新爱洛漪丝
(3)
这封信我不再写下去了,因为我要到我家附近的小树林中去散步.啊,我可爱的朋友!我要领你到那儿去,或者不如说把你藏在心中带到哪儿去;我要选择我们可以一同徜徉的地方;我要留意可供我们逗留的僻静处所;我们的心在那些美妙幽静的地方会及早倾吐衷曲;这些地方更增进了我们相会时的喜悦;它们给予两个真正的情人以庇护而具有新的价值,我独自一人竟不曾注意到同你在一起时它们的优美,这使我感到惊讶.
在那构成这一带美景的天然小树林里,有一处比别的地方更为可爱,我置身其间最为愉快,因此我要使我的朋友感到小小的意外.他便不致说他总是彬彬有礼,也不致说我从来不是慷慨大方了:在那儿我将使他感到,不管那些庸俗的偏见,一颗心所给予的要比强行夺取的要宝贵得多.不过我生怕您那活跃的想象力难免过于奔放,因此我必须预先告诉您:没有那形形不离的表姐相伴,我们决不一同到小树林去.
说到她,我们决定,如果您不太生气的话,您星期一来看我们.我母亲将派马车接我表姐,请您在十点钟到她那儿去;她会带您来;您将跟我们消磨一天,第二天吃过中饭后我们一块儿回来.
我的信写到这里时,我反复想到我寄这封信给您可没有在城里那样方便.我起初想让园丁的儿子瞿斯丹送还您的一本书,把书包上书皮,书皮底下夹着我的信;然而除了不能肯定您会想到找信之外,把我们生命攸关的事去冒这种险也是不可原谅的轻举妄动.所以我仅附去一张关于星期一会面的短简.把信留下当面交给您,况且我还有点担心小树林的秘密会引起过多的议论.
$$$$第十四封信
致 于 丽
你是怎么搞的呀!我的于丽,你是怎么搞的?你想奖励我,却害苦了我.我醉了,或者简直是疯了.由于这致命的亲吻,我的感觉糊涂了,我的全部能力都给扰乱了.你本来想减轻我的不幸吧!冤家呀!你却使不幸加剧了.我从你的樱唇上吸取的是毒药;它在发酵,它使我的血沸腾;它在杀害我,你的怜悯在要我的命.
这瞬间的幻觉.疯狂和陶醉的不朽的回忆呀,你永远.永远不能从我的心灵里抹去了;只要有于丽的魅力在我心灵里铭刻着,只要这颗激动的心能给我以情爱和叹息,你便是我生命的痛苦和幸福!
唉!我享受着一种表面的安宁;服从于你的最高意志,我不再唠叨那蒙你进行支配的命运.我抑制了那激烈冲动的冒失的想象;我给自己的目光蒙起一层薄纱,给自己的心加上桎梏;我的心愿只敢透露一半;我只是尽我可能地显得高兴.我收到了你的短简便飞奔到你的表姐那里,我们来到克拉朗(克拉朗(Ｃｌａｒｅｎｓ),瑞士伏州的小镇,滨日内瓦湖.自《新爱洛漪丝》出版后,该镇已成为瞻仰卢梭的胜地…….译注),我看见了你,我的心突突地跳着;你柔和的声音又给我的心带来新的激动;我身不由主地走近你,幸亏有你表姐在旁打岔才把我的张皇失措瞒过了你的母亲.大家游览过花园,又平静地用了中饭,你偷偷地把信递给了我,我在那位可怕的证人面前不敢看信;太阳开始西沉,我们三人在落日的余辉中都躲进了树林里,我那平静.单纯的心简直无法想象比我那时更甜蜜的状态了.
在走近那片小树林时,我心中不能不暗暗激动地注意到你们做的暗号和互相的微笑,还有你双颊的色泽浮起了一阵新的光辉.走进小树林时,我奇怪地看见你的表姐向我走过来,她快活地要求我吻一下,我不了解这个秘密,便抱吻了这位可爱的朋友;她虽那么可爱而辛辣,我却一时没有料到只有那颗心在控制着这感情.但一会儿过后,我不知怎么搞的,当我感到……我的手在颤料……一阵甜蜜的战栗……你那玫瑰般的嘴巴……于丽的嘴巴……落在……贴在我的嘴巴上,我的身子给紧搂在你的臂弯里了?不,天上的火也没有比抱吻我那会儿的火更热烈和更迅猛了.在这神妙的接触之下我身体的所有各部分都集合在一起了.火随着我们灼热的嘴里的叹息一同喷发,我的心在幸福的重压下濒于死灭……这时我突然看见你脸色煞白,你美丽的眼睛闭合起来,你倚在你表姐身上一下子昏倒了.恐惧就这样扑灭了快乐,我的幸福转瞬即逝.
这致命的时刻以后发生了什么,我几乎全然不知.我所得的深刻印象再也不能磨灭.这是一种恩泽!……这是一种可怕的痛苦……不,保持着你的接吻,我没有力量消受它们……它们太过激烈,太过沁人心脾;它们锐不可当;它们能一直燃烧到骨髓……它们令我疯狂.只消一吻.唯一的一吻已使我神魂颠倒,不能恢复本性.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我看到的你也不再是同样的.我不再看到你象从前那样矜持和严厉;可是我感觉到和接触到的你依然象你那会儿一般,不断地贴在我胸口.啊于丽!不管我那再也不能控制的激情向我宣告怎样一种命运,不管你那严厉态度为我规定怎样的处置办法,反正我再也不能象我现在这样生活,而且还感到我终于必须不是在你脚下……便是在你臂弯里断气了.
$$$$第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朋友,我们必须分手一段时间,这一点是您答应服从我的第一个考验.既然我在这个时候这样要求,您要相信,我对此是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的;您一定很明白,我一定得这样决定;至于您,只要有我的意志,就不需别的了.
您早就要去瓦莱(瓦莱,瑞士一州名,西南与意大利和法国接壤…….译注)旅行一次了.我希望您现在趁天还没有冷就去.秋天这里虽然还舒适,您已经看到唐—德—雅芒(唐－德－雅芒,伏州的高山…….卢梭原注)的山尖已变白,再过六个星期我不会让您到如此严酷的地方去旅行.那么您争取明天就出发;您按我寄给您的地址给我写信,您到达锡翁(锡翁,瑞士瓦莱州的大城…….译注)后也把您的地址寄给我.
您一直不愿对我谈起您事业的情况;但您不是在您的本土:我知道您在本土的产业很小,您在这里只能使您的产业受损失,而没有我,您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因此我可以假定您的一部分钱财是在我的钱包里,现在我给您寄一小笔钱装在这只盒子里,但不要当着送件人的面打开它.我绝不会不顾这种困难;我非常尊敬您,相信您会这样做.
我不但禁止您没有我的通知就自行回来,也禁止您来向我们告别.您可以写信给我母亲或给我,简单告诉我们说,您因为一件意外的事而不得不马上动身,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就您回来前我的功课给我提些意见.这一切都要做得很自然,不带丝毫神秘的痕迹.别了,我的朋友;您别忘了您是带了于丽的心和她的安宁走的.
$$$$第十六封信
复 信
我读了您可怕的信,每一行都使我战栗.然而我会服从,我已承诺过,我应当这样;我一定服从.但您不知道,不,硬心肠的人,您决不会知道我的心作这样的牺牲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为了使我敏感,您本来不需要小树林的考验的:对于您无情的灵魂这是精细的徒劳的残忍;它不能再加深我的不幸了.
您将原封未动地收到您寄来的那只盒子.残忍而外再加以羞辱,这太过分了;虽然我已把自己的命运交您主宰,我却并没有把自己的荣誉交付您.这是个神圣的宝物(是我唯一剩下的,可叹呀!),到死都只能由我独自负责保管它.
$$$$第十七封信
反 驳
您的信使我感到惋惜;这是您从来所写的唯一欠考虑的一封信.
我竟冒犯了您的荣誉,为此我就该付出一千次我的生命吗?我竟冒犯了你的荣誉,忘恩负义的人!你不是早已看见我准备把自己的荣誉交付给你了吗?那么我冒犯的那个荣誉在哪儿呢?卑劣的心,不知好歹的灵魂,你告诉我吧.啊!你多么可鄙,你只有于丽所不知道的那种荣誉!怎么!想彼此分享命运的人们却不敢分享彼此的财富,而那个以为属于我的人竟因我的赠与而认为受辱!他是什么时候起把接受所爱的人的东西看作耻辱的?是什么时候起一个心所给予的东西会辱没接受它的那个心的?然而有人鄙视接受别人赠予的人;有人鄙视入不敷出的人.是谁在鄙视?是把荣誉放在财富里的灵魂卑下的人,是用黄金来衡量德行的灵魂卑下的人.一个有德的人能把自己的荣誉用这类卑下的准则来衡量吗?甚至带偏见的有理性的人对赤贫者不是也青眼有加吗?
毫无疑问,有的不义之财是正直的人不应该接受的;但须知它们使赠予者蒙羞的程度也并不轻些;馈赠的堂堂正正的施予总应当得到堂堂正正的接受;所以我的心没有谴责我这样做,反而以此为荣(她是对的.对于这次旅行的秘密原因,大家可以看出费用的支出是最正当不过的.十分可惜的是这项支出没有获得较好的利益…….卢梭原注).我认为,一个男子如果只要有女人肯付钱就可出卖自己的心和情意,那是最卑鄙不过的了;但是在两颗结合的心之间,共有财富却是正义的,也是一种义务;如果我手头所存还比您的多的话,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保存着,我没有把它给您当做是我欠您的.啊!假如爱情的赠与是种负担,那么什么样的心才算是感恩的呢?
您以为我预备接济您的那些钱是放弃了自己的需要吗?我现在就来给您一个无可辩驳的反证.在我第二次寄给您的钱包里有比第一次多一倍的钱,而且我还可以把钱数再加一倍.我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数额的确很有限,但这笔钱我从来不需动用,因为我母亲很关心我,供给我一切,还不算那足够维持我生活的我做刺绣和花边的两项收入.我确实并不总象现在这样富有;那要命的激情的烦恼长期弄得我忽略了梳妆打扮,那也要花费掉我多余的积蓄;这又是一层理由按我所做的那样来支配我的钱:由于您造成的不幸而必须羞辱您一番,唯有爱情才能抵偿您的过失.
现在言归正传.您说荣誉不准您接受我的赠与.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我也同意您不把荣誉作让与的意见.假如您能对此作出证明,那么就明白地.无可争辩地.不带徒然的花言巧语地提出来:因为您知道我痛恨诡辩.到那时您可以把钱包还给我,我收回它毫无怨言,而且以后不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我不喜欢那些吹毛求疵和伪装自尊的人,如果您没有充分理由而再度退还那盒子,或者您的理由站不住脚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应再见面了.别了;请好好想想.
$$$$第十八封信
致 于 丽
我接受了您的赠与,我不去看您就出发了,我现在远离着您;您现在该为您的专制感到高兴,我也是相当听话了吧?
我无法向您谈我这次的旅行;我不大知道它是怎么造成的.我三天走了八十公里;我离开您的每一步也进一步把我的身躯跟我的灵魂分离开来,还给我以提早死亡的感觉.我准备向您描写我将看到的东西.真是徒劳的计划!我所看到的只有您,我能向您描绘的也只有于丽.我近来一次次经受的精神上的强烈震动,使我不断地陷于恍恍惚惚的状态;我虽离开了,但总觉得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在赶路和问路时脑筋才有些清醒,这样,我不曾离开魏韦(魏韦(Ｖｅｖｅｙ),瑞士伏州的城市名.在口内瓦湖边…….译注)时就到达了锡翁.
就这样我找到了诀窍,既能躲避您的严格规定,又能够不违抗您的意愿而见到您.是的,狠心的人,您虽然乖觉,也不能把我完全跟您分离.我对自己实行流放的只是身子的极小的部分:我身体所有活的部分依然不断地在您身旁.它不受惩罚地在您的嘴唇.胸口和您全部具有的魅力上徘徊;它象一缕细微的雾气般无往而不浸润;我如今拂逆您时要比过去顺从您时更为幸福.
我在这里须会见一些人,须处理一些事情;这使我感到烦恼.我并不抱怨孤独,在孤独中我可以一心思念您并神游到您的左右.实际的生活把我拖回到现实,这最使我受不了.我草草地把事情办完,以便赶快脱身,并能够在我认为此地最美的荒野地方尽情地徜徉.当不能跟您一起生活时,就必须逃避一切并在世上孤独地生活.
$$$$第十九封信
致 于 丽
除非您的吩咐,什么都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在这儿度过的五天,已足够处理我的事务,假如与我的心无关的也可以称做事务的话.现在您再没有什么借口,也不能让我滞留在远离您的地方让我痛苦了.
我开始为我那第一封信十分担心;这封信是我初到时写好和投邮的;地址是正确无误地按您寄给我的照抄的;我的地址也是同样细心地寄您的;如果您准时复信,它应当到我手里了.然而始终不见复信,我那不安的头脑简直想不出它迟误的任何可能的和不幸的原因.我的于丽啊!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能在八天里突然打破世上最甜蜜的联系.我这个人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成为幸福的人,却有成百万个方法使我成为不幸的人,这样一想我便浑身发抖(人们会对我说,改正语言的错误是编辑的职责.不错,如果编辑能重视这种改正,或者对于能修改文体而不进行改写和损害原作,那是好的;当编辑对自己的笔头能相当有把握地不以他的错误来代替作品的错误时,那是好的.总而言之,让一个瑞士人象学院院士那样说话对书有什么好处?……卢梭原注).于丽,您会忘记我吗?啊!这是我所担心的最可怕的一件事.我可以坚决对待其他的不幸,但我只要对这事发生疑虑,我灵魂的全部力量就会垮掉.
我知道我的担忧没有多少根据,但心里却不能平静.我对我的不幸由于远离着您而不断加深;仿佛我的痛苦还不够似的,我又平添这种犹疑去刺激其他的不幸.我的忧虑初时还不太强,突然动身的麻烦.旅行的紧张,这些都给我的烦恼开玩笑;它们在平静的孤独里都重新活跃起来.唉!我在挣扎;一把致命的剑刺穿了我胸膛,痛楚只有在受伤后好久才感到.
