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漪丝

新爱洛漪丝

(13)

看到您准备服从我时,我快要承认了.我曾受过夏依奥的教育,这使我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承认的危险性.从我心灵里掏出来的爱情告诉我要避免后果.您是我最后的庇护者;我对您有足够的信赖,依靠您去克服我的软弱;我相信您能够拯救我,我没有错看您.看到您能尊敬一个如此亲爱的受保护者,我知道我的爱情并没有辜负我,您的确有我所发现的德行.因为我觉得我们俩完全能心心相印,我对您便越来越放心.我确信自己心底里只有正直的感情,因此我毫不在意地领略那甜蜜的互相亲近的快乐.唉!我没有注意到祸害正由于我的疏忽而滋长.而亲近的习惯比爱情更为危险.我被您的克制所感动,相信把我的拘谨态度放松些不致有危险;我抱着天真的愿望,想用友谊的温馨的爱抚本身来鼓励您.在克拉朗的小树林里,我明白对自己估计过高,当需要摈弃感觉的某种东西时,切不要依赖于感觉.一刹那.仅仅一刹那间我的感情就着了火,无法熄灭;我的意志虽还在抗拒,从这时候起我的心灵却发生质变了.
您同我一样失去了理智:您的信使我战栗.危险是双重的:为了防范您和防范我,您必须离开.这是行将沦丧的德行的最后的挣扎.您这一逃走倒获得了胜利,但我一不再见到您,我的苦恼立刻把我所剩那一丁点儿抵抗您的力量化为乌有.
我的父亲在辞职时,把德.伏尔玛尔先生带到了家里:有过救命之恩和二十年交谊,使他对这位如此可贵的朋友无法分离.德.伏尔玛尔先生年事已高,而且他虽然富有和出身名门,却找不到他合意的妻子.我的父亲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女儿,并希望他的朋友成为他的女婿:问题在于能看到她,于是在这种意图下,他们一同作了一次旅行.我的命运要我让没有恋爱过的德.伏尔玛尔先生爱上我.他们之间秘密协议好了,德.伏尔玛尔先生在北国的一个朝廷里有许多事务要料理,他的家庭和地产也在那里,他要求时间,于是在彼此约定下走了.他出发以后,我父亲对我母亲和我宣布把他定为我的丈夫,并用一种不容我这胆怯者反对的声调,叫我准备接受他求婚.十分知道我的心所钟情的.而且对您怀有自然的偏爱的我的母亲,有好几次试图动摇他这种决心;她不敢提到您,但说话的意思是要让我的父亲看重您和希望认识您;可是您不是贵族出身,使他对于您具有的一切优良品质都无动于衷,而且即使他同意出身不能代替这些品质,他总认为只有门第才能使人显赫.
幸福的不可能却反而煽旺了本该熄灭的情焰.一个诱人的幻想在我苦难中支持我;丧失了它,我就丧失了承受苦难的力量.只要我还有几分属于您的希望,我便有可能战胜自己;毕生跟您抵抗要比永远拒绝您容易,而仅仅一个永恒的战斗的思想就夺去了战胜的勇气.
忧愁和爱情折磨着我的心:我陷入了怅惘,这在我的信里看得出来.您从梅耶利写给我的信更加重了它;在我自己的痛苦之外又加上了您那绝望的感情.唉!一般的情况总是两个心灵中最弱的一个承受着两者的痛苦.您大胆对我提出的计划使我概度困扰.我命运的不幸是注定了,我剩下要作的不可避免的选择不是靠着我双亲这一边,便是靠着您这一边.我实在受不了这种两难的抉择;自然的力量总有个限度:这么多的激动搞枯了我的力量.我希望从生命中解脱出来.老天爷仿佛哀怜我;然而残酷的死亡饶过了我是为了叫我垮掉.我见到了您,我的病好了,但我却给毁了.
我不在我的错误中寻找幸福,也不希望从中找到它.我觉得我的心灵是为了德行而被创造的,没有德行它就没有幸福;我失足是由于软弱而不是由于迷误;我甚至不能怪自己受激情的迷惑.我已没有丝毫希望;我只能是不幸者.纯洁和爱情对我同样需要;我不能把二者一块儿保持,又看到您的迷误,在我的选择里只能同您商量,我是为了搭救您而自己失足了.
可是抛弃德行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容易:它长久地折磨着抛弃它的人,而它的魅力是纯洁心灵的快乐,却是罪人的最先的惩罚,这种人还在喜爱它,但却不再享受它了.我是有罪的,但并没有变坏,我不能逃避等待着我的悔恨;丧失了的贞洁对于我依然是珍贵的;我的耻辱虽然没有暴露,对于我并不因而减轻苦楚;而当全世界都知道后,我也不会感觉到更难受.我对痛苦作自我安慰就像受伤的人害怕坏疽,痊愈的希望支持着他病痛的感情.
然而这屈辱的处境我是感到厌恶的.由于想熄灭良心的谴责而不放弃罪过,我遇到了每个陷入迷途而自得其乐的正直的人遇到的同样的情况.一个新的幻想缓和了悔恨的痛苦:我希望从我的错误中引出补救它的方法,我想出一个大胆的.迫使我父亲同意我们婚姻的计划.我们爱情的最初的果实应当加强这甜蜜的关系:我这样祈求天老爷,使它作为我恢复德行和我们共同幸福的保证;我这种期望是别的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所害怕的.温柔的爱情凭它的威力,可以减轻良心的怨言,以我后期待的结果来安慰我的悲伤,并使如此可爱的等待成为我生命的快乐和希望.
我决定一当我的情况出现了明显的征兆,便当着全家公开向彼莱先生(当地的牧师…….卢梭原注)宣布.我的确很胆小怕事;我知道这一宣布对我的后果;但荣誉本身鼓励着我的勇气,于是我宁愿一次丢脸,以免我内心深处怀着应得的永远的耻辱.我知道我的父亲会叫我死,或者给我以我的情人:这种两难的选择对我毫不可怕;但无论如何,我把这措施看作是我一切不幸的结束.
我的好朋友,这就是我要向您隐瞒的.也是您以如此好奇的忧虑想深入探究的秘密.有千百个理由促使我对像您这样暴躁的人作这样的保留,更不消说不应该给您的冒失的纠缠以新的借口了.处在这如此危险的场面,最好是让您离开,我很明白,如果您知道,我处在这种危险关头,您是决计不会同意离开的.
唉!我还是被一个如此甜蜜的希望所欺骗.老天爷不批准在罪恶中定下的计划:我不配做母亲的荣誉;我的期望始终落空,我被拒绝用牺牲我的声誉来抵偿我的过错.我所抱的希望落了空,冒失的幽会使您的生命发生危险,这是由于我被疯狂的爱情所陶醉,因而受蒙蔽的一种鲁莽行为:我为我的心愿没有成功而责怪自己,我的心被它的愿望所欺骗,在希望满足它的热情鼓舞下,只看到这些心愿有一天总能成为合法的.
我有一阵子认为达到了目的:这一错误是我最痛心的悔恨的源泉;自然满足的爱情只能受到命运更残酷的播弄.您已知道(可见有些信我们没有掌握…….卢梭原注.)事出意外,它不仅毁灭了我身上所怀的爱情之苗,而且也破坏了我希望的最后基础.我这桩祸事正好发生在我们分手那时,仿佛老天爷想把我应得的一切不幸来压垮我,并同时把可能连结我们的所有纽带全都切断.
您的出发是我的错误和欢乐的结束:我认识到欺骗了我的幻想,但已经太晚了.我一下子发现自己竟变得像现在这样可鄙,以及抱着失去清白而又不可能熄灭的爱情和毫无希望的幻想那样的不幸.我遭受到千种徒劳的悔恨的折磨,我放弃了既痛苦又无用的回想:我再也不值得费劲去思考我自己,我便把我的生活花在为您操心上.除了您的荣誉,我再没有其他荣誉;除了您的幸福,我再没有别的希望;来自您的感情,是我认为还可以使我激动的唯一的感情.
爱情并没有使我盲目到看不见您的缺点,但我对这些缺点感到亲切;它造成我一种错觉,仿佛您如果没有缺点,我可能没有现在这样爱您.我知道您的心.您的火爆性子;我知道您勇气比我大,耐性却比我差,压垮我心灵的不幸会使您绝望:正因为这个道理,我才一直小心地向您隐瞒着我父亲作出的约定;到了我们分手时,我利用爱多阿尔阁下对您的幸福关心的那种热诚并启发您对自己幸福也要有这种关心时,我对您也抱有自己所没有的希望.我还更前进一步:意识到威胁着我们的危险,我采取了可以防卫它的唯一的措施:我把我可能的自由连同我的诺言一起交托给您,用我不敢违背并使您安心的诺言,竭力要激起您的信心和我的决心.我同意这种约束是幼稚的,然而我将永远不会放弃这约束.德行对于我们的心是十分需要的,所以一旦抛弃了真的德行,便需要另一种流行的德行,而且大概会把它抓得更紧,因为它是我们自己挑选的.
我不来向您诉说自您离开后我心里感到多么不安:最感不安的是怕您忘了我.您现在所处的社会令我战栗;您在那儿的生活方式增加了我的恐惧;我仿佛已经看到您堕落成为一个浪荡子弟.这种丑行对于我是我灾难中最伤心的一种;我宁愿得悉您陷于不幸而不愿知道您为人所不齿;在那么多我已习惯了的苦难之后,您的丢脸是我唯一不能忍受的苦难.
我对于您一些来信中采用的口吻而开始证实的事,曾产生过恐惧,但现在平息了;我之所以平息,是由于使用了别的女人对之也许更加恐惧的办法;我指的是您让人家拉进放荡生活一事,您对此的迅速和坦白的承认完全证明您的真诚,这最使我感动.我太理解您,因而知道您这一承认该下何等大的决心,即使我在您心里已不再可亲的话;我看到爱情战胜了羞耻,唯有这样才能使您吐露真情.我可以断定一颗如此真诚的心,对于把不忠实隐瞒起来是办不到的;我认为您的错误在您进行高尚的忏悔后应该不用责备;在回想您从前的诺言时,我已经永远治愈了嫉妒心.
我的朋友,我不能再感到幸福了.减去了一项苦恼,又不断产生了千百项其他的苦恼,如今我才懂得在昏乱的心中想寻求那只能在智慧里找得到的休息是何等荒唐.长期以来,我一直在背地里为那世界上最好的一位母亲……致命的衰颓不知不觉地消蚀着她,……哭泣.我堕落的倒霉结果使我不得不依靠的巴琵背叛了我,她向她揭发了我们的爱情和我的过错.我刚刚从我表姐那里收回您那些信,却立刻就被偷走.证据是抵赖不了的;忧愁最终夺去了我母亲由病魔残留给她的那一丁点儿体力.我由于悔恨而几乎断气在她的脚边.她不但不处我以应得的死刑,还掩饰我的耻辱,并为之哀叹;连那么残酷地欺骗了她的您,她也不表示厌恶.我可以证明您的信对她那温柔和富于同情的心所产生的效应.唉!她希望您幸福,也希望我幸福.她试图不止一次……回忆一个永远熄灭了的希望有什么用?老天爷对此另有安排.她在无法感动一个严厉的丈夫并撇下一个对不起她的女儿的痛苦中,结束了她凄凉的生命.
如此严重的丧失压垮了我,我的心灵除了痛感悲伤外再也无能为力;自然的呻吟之声窒息了爱情的啁啾.我对如此多的不幸的原因感到一种厌恶;我终于要扑灭曾把我引向不幸的那可恨的激情,并要永远跟您断绝关系.毫无疑问应该这样:不去连续不断地寻找落泪的新题目,我一辈子不是已有足够哭泣的事了吗?一切都仿佛在支持我的决心.悲哀软化着灵魂,而深刻的苦恼则在使它变强硬.对我母亲的临终的怀念抹掉了您的形象;我们在一步步远离;希望抛弃了我.我那无可比拟的女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崇高,也从来没有如此值得独自占据我的心;她的德行.理性.友谊.温馨的抚爱,仿佛把我的心净化了;我觉得已把您忘掉,我感到自己的病好了.可是已经太晚:我把那熄灭的爱情当做是冷却,却只不过是一种绝望的虚脱.