我读小说时对于情人们别离那冷冰冰的怨诉曾嘲笑过何止百次.啊!我那时怎么知道有一天跟您别离时我竟会如此难受!今天我体会到一个平静的心很少具有对激情的判断力,而任意取笑自己不曾经历的情感又是何等的荒唐.可是要告诉您吗?在想到离开您的决定是您作出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人快慰和亲切的思想使我缓解了远离您的痛苦.我觉得来自您处的不幸不如命运加给我的残酷;如果这种不幸能使您满足,我决不会不愿意领受;它们是将来得到奖励的保证,我十分理解您的心灵,不相信您会对我残酷到令人蒙受纯粹的损失.
假如您想考验我,我不会再有怨言;的确应当让您知道我是坚定的.能忍的.听话的,总而言之,决不负您保留给我的财富的.上帝呀!假如这是您的意志,那么我只能抱怨所受的苦太不够.啊!是的,为了在我心头培养一项如此美好的期望,如果有可能,请想出更能与它的价值成比例的痛苦来吧.
$$$$第二十封信
自 于 丽
我同时收到了您两封信;我从您第二封信所表明对第一封信的遭遇的焦虑中看到,当想象力走在前面而理性不能同样赶上去,便常常让前者单独前进了.您以为在到达锡翁时有信差作好准备,只等您的信就上路,一到达这里就把这封信交给我,而我的复信也会同样顺利吗?实际并非这样,我的好朋友.您那两封信是同时送给我的,因为一星期只经过一次(现在是经过两次…….卢梭原注)的信差只带了第二封信才出发.分送信件需要一定的时间;我的转信人把我的信悄悄地交给我也需要时间,而那个信差到后的第二天并不就从这儿回去.这样一切经过精确计算,只要信差的日子选得合适,我们彼此收到对方的复信需八天;我对您这样解释,是为了能一劳永逸地安定您焦急的情绪.您在抱怨命运和我不上心的时候,您且看看我却在巧妙地打听一切可以保证我们通信和防止给我们造成麻烦的办法.我让您来判断,更体贴的关心到底是在哪一边.
我的好友,我们别再提那些忧虑啦.啊!您不如尊重和分享我所体会到的快乐:在离家八个月之后,我又见到了最好的一位父亲!他是星期四那天晚上来到的,从这幸福的时刻起我只想着他(从前文所述可以证明她这是在说谎…….卢梭原注).你啊,除了生育我的父母,你就是我世上最爱的人了,你为什么用你的信和争吵使我伤心,又扰乱一个团结家庭原来的欢乐?你希望我的心不停地只关心你;可是请你告诉我:对于一个没有人性的姑娘……她那爱情之火使她忘记血缘的义务,情人的抱怨使她对一个父亲的抚爱无动于衷……,你的心能爱她吗?不,我尊敬的朋友,不要用非正义的责备来毒害那如此祥和的感情启示我的纯洁的快乐.你的心灵是如此体贴和善感,当一个高兴得心直跳的父亲把女儿拉到怀里时,他那圣洁的拥抱对于女儿是何等神圣,你能不理解吗?啊!你认为那时能有片刻的分心,而且也能有悖常理吗?
Ｓｏｌ ｃｈｅ ｓｏｎ ｆｉｇｌｉａ ｉｏ ｍｉ ｒａｍｍｅｎｔｏ ａｄｅｓｓｏ.(那时我想起的一切,即我是他的女儿.(意大利语))
然而您不要以为我把您给忘了.一朝被爱,人家还能忘得了他?不,一些较为生动的印象会持续若干时期,但不会因此抹去其他印象.看到您出发,我并非不感到惆怅,将来看到您归来,我也并非不感到高兴.可是……要有耐性,就象我一样,因为必须这样,不要再多问.要确信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尽量早叫您回来;也要想到有的人哀叹别离之苦,声调很高,那常常不是最感痛苦的人.
$$$$第二十一封信
致 于 丽
这封如此热烈盼望的信,我收到时感到何等痛苦呀!我在邮局里等候那个信差.邮包一打开,我就报了自己的姓名;我惹人厌烦;当人家告诉我有封信时我直颤抖;我心情激动,急不可耐地要信,信终于领到了.于丽,我看到了你可爱的手所写的笔迹!上前接受这珍贵的信件时,我的手颤抖着.我想把信上神圣的字迹亲吻一千遍:胆怯的爱情何等小心谨慎呀!我不敢把信放到嘴上去,也不敢对着那么多人拆开.我赶忙溜走;我两个膝盖在打战;我的激动在加剧,我几乎认不得路了.在第一个拐角我把信拆开了;狼吞虎咽地读着;刚刚读到你很好地描述你拥抱这位可敬的父亲的快乐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有人瞧着我,我溜进小巷去躲避路人;在那儿我分享着你的感情;我在想象里热烈地拥抱这位我不大认识的幸福的父亲;大自然的声音使我回忆我自己的父亲,于是在对他崇敬的回忆里我又淌下了泪水.
无与伦比的姑娘呀,您想从我空虚和伤心的知识里学些什么呢?啊!应该是向您学习,学习那人心应有的善行.诚实,尤其要学习您身上特有的德行.情爱和大自然的神圣的和谐!是的,没有什么圣洁的情爱在您心灵里没有它的地位,您的心由于特有的敏感性而能予以区分;我自己为了调节自己的心灵,认识到应该象过去使我的行动服从于您的意志那样,还要把我的一切感情服从于您的感情.
然而您的情况跟我有多么大的不同!这一点得请您注意.我说的决不是门第和财产,因为荣誉和爱情在这方面应该弥补一切;然而围绕着您的,是钟爱您和赞美您的人们:一个慈爱的母亲和一个视您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的关怀;一个仿佛跟您同呼吸的表姐的友爱;以您为荣耀的整个家庭;以看到您诞生为骄傲的整个城市,大家都关心和分享您的好心肠;爱情不过是血亲和友情所剩下的微小部分.可是我呢,于丽,唉!我四处飘泊,没有家,也几乎没有国,世上我只有您,唯有爱情代表了一切.因此您不要觉得奇怪,虽然您的心最为敏感,我的心却更知道爱情;如果我在许多方面不及您,至少在爱情方面我能超过您.
可是您别害怕我还会以我冒失的抱怨来向您纠缠.不会的,我尊重您的快乐,因为它们是如此纯洁,也因为它们是您所感受的.在我脑海里,我为此形成了一幅动人的景象,我在远处与您分享它;既然不能以我自己的幸福为幸福,我便以您的为幸福.不管使我远离您的是什么理由,我都表示尊重;因为即便我不赞成,我也得服从您的意志,那么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这些理由?保持沉默难道比远离您对于我更难受吗?啊,于丽!须知您的心灵支配着两个形体,而您的心灵钟情于选中的那一个将永远是最忠诚的:
Ｎｏｄｏ ｐｉù ｆｏｒｔｅ,
Ｆａｂｒｉｃａｔｏ ｄａ ｎｏｉ,ｎｏｎ ｄａｌｌａ ｓｏｒｔｅ．(最坚实的纽结,是我们而不是命运所创.(意大利语))
因此我沉默了;一直等到您愿意结束对我的放逐为止,我将趁没有冰封时漫游瓦莱群山,以便努力减轻我的愁苦.我发现这鲜为人知的地区很值得人们观光,对于懂得欣赏的游客,它不乏可以赞美的风景.我将竭力从那里汲取若干值得您高兴的观感.为了使一位漂亮女人高兴,需要描写一个可爱和文雅民族的情况;但是对于你,我的于丽,啊!我知道得很清楚,一个幸福淳朴的民族的图画是你的心所需要的.
$$$$第二十二封信
自 于 丽
第一步终于跨过去了,问题是关于您的.虽然您瞧不起我的学问,我的父亲却对之感到惊讶:他没有少称赞我在音乐和绘画(在我看来,这真是个学者,二十岁就这样博学!真的,到二十时于丽要庆贺他不那么博学了…….卢梭原注)方面的进步;我的母亲事先得知您曾说过坏话(这事在一封写给她母亲的信里提到,该信措辞不明确,也没有被收进本集子里…….卢梭原注)因而大为惊讶;我父亲除了纹章学一门认为被忽视而外,对于我的一切才能都很为满意.可是这些才能不可能无师自通;所以要说出我老师的名字;于是我煞有介事地列举出所有他打算教我的学科……有一门除外.他回想起上一次旅行时曾好几次见过您,看样子他对您没有留下什么不良的印象.
接着他打听您的财产:人家告诉他说财产是中等的;又问起您的出身:人家告诉他说出身是正派的.”正派的”一词在一个贵族听来意义十分含糊,这就引起了怀疑,经过追问,得到了肯定.当他知道您不是贵族出身,便问起每月付您的薪水.我母亲这时说话了,她说薪水的话提都没法提;又说反而您还经常拒绝所有微不足道的馈赠,这种一般不致被推却的礼品,是她想方设法要送给您的;然而这自尊的态度只能刺激起了他的自尊心.而且反倒受惠于一个平民的这种思想他受得了吗?因此决定提供给您一笔酬劳,如果遭到拒绝,那么不管您那众所周知的优点,您便要被辞退.我的朋友,这便是为了我那位非常可敬的老师而进行的一场谈话的梗概,在这场谈话过程中他的谦恭的女学生的心并不是很宁静的.我认为不能不赶快通知您,以便您留下时间把这事加以考虑.您一经作出决定,别忘了通知我:因为这事属于您的权力范围,我的权力达不到那里.
我不安地知道您在山间驰骋,这倒不是因为据我看来您在那里得不到很大的消遣,也不是您未来见闻的详情细节对于我自己不会十分有趣;而是担心您受不了那样的劳累.此外,季节也已经很晚,一切随时都会盖上白雪;我预料您对于寒冷比对于疲劳更难于忍受.如果您病倒在您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我为此将永远不能自慰.那么我的好友,回到我附近的地方来吧.回到魏韦来还没有到时候;但我希望您住在一个气候比较不严酷的地方,我们彼此互通信息也更方便些.我让您自己选择您逗留的地方.只是注意别教这儿有人知道您的所在,而且要谨慎而不要显得神秘.这个话题我不准备再多说;我确信您会注意审慎,既为了您的利益,尤其为了我的利益.
再见,我的朋友;我不能更久地跟您交谈了.您知道我需要多大的谨慎来给您写信.不仅如此,我父亲带来了一位可敬的外国人,他的老朋友,从前在战争中曾救过他的命.您可想而知,我们不得不很好地接待他.他明天就要走,因此为了向这样一位恩人表示我们虔诚的热情起见,我们得趁余下的时间赶紧为他准备一切的娱乐.有人在叫我,必须搁笔了.再说一遍再见.
$$$$第二十三封信
致 于 丽
本来需要长年考察研究的一个地区,我只花了不到八天就周游到了;但除了风雪在驱逐我之外,我还想在信差到来之前赶回来,我希望他给我捎来一封您的信.还没有等到您来信,我就开始写这封信,等接到您的信以后,如有必要,我再写第二封来作答复.
这里我不向您作关于我旅行见闻的详细报告,我已经写了一篇纪行,我打算亲自带给您.我们的通信应当用来写彼此最密切相关的事情.我只想对您讲讲我内心的情况;向您报告用您的财产所做的事是应该的.
我是怀着对自己的痛苦感到悲哀以及对您的快乐感到安慰的心情出发的;因此我处于某种颓丧郁闷的境地,这对于一个多愁善感的心不是没有魅力的.我步行徐徐攀登相当崎岖的山径,我请了一个人当向导,在整个行程中,我发现他与其说是个雇工,倒不如说是个朋友.我本想耽于沉思,但总是被一些出乎意料的风景转移了我的思想.一会儿是倒坍的硕大无朋的岩石耸立在我的头顶之上.一会儿是高悬.喧腾的瀑布以浓雾笼罩了我.一会儿是一般永恒的激流在我的身旁展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有好几次我惘然走进一个茂密的森林的幽暗里.有几次我从一个山洞中出来,一片喜人的草地突然使我的目光感到十分舒畅.未经开辟的大自然和已开发的大自然那惊人的混合到处显示出人们的巧手,那儿人们本来以为是人迹未曾到过的地方:在洞穴近旁可以发现房屋;在本来以为只有荆棘丛生的地方可以看到葡萄棚,葡萄树生长在粗耕的土地上,优良的水果长在岩石上,悬崖下还有耕地.
使这片古怪的土地如此奇妙地对比分明,那不仅是人力的结果,大自然仿佛也乐于插一手,促成它与自己相对抗,人们在同一地方可以看到有不同的面貌:东边布满着春天的花,南边是秋季的果实,北边是冬季的白雪:大自然在同一时刻联合着一年四季,在同一地方有一切气候,在同一片土地上有相反的土壤,把其他各地的平原和阿尔卑斯山的物产联合为一种陌生的和谐.这一切如果再加上视力的错觉.不同光照的山峰.阳光与阴影的乍明乍暗,以及朝夕不同光线的晦明变化,您便能得出那使我不断为之赞叹并感到置身于一个真正舞台的连续场面的若干概念:因为垂直的山峰的景色能一下子和强有力地映入眼帘,这就强于平原的景色,平原只能倾斜地映入眼帘,只能看到个斜面向远处伸展,不能一览无余.
在第一天,我觉得恢复了心的平静,我认为那是气象万千的美景的结果.我赞美那最无感觉的物体对我们最活跃的激情所具有的控制力,我还蔑视不能象一系列无生命的东西那样影响人们灵魂的那种哲学.然而这种平静状态持续了一夜,第二天又增强了,我便很快断定这里还有我不认识的一些其他原因.这一天我来到了最低的山上,然后我跑遍了高低不等的山头,又登上了我力所能及的最高山巅.在云雾中漫步了一阵,随后到达了一处晴朗的地方,从那儿夏季可以看到雷电和暴风雨在下方形成;哲人心中太虚构的图象从来没有那样的实例,要么只存在于人们拿来作为象征的那些地方.