正好像一个陷于衰竭而不再感到疼痛的病人,在振奋时又重新觉得更强烈的痛苦一般,当我父亲通知我说,德.伏尔玛尔先生快要回来时,我立刻感到我的一切痛苦又回来了.于是那不可战胜的爱情又给了我本来认为已不再存在的力量.我生平第一次敢当面抵抗我的父亲;我干脆对他抗议说,德.伏尔玛尔先生与我毫不相干,我决心作为姑娘而死,他虽然是我生命的主人,但并不是我心灵的主人,什么也休想改变我的意志.我不准备把他的暴怒和怎样对付我的情况告诉您.我成为不可动摇的人:被克服了的我的胆怯,把我带到了另一极端,我说话的声调虽没有我父亲的蛮横,但完全跟他一样坚决.
他看到我已下定决心,他对我用威势将毫无所得.我一时认为可以从他迫害下解脱了;可是当我突然看到一个世上最严厉的父亲变温柔了,他泪流满面地扑到了我脚下,这时变成什么啦?他不容我站起身来,抱住我的膝头,泪汪汪的眼睛盯住了我,用至今还在我心头响着的动人的声音说道:”我的女儿,你要尊敬你那白发苍苍的不幸的父亲,别让他像把你抱大的母亲一样含悲进入坟墓;啊!你是想叫全家都死吗?”
您可以想象我的惊讶.这种姿态.这种声调.这种动作.这种讲话.这种可怕的思想,使我震惊得半死半活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只有经过好一会儿憋气的抽噎之后,我才能用微弱而失音的声调回答说:”我的父亲呀,我有武器对付您的威胁,但没有武器对付您的哭泣;是您在要您的女儿死呀.”
我们俩全都非常激动,很久不能镇定下来.然而我心中重新琢磨他最后的话时,觉得他知道的比我设想的还要多;于是我决定利用他自己知道的来对付他,我冒着生命的危险准备作我长期拖延着没有承认的表白,这时他仿佛预料到这一点,又害怕我将说出来的话,便急忙截住了我的话,这样说道:
“我知道您心头蕴藏着一个好出生的姑娘不应有的古怪念头:现在是到了该抛弃那使您丢脸并只有牺牲我的老命才能满足的可耻的激情,转而履行您的义务和荣誉的时候了.您要好好听取一次父亲的和您自己的光荣要求于您的话,然后由您自己去判断.
“德.伏尔玛尔先生出身名门,具有一切优良的品性,这些可以配得上他的门第,也可以享受大家的尊敬,也可以使他当之无愧.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您知道我跟他有着诺言.还有要让您知道的是,他回到本地去料理自己的事务,却纠缠在最近一次革命里,他为此丧失了财产,只是碰到奇异的好运气才逃过了流放西伯利亚,他回来时只带了一点儿可怜的残余财产,是凭他一个向来不对人失信的朋友的话才来的.现在请您告诉我,他回来时我应该怎样接待他.要我对他说:’先生,当您过去富有时,我答应过把我女儿嫁给您;但现在您已一无所有,我要取消诺言,我的女儿不愿嫁您了,吗?如果我的拒绝不用这样的话提出,人家也会这样解释:您提出的爱情将被看成是种借口,或者对于我只不过多一层耻辱;您成为堕落的姑娘,我成为不道德的男子,他为了可耻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义务和信义,不但忘恩负义,而且极不忠实.我的女儿,一个一生没有污点的生命要在耻辱里结束,这未免太晚了些;六十年的光荣不能在一刻之间放弃.”
他继续说道:”因此您自己看,您要对我说的一切话现在都是不合时宜的;再看看,为羞恶之心所斥责的一些爱好以及青春的一些短暂的热恋,岂能同姑娘的责任感和父亲受损害的荣誉等量齐观.假如问题只关乎二者之间这一个为另一个牺牲自己的幸福的话,那么我的慈爱对如此甜蜜的牺牲还可和您争论一番;可是我的孩子,荣誉已发言了,而在你出身的血统里,作决定的终究是荣誉呀.”
对他的这番话我并不缺少好的答复,可是我父亲的种种偏见给了他以完全不同于我的原则,以致在我看来无法反驳的道理也简直不能动摇他.此外,我既不了解他从哪儿仿佛得到了关于我行为方面的消息,又不知道这些消息能发展到什么程度;由于他喜欢打断我的话,我怕他对我要讲的话也许已拿定主意这样做;再加之我被无法克服的羞愧所控制,因此我宁愿采用一种我认为更可靠的遁辞,因为它符合他的思想方法:我便向他直截了当地声明,我已向您作过诺言;我已保证我决不对您食言,而且不管发生什么问题,我没有您的同意决不出嫁.
果不其然,我高兴地注意到我的顾虑没有使他不愉快:对我的诺言他严厉地责备我,但对之没有反对;作为一个充满荣誉感的贵族,对于诺言的信念自然具有高度的看法,并把许诺看做是件神圣的事.因此他与其耽搁时间去争论这项诺言的毫无价值,……这是我决不同意的,……他逼我写一张短简,把它夹在一封信里,并立刻叫人送出去.我多么焦急不安地希望您会不作答复呀!我发了多少心愿,希望您变得比本来不应该的那样少一些高尚姿态!可是我太了解您,所以不会怀疑您的俯首帖耳,我也知道要您作出的牺牲越艰难,您就越会迅速地迫使自己去承担.答复送来了:在我生病时它被藏着:在我身体恢复后,我的恐惧被证实了,我再没有推托的话.至少我父亲向我声明,他决不再听取这样的话;他对我讲出这种可怕的字眼来使我的意志屈服,叫我发誓不要对德.伏尔玛尔先生说那样的话,以免他会改变娶我的主意.他补充说:”因为他会认为我们之间是商量好的把戏,因此不管用什么代价,这桩婚事必须办成功,否则我会痛苦得死去.”