就在这里,在我所处的清新空气里,我恍然意识到我情绪起了变化,以及长期丧失了的内心宁静得以恢复的真实原因.的确,这是所有的人都能感到的普遍印象,不过并非大家都能注意到,即在空气纯净的高山上,人的呼吸感到更容易,身体觉得更轻松,脑筋也更灵活;肉体方面的快乐较不热烈,激情更能节制.那儿沉思采取我说不出的某种与我们目击的物象相应的崇高伟大的性质,带有我说不出的某种没有刺激和肉感的平静的快乐.人们在上升到人寰以上的天空时,仿佛把一切低劣的和尘世的感情都抛弃了,而且随着接近于苍天,人们的灵魂也沾染到了天上永恒的纯净.人们到那儿会变得严肃而不忧郁,平静而不慵懒,既乐生又多思:一切太强烈的欲念淡化了;使人感到痛苦的那种尖锐性消失了;在心头只剩下轻松愉快的感觉;这便是舒适宜人的气候使在别处感到苦恼的激情能够造福于人.我认为,常住在这种地方,任何强烈的激动.任何忧郁症都能烟消云散;我奇怪,有益健康和良好的山间空气的沐浴何以不能成为医疗上和精神上的灵验的药方:
Ｑｕｉ ｎｏｎ ｐａｌａｚｚｉ,ｎｏｎ ｔｅａｔｒｏ ｏ Ｉｏｇｇｉａ;
Ｍａ＇ｎ ｌｏｒ ｖｅｃｅ ｕｎ＇ａｂｅｔｅ,ｕｎ ｆａｇｇｉｏ,ｕｎ ｐｉｎｏ,
Ｔｒà ｌ＇ｅｒｂａ ｖｅｒｄｅ ｅ＇ｌ ｂｅｌ ｍｏｎｔｅ ｖｉｃｉｎｏ
Ｌｅｖａｎ ｄｉ ｔｅｒｒａ ａｌ ｃｉｅｌ ｎｏｓｔｒ＇ｉｎｔｅｌｌｅｔｔｏ．(不是宫殿.亭榭.剧场.而是橡树.黑松树.山毛榉从绿草上高耸在山巅,它们仿佛连同树尖把人的眼睛和思想带着直上云霄.(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请设想一下我方才给您描写的印象并加以综合,您便可获得我现在愉快的心境的若干概念.您可想象,千百种惊人的景色的复杂.伟大.美丽;想象在自己周围所看到的都是些崭新的东西.奇异的禽鸟.稀有的和不认识的植物以及观察那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并置身在一个新的世界中的快乐.所有这些对眼睛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它的魅力还由于空气的清新而增大,空气使色彩更鲜明,线条更清晰,使所有的观点接近起来;距离比在平原上显得更小,平原上空气浓厚,给土地蒙上了面纱,地平线使眼睛看到更多的事物,好象容纳不下似的;总之,这里的景色有种说不出的神奇.超自然,它能悦人心目,使人们忘掉一切.忘掉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我在与当地居民的交往中没有体会到一种更甜蜜的乐趣的话,我便会将旅行的全部时间都花在揽胜这唯一的快乐上.您将在我用淡淡的笔触所作的描绘中看到他们风俗的淳朴.心灵的稳健以及那种安详的宁静,他们感到幸福是因为排除了痛苦而不是因为要品尝快乐.但我所不能给您描写和人们难于想象的是:他们那无私的仁爱,还有他们对待一切出于偶然或者好奇心而来到他们那儿的他乡人的那种好客的热情.我便是个突出的证明.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来这里仅仅靠向导的帮助.当我夜里到达一个村子时,每人都殷切地给我提供他们的房屋,以致我感到选择为难;而被选中的那一家显得那么高兴,我最初把这种热诚看成是由于贪欲.可是当我把房东家吃住几乎当作住旅店后的第二天,房东拒绝收我膳宿费,甚至对于我付钱还感到是冒犯了他,我便感到很惊讶;以后到别处去也是一样.这样看来,那是纯粹好客的热诚(通常是温和胜过活泼的),我却把它的热诚当作是企图获利.他们的无私是如此完满,以致我在整个旅程中竟找不到地方投放一个巴搭贡(当地的古钱币名…….译注).的确,在这样的地方,房主不收他们招待花费的钱,仆役不收他们服务的钱,到处找不到一个乞丐,那么钱能用在哪儿呢?然而金钱在上瓦莱是非常希罕的,但正因此那儿的居民生活很宽裕:因为货物很充足,又不向州外销售,州内消费不奢侈,山地的耕者把劳动视为乐事,因而不减勤劳.假如他们有更多的金钱,他们将必然变得更穷苦;他们很聪明,有这样的认识,所以这地区虽有金矿,但他们禁止开采.
这些习俗与下瓦莱的相反,在对比之下,我起初感到非常惊讶,下瓦莱处在通意大利的路上,人们相当厉害地敲诈来往过客;在同一民族里那如此不同的情况,我很难理解.一个瓦莱人向我解释这种道理.他说:”在山谷地带来往的都是些商人和其他专门从事交易牟利的;他们留下他们获利的一部分给我们是公道的,我们对待他们象他们对待别人一样.但在这里,没有什么生意可吸引外地人,我们确信他们旅行不是为了牟利;我们接待他们也是这样.来访问我们的都是客人.因为他们喜欢我们,所以我们也以友谊接待他们.”
他又笑着补充说:”此外,这种接待花钱不多,很少有人想靠它得利.”我答复他说:”啊!我同意;在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获利或炫耀而生的民族里我们该怎么办?幸福的和真正的人,我确信,要在你们中间优游,我们至少总得跟你们有些相似才行.”
在他们的接待里,我觉得最愉快的是他们和我双方都没有丝毫拘束:他们在他们屋子里生活仿佛没有我在场似的,我在那里也我行我素,好象只有我单独一人似的.他们毫不理解要向陌生人表示敬意的那种讨厌的虚荣心,好象为了向他表示自己是主人,至少这一点得服从他.假如我不表示意见,他们便认为我愿意照他们的方式生活;如果我只消说一句想照我的方式生活的活,我绝不感到他们会有丝毫反感或惊奇.在知道我是瑞士人以后,他们对我讲的唯一的恭维话是:我们是弟兄,我在他们中间应当象在自己家里一般;这以后他们对我的行为不再进行什么阻挠,甚至不再认为我对他们照顾的真诚抱有丝毫怀疑并对享受他们的供应感到丝毫不安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同样单纯:儿童达到了懂事的年龄,就可同他们的父亲平起平坐;仆役跟他们的主人同桌吃饭;同样的自由统治着家庭,也统治着共和邦,家庭便是国家的缩影.
我唯一不能痛快享受自由的事是吃饭时间的过度延长:如果称我的心,我完全可以不参加一同吃饭;但既然参加了,那就得留在那里大半天,还要喝很多酒.能想象一个男子,而且是个瑞士的男子而不爱喝酒的吗?说实在的,我承认好酒是美好的东西,我也不讨厌贪杯,只要没有人强迫我.我始终注意到虚伪的人是不喝酒的,而对宴饮有很大保留的多半表征一种虚伪的习俗和双重人格.一个心地坦白的人较少害怕大醉前的热情唠叨和亲切的交心;然而应当适可而止.避免过分.这在我却很难办到,因为有那么坚决饮酒的瓦莱人,又有当地那么烈性的美酒,而且桌上从来见不到水来搀酒.我怎么敢于如此傻乎乎地戏弄清醒者和使如此好心肠的人生气?因此我出于感激而酒醉;而且既不能用我的钱包来交付我的份子钱,我便用我的理性来偿付.
另一种习俗使我同样感到尴尬,那便是在席上有太太和女儿们象仆役般站在我椅子背后服侍,甚至在做官人家也一样.法国人对女性的殷勤也许会为补救这种失礼而伤脑筋,尤其象瓦莱妇女,即便是女仆的容貌,她们这样服务令人心神不安.您尽可相信我,在我眼里她们都很美丽,而我是看惯了您的,所以我审美的眼光是不含糊的.
象我这样对于自己居留地方的习俗的尊敬更甚于对妇女献殷勤的习俗的人,我平静地接受她们的服侍,我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就好象堂.吉诃德在公爵夫人家里一般.我有几次拿座上客的大胡子和粗鲁的神气同那些年经胆怯的姑娘的耀眼的容颜作对比而逗人发笑,只消一句话就会使她们脸红,因而越发显得可爱.然而她们魁梧的胸脯我不免有些反感,它们白皙得耀眼,它们的一个优点我敢用唯一的.兜着纱的模特儿……它的线条我曾悄悄地观察过,为我勾划出了那以世界最美丽的胸脯作模型的著名的杯子的轮廓(斯巴达的传说中的公主.著名美女海伦(Ｈéｌèｎｅ)曾把一只以自己的胸脯为模型雕成的琥珀杯奉献于希腊罗德岛上的雅典娜神庙…….译注)……作比拟.
当您发现我对于您掩藏得很好的秘密知之很详时,可不要感到惊讶:我这样做有违您的本意;一种感觉有时可以启发另一种感觉;不论怎样小心翼翼的提防,最审慎的组合总会露出些微小的隙缝,视线透过它们可以起到直接接触的效用.贪婪而大胆的眼睛不受惩罚地暗暗窥视花丛下的花束;它在花束和罗纱下徘徊,让手掌感到它所不敢碰的那弹性的抵抗.
Ｐａｒｔｅ ａｐｐａｒ ｄｅｌｌｅ ｍａｍｍｅ ａｃｅｒｂｅ ｅ ｃｒｕｄｅ;
Ｐａｒｔｅ ａｌｔｒｕｉ ｎｅ ｒｉｃｏｐｒｅ ｉｎｖｉｄａ ｖｅｓｔａ,
Ｉｎｖｉｄａ,ｍａ ｓ＇ａｇｌｉ ａｃｃｈｉ ｉｌ ｖａｒｃｏ ｃｈｉｕｄｅ,
Ｌ＇ａｍｏｒｏｓｏ ｐｅｎｓｉｅｒ ｇｉà ｎｏｎ ａｒｒｅｓｔａ．(她那弹性而结实的乳房隐约可见:一件遮羞的衣服有名无实地掩蔽着那大部分:爱慕的欲望比眼睛更为尖锐,穿过一切障碍侵透到里面.(塔索)(意大利语))
我也注意到瓦莱州女人服装方面的一大缺点:连衣裙的背后太短,看起来象是驼背;这样打扮连同她们小而黑的头饰以及服装的其他部分形成一种奇特的模样,不过实在说来,它既不缺乏简朴,也不缺乏优雅.我带给您一套瓦莱妇女的服装,希望您穿的合身;它是照本地体态最匀称的姑娘的身材缝制的.
正当我兴高彩烈地遍游这鲜为人知和值得欣赏的这些地方时,我的于丽,您到底在做些什么?难道您的朋友会把您忘怀吗?于丽能被忘怀!这还不如说忘怀我自己?我是只依附于您而存在的,那么我能须臾离开您而独存吗?我从来不曾更清楚地注意到,我凭自己的本性在不同地方按我的心情来安排我们共同的生活.当我悲哀时,生命往您那边躲避,到您所在的地方寻找安慰;这就是我同您离别时体会的情况.当我快乐时,我也不能独自享受,为了同您分享,我招呼您到我这儿来.这便是整个这次旅游所发生的情况,这时各式各样的景象纷纷呈现在我心头,我引导您到处跟着我.不是我们一起走,我便一步也走不动.一处风景在我不曾急忙向您指点时,我决不去欣赏它.我遇到的所有的树木都荫蔽过您,所有的草地都充当过您的坐席.有时候,我坐在您身旁,我帮助您浏览各种景物;有时候,我站在您脚边,我欣赏着一处更宜于善感的人静观的美景.遇到路上有障碍时,我看您轻盈地跳了过去,象小鹿跟在它母亲后面跳越一样地轻快.需要穿过一处激湍时,我大胆把一个如此可爱的身体紧抱在我的双臂里,我极愉快地慢慢越过激湍,同时看到快要踏上的道路而深感惋惜.在这平静的地方,大自然动人的景物,未经污染的清新的空气,居民淳朴的习俗和他们平和而可靠的智慧,姑娘们可爱.腼腆和天真的优雅,这一切都使我想到您,愉快地映入我眼帘和心灵,描绘出了我到处追求的那人的倩影.
我满心激动地对自己说:”我的于丽啊!我怎么不能在这人所不知的地方同你一起度过我们的岁月,欢庆我们的幸福而不管人们的看法!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把我的心集中于你一人身上,并使自己成为你的天地!我崇拜的爱,那时您将享受到应享受的敬爱!至乐的爱情,到那时我们的心灵将永远享受到您了!长久和甜蜜的陶醉将使我们忘却岁月的流逝,当年龄终于稳定了我们初期的热情,共同的思想和感受将在它的激情之后继之以同样温馨的友爱.年轻时代培养的一切真诚的感情连同爱情一起,有一天将充满广漠的空间;在这幸福的民族中间,我们将以它为榜样,实践人间的一切义务;我们将永远结合着好好工作,不充分生活够决不与世长辞.”
邮车到了;必须结束我这封信并跑去领取您的信.到这会儿我的心跳得多厉害!唉!我在幻想中是幸福的;我的幸福与幻想同在;现实将对我怎样呢?
$$$$第二十四封信
致 于 丽
我马上答复您信里关于支付的问题,而且感谢上帝,我在这方面用不着考虑.我的于丽,下面就是我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
所谓荣誉,我区分为出于舆论的和出于对自己尊重的两种.第一种由比汹涌的波涛更变化不居的空泛的偏见组成;第二种则以道德的永恒原则为基础.世俗的荣誉可能对财产地位有利;但它不能渗透进灵魂,对真正的幸福丝毫不能影响.反之,真正的荣誉组成幸福的本质,因为人只有从它那里获得内心满足的永恒感情,而唯有它能使思考的人幸福.我的于丽,让我们把这些原理应用于您的问题上,它马上就可解决.