我的朋友,您知道我体格的强健,只能抵抗疲劳和恶劣气候,却不能抵抗恶劣的情绪,正是我这太多愁善感的心灵招来了我身体和精神上的一切病根.也许是长时间的郁闷损坏了我的血液,也许是大自然趁这个时候用致命的发酵剂来净化了我的血液的缘故,在这番谈话结束时,我觉得浑身十分不舒服.在走出我父亲的房间时,我挣扎着给您写了几个字,但我一躺到床上就感到如此难受,便希望从此不再起来.其余的一切您已经十分清楚.我的轻率也招来了您的轻率.您赶来了;我见了您,还以为是在做梦,就像我在谵妄中您常常出现在我面前那样.可是当我知道您果真来了,我确确实实见到了您,而且您为了分担那无法为我医治的疾病,故意传染上了它,我经受不了这最后的考验,目击到如此体贴的爱情在希望中挣扎,我那费劲抑制着的爱情再不管什么桎梏,以空前的热力很快熊熊地复燃起来.我懂得了必须奋不顾身地去爱;我感觉到我必须成为罪人,我明白我既不能抵抗我的父亲,也不能抵抗我的情人,我只能牺牲正直才能调和爱情和血亲的权利.这样,我所有的好的感情终于熄灭,所有我的才能变质了,罪恶在我眼里失去了它的恐怖,我觉得我内部变得完全不同了;到后来,激情的猛烈发作碰到阻力而变得疯狂起来,把我投进最可怕的绝望中,这绝望足以压垮灵魂;我竟敢不再指望美德.您那提醒多于安慰我内疚的信加深了我的迷误.我的心已经如此败坏,以致我的理性不能抵挡您那些哲学家的议论:丑恶事物……这种念头从来不曾污染过我的思想,……竟也敢在脑海里出现了.意志还在对之作斗争,但想象力已习惯于看见它们;如果在我内心深处没有预先怀有罪恶的念头,那么我心头也不再怀有那些高尚的决心,因为只有它们才能抵制罪严.
我难于继续写下去了;我们先停一会儿.先请回想一下那个幸福和天真烂漫的时期,那时候被这把如此热烈和甜蜜的爱情之火所激荡,它净化了整个我们的感情;那时候它的神圣的热焰(神圣的热焰!于丽,啊!于丽,一个医好了激情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您以为能这样吗?……卢梭原注)使我们的羞恶之心变得更可贵,使正气变得更可亲;那时候即使连一些欲念的产生也仿佛只是为了给我们以战胜它们并因而使我们彼此更能相称.请重新读读我们最初的那些信,想一下那个如此短促和品味得太少的时光,那时候爱情在我们心目中显示出德行的全部魅力,而我们太相爱了,以致我们之间无法形成它所不赞成的关系.
我们那时怎么样,又变得怎样啦?两个亲热的情人在最严峻的沉静中一块儿度过了整整一个年头:他们的叹息不敢吐露,但他们的心曲却彼此理解;他们以为在受苦,但他们是幸福的.由于彼此理解,他们开始交谈起来;但对于能战胜自己和彼此间能相互表示可敬的证明而感到高兴,他们在同样严峻的矜持里度过了另一个年头;他们互相诉苦,但他们是幸福的.这样长久的斗争坚持得不够;一会儿的软弱使他们迷了路,在欢乐中他们忘乎所以;但他们虽然不再纯洁,至少他们是忠实的,至少老天爷和大自然批准了他们结成的纽结,至少德行对他们始终是珍惜的;他们至今还热爱它并还知道使它荣耀;他们只能算失足而不能算堕落.他们不很配幸福,但也还是匹配的.
如此温顺的这两个情人,他们燃烧着如此纯洁的情火,他们如此明白地懂得道德的价值,他们现在怎么样啦?谁知道了能不为他们叹息?这就把他们判罪;即使玷污婚床的念头他们也不觉得反感……他们默想着通奸!什么!他们确实是原来的人吗?他们的灵魂没有改变吗?这个与罪恶不相干的迷人的形象,怎么能从她闪耀过的一般心头消失呢?美德的魅力怎么不能促使一朝知道它的人永远防止罪恶呢?要经过多少世纪才能产生这种奇异的变化?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使一个一朝享受过真正幸福的人消除那如此迷人的回忆和对于幸福的感情?啊!如果初次的放荡是困难和缓慢的话,那么到后来便变得迅速和容易了!激情的魔力,你就是这样来引诱理智,你欺骗智慧并趁人家不注意时改变本性;我们一生中只要一次失足,只要偏离正道一步:一个不可免避的滑坡便立刻抓住我们并使我们完蛋;最后跌进深渊,等到惊醒时发现裹满了罪恶,并带着一颗为德行而生的心.我的好朋友,让我们降下这帷幕:我们是否需要瞧瞧为了不让我们走近而给我们遮盖起来的那可怕的深渊?我继续来讲自己的故事.
德.伏尔玛尔先生来到了,我面容的改变并没有使人讨厌.我父亲不让我喘口气.我母亲的孝服就要满期,我的痛苦要靠时间来消磨.为了躲避我的诺言,哪一方面都成不了理由;只得实践诺言.该把我永远从您那里和从我那里夺走的那一天好像是我生命的最末一天.准备我的葬礼的日子在我看来要比我婚礼的日子较不可怕.越接近那致命的时刻,我越不能从我心头挖掉我初恋的根;我越努力把它熄灭,它也越发炽烈.最后我被徒劳的战斗弄得疲惫不堪.就在我准备向另一个人宣誓永远忠实那会儿,我的心灵还向您宣誓永恒的爱情;于是我像一头不洁的牺牲一般被领到教堂去受宰割,她弄脏了祭坛.
到了教堂,我进门时感到一种从未经受过的激动.在这朴素和庄严的.到处充溢着人们供奉的主的神威的所在,有某种我不知道的恐怖攫住了我的灵魂.一阵突然的恐惧使我哆嗦起来;我颤抖着,觉得快要晕倒,勉勉强强地拖着腿一直走到讲台的脚边.我远没有镇定下来,在整个仪式进行过程中,我只觉得我的忐忑不安在增长;我回首回顾时更感到害怕.教堂里的阳光,观礼者的深沉的静默.他们谦恭和凝神的态度.所有我的亲属的行列.我尊敬的父亲庄严的样子,这一切对当前的过程赋予庄严的气氛,它促使我注意和敬畏,而且只要念头一转到背誓我就全身发抖.我仿佛看见了上帝的使者,在牧师严肃地做礼拜的祷告时听见了上帝的声音.经书里如此明确地表达的关于婚姻的纯洁.尊严.神圣,它的贞洁和崇高的义务……对于幸福.秩序.和平.人类的持续是如此重要,对于他们本人履行起来又是如此甜蜜的义务,……这一切给了我这样的印象,使我内心感到起了骤然的转变.一种不认识的力量仿佛突然纠正了我紊乱的感情,并按照义务和大自然的规律予以重建.我心里想道:”洞烛一切的永恒的眼睛,现在在读我心灵的深处;他在把我的意志跟我嘴上的回答作比较:天和地是我承担的神圣的诺言的见证;它们还是我要遵守的忠贞的见证.怎样的人间权力能尊敬敢于破坏一切之首的那个人?”
我偶然向陶尔勃先生夫妇望了一眼,他们并排站在旁边,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他们的目光比其他事物更使我强烈地感动.可爱的和有德的一对,你们较少懂得爱情,难道因此就结合得更差吗?义务和诚实使你们结合:亲爱的朋友,忠贞的夫妇,你们不曾点燃那消蚀灵魂的火焰,你们用纯洁和温馨的.富于滋养的感情相爱,有智慧可依靠,有理智作指引,因此你们只有更为坚实的幸福.啊!但愿我能在同样的结合中恢复同样的纯洁并享受同样的幸福!假如我不配有你们那种幸福,我要以你们的榜样做到与你们相颉颃.我这样的感情唤醒了我的希望和勇气.我把我就要缔结的神圣的纽结当做应该净化我的灵魂并使它恢复它的义务的新状态.当牧师问我是否答应对我要接受为丈夫的人完全服从和忠诚时,我的口和心这样答应了.我将坚持到死.
回到住所后,我希望有一小时的清静和沉思.我好不容易得到了同意;虽然我急切想利用这时间,但起初我只抱着厌恶的心情作反省,害怕因为条件的改变我才体会到临时的心头激动,并自认为不太配做妻子,也像原来不太是懂规矩的女儿一样.我经受了明确的考验,但又是危险的考验,我开始想到的是您.我确信没有一个温情的回忆亵渎了我刚才所作的庄严的诺言.我简直不能理解由于什么奇迹,您那顽强的形象会如此长久地让我安静,虽然有那么多的理由叫我想到它:我要怀疑这种冷漠和忘却是骗人的,因为它在我是不大自然的,因而不会持久.这种幻象不怎么可怕:我觉得我依然同样爱您,而且也许比过去更爱,可是这种感觉我并不为此脸红.为了思念您,我认为不需要忘记我已是另一个人的妻子.我对自己说您是我亲爱的时,我的心灵是激动的,但我的良心和意识是平静的;从这会儿开始,我觉得自己的确变了.于是怎样的一股纯洁的喜悦的洪流在我心中泛滥!很久以来消失了的.怎样的一种和平的感情又重新唤醒了曾被耻辱弄得枯萎的我这颗心,并使整个的我出现了新的宁静.我认为自己感到复活了;我认为重新开始了另一种生活.温馨和安慰人的德行,我靠了你而把它重新开始;是你使我感到它可亲,我愿把它奉献给你.啊!我太懂得丧失你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不能第二次放弃你了!
我沉浸在一次如此巨大.急骤和出乎意料的喜悦里,从而敢于审察我昨晚的情况了:我对于因一时糊涂和自从第一次迷误所遭到的所有危险而造成的可气的屈辱感到不寒而栗.多么幸运的灵机一转,给我指出了罪恶的可怖,它曾向我招手,并激起我对智慧的趣味!使我对于爱情比之对于我曾认为那么可贵的荣誉更忠诚的,岂不是由于怎样一种难得的幸运吗?由于命运怎样的照顾,您的不坚定或我的不坚定才没有使我堕入新的迷恋?我怎么能用已被第一个情人战胜过的抵抗,以及习惯于向欲念让步的羞耻心来对抗另一个情人?我既没有尊敬还在充分发挥德行的权力,那么我是否对已熄灭的爱情的权力更尊敬些?我之所以肯定在世上只爱您一个人,难道不是内心的感情认为一般情人都宣誓永不变心,而每当老天爷高兴使他们变心时就无心地不断违背誓言的缘故?这样,每次的堕落就为下一次作了准备;习惯于罪恶,会在我心目中抹掉它的可怕.从丢脸发展到无耻,得不到停顿下来的依傍,我由受骗的情人变成不可救药的姑娘,成了女性的耻辱和家庭的败类.谁保卫了我免于从第一次错误滑向非常自然的后果?谁在我第一次失足后拉住了我?谁为我保全了我的名誉和我的亲人们的尊敬?谁把我置于一个有德.聪明.性格和本身都可爱的.而且对于不敢当的我充满尊敬和眷恋的丈夫的保护之下的?最后,谁允许我还能希望获得正经女人的头衔并给我以达到不负这头衔的勇气的?我看见它,我感知它:它那只引导我穿过黑暗的拯救的手,就是那只揭起我眼前挡着的迷误之幕.并不由我自主地还我本来面目的手.一个秘密的声音不断地在我心灵深处絮语,在我快要堕落时升起,并更有力地发出雷鸣.一切真理的创造者不能容忍我背离它而成为可恶的背誓的罪人,用我良心的谴责来防止我的罪行,它向我指出我快要堕入的深渊.”令甲虫爬行和天体运行的永恒的上帝,你照料你最微末的创造物;你促使我回头向善,你叫我热爱!请接受一颗被你的仁慈所感化的心中那只有你才能使它有幸向你贡献的敬礼!”