假定我自认为哲学教师,并象寓言中的那个疯子一样收费教人家以智慧,这职业在上流社会的眼里显得是低下的,我也承认其中有些可笑的东西;然而因为人不能绝对靠自己维持生活,而且只能就近靠他自己的劳动来生活,所以我们把蔑视劳动看作是最可怕的偏见;我们不会愚昧到为了这种荒谬的意见而牺牲幸福;您不会因此减少对我的尊敬,而当我靠着我培养的技能谋生时,也不致成为最可怜的人.
但说到这里,我的于丽,我们还要作别方面的考虑.把别人的看法撇在一边,我们来看看我们自己.从您父亲那里收受我教您功课的那份工资,向他出卖我一部分时间也就是我自己,那么我对于他事实上是什么人呢?是个雇工.一个他雇佣的人.一个听差一类的人;为了对他的信任和对属于他的一切的保证,他将取得我也象仆人那样的默认的诺言.
然而一个父亲还有什么能比他独生女儿于丽……即便是于丽以外的别人……更宝贵的财宝?那么向他出卖他的劳务的人将怎么办?他将自己对于她的感情保持沉默吗?啊!你知道这是否可能!或者毫无顾忌地把心事吐露出来,因而去冒犯那个他应该对之忠心耿耿的人的最敏感的心灵吗?那么我认为这样的老师只不过是个无信义的人,他践踏最神圣的法律,(不幸的年轻人,他看不到他让人家表示感谢而拒绝付给他以金钱,他却更加违犯了神圣的法律!他不是进行教育而是破坏,不是培养而是下毒;他使一个受骗的母亲感谢他教坏了她的孩子.然而人们看得出他是诚心爱德行的,但他的激情使他陷于迷误;如果他激烈的青春不为他辩护的话,即使他言辞华美,他也不过是个恶棍.这两个情人是值得同情的;唯有母亲是不可原谅的…….卢梭原注)是个阴险小人,是个诱骗人的仆役,法律判他死刑是十分公正的.我希望听我说话的你能理解我;我怕的不是死,而是该受到的耻辱和对我自己的鄙视.
当您看到爱洛漪丝和阿培拉尔(阿培拉尔(Ｐｉｅｒｒｅ Ａｂéｌａｒｄ,１０７９—１１４２)和爱洛漪丝(Ｈéｌｏｉ¨ｓｅ,１１０１—１１６４)是法国历史上实有人物,前者是有名的神学家.哲学家,后者是他的学生,二人彼此相爱并秘密结婚,后被迫分离后互通书信.他们之间的书信是拉丁文学中的名著…….译注的书信时,您就知道我对您讲过的关于这本读物和那个神学家的品德的话.我始终同情爱洛漪丝;她的心天生是为了爱的;但是我总认为阿培拉尔是个命该如此的坏蛋,他对于爱情和德行都一窍不通.我既这样评价,我还要摹仿他吗?宣扬那种自己不准备实行的道德的人活该倒霉!被激情蒙蔽了眼睛到如此地步的人,很快会受到它的惩罚,并丧失掉对感情的情趣,他就是为了这些感情而牺牲自己的荣誉的.一旦荣誉抛弃了爱情,爱情就会失去它最大的魅力:要体会它的整个价值,心灵必须对它尊崇奉承并让它在抬高所爱恋的对象时也抬高我们.丢掉它的完善的思想,也就丢掉了它振奋的能力;丢掉尊敬,爱情便没有什么了.一个女人怎么能尊敬一个自己不要脸的男子?这男子又怎么能够崇拜一个不怕委身给一个使人堕落的邪恶者的女人?这样,他们就很快互相鄙弃;爱情对于他们将只是可耻的交易;他们必然名誉扫地,也不会获得幸福.
我的于丽,两个同等年龄的情人之间的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俩燃烧着同样的激情,被相互的情爱联结着,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的妨碍,他们双方都享受着充分的自由,没有法律禁止他们相互的结合.最严厉的法律也只能因为他们相爱而处罚他们;彼此相爱的唯一惩罚是必须永远相爱的义务;如果世上有什么不幸的地方有蛮不讲理的人打破这些纯洁的爱的结合,那么必然会被这种强制引起的罪行所惩罚.
睿智和有德的于丽,这便是我的理由;这不过是对您的一封信里以如此的气势和机智向我陈述的理由的冷静的评论;但已足够向您指出我对这些意见已钻研到多深的程度.您总该记得我没有坚持拒绝您的馈赠,虽然我残留的偏见对此抱有反感,我还是默然接受了,因为在真正荣誉里的确找不出拒绝它的充分理由.可是这里是义务.理性和爱情本身都以我无法否认的声音说话了,因此我不能不听.假如必须在荣誉和您之间进行选择,那么我的心是准备失掉您的;我的心太爱您了,于丽啊!所以我以这个代价来保持您.
$$$$第二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我亲爱的朋友,您这次旅行的叙述是很动人的,它使我喜欢它的作者,即使我不认识他也一样.可是其中有一段我要责备您,……您总能猜到是哪一段……虽然我忍不住要笑您的狡猾,您靠这种手段拿塔索作掩护,象躲在护墙背后一般.什么?您怎么会不觉得写给一般人和写给自己心爱的人二者之间的差别?爱情是如此胆怯.如此审慎,在礼貌方面能不需要更多考虑吗?您会不知道这种风格不合我的趣味,而且设法要使我不愉快吗?但这里我对于不该重提的题目也许说多了.不过我太关心您的第二封信,所以我不详细答复您第一封信了.那么让我们把瓦莱放到下次再谈,现在先处理我们的事;这已经够我们麻烦了.
我知道您要采取的方法.我们彼此十分了解,所以不必再在这些道理上纠缠.如果什么时候道德离开了我们,请相信我,那并不是我们缺少勇敢和牺牲所引起的.(大家就会看到预言未必都能同发生的事情相一致…….卢梭原注)突如其来的攻击立刻会发生抵抗行为;一当敌人迫使我们拿起武器时,我希望我们能战而胜之.在睡梦里,在和平休息时,最应当提防突然袭击;但灾难的持续不断特别使压迫难于忍受;心灵抵抗激烈的痛苦比抵抗连续的悲哀显得更轻松.我的朋友,我们今天要承担的便是这种艰苦的战斗:责任要求于我们的并不是英雄的行为,而是对于不断的苦难的更为英雄的抵抗.
这些我很清楚地预见到了:幸福的时刻象闪电般过去了;不幸的时刻已开始,没有人能帮我判断它何时结束.一切使我惊慌和丧气;一股致命的郁闷之气袭击着我的心灵;想哭泣而没有明确的原因,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看不出未来有什么不可避免的灾祸;我心里抱着希望,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唉!树从根上被砍断了,树叶上浇水还有什么用呢?
亲爱的朋友,我感到别离的沉重负担压迫着我.我觉得没有你,我不能生活;这最使我害怕.我每天在我们一块儿住过的地方徘徊了上百次,但始终找不到你.我在往常的时刻等待你;时间过去了,你却没有来.我看到的一切事物给我以有你在场的印象,却又告诉我已经失掉你了.你是不会受这种可怕的折磨的:只有你的心能告诉你说我在思念你.啊!你可知道,痛感别离之苦的是留者,你的处境比我好得多呢!
假如我敢于出声长叹,假如我敢于道出我的苦楚来,那么在我悲叹不幸时,我的不幸将感到缓解;然而除有几声伏在我表姐胸口偷偷地吐出的哀叹而外,我必须抑止住其余一切叹息,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必须在临死之前微笑.
Ｓｅｎｔｉｒｓｉ,ｏ Ｄｅｉ!ｍｏｒｉｒ,
Ｅｎｏｎ ｐｏｔｅｒ ｍａｉ ｄｉｒ:
《Ｍｏｒｉｒ ｍｉ ｓｅｎｔｏ!》(上帝啊,自知要死了,却不敢说:”我觉得要死了!”(梅塔斯塔塞)(意大利语))
最糟糕的是所有这些不幸,不断地加深了我最大的不幸,而对你的回忆越使我烦恼,我却越喜欢思念它.我的朋友,我温顺的朋友!你来告诉我,你可感觉到,一颗受折磨的心是多么温和,愁思怎样使爱情发酵的?
我本想告诉您许许多多事情;但考虑最好还是等到确实知道您的地址后再说,而且我现在写信时的心绪也不允许我继续把这封信写下去.再见了,我的朋友;我现在搁笔,但请相信,我的心不会离开您.
短 简
我通过一个素不相识的船夫送去我写的这张短简,送达地址照旧,我通知你,我在梅耶利,在它的对岸选好了我的住所,以便至少可以用目光欣赏我不敢靠近的地方.
$$$$第二十六封信
致 于 丽
我的状况在不几天里竟起了变化!我那么多的苦恼同我靠近了您的那种愉快心情搀和在一起!有多少悲愁的回忆在向我围攻!我的恐惧使我预见到多少障碍!一个敏感的心,这是上苍命定的施舍,于丽啊!接受这种施舍的人,他在地上所能期待的只有悲哀和痛苦.他是气候和季节的卑微的玩具;太阳或云雾,阴天或晴天,都能操纵他的命运,他将随风的意向而变化其喜乐和哀愁.他作为偏见的牺牲品,他心灵的正当的意愿将碰到那荒谬的行为准则所设置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人们惩罚他,因为他对每件事抱有正直的感情并用真实的而不用习俗的眼光来作判断.他轻率地耽于真与美的神圣的爱好,而贫困那沉重的锁链却把他困住在耻辱中,这就足以使他陷于不幸.他忘记自己是人而去寻求最高的洪福;他的心灵和他的理智将永远不停地斗争,他无限的欲望将为他准备着永远的匮乏.
这便是我的残酷的处境,使我陷入其中的既有压迫着我的那命运,又有抬高我的那感情.又有蔑视我的你父亲,还有成为我生命的快乐和烦恼的你本人.没有你这个命定的美人,我决不会感觉到我心灵深处的崇高同我财产的低下的那种难堪的强烈对比;我将平静地生活和快乐地死去,也不会去想到我在大地上占着什么地位.可是如今既看见了你,却又不能占有你,虽爱慕你而自己只是个一般人,虽被爱而又不能幸福,住在同一地方而又不能生活在一起!……我那不能忘却的于丽啊!我那无法战胜的命运啊!你们在我心头激起多么可怕的斗争,我既不能克服我的欲望,又不能克服我的无能为力!
多么奇特和不可想象的现象!自从我住到您附近后,我脑筋里只盘旋着悲惨的思想.也许我住的地方促成了这种愁思;我的住地是凄凉可怕的;它最符合于我的心境,比这儿惬意些的地方,我也许不会住得这么耐心.一连串光秃秃的岩石临着河岸,并围在我住处的四周,冬天使它更显得可怕.啊!我感到这一点,我的于丽,如果必须跟您断绝交往的话,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地方和其他的季节了.
在猛烈的激情的冲动之下,我无法安定;我拚命奔跑,登山,我投身于岩石间,我大踏步走遍附近各地,并发现到处的景物都带有压迫我内心的同样的惨状.再也看不到绿色,野草是黄黄的而且枯萎了,树木已经凋谢,东北风和凛烈的朔风卷起了雪堆和冰层;整个自然界在我眼里显得死气沉沉,正象我心底的希望一样.
在岸这边的岩石中间,在一处偏僻的隐蔽所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从那儿我了望到了您居住的那幸福的小城的全貌.您设想一下,我的眼睛多么贪婪地望着这可爱的住所.第一天我作了千百次的努力想辨认出您的住宅;可是相隔十分遥远,使我的努力归于失败,于是我觉察到我的想象力欺骗了我疲乏的眼睛.我便跑到本堂神甫那里借了个望远镜,靠着望远镜,我看见,或自以为看见了您的房子;从这时起我整天整天都在隐蔽所里度过,我静观着那包含了我生命源泉的幸运的四壁.不顾当前的季节,我早晨就到那儿去,到了晚上才从那儿回去.我点燃的树叶和一些枯树枝,再加上我的跑路,都用来为我防御极度的寒冷.我对于这荒僻的地点发生了那么大的兴趣,我甚至带了墨水和纸来;现在我就在从附近岩层中被冰冻分裂出来的一块石头上写这封信.
我的于丽呀,正是在这里,你这不幸的情人将结束他今世也许是最后的快乐的享受了.正是在这里,穿过空气和墙壁,他敢于偷偷地深入到你的闺房里来.你那可爱的容貌依然使他倾倒;你那温柔的目光使他垂死的心活跃;他听见你那悦耳的嗓音;他还敢于从你的臂弯里寻觅他在小树林里体会过的那种喜悦.一个在欲望中迷途的激动的心灵,它的徒劳的梦呓!这时我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我至少也得观察一下你那天真无邪的生活的细节,于是我想象着我曾有时在有些地方是幸运的目击者的情况.我总看见你忙着照料人家,这使你更受人尊敬;对于你那无限的善良,我心中欣喜地感动不置.早晨我对自己说:”现在她已从宁静的沉睡中醒来,她脸上带着鲜艳的玫瑰色,她的心灵享受着安宁的和平;她在向创世主奉献那不会丧失善行的一天.现在她来到了她母亲房里,她那柔顺的孝心在向她的双亲倾诉;她在家务琐事上给他们减轻负担;她也许在调解一个冒失的仆人,也许在对他进行秘密的劝告,也许还在为另一个仆人求情.在另一个时候她不厌麻烦地从事女红;她以有用的知识来充实自己的头脑;她用各种美术活动来增加自己优雅的趣味,用舞蹈来发展自然的轻盈体态.”有的时候我看见一样雅致而朴素的首饰点缀那本来不需要修饰的妩媚.这里我看见她在向一个尊敬的牧师请教一桩关于某个贫苦家庭的不为人知的苦难的事;那里她又在援助或安慰一个悲伤的寡妇和被弃的孤儿.一会儿她在跟女伴们说说笑笑中把活泼爱闹的女青年带上智慧和优良风气的正道.有的时候,啊!请原谅,我甚至敢于看到你在关心我:我看见你那变温柔的眼睛在浏览我的一封信;我从那温柔忧郁的目光中看到你在勾画你幸运的情人的线条;我又看到你以如此亲切的感情在向你的表姐讲到他.于丽呀!于丽呀!我们莫非不能结合?我们的日子莫非不能一块儿过?我们莫非要永远分离?不,愿这可怕的思想永远不会在我脑海里出现!顷刻之间,这思想把我全部柔情变成了狂怒:疯狂驱使我从一个岩穴跑到另一个岩穴;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和叫喊;我象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咆哮;除了放弃你而外,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是的,为了占有你,要末就是死,我没有不能做的.
在那构成这一带美景的天然小树林里,有一处比别的地方更为可爱,我置身其间最为愉快,因此我要使我的朋友感到小小的意外.他便不致说他总是彬彬有礼,也不致说我从来不是慷慨大方了:在那儿我将使他感到,不管那些庸俗的偏见,一颗心所给予的要比强行夺取的要宝贵得多.不过我生怕您那活跃的想象力难免过于奔放,因此我必须预先告诉您:没有那形形不离的表姐相伴,我们决不一同到小树林去.
说到她,我们决定,如果您不太生气的话,您星期一来看我们.我母亲将派马车接我表姐,请您在十点钟到她那儿去;她会带您来;您将跟我们消磨一天,第二天吃过中饭后我们一块儿回来.
我的信写到这里时,我反复想到我寄这封信给您可没有在城里那样方便.我起初想让园丁的儿子瞿斯丹送还您的一本书,把书包上书皮,书皮底下夹着我的信;然而除了不能肯定您会想到找信之外,把我们生命攸关的事去冒这种险也是不可原谅的轻举妄动.所以我仅附去一张关于星期一会面的短简.把信留下当面交给您,况且我还有点担心小树林的秘密会引起过多的议论.
$$$$第十四封信
致 于 丽
你是怎么搞的呀!我的于丽,你是怎么搞的?你想奖励我,却害苦了我.我醉了,或者简直是疯了.由于这致命的亲吻,我的感觉糊涂了,我的全部能力都给扰乱了.你本来想减轻我的不幸吧!冤家呀!你却使不幸加剧了.我从你的樱唇上吸取的是毒药;它在发酵,它使我的血沸腾;它在杀害我,你的怜悯在要我的命.
这瞬间的幻觉.疯狂和陶醉的不朽的回忆呀,你永远.永远不能从我的心灵里抹去了;只要有于丽的魅力在我心灵里铭刻着,只要这颗激动的心能给我以情爱和叹息,你便是我生命的痛苦和幸福!
唉!我享受着一种表面的安宁;服从于你的最高意志,我不再唠叨那蒙你进行支配的命运.我抑制了那激烈冲动的冒失的想象;我给自己的目光蒙起一层薄纱,给自己的心加上桎梏;我的心愿只敢透露一半;我只是尽我可能地显得高兴.我收到了你的短简便飞奔到你的表姐那里,我们来到克拉朗(克拉朗(Ｃｌａｒｅｎｓ),瑞士伏州的小镇,滨日内瓦湖.自《新爱洛漪丝》出版后,该镇已成为瞻仰卢梭的胜地…….译注),我看见了你,我的心突突地跳着;你柔和的声音又给我的心带来新的激动;我身不由主地走近你,幸亏有你表姐在旁打岔才把我的张皇失措瞒过了你的母亲.大家游览过花园,又平静地用了中饭,你偷偷地把信递给了我,我在那位可怕的证人面前不敢看信;太阳开始西沉,我们三人在落日的余辉中都躲进了树林里,我那平静.单纯的心简直无法想象比我那时更甜蜜的状态了.
在走近那片小树林时,我心中不能不暗暗激动地注意到你们做的暗号和互相的微笑,还有你双颊的色泽浮起了一阵新的光辉.走进小树林时,我奇怪地看见你的表姐向我走过来,她快活地要求我吻一下,我不了解这个秘密,便抱吻了这位可爱的朋友;她虽那么可爱而辛辣,我却一时没有料到只有那颗心在控制着这感情.但一会儿过后,我不知怎么搞的,当我感到……我的手在颤料……一阵甜蜜的战栗……你那玫瑰般的嘴巴……于丽的嘴巴……落在……贴在我的嘴巴上,我的身子给紧搂在你的臂弯里了?不,天上的火也没有比抱吻我那会儿的火更热烈和更迅猛了.在这神妙的接触之下我身体的所有各部分都集合在一起了.火随着我们灼热的嘴里的叹息一同喷发,我的心在幸福的重压下濒于死灭……这时我突然看见你脸色煞白,你美丽的眼睛闭合起来,你倚在你表姐身上一下子昏倒了.恐惧就这样扑灭了快乐,我的幸福转瞬即逝.
这致命的时刻以后发生了什么,我几乎全然不知.我所得的深刻印象再也不能磨灭.这是一种恩泽!……这是一种可怕的痛苦……不,保持着你的接吻,我没有力量消受它们……它们太过激烈,太过沁人心脾;它们锐不可当;它们能一直燃烧到骨髓……它们令我疯狂.只消一吻.唯一的一吻已使我神魂颠倒,不能恢复本性.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我看到的你也不再是同样的.我不再看到你象从前那样矜持和严厉;可是我感觉到和接触到的你依然象你那会儿一般,不断地贴在我胸口.啊于丽!不管我那再也不能控制的激情向我宣告怎样一种命运,不管你那严厉态度为我规定怎样的处置办法,反正我再也不能象我现在这样生活,而且还感到我终于必须不是在你脚下……便是在你臂弯里断气了.
$$$$第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朋友,我们必须分手一段时间,这一点是您答应服从我的第一个考验.既然我在这个时候这样要求,您要相信,我对此是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的;您一定很明白,我一定得这样决定;至于您,只要有我的意志,就不需别的了.
您早就要去瓦莱(瓦莱,瑞士一州名,西南与意大利和法国接壤…….译注)旅行一次了.我希望您现在趁天还没有冷就去.秋天这里虽然还舒适,您已经看到唐—德—雅芒(唐－德－雅芒,伏州的高山…….卢梭原注)的山尖已变白,再过六个星期我不会让您到如此严酷的地方去旅行.那么您争取明天就出发;您按我寄给您的地址给我写信,您到达锡翁(锡翁,瑞士瓦莱州的大城…….译注)后也把您的地址寄给我.
您一直不愿对我谈起您事业的情况;但您不是在您的本土:我知道您在本土的产业很小,您在这里只能使您的产业受损失,而没有我,您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因此我可以假定您的一部分钱财是在我的钱包里,现在我给您寄一小笔钱装在这只盒子里,但不要当着送件人的面打开它.我绝不会不顾这种困难;我非常尊敬您,相信您会这样做.
我不但禁止您没有我的通知就自行回来,也禁止您来向我们告别.您可以写信给我母亲或给我,简单告诉我们说,您因为一件意外的事而不得不马上动身,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就您回来前我的功课给我提些意见.这一切都要做得很自然,不带丝毫神秘的痕迹.别了,我的朋友;您别忘了您是带了于丽的心和她的安宁走的.
$$$$第十六封信
复 信
我读了您可怕的信,每一行都使我战栗.然而我会服从,我已承诺过,我应当这样;我一定服从.但您不知道,不,硬心肠的人,您决不会知道我的心作这样的牺牲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为了使我敏感,您本来不需要小树林的考验的:对于您无情的灵魂这是精细的徒劳的残忍;它不能再加深我的不幸了.
您将原封未动地收到您寄来的那只盒子.残忍而外再加以羞辱,这太过分了;虽然我已把自己的命运交您主宰,我却并没有把自己的荣誉交付您.这是个神圣的宝物(是我唯一剩下的,可叹呀!),到死都只能由我独自负责保管它.
$$$$第十七封信
反 驳
您的信使我感到惋惜;这是您从来所写的唯一欠考虑的一封信.
我竟冒犯了您的荣誉,为此我就该付出一千次我的生命吗?我竟冒犯了你的荣誉,忘恩负义的人!你不是早已看见我准备把自己的荣誉交付给你了吗?那么我冒犯的那个荣誉在哪儿呢?卑劣的心,不知好歹的灵魂,你告诉我吧.啊!你多么可鄙,你只有于丽所不知道的那种荣誉!怎么!想彼此分享命运的人们却不敢分享彼此的财富,而那个以为属于我的人竟因我的赠与而认为受辱!他是什么时候起把接受所爱的人的东西看作耻辱的?是什么时候起一个心所给予的东西会辱没接受它的那个心的?然而有人鄙视接受别人赠予的人;有人鄙视入不敷出的人.是谁在鄙视?是把荣誉放在财富里的灵魂卑下的人,是用黄金来衡量德行的灵魂卑下的人.一个有德的人能把自己的荣誉用这类卑下的准则来衡量吗?甚至带偏见的有理性的人对赤贫者不是也青眼有加吗?
毫无疑问,有的不义之财是正直的人不应该接受的;但须知它们使赠予者蒙羞的程度也并不轻些;馈赠的堂堂正正的施予总应当得到堂堂正正的接受;所以我的心没有谴责我这样做,反而以此为荣(她是对的.对于这次旅行的秘密原因,大家可以看出费用的支出是最正当不过的.十分可惜的是这项支出没有获得较好的利益…….卢梭原注).我认为,一个男子如果只要有女人肯付钱就可出卖自己的心和情意,那是最卑鄙不过的了;但是在两颗结合的心之间,共有财富却是正义的,也是一种义务;如果我手头所存还比您的多的话,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保存着,我没有把它给您当做是我欠您的.啊!假如爱情的赠与是种负担,那么什么样的心才算是感恩的呢?
您以为我预备接济您的那些钱是放弃了自己的需要吗?我现在就来给您一个无可辩驳的反证.在我第二次寄给您的钱包里有比第一次多一倍的钱,而且我还可以把钱数再加一倍.我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数额的确很有限,但这笔钱我从来不需动用,因为我母亲很关心我,供给我一切,还不算那足够维持我生活的我做刺绣和花边的两项收入.我确实并不总象现在这样富有;那要命的激情的烦恼长期弄得我忽略了梳妆打扮,那也要花费掉我多余的积蓄;这又是一层理由按我所做的那样来支配我的钱:由于您造成的不幸而必须羞辱您一番,唯有爱情才能抵偿您的过失.
现在言归正传.您说荣誉不准您接受我的赠与.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我也同意您不把荣誉作让与的意见.假如您能对此作出证明,那么就明白地.无可争辩地.不带徒然的花言巧语地提出来:因为您知道我痛恨诡辩.到那时您可以把钱包还给我,我收回它毫无怨言,而且以后不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我不喜欢那些吹毛求疵和伪装自尊的人,如果您没有充分理由而再度退还那盒子,或者您的理由站不住脚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应再见面了.别了;请好好想想.
$$$$第十八封信
致 于 丽
我接受了您的赠与,我不去看您就出发了,我现在远离着您;您现在该为您的专制感到高兴,我也是相当听话了吧?
我无法向您谈我这次的旅行;我不大知道它是怎么造成的.我三天走了八十公里;我离开您的每一步也进一步把我的身躯跟我的灵魂分离开来,还给我以提早死亡的感觉.我准备向您描写我将看到的东西.真是徒劳的计划!我所看到的只有您,我能向您描绘的也只有于丽.我近来一次次经受的精神上的强烈震动,使我不断地陷于恍恍惚惚的状态;我虽离开了,但总觉得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在赶路和问路时脑筋才有些清醒,这样,我不曾离开魏韦(魏韦(Ｖｅｖｅｙ),瑞士伏州的城市名.在口内瓦湖边…….译注)时就到达了锡翁.
就这样我找到了诀窍,既能躲避您的严格规定,又能够不违抗您的意愿而见到您.是的,狠心的人,您虽然乖觉,也不能把我完全跟您分离.我对自己实行流放的只是身子的极小的部分:我身体所有活的部分依然不断地在您身旁.它不受惩罚地在您的嘴唇.胸口和您全部具有的魅力上徘徊;它象一缕细微的雾气般无往而不浸润;我如今拂逆您时要比过去顺从您时更为幸福.
我在这里须会见一些人,须处理一些事情;这使我感到烦恼.我并不抱怨孤独,在孤独中我可以一心思念您并神游到您的左右.实际的生活把我拖回到现实,这最使我受不了.我草草地把事情办完,以便赶快脱身,并能够在我认为此地最美的荒野地方尽情地徜徉.当不能跟您一起生活时,就必须逃避一切并在世上孤独地生活.
$$$$第十九封信
致 于 丽
除非您的吩咐,什么都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在这儿度过的五天,已足够处理我的事务,假如与我的心无关的也可以称做事务的话.现在您再没有什么借口,也不能让我滞留在远离您的地方让我痛苦了.
我开始为我那第一封信十分担心;这封信是我初到时写好和投邮的;地址是正确无误地按您寄给我的照抄的;我的地址也是同样细心地寄您的;如果您准时复信,它应当到我手里了.然而始终不见复信,我那不安的头脑简直想不出它迟误的任何可能的和不幸的原因.我的于丽啊!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能在八天里突然打破世上最甜蜜的联系.我这个人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成为幸福的人,却有成百万个方法使我成为不幸的人,这样一想我便浑身发抖(人们会对我说,改正语言的错误是编辑的职责.不错,如果编辑能重视这种改正,或者对于能修改文体而不进行改写和损害原作,那是好的;当编辑对自己的笔头能相当有把握地不以他的错误来代替作品的错误时,那是好的.总而言之,让一个瑞士人象学院院士那样说话对书有什么好处?……卢梭原注).于丽,您会忘记我吗?啊!这是我所担心的最可怕的一件事.我可以坚决对待其他的不幸,但我只要对这事发生疑虑,我灵魂的全部力量就会垮掉.
我知道我的担忧没有多少根据,但心里却不能平静.我对我的不幸由于远离着您而不断加深;仿佛我的痛苦还不够似的,我又平添这种犹疑去刺激其他的不幸.我的忧虑初时还不太强,突然动身的麻烦.旅行的紧张,这些都给我的烦恼开玩笑;它们在平静的孤独里都重新活跃起来.唉!我在挣扎;一把致命的剑刺穿了我胸膛,痛楚只有在受伤后好久才感到.