当我心头充满着已从危难中得救并感到已恢复荣誉和安全的强烈感情的时候,我俯伏在地,把虔诚的手伸向苍天,我向天座上端坐着的上帝……它可以随心所欲用我们自身的力量来支持或毁坏它给予我们的自由,……祈祷.我对它说:”我要求合乎你心意的而且唯一以你为源泉的幸福.我愿意爱你给予我的丈夫.我愿意是忠诚的,因为这是联系家庭和整个社会的第一义务.我愿意是纯洁的,因为它是培养一切其他德行的第一德行.我愿意服从你建立的一切自然秩序和得自你的理性的规律.我把我的心灵放在你保护之下,把我的欲望放在你手里.请使我的一切行为符合于我恒久的意志……也就是你的意志,也不要再容许一时的错误压倒我整个一生的选择.”
在这简短的祈祷……我第一次以真正的虔诚作的祈祷……以后,我觉得我的决定如此坚定,仿佛做起来竟那么容易和轻松,以致我清楚地看到今后我应该从哪里寻求我所需要的.为抵抗我自己的心灵和我无法从自身找到的那个力量.我从这次发现里得到了新的信心,因而哀叹那使我那么长久丧失信心的可悲的糊涂.我向来并不是不信教的;可是完全不信教也许比徒有其表和装模作样的信教好一些,后者不触动心灵以使意识安心;只限于一些形式,而且的确只在一定时间里相信上帝,然后在其余的时间里不再想到它.我认认真真地做礼拜,不知道从中获得实际生活方面的益处.我认为自己天资好,便任兴之所至;我喜欢思考,相信自己的理性;不能协调福音书的精神和世俗的精神,也不能协调信仰和行为,我采取以自己空虚的智慧为满足的中庸之道;我拿一些箴言作信仰,拿另一些作行为用;我在一处忘记我在另一处所想的;我在教堂里是虔诚的教徒,在家里是哲学家.唉!我在哪儿都不成器;我的祈祷只不过是些空话,我的论证是诡辩,我当做明灯追随的,不过是磷火的游光,它只能使我失足.
我无法向您表述,我迄今缺乏的这种精神原则,现在对于那如此谬误地引导我的东西给予多少蔑视.我请问您,它们的第一原因是什么?它们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由于幸运的本能,使我趋向于善行;一种剧烈的激情产生了;它在同样的本能里有其根源:为了根除它,我该怎么办?按秩序考虑,我从德行中取美,从公共利益中取善.但对于我特殊的个人利益,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到底哪个对我更重要,牺牲他人以取得我的幸福,还是牺牲我的以求他人的幸福?如果对羞耻或者对刑罚的恐惧阻止我为了我的利益去作恶,我就只能偷偷地作恶,那我便谈不到什么德行;又如果我在犯错误时给发现了,人家处罚我,像在斯巴达一样,不是处罚错误而是处罚拙笨.最后,假如美的性质和对美的爱好是由大自然刻印在我的心灵深处的,那么只要这形象没有被扭曲,我将始终拿它作为准绳.可是我怎么能确信这内心的形象……在有感觉的生物中它的模范是无可比拟的,……能永远保持它的纯洁呢?人们莫非不知道无节制的激情败坏理智和意志,而意识在每个世纪.每个民族.每个个人都按照偏见的不稳定和复杂性而扭曲和改变吗?
我的可敬的和聪明的朋友,要赞美永恒的上帝:吹一口气您就能破坏掉这些理性的幻影,它们只有空虚的外形,在永恒的真理面前就会像影子般消失.一切都按上帝的意志而存在;是它给予正义以目的,给德行以基础,给奉献给它的短暂的生命以价值;它不停地对罪人们喝道,他们隐秘的罪行都会被觉察的,也会对被遗忘的行善者说:”你的德行是有证人的”;这是它,这是它那不变的本质,它是尽善尽美的真正的典范,我们自身全都带着它的图像.我们的激情徒劳地使图像变形,它那由无限的本质联结的整个轮廓始终显现着理性,并为它恢复被欺骗和错误所改变了的东西.我认为区别这一切很容易,常识就能够办到.这个本质的概念,它的一切无法分离,它便是上帝;其余的一切都是人的制作.在直观这神圣的典范时,灵魂才得到净化和升华,它才学会蔑视它的卑下的癖性并克服它的恶劣的倾向.一颗充满这崇高的真理的心,拒绝人们卑琐的激情;这无限的崇高使它厌恶人们的傲慢;沉思的魅力使它摆脱掉尘世的欲念;而如果它一心顶礼膜拜的无限的上帝即使不存在时.仍应当不断地向它顶礼膜拜,以便更好地控制自己,使精神更坚强.更幸福和聪慧.
您要寻找一个出自理性的空洞的诡辩的.只以自己为依据的明显例子吗?让我们冷静地看看您的那些哲学家的议论,他们称得上是只能诱惑已堕落的心灵的罪行的辩护者.人们会不会说,这些危险的高谈阔论家在直接攻击最神圣和最庄严的契约时,他们决心一举消灭只建立在协议的信义的基础上的整个人类社会吗?可是我请您看,他们是怎样为秘密通奸辩护的.他们说这并不因此造成祸害,甚至对于蒙在鼓里的丈夫也如此:倒好像他们可以确定他将永远被蒙在鼓里似的!好像为了允许作为伪誓和不贞,只要他们不会损害其他人,也就够了!好像为了痛恨罪行,给犯罪者带来的罪恶还不够似的!那么怎么样!违背自己的诺言,凭他自己的力量消灭誓言和最不能破坏的契约,这不是罪恶?强迫自己变为骗子和说谎者,这不是罪恶吗?缔结这类关系,它可以叫您希望别人受害和死亡,甚至希望应该是最亲爱的和宣誓要与之共同生活的人死亡,这不是罪恶?千百种其他的罪恶始终是其产生的结果的那种状况,这不是罪恶?一种善行,它可以产生非常多的罪恶,单凭这一点说,它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夫妇的一方因为他这方仿佛能自由,因而对谁也不失信,他能自认为清白吗?他是大大的错了.婚姻的纯洁性不受玷污,不仅是夫妇的利益,而且也是整个人类共同的利益.每次当两夫妇由庄严的纽带相结合时,这就发生了让大家敬重这神圣的纽带.尊敬他们的结合那样的全人类的无声的契约;而且据我看来,这是反对暗地里结婚……这种结合不显示任何标志,会使一些纯洁的心灵燃起通奸的欲火,……的强有力的理由.公众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在他们面前举行的协议的保证;因此可以说那个腼腆的新娘的荣誉是在一切正人君子的特殊保护之下.这样,谁敢于诱惑她,谁就犯罪,首先因为是他使她犯罪,而唆使者总是要分担罪责的;而且他本人还直接犯罪,因为他破坏了公共的信义和婚姻的神圣,而破坏了它,人类事业的任何合法秩序都不能存在.