我读小说时对于情人们别离那冷冰冰的怨诉曾嘲笑过何止百次.啊!我那时怎么知道有一天跟您别离时我竟会如此难受!今天我体会到一个平静的心很少具有对激情的判断力,而任意取笑自己不曾经历的情感又是何等的荒唐.可是要告诉您吗?在想到离开您的决定是您作出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人快慰和亲切的思想使我缓解了远离您的痛苦.我觉得来自您处的不幸不如命运加给我的残酷;如果这种不幸能使您满足,我决不会不愿意领受;它们是将来得到奖励的保证,我十分理解您的心灵,不相信您会对我残酷到令人蒙受纯粹的损失.
假如您想考验我,我不会再有怨言;的确应当让您知道我是坚定的.能忍的.听话的,总而言之,决不负您保留给我的财富的.上帝呀!假如这是您的意志,那么我只能抱怨所受的苦太不够.啊!是的,为了在我心头培养一项如此美好的期望,如果有可能,请想出更能与它的价值成比例的痛苦来吧.
$$$$第二十封信
自 于 丽
我同时收到了您两封信;我从您第二封信所表明对第一封信的遭遇的焦虑中看到,当想象力走在前面而理性不能同样赶上去,便常常让前者单独前进了.您以为在到达锡翁时有信差作好准备,只等您的信就上路,一到达这里就把这封信交给我,而我的复信也会同样顺利吗?实际并非这样,我的好朋友.您那两封信是同时送给我的,因为一星期只经过一次(现在是经过两次…….卢梭原注)的信差只带了第二封信才出发.分送信件需要一定的时间;我的转信人把我的信悄悄地交给我也需要时间,而那个信差到后的第二天并不就从这儿回去.这样一切经过精确计算,只要信差的日子选得合适,我们彼此收到对方的复信需八天;我对您这样解释,是为了能一劳永逸地安定您焦急的情绪.您在抱怨命运和我不上心的时候,您且看看我却在巧妙地打听一切可以保证我们通信和防止给我们造成麻烦的办法.我让您来判断,更体贴的关心到底是在哪一边.
我的好友,我们别再提那些忧虑啦.啊!您不如尊重和分享我所体会到的快乐:在离家八个月之后,我又见到了最好的一位父亲!他是星期四那天晚上来到的,从这幸福的时刻起我只想着他(从前文所述可以证明她这是在说谎…….卢梭原注).你啊,除了生育我的父母,你就是我世上最爱的人了,你为什么用你的信和争吵使我伤心,又扰乱一个团结家庭原来的欢乐?你希望我的心不停地只关心你;可是请你告诉我:对于一个没有人性的姑娘……她那爱情之火使她忘记血缘的义务,情人的抱怨使她对一个父亲的抚爱无动于衷……,你的心能爱她吗?不,我尊敬的朋友,不要用非正义的责备来毒害那如此祥和的感情启示我的纯洁的快乐.你的心灵是如此体贴和善感,当一个高兴得心直跳的父亲把女儿拉到怀里时,他那圣洁的拥抱对于女儿是何等神圣,你能不理解吗?啊!你认为那时能有片刻的分心,而且也能有悖常理吗?
Ｓｏｌ ｃｈｅ ｓｏｎ ｆｉｇｌｉａ ｉｏ ｍｉ ｒａｍｍｅｎｔｏ ａｄｅｓｓｏ.(那时我想起的一切,即我是他的女儿.(意大利语))
然而您不要以为我把您给忘了.一朝被爱,人家还能忘得了他?不,一些较为生动的印象会持续若干时期,但不会因此抹去其他印象.看到您出发,我并非不感到惆怅,将来看到您归来,我也并非不感到高兴.可是……要有耐性,就象我一样,因为必须这样,不要再多问.要确信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尽量早叫您回来;也要想到有的人哀叹别离之苦,声调很高,那常常不是最感痛苦的人.
$$$$第二十一封信
致 于 丽
这封如此热烈盼望的信,我收到时感到何等痛苦呀!我在邮局里等候那个信差.邮包一打开,我就报了自己的姓名;我惹人厌烦;当人家告诉我有封信时我直颤抖;我心情激动,急不可耐地要信,信终于领到了.于丽,我看到了你可爱的手所写的笔迹!上前接受这珍贵的信件时,我的手颤抖着.我想把信上神圣的字迹亲吻一千遍:胆怯的爱情何等小心谨慎呀!我不敢把信放到嘴上去,也不敢对着那么多人拆开.我赶忙溜走;我两个膝盖在打战;我的激动在加剧,我几乎认不得路了.在第一个拐角我把信拆开了;狼吞虎咽地读着;刚刚读到你很好地描述你拥抱这位可敬的父亲的快乐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有人瞧着我,我溜进小巷去躲避路人;在那儿我分享着你的感情;我在想象里热烈地拥抱这位我不大认识的幸福的父亲;大自然的声音使我回忆我自己的父亲,于是在对他崇敬的回忆里我又淌下了泪水.
无与伦比的姑娘呀,您想从我空虚和伤心的知识里学些什么呢?啊!应该是向您学习,学习那人心应有的善行.诚实,尤其要学习您身上特有的德行.情爱和大自然的神圣的和谐!是的,没有什么圣洁的情爱在您心灵里没有它的地位,您的心由于特有的敏感性而能予以区分;我自己为了调节自己的心灵,认识到应该象过去使我的行动服从于您的意志那样,还要把我的一切感情服从于您的感情.
然而您的情况跟我有多么大的不同!这一点得请您注意.我说的决不是门第和财产,因为荣誉和爱情在这方面应该弥补一切;然而围绕着您的,是钟爱您和赞美您的人们:一个慈爱的母亲和一个视您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的关怀;一个仿佛跟您同呼吸的表姐的友爱;以您为荣耀的整个家庭;以看到您诞生为骄傲的整个城市,大家都关心和分享您的好心肠;爱情不过是血亲和友情所剩下的微小部分.可是我呢,于丽,唉!我四处飘泊,没有家,也几乎没有国,世上我只有您,唯有爱情代表了一切.因此您不要觉得奇怪,虽然您的心最为敏感,我的心却更知道爱情;如果我在许多方面不及您,至少在爱情方面我能超过您.
可是您别害怕我还会以我冒失的抱怨来向您纠缠.不会的,我尊重您的快乐,因为它们是如此纯洁,也因为它们是您所感受的.在我脑海里,我为此形成了一幅动人的景象,我在远处与您分享它;既然不能以我自己的幸福为幸福,我便以您的为幸福.不管使我远离您的是什么理由,我都表示尊重;因为即便我不赞成,我也得服从您的意志,那么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这些理由?保持沉默难道比远离您对于我更难受吗?啊,于丽!须知您的心灵支配着两个形体,而您的心灵钟情于选中的那一个将永远是最忠诚的:
Ｎｏｄｏ ｐｉù ｆｏｒｔｅ,
Ｆａｂｒｉｃａｔｏ ｄａ ｎｏｉ,ｎｏｎ ｄａｌｌａ ｓｏｒｔｅ．(最坚实的纽结,是我们而不是命运所创.(意大利语))
因此我沉默了;一直等到您愿意结束对我的放逐为止,我将趁没有冰封时漫游瓦莱群山,以便努力减轻我的愁苦.我发现这鲜为人知的地区很值得人们观光,对于懂得欣赏的游客,它不乏可以赞美的风景.我将竭力从那里汲取若干值得您高兴的观感.为了使一位漂亮女人高兴,需要描写一个可爱和文雅民族的情况;但是对于你,我的于丽,啊!我知道得很清楚,一个幸福淳朴的民族的图画是你的心所需要的.
$$$$第二十二封信
自 于 丽
第一步终于跨过去了,问题是关于您的.虽然您瞧不起我的学问,我的父亲却对之感到惊讶:他没有少称赞我在音乐和绘画(在我看来,这真是个学者,二十岁就这样博学!真的,到二十时于丽要庆贺他不那么博学了…….卢梭原注)方面的进步;我的母亲事先得知您曾说过坏话(这事在一封写给她母亲的信里提到,该信措辞不明确,也没有被收进本集子里…….卢梭原注)因而大为惊讶;我父亲除了纹章学一门认为被忽视而外,对于我的一切才能都很为满意.可是这些才能不可能无师自通;所以要说出我老师的名字;于是我煞有介事地列举出所有他打算教我的学科……有一门除外.他回想起上一次旅行时曾好几次见过您,看样子他对您没有留下什么不良的印象.
接着他打听您的财产:人家告诉他说财产是中等的;又问起您的出身:人家告诉他说出身是正派的.”正派的”一词在一个贵族听来意义十分含糊,这就引起了怀疑,经过追问,得到了肯定.当他知道您不是贵族出身,便问起每月付您的薪水.我母亲这时说话了,她说薪水的话提都没法提;又说反而您还经常拒绝所有微不足道的馈赠,这种一般不致被推却的礼品,是她想方设法要送给您的;然而这自尊的态度只能刺激起了他的自尊心.而且反倒受惠于一个平民的这种思想他受得了吗?因此决定提供给您一笔酬劳,如果遭到拒绝,那么不管您那众所周知的优点,您便要被辞退.我的朋友,这便是为了我那位非常可敬的老师而进行的一场谈话的梗概,在这场谈话过程中他的谦恭的女学生的心并不是很宁静的.我认为不能不赶快通知您,以便您留下时间把这事加以考虑.您一经作出决定,别忘了通知我:因为这事属于您的权力范围,我的权力达不到那里.
我不安地知道您在山间驰骋,这倒不是因为据我看来您在那里得不到很大的消遣,也不是您未来见闻的详情细节对于我自己不会十分有趣;而是担心您受不了那样的劳累.此外,季节也已经很晚,一切随时都会盖上白雪;我预料您对于寒冷比对于疲劳更难于忍受.如果您病倒在您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我为此将永远不能自慰.那么我的好友,回到我附近的地方来吧.回到魏韦来还没有到时候;但我希望您住在一个气候比较不严酷的地方,我们彼此互通信息也更方便些.我让您自己选择您逗留的地方.只是注意别教这儿有人知道您的所在,而且要谨慎而不要显得神秘.这个话题我不准备再多说;我确信您会注意审慎,既为了您的利益,尤其为了我的利益.
再见,我的朋友;我不能更久地跟您交谈了.您知道我需要多大的谨慎来给您写信.不仅如此,我父亲带来了一位可敬的外国人,他的老朋友,从前在战争中曾救过他的命.您可想而知,我们不得不很好地接待他.他明天就要走,因此为了向这样一位恩人表示我们虔诚的热情起见,我们得趁余下的时间赶紧为他准备一切的娱乐.有人在叫我,必须搁笔了.再说一遍再见.
$$$$第二十三封信
致 于 丽
本来需要长年考察研究的一个地区,我只花了不到八天就周游到了;但除了风雪在驱逐我之外,我还想在信差到来之前赶回来,我希望他给我捎来一封您的信.还没有等到您来信,我就开始写这封信,等接到您的信以后,如有必要,我再写第二封来作答复.
这里我不向您作关于我旅行见闻的详细报告,我已经写了一篇纪行,我打算亲自带给您.我们的通信应当用来写彼此最密切相关的事情.我只想对您讲讲我内心的情况;向您报告用您的财产所做的事是应该的.
我是怀着对自己的痛苦感到悲哀以及对您的快乐感到安慰的心情出发的;因此我处于某种颓丧郁闷的境地,这对于一个多愁善感的心不是没有魅力的.我步行徐徐攀登相当崎岖的山径,我请了一个人当向导,在整个行程中,我发现他与其说是个雇工,倒不如说是个朋友.我本想耽于沉思,但总是被一些出乎意料的风景转移了我的思想.一会儿是倒坍的硕大无朋的岩石耸立在我的头顶之上.一会儿是高悬.喧腾的瀑布以浓雾笼罩了我.一会儿是一般永恒的激流在我的身旁展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有好几次我惘然走进一个茂密的森林的幽暗里.有几次我从一个山洞中出来,一片喜人的草地突然使我的目光感到十分舒畅.未经开辟的大自然和已开发的大自然那惊人的混合到处显示出人们的巧手,那儿人们本来以为是人迹未曾到过的地方:在洞穴近旁可以发现房屋;在本来以为只有荆棘丛生的地方可以看到葡萄棚,葡萄树生长在粗耕的土地上,优良的水果长在岩石上,悬崖下还有耕地.
使这片古怪的土地如此奇妙地对比分明,那不仅是人力的结果,大自然仿佛也乐于插一手,促成它与自己相对抗,人们在同一地方可以看到有不同的面貌:东边布满着春天的花,南边是秋季的果实,北边是冬季的白雪:大自然在同一时刻联合着一年四季,在同一地方有一切气候,在同一片土地上有相反的土壤,把其他各地的平原和阿尔卑斯山的物产联合为一种陌生的和谐.这一切如果再加上视力的错觉.不同光照的山峰.阳光与阴影的乍明乍暗,以及朝夕不同光线的晦明变化,您便能得出那使我不断为之赞叹并感到置身于一个真正舞台的连续场面的若干概念:因为垂直的山峰的景色能一下子和强有力地映入眼帘,这就强于平原的景色,平原只能倾斜地映入眼帘,只能看到个斜面向远处伸展,不能一览无余.
在第一天,我觉得恢复了心的平静,我认为那是气象万千的美景的结果.我赞美那最无感觉的物体对我们最活跃的激情所具有的控制力,我还蔑视不能象一系列无生命的东西那样影响人们灵魂的那种哲学.然而这种平静状态持续了一夜,第二天又增强了,我便很快断定这里还有我不认识的一些其他原因.这一天我来到了最低的山上,然后我跑遍了高低不等的山头,又登上了我力所能及的最高山巅.在云雾中漫步了一阵,随后到达了一处晴朗的地方,从那儿夏季可以看到雷电和暴风雨在下方形成;哲人心中太虚构的图象从来没有那样的实例,要么只存在于人们拿来作为象征的那些地方.
就在这里,在我所处的清新空气里,我恍然意识到我情绪起了变化,以及长期丧失了的内心宁静得以恢复的真实原因.的确,这是所有的人都能感到的普遍印象,不过并非大家都能注意到,即在空气纯净的高山上,人的呼吸感到更容易,身体觉得更轻松,脑筋也更灵活;肉体方面的快乐较不热烈,激情更能节制.那儿沉思采取我说不出的某种与我们目击的物象相应的崇高伟大的性质,带有我说不出的某种没有刺激和肉感的平静的快乐.人们在上升到人寰以上的天空时,仿佛把一切低劣的和尘世的感情都抛弃了,而且随着接近于苍天,人们的灵魂也沾染到了天上永恒的纯净.人们到那儿会变得严肃而不忧郁,平静而不慵懒,既乐生又多思:一切太强烈的欲念淡化了;使人感到痛苦的那种尖锐性消失了;在心头只剩下轻松愉快的感觉;这便是舒适宜人的气候使在别处感到苦恼的激情能够造福于人.我认为,常住在这种地方,任何强烈的激动.任何忧郁症都能烟消云散;我奇怪,有益健康和良好的山间空气的沐浴何以不能成为医疗上和精神上的灵验的药方:
Ｑｕｉ ｎｏｎ ｐａｌａｚｚｉ,ｎｏｎ ｔｅａｔｒｏ ｏ Ｉｏｇｇｉａ;
Ｍａ＇ｎ ｌｏｒ ｖｅｃｅ ｕｎ＇ａｂｅｔｅ,ｕｎ ｆａｇｇｉｏ,ｕｎ ｐｉｎｏ,
Ｔｒà ｌ＇ｅｒｂａ ｖｅｒｄｅ ｅ＇ｌ ｂｅｌ ｍｏｎｔｅ ｖｉｃｉｎｏ
Ｌｅｖａｎ ｄｉ ｔｅｒｒａ ａｌ ｃｉｅｌ ｎｏｓｔｒ＇ｉｎｔｅｌｌｅｔｔｏ．(不是宫殿.亭榭.剧场.而是橡树.黑松树.山毛榉从绿草上高耸在山巅,它们仿佛连同树尖把人的眼睛和思想带着直上云霄.(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请设想一下我方才给您描写的印象并加以综合,您便可获得我现在愉快的心境的若干概念.您可想象,千百种惊人的景色的复杂.伟大.美丽;想象在自己周围所看到的都是些崭新的东西.奇异的禽鸟.稀有的和不认识的植物以及观察那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并置身在一个新的世界中的快乐.所有这些对眼睛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它的魅力还由于空气的清新而增大,空气使色彩更鲜明,线条更清晰,使所有的观点接近起来;距离比在平原上显得更小,平原上空气浓厚,给土地蒙上了面纱,地平线使眼睛看到更多的事物,好象容纳不下似的;总之,这里的景色有种说不出的神奇.超自然,它能悦人心目,使人们忘掉一切.忘掉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我在与当地居民的交往中没有体会到一种更甜蜜的乐趣的话,我便会将旅行的全部时间都花在揽胜这唯一的快乐上.您将在我用淡淡的笔触所作的描绘中看到他们风俗的淳朴.心灵的稳健以及那种安详的宁静,他们感到幸福是因为排除了痛苦而不是因为要品尝快乐.但我所不能给您描写和人们难于想象的是:他们那无私的仁爱,还有他们对待一切出于偶然或者好奇心而来到他们那儿的他乡人的那种好客的热情.我便是个突出的证明.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来这里仅仅靠向导的帮助.当我夜里到达一个村子时,每人都殷切地给我提供他们的房屋,以致我感到选择为难;而被选中的那一家显得那么高兴,我最初把这种热诚看成是由于贪欲.可是当我把房东家吃住几乎当作住旅店后的第二天,房东拒绝收我膳宿费,甚至对于我付钱还感到是冒犯了他,我便感到很惊讶;以后到别处去也是一样.这样看来,那是纯粹好客的热诚(通常是温和胜过活泼的),我却把它的热诚当作是企图获利.他们的无私是如此完满,以致我在整个旅程中竟找不到地方投放一个巴搭贡(当地的古钱币名…….译注).的确,在这样的地方,房主不收他们招待花费的钱,仆役不收他们服务的钱,到处找不到一个乞丐,那么钱能用在哪儿呢?然而金钱在上瓦莱是非常希罕的,但正因此那儿的居民生活很宽裕:因为货物很充足,又不向州外销售,州内消费不奢侈,山地的耕者把劳动视为乐事,因而不减勤劳.假如他们有更多的金钱,他们将必然变得更穷苦;他们很聪明,有这样的认识,所以这地区虽有金矿,但他们禁止开采.
这些习俗与下瓦莱的相反,在对比之下,我起初感到非常惊讶,下瓦莱处在通意大利的路上,人们相当厉害地敲诈来往过客;在同一民族里那如此不同的情况,我很难理解.一个瓦莱人向我解释这种道理.他说:”在山谷地带来往的都是些商人和其他专门从事交易牟利的;他们留下他们获利的一部分给我们是公道的,我们对待他们象他们对待别人一样.但在这里,没有什么生意可吸引外地人,我们确信他们旅行不是为了牟利;我们接待他们也是这样.来访问我们的都是客人.因为他们喜欢我们,所以我们也以友谊接待他们.”
他又笑着补充说:”此外,这种接待花钱不多,很少有人想靠它得利.”我答复他说:”啊!我同意;在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获利或炫耀而生的民族里我们该怎么办?幸福的和真正的人,我确信,要在你们中间优游,我们至少总得跟你们有些相似才行.”
在他们的接待里,我觉得最愉快的是他们和我双方都没有丝毫拘束:他们在他们屋子里生活仿佛没有我在场似的,我在那里也我行我素,好象只有我单独一人似的.他们毫不理解要向陌生人表示敬意的那种讨厌的虚荣心,好象为了向他表示自己是主人,至少这一点得服从他.假如我不表示意见,他们便认为我愿意照他们的方式生活;如果我只消说一句想照我的方式生活的活,我绝不感到他们会有丝毫反感或惊奇.在知道我是瑞士人以后,他们对我讲的唯一的恭维话是:我们是弟兄,我在他们中间应当象在自己家里一般;这以后他们对我的行为不再进行什么阻挠,甚至不再认为我对他们照顾的真诚抱有丝毫怀疑并对享受他们的供应感到丝毫不安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同样单纯:儿童达到了懂事的年龄,就可同他们的父亲平起平坐;仆役跟他们的主人同桌吃饭;同样的自由统治着家庭,也统治着共和邦,家庭便是国家的缩影.
我唯一不能痛快享受自由的事是吃饭时间的过度延长:如果称我的心,我完全可以不参加一同吃饭;但既然参加了,那就得留在那里大半天,还要喝很多酒.能想象一个男子,而且是个瑞士的男子而不爱喝酒的吗?说实在的,我承认好酒是美好的东西,我也不讨厌贪杯,只要没有人强迫我.我始终注意到虚伪的人是不喝酒的,而对宴饮有很大保留的多半表征一种虚伪的习俗和双重人格.一个心地坦白的人较少害怕大醉前的热情唠叨和亲切的交心;然而应当适可而止.避免过分.这在我却很难办到,因为有那么坚决饮酒的瓦莱人,又有当地那么烈性的美酒,而且桌上从来见不到水来搀酒.我怎么敢于如此傻乎乎地戏弄清醒者和使如此好心肠的人生气?因此我出于感激而酒醉;而且既不能用我的钱包来交付我的份子钱,我便用我的理性来偿付.
另一种习俗使我同样感到尴尬,那便是在席上有太太和女儿们象仆役般站在我椅子背后服侍,甚至在做官人家也一样.法国人对女性的殷勤也许会为补救这种失礼而伤脑筋,尤其象瓦莱妇女,即便是女仆的容貌,她们这样服务令人心神不安.您尽可相信我,在我眼里她们都很美丽,而我是看惯了您的,所以我审美的眼光是不含糊的.
象我这样对于自己居留地方的习俗的尊敬更甚于对妇女献殷勤的习俗的人,我平静地接受她们的服侍,我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就好象堂.吉诃德在公爵夫人家里一般.我有几次拿座上客的大胡子和粗鲁的神气同那些年经胆怯的姑娘的耀眼的容颜作对比而逗人发笑,只消一句话就会使她们脸红,因而越发显得可爱.然而她们魁梧的胸脯我不免有些反感,它们白皙得耀眼,它们的一个优点我敢用唯一的.兜着纱的模特儿……它的线条我曾悄悄地观察过,为我勾划出了那以世界最美丽的胸脯作模型的著名的杯子的轮廓(斯巴达的传说中的公主.著名美女海伦(Ｈéｌèｎｅ)曾把一只以自己的胸脯为模型雕成的琥珀杯奉献于希腊罗德岛上的雅典娜神庙…….译注)……作比拟.
当您发现我对于您掩藏得很好的秘密知之很详时,可不要感到惊讶:我这样做有违您的本意;一种感觉有时可以启发另一种感觉;不论怎样小心翼翼的提防,最审慎的组合总会露出些微小的隙缝,视线透过它们可以起到直接接触的效用.贪婪而大胆的眼睛不受惩罚地暗暗窥视花丛下的花束;它在花束和罗纱下徘徊,让手掌感到它所不敢碰的那弹性的抵抗.
Ｐａｒｔｅ ａｐｐａｒ ｄｅｌｌｅ ｍａｍｍｅ ａｃｅｒｂｅ ｅ ｃｒｕｄｅ;
Ｐａｒｔｅ ａｌｔｒｕｉ ｎｅ ｒｉｃｏｐｒｅ ｉｎｖｉｄａ ｖｅｓｔａ,
Ｉｎｖｉｄａ,ｍａ ｓ＇ａｇｌｉ ａｃｃｈｉ ｉｌ ｖａｒｃｏ ｃｈｉｕｄｅ,
Ｌ＇ａｍｏｒｏｓｏ ｐｅｎｓｉｅｒ ｇｉà ｎｏｎ ａｒｒｅｓｔａ．(她那弹性而结实的乳房隐约可见:一件遮羞的衣服有名无实地掩蔽着那大部分:爱慕的欲望比眼睛更为尖锐,穿过一切障碍侵透到里面.(塔索)(意大利语))
我也注意到瓦莱州女人服装方面的一大缺点:连衣裙的背后太短,看起来象是驼背;这样打扮连同她们小而黑的头饰以及服装的其他部分形成一种奇特的模样,不过实在说来,它既不缺乏简朴,也不缺乏优雅.我带给您一套瓦莱妇女的服装,希望您穿的合身;它是照本地体态最匀称的姑娘的身材缝制的.
正当我兴高彩烈地遍游这鲜为人知和值得欣赏的这些地方时,我的于丽,您到底在做些什么?难道您的朋友会把您忘怀吗?于丽能被忘怀!这还不如说忘怀我自己?我是只依附于您而存在的,那么我能须臾离开您而独存吗?我从来不曾更清楚地注意到,我凭自己的本性在不同地方按我的心情来安排我们共同的生活.当我悲哀时,生命往您那边躲避,到您所在的地方寻找安慰;这就是我同您离别时体会的情况.当我快乐时,我也不能独自享受,为了同您分享,我招呼您到我这儿来.这便是整个这次旅游所发生的情况,这时各式各样的景象纷纷呈现在我心头,我引导您到处跟着我.不是我们一起走,我便一步也走不动.一处风景在我不曾急忙向您指点时,我决不去欣赏它.我遇到的所有的树木都荫蔽过您,所有的草地都充当过您的坐席.有时候,我坐在您身旁,我帮助您浏览各种景物;有时候,我站在您脚边,我欣赏着一处更宜于善感的人静观的美景.遇到路上有障碍时,我看您轻盈地跳了过去,象小鹿跟在它母亲后面跳越一样地轻快.需要穿过一处激湍时,我大胆把一个如此可爱的身体紧抱在我的双臂里,我极愉快地慢慢越过激湍,同时看到快要踏上的道路而深感惋惜.在这平静的地方,大自然动人的景物,未经污染的清新的空气,居民淳朴的习俗和他们平和而可靠的智慧,姑娘们可爱.腼腆和天真的优雅,这一切都使我想到您,愉快地映入我眼帘和心灵,描绘出了我到处追求的那人的倩影.
我满心激动地对自己说:”我的于丽啊!我怎么不能在这人所不知的地方同你一起度过我们的岁月,欢庆我们的幸福而不管人们的看法!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把我的心集中于你一人身上,并使自己成为你的天地!我崇拜的爱,那时您将享受到应享受的敬爱!至乐的爱情,到那时我们的心灵将永远享受到您了!长久和甜蜜的陶醉将使我们忘却岁月的流逝,当年龄终于稳定了我们初期的热情,共同的思想和感受将在它的激情之后继之以同样温馨的友爱.年轻时代培养的一切真诚的感情连同爱情一起,有一天将充满广漠的空间;在这幸福的民族中间,我们将以它为榜样,实践人间的一切义务;我们将永远结合着好好工作,不充分生活够决不与世长辞.”
邮车到了;必须结束我这封信并跑去领取您的信.到这会儿我的心跳得多厉害!唉!我在幻想中是幸福的;我的幸福与幻想同在;现实将对我怎样呢?
$$$$第二十四封信
致 于 丽
我马上答复您信里关于支付的问题,而且感谢上帝,我在这方面用不着考虑.我的于丽,下面就是我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
所谓荣誉,我区分为出于舆论的和出于对自己尊重的两种.第一种由比汹涌的波涛更变化不居的空泛的偏见组成;第二种则以道德的永恒原则为基础.世俗的荣誉可能对财产地位有利;但它不能渗透进灵魂,对真正的幸福丝毫不能影响.反之,真正的荣誉组成幸福的本质,因为人只有从它那里获得内心满足的永恒感情,而唯有它能使思考的人幸福.我的于丽,让我们把这些原理应用于您的问题上,它马上就可解决.
假定我自认为哲学教师,并象寓言中的那个疯子一样收费教人家以智慧,这职业在上流社会的眼里显得是低下的,我也承认其中有些可笑的东西;然而因为人不能绝对靠自己维持生活,而且只能就近靠他自己的劳动来生活,所以我们把蔑视劳动看作是最可怕的偏见;我们不会愚昧到为了这种荒谬的意见而牺牲幸福;您不会因此减少对我的尊敬,而当我靠着我培养的技能谋生时,也不致成为最可怜的人.