他们会说,罪行是秘密的,对谁都没有损害.假如这些哲学家相信上帝的存在和灵魂不灭的话,他们能把有第一受害者和唯一的真正的法官作证的罪行叫做秘密罪行吗?能瞒过所有的眼睛,却瞒不过最需要瞒过的眼睛的秘密,真是奇特的秘密!即便他们不承认上帝的存在,他们怎么敢肯定说,他们没有对任何人造成损害?他们怎么能证明一个父亲有不是他自己血统的子女.要负担可能比他所有的还要多的孩子,而且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财富瓜分给对之没有父爱的和自己耻辱的证明者,这些事对他都毫不在乎呢?我们假定这些高谈阔论者是唯物论者;这就更有根据可以跟他们对抗,从一切心灵深处发出的自然的柔和的声音反对一种傲慢的哲学,并决不以好的理由去进行攻击.实际上,假如唯有身体能产生思维,感觉只从属于我们的器官,那么具有同样血液的两个生物之间岂不应该有更大的相同,彼此之间有更强的依恋,心灵也像面貌一样相似,因而更有理由互相喜爱吗?
那么照您看来,消灭或者用另一种血液搞乱这种自然的联合,并从根本上变更那应该把家庭的全部成员联结在一起的相互之间的亲和力,完全不是做坏事吗?世界上会有一个正直的人对于把婴儿从奶妈那里给掉包的事不感到可恨吗?那么从母亲胎里给调换的罪行会轻些吗?
如果我特别从我们女性问题来看,我发现有多少乱七八糟事他们都认为完全不成为祸害的!就以一个有罪的女人的堕落说,她失掉了荣誉,一切其他的德行也会很快丧失.一个温柔的丈夫根据多少确凿的迹象猜测到一种不正当关系,他们却企图辩护说是秘密,说不过是他的妻子不爱他!她那做作出来的关心有什么用,岂非更好地证明她对爱情的冷漠?假装的温存能骗得过爱情的眼睛?在一个心爱的对象旁边,感到胳臂虽然在搂抱你而心灵却在抗拒你时,那是何等的痛苦!姑且假定命运能帮助掩饰秘密,但这是常常会受骗的;我们暂时忘记想用一切为上帝不断揭穿的企图以保持自己所谓的清白和别人的安宁,这是多么轻率!然而为了隐瞒可耻的关系,为了欺骗丈夫,为了买通仆人.为了欺瞒众人,这需要多少伪装.谎言.诡计!对于同谋者是多么可耻!对孩子是什么榜样!当你抱着只想满足自己罪恶而不受罚的欲念时,怎能对他们进行教育?家里的和平和夫妇的和睦会变得怎样?什么!这一切能使丈夫不受损害?谁来给他弥补那本该属于他的心灵的损失?谁能还他一个可敬的妻子?谁能给他以休息和安宁?谁为他治愈他正当的怀疑?谁使父亲在拥抱他自己的孩子时能吐露自然的感情?
至于通奸和不忠诚仿佛可以在家庭之间建立所谓的纽带,那么这的确不是严肃的理由,而是荒谬和粗野的开玩笑,对之只能答以蔑视和忿慨.任何时代充斥于世界的伤风败俗,像变节.争吵.殴斗.杀戮.放毒等,充分证明由罪恶形成的那种恩爱之情威胁着人们的安宁和团结.假如由这种罪恶和可鄙的交易形成这类社团的话,它就像盗匪集团一样,为确保合法的社会,对之必须加以破坏和消灭.
我要竭力忍住被这些信念引起的忿怒,以便跟您平心静气地讨论它们.我越觉得它们荒谬,就越应当加以驳斥,而且我自己在听到它们时也许不怎么感到厌恶而自己觉得难为情.您可以看出它们是多么经不起健全思想的考验.可是哪儿寻找健全思想,还不是从它的本源那里去找吗?对于那些致力于使人们失落给他们作为向导的神圣火炬的人们是怎么想的呢?我们要提防夸夸其谈的哲学;要提防假的德行,它破坏一切德行并为一切罪恶张目,以便借此整个占有它们.求得善的最好的方法是诚恳地去寻求它;人们如果这样寻求,不要很久就能上升到全善的创造者那里.我认为这就是我自从进行改正我的感觉和理智以来所做的;当您想追随同一条路时,您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想到您常常以宗教的伟大思想来培养我的精神,我感到十分安慰;您的心对我没有隐藏过什么,假如您怀有别的感情,您就不会对我这样说话.我甚至觉得这些交谈对于我们是很有魅力的.上帝的在场从未使我们感到拘束:它给予我们希望多于恐惧;它永远只吓唬坏人的心灵;我们喜欢在谈话时有它当证人,使我们共同上升到它那里.假如有几次我们由于羞耻而感到羞辱的话,我们在哀叹弱点时彼此说道:”至少它能看到我们心灵的深处”;于是我们因而感到更平静了.