但说到这里,我的于丽,我们还要作别方面的考虑.把别人的看法撇在一边,我们来看看我们自己.从您父亲那里收受我教您功课的那份工资,向他出卖我一部分时间也就是我自己,那么我对于他事实上是什么人呢?是个雇工.一个他雇佣的人.一个听差一类的人;为了对他的信任和对属于他的一切的保证,他将取得我也象仆人那样的默认的诺言.
然而一个父亲还有什么能比他独生女儿于丽……即便是于丽以外的别人……更宝贵的财宝?那么向他出卖他的劳务的人将怎么办?他将自己对于她的感情保持沉默吗?啊!你知道这是否可能!或者毫无顾忌地把心事吐露出来,因而去冒犯那个他应该对之忠心耿耿的人的最敏感的心灵吗?那么我认为这样的老师只不过是个无信义的人,他践踏最神圣的法律,(不幸的年轻人,他看不到他让人家表示感谢而拒绝付给他以金钱,他却更加违犯了神圣的法律!他不是进行教育而是破坏,不是培养而是下毒;他使一个受骗的母亲感谢他教坏了她的孩子.然而人们看得出他是诚心爱德行的,但他的激情使他陷于迷误;如果他激烈的青春不为他辩护的话,即使他言辞华美,他也不过是个恶棍.这两个情人是值得同情的;唯有母亲是不可原谅的…….卢梭原注)是个阴险小人,是个诱骗人的仆役,法律判他死刑是十分公正的.我希望听我说话的你能理解我;我怕的不是死,而是该受到的耻辱和对我自己的鄙视.
当您看到爱洛漪丝和阿培拉尔(阿培拉尔(Ｐｉｅｒｒｅ Ａｂéｌａｒｄ,１０７９—１１４２)和爱洛漪丝(Ｈéｌｏｉ¨ｓｅ,１１０１—１１６４)是法国历史上实有人物,前者是有名的神学家.哲学家,后者是他的学生,二人彼此相爱并秘密结婚,后被迫分离后互通书信.他们之间的书信是拉丁文学中的名著…….译注的书信时,您就知道我对您讲过的关于这本读物和那个神学家的品德的话.我始终同情爱洛漪丝;她的心天生是为了爱的;但是我总认为阿培拉尔是个命该如此的坏蛋,他对于爱情和德行都一窍不通.我既这样评价,我还要摹仿他吗?宣扬那种自己不准备实行的道德的人活该倒霉!被激情蒙蔽了眼睛到如此地步的人,很快会受到它的惩罚,并丧失掉对感情的情趣,他就是为了这些感情而牺牲自己的荣誉的.一旦荣誉抛弃了爱情,爱情就会失去它最大的魅力:要体会它的整个价值,心灵必须对它尊崇奉承并让它在抬高所爱恋的对象时也抬高我们.丢掉它的完善的思想,也就丢掉了它振奋的能力;丢掉尊敬,爱情便没有什么了.一个女人怎么能尊敬一个自己不要脸的男子?这男子又怎么能够崇拜一个不怕委身给一个使人堕落的邪恶者的女人?这样,他们就很快互相鄙弃;爱情对于他们将只是可耻的交易;他们必然名誉扫地,也不会获得幸福.
我的于丽,两个同等年龄的情人之间的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俩燃烧着同样的激情,被相互的情爱联结着,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的妨碍,他们双方都享受着充分的自由,没有法律禁止他们相互的结合.最严厉的法律也只能因为他们相爱而处罚他们;彼此相爱的唯一惩罚是必须永远相爱的义务;如果世上有什么不幸的地方有蛮不讲理的人打破这些纯洁的爱的结合,那么必然会被这种强制引起的罪行所惩罚.
睿智和有德的于丽,这便是我的理由;这不过是对您的一封信里以如此的气势和机智向我陈述的理由的冷静的评论;但已足够向您指出我对这些意见已钻研到多深的程度.您总该记得我没有坚持拒绝您的馈赠,虽然我残留的偏见对此抱有反感,我还是默然接受了,因为在真正荣誉里的确找不出拒绝它的充分理由.可是这里是义务.理性和爱情本身都以我无法否认的声音说话了,因此我不能不听.假如必须在荣誉和您之间进行选择,那么我的心是准备失掉您的;我的心太爱您了,于丽啊!所以我以这个代价来保持您.
$$$$第二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我亲爱的朋友,您这次旅行的叙述是很动人的,它使我喜欢它的作者,即使我不认识他也一样.可是其中有一段我要责备您,……您总能猜到是哪一段……虽然我忍不住要笑您的狡猾,您靠这种手段拿塔索作掩护,象躲在护墙背后一般.什么?您怎么会不觉得写给一般人和写给自己心爱的人二者之间的差别?爱情是如此胆怯.如此审慎,在礼貌方面能不需要更多考虑吗?您会不知道这种风格不合我的趣味,而且设法要使我不愉快吗?但这里我对于不该重提的题目也许说多了.不过我太关心您的第二封信,所以我不详细答复您第一封信了.那么让我们把瓦莱放到下次再谈,现在先处理我们的事;这已经够我们麻烦了.
我知道您要采取的方法.我们彼此十分了解,所以不必再在这些道理上纠缠.如果什么时候道德离开了我们,请相信我,那并不是我们缺少勇敢和牺牲所引起的.(大家就会看到预言未必都能同发生的事情相一致…….卢梭原注)突如其来的攻击立刻会发生抵抗行为;一当敌人迫使我们拿起武器时,我希望我们能战而胜之.在睡梦里,在和平休息时,最应当提防突然袭击;但灾难的持续不断特别使压迫难于忍受;心灵抵抗激烈的痛苦比抵抗连续的悲哀显得更轻松.我的朋友,我们今天要承担的便是这种艰苦的战斗:责任要求于我们的并不是英雄的行为,而是对于不断的苦难的更为英雄的抵抗.
这些我很清楚地预见到了:幸福的时刻象闪电般过去了;不幸的时刻已开始,没有人能帮我判断它何时结束.一切使我惊慌和丧气;一股致命的郁闷之气袭击着我的心灵;想哭泣而没有明确的原因,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看不出未来有什么不可避免的灾祸;我心里抱着希望,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唉!树从根上被砍断了,树叶上浇水还有什么用呢?
亲爱的朋友,我感到别离的沉重负担压迫着我.我觉得没有你,我不能生活;这最使我害怕.我每天在我们一块儿住过的地方徘徊了上百次,但始终找不到你.我在往常的时刻等待你;时间过去了,你却没有来.我看到的一切事物给我以有你在场的印象,却又告诉我已经失掉你了.你是不会受这种可怕的折磨的:只有你的心能告诉你说我在思念你.啊!你可知道,痛感别离之苦的是留者,你的处境比我好得多呢!
假如我敢于出声长叹,假如我敢于道出我的苦楚来,那么在我悲叹不幸时,我的不幸将感到缓解;然而除有几声伏在我表姐胸口偷偷地吐出的哀叹而外,我必须抑止住其余一切叹息,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必须在临死之前微笑.
Ｓｅｎｔｉｒｓｉ,ｏ Ｄｅｉ!ｍｏｒｉｒ,
Ｅｎｏｎ ｐｏｔｅｒ ｍａｉ ｄｉｒ:
《Ｍｏｒｉｒ ｍｉ ｓｅｎｔｏ!》(上帝啊,自知要死了,却不敢说:”我觉得要死了!”(梅塔斯塔塞)(意大利语))
最糟糕的是所有这些不幸,不断地加深了我最大的不幸,而对你的回忆越使我烦恼,我却越喜欢思念它.我的朋友,我温顺的朋友!你来告诉我,你可感觉到,一颗受折磨的心是多么温和,愁思怎样使爱情发酵的?
我本想告诉您许许多多事情;但考虑最好还是等到确实知道您的地址后再说,而且我现在写信时的心绪也不允许我继续把这封信写下去.再见了,我的朋友;我现在搁笔,但请相信,我的心不会离开您.
短 简
我通过一个素不相识的船夫送去我写的这张短简,送达地址照旧,我通知你,我在梅耶利,在它的对岸选好了我的住所,以便至少可以用目光欣赏我不敢靠近的地方.
$$$$第二十六封信
致 于 丽
我的状况在不几天里竟起了变化!我那么多的苦恼同我靠近了您的那种愉快心情搀和在一起!有多少悲愁的回忆在向我围攻!我的恐惧使我预见到多少障碍!一个敏感的心,这是上苍命定的施舍,于丽啊!接受这种施舍的人,他在地上所能期待的只有悲哀和痛苦.他是气候和季节的卑微的玩具;太阳或云雾,阴天或晴天,都能操纵他的命运,他将随风的意向而变化其喜乐和哀愁.他作为偏见的牺牲品,他心灵的正当的意愿将碰到那荒谬的行为准则所设置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人们惩罚他,因为他对每件事抱有正直的感情并用真实的而不用习俗的眼光来作判断.他轻率地耽于真与美的神圣的爱好,而贫困那沉重的锁链却把他困住在耻辱中,这就足以使他陷于不幸.他忘记自己是人而去寻求最高的洪福;他的心灵和他的理智将永远不停地斗争,他无限的欲望将为他准备着永远的匮乏.
这便是我的残酷的处境,使我陷入其中的既有压迫着我的那命运,又有抬高我的那感情.又有蔑视我的你父亲,还有成为我生命的快乐和烦恼的你本人.没有你这个命定的美人,我决不会感觉到我心灵深处的崇高同我财产的低下的那种难堪的强烈对比;我将平静地生活和快乐地死去,也不会去想到我在大地上占着什么地位.可是如今既看见了你,却又不能占有你,虽爱慕你而自己只是个一般人,虽被爱而又不能幸福,住在同一地方而又不能生活在一起!……我那不能忘却的于丽啊!我那无法战胜的命运啊!你们在我心头激起多么可怕的斗争,我既不能克服我的欲望,又不能克服我的无能为力!
多么奇特和不可想象的现象!自从我住到您附近后,我脑筋里只盘旋着悲惨的思想.也许我住的地方促成了这种愁思;我的住地是凄凉可怕的;它最符合于我的心境,比这儿惬意些的地方,我也许不会住得这么耐心.一连串光秃秃的岩石临着河岸,并围在我住处的四周,冬天使它更显得可怕.啊!我感到这一点,我的于丽,如果必须跟您断绝交往的话,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地方和其他的季节了.
在猛烈的激情的冲动之下,我无法安定;我拚命奔跑,登山,我投身于岩石间,我大踏步走遍附近各地,并发现到处的景物都带有压迫我内心的同样的惨状.再也看不到绿色,野草是黄黄的而且枯萎了,树木已经凋谢,东北风和凛烈的朔风卷起了雪堆和冰层;整个自然界在我眼里显得死气沉沉,正象我心底的希望一样.
在岸这边的岩石中间,在一处偏僻的隐蔽所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从那儿我了望到了您居住的那幸福的小城的全貌.您设想一下,我的眼睛多么贪婪地望着这可爱的住所.第一天我作了千百次的努力想辨认出您的住宅;可是相隔十分遥远,使我的努力归于失败,于是我觉察到我的想象力欺骗了我疲乏的眼睛.我便跑到本堂神甫那里借了个望远镜,靠着望远镜,我看见,或自以为看见了您的房子;从这时起我整天整天都在隐蔽所里度过,我静观着那包含了我生命源泉的幸运的四壁.不顾当前的季节,我早晨就到那儿去,到了晚上才从那儿回去.我点燃的树叶和一些枯树枝,再加上我的跑路,都用来为我防御极度的寒冷.我对于这荒僻的地点发生了那么大的兴趣,我甚至带了墨水和纸来;现在我就在从附近岩层中被冰冻分裂出来的一块石头上写这封信.
我的于丽呀,正是在这里,你这不幸的情人将结束他今世也许是最后的快乐的享受了.正是在这里,穿过空气和墙壁,他敢于偷偷地深入到你的闺房里来.你那可爱的容貌依然使他倾倒;你那温柔的目光使他垂死的心活跃;他听见你那悦耳的嗓音;他还敢于从你的臂弯里寻觅他在小树林里体会过的那种喜悦.一个在欲望中迷途的激动的心灵,它的徒劳的梦呓!这时我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我至少也得观察一下你那天真无邪的生活的细节,于是我想象着我曾有时在有些地方是幸运的目击者的情况.我总看见你忙着照料人家,这使你更受人尊敬;对于你那无限的善良,我心中欣喜地感动不置.早晨我对自己说:”现在她已从宁静的沉睡中醒来,她脸上带着鲜艳的玫瑰色,她的心灵享受着安宁的和平;她在向创世主奉献那不会丧失善行的一天.现在她来到了她母亲房里,她那柔顺的孝心在向她的双亲倾诉;她在家务琐事上给他们减轻负担;她也许在调解一个冒失的仆人,也许在对他进行秘密的劝告,也许还在为另一个仆人求情.在另一个时候她不厌麻烦地从事女红;她以有用的知识来充实自己的头脑;她用各种美术活动来增加自己优雅的趣味,用舞蹈来发展自然的轻盈体态.”有的时候我看见一样雅致而朴素的首饰点缀那本来不需要修饰的妩媚.这里我看见她在向一个尊敬的牧师请教一桩关于某个贫苦家庭的不为人知的苦难的事;那里她又在援助或安慰一个悲伤的寡妇和被弃的孤儿.一会儿她在跟女伴们说说笑笑中把活泼爱闹的女青年带上智慧和优良风气的正道.有的时候,啊!请原谅,我甚至敢于看到你在关心我:我看见你那变温柔的眼睛在浏览我的一封信;我从那温柔忧郁的目光中看到你在勾画你幸运的情人的线条;我又看到你以如此亲切的感情在向你的表姐讲到他.于丽呀!于丽呀!我们莫非不能结合?我们的日子莫非不能一块儿过?我们莫非要永远分离?不,愿这可怕的思想永远不会在我脑海里出现!顷刻之间,这思想把我全部柔情变成了狂怒:疯狂驱使我从一个岩穴跑到另一个岩穴;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和叫喊;我象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咆哮;除了放弃你而外,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是的,为了占有你,要末就是死,我没有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