假如这种安宁使我们陷于迷误,那么安宁以之为基础的原则能把我们引回正确的道路.如果一个人自身不能一致,他的行为是一套,感情却是另外一套;思想好像没有躯体,行为好像没有灵魂,还有他整个一生所作所为完全不同整个自己相适应,那么这样的人还值得称为人吗?我认为我们从前的准则,如果不只限于空洞的思辨,那样的人是很坚强的.人有弱点,创造人的仁慈的上帝无疑会宽恕人的弱点;但罪恶来自坏人,在一切正义的创造者面前不会不受到惩罚.一个不信神但生于幸福的人,会致力于他所喜欢的德行:他做善事是由于他的兴趣而不是由于选择.假如他的一切欲望都是正直的,他可以不受约束地循着正道而行;假如不是正直的,他一样会循着走,因为他为什么要受约束?然而那相信和为人们共同的上帝服务的人,他信仰一种更崇高的使命;实现这使命的热诚鼓舞着他的信念,于是遵循着比他的兴趣更正确的准则,他懂得应该做善行,并为义务的规律而牺牲他心中的欲望.我的朋友,这便是我们俩应当作出的英勇的牺牲.联结我们的爱情是我们生活的魔力.它比希望持续得更长久;它无视时间和别离;它能承受一切考验.如此完美的感情它本身决不会消亡:它值得被奉献于德行的神台.
我还要对您说: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改变了;您的心也必须改变.于丽.德.尔伏玛尔不再是您从前的于丽;您对她的感情的转变是不可避免的,您只有使这转变成为合乎罪恶或者合乎德行二者之间的选择.我想起一个您不反对的作家的一段话,他说:”当真诚抛弃了爱情时,爱情就会失去它最大的魅力.为了感受它的全部价值,心灵必须颂扬它,并使之在提高我们所爱的对象同时,也提高我们自己.丢掉了完善的思想,你就丢掉了热情;丢掉了尊敬,爱情就不成为爱情了.一个女人怎么能尊敬她应该蔑视的男人?他自己又怎么能尊敬一个不怕委身于可恶的诱惑者的女人?这么一来,他们彼此相互鄙视.爱情这绝妙的感情,对他们便成了肮脏的交易.他们将丧失荣誉,绝不会得到至上的幸福.”(参见第一卷,第二十四封信,……卢梭原注)我的朋友,这是我们的教训,是您信上写的.我们两颗心相爱之深,德行对于它们显得的可贵,还有比在写这信的幸福时刻更甚的吗?那么请看看,能使灵魂陶醉的最温馨的激情培养的罪恶的情火今天会把我们引向哪里去!我们俩对罪行都如此自然地痛心疾首,这会很快波及我们错误的共犯;我们会彼此憎恨我们过于相亲相爱,于是爱情就会在悔恨中熄灭.为了使如此可贵的感情能够持久,让它净化岂不更好?让它至少保持跟贞洁结合在一起岂不更值得?这岂不是保持一切最美妙的东西?是的,我善良和可敬的朋友,为了我们永久相爱,必须互相舍弃.让我们把其他一切都忘掉,您就作为我灵魂的情人.这种想法非常甜蜜,它使一切苦恼都能缓解.
这便是我的生活的真实的图景和我心头发生的一切的率直的历史.我始终爱您,对此您不要怀疑.我依恋于您的那种感情是如此温馨并依旧如此生动,另一个女人对此也许会感到惊讶;至于我,我很知道另一种不同感情,所以对此不以为然.我知道爱情已改变了性质;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过去的错误变成了我现在安全的基础.我知道正确的规矩和表面的德行还有更多的要求,并对于我没有完全忘情于您会感到不愉快.我却相信有更可靠的规则,我就坚持它.我私下倾听我的良知:它完全没有责备我,它从来不欺骗真诚地向它求教的灵魂.如果这不足以证明我在世人心目中无罪,但这已足够让我自己心安了.这种幸福的转变是怎么发生的?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我这样深切地希望着.唯有上帝完成其他的事.我认为一个灵魂一次堕落后便一直这样,自己不能再变好,除非某种突然的转变.命运和环境的某种突然变化改换了它的关系,于是由于一种剧烈的震撼,帮助它重新恢复了良好的常态.当它的一切习惯被打破,它的一切激情在这一般的动荡中被改变后,人有时就获得他原来的性格,他变得像刚从大自然手中出来的新人.于是他从前卑鄙行为的反思可以成为抵抗重蹈覆辙的预防剂.昨天他是可鄙和软弱的,今天他则是坚强和高尚的.当他逼近观察这两个如此不同的情况时,那就会更清楚地感到自己现在上升到的高度,于是他会变得更审慎地力求保持不坠.我的婚姻使我体验到某种类似于我力图向您讲述的东西.这如此可怕的纽带把我从一种更为可怕得多的奴役里给解放了出来,我的丈夫把我归还给了我自己,因此我觉得他更可亲了.
您和我,我们结合得太紧了,所以即使改变了性质,我们的联系也破坏不了.如果您丧失了一个温柔的情人,那末您获得了一个忠诚的女友;因此在我们的幻想中不管我们能说些什么,我不相信这种改变会对您不利.我请求您对此跟我抱有同样的决心,要变得更好和更聪明,并用基督教的道理来肃清哲学的教条.只要您得不到幸福,我也决不会幸福,我也比以往更懂得,没有德行便决不会有幸福.假如您真正爱我,那么请给我以温馨的安慰:让我看到在回到正确道路时,我们俩的心心相印并不亚于当陷于迷误那时.
为了写这封长信,我不认为必需作辩解.要是您对我不是这样亲密,这信便会写得更短些.在结束前,我还要向您提出请求.一个痛苦的重负压在我心头.我过去的行为是德.伏尔玛尔先生所不知道的,然而没有保留的真诚是我对他的忠诚的组成部分.我本来有一百次准备全部承认;只是为了您,我才忍住了.虽然我知道德.伏尔玛尔先生的明智和克制,但是举出您的姓名却是有损于您,因此不得您的同意我决不愿这样做.向您提这样的要求,是否会使您不愉快,而我自以为能获得同意一事,是否对您或对我太不自量?我现在恳求您,须知我的保留不坦白不可能是无辜的,它每天对我越来越痛苦,在没有接到您的答复时,我不会有片刻的安宁.
第十九封信
复 信
那么您不再是我的于丽了吗?啊!不要这样说,高贵的和可敬的女人;您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更是我的于丽了.您是值得整个宇宙尊敬的;您是我开始对真正的美有了感受那时起就热爱的人;您是我即便在我死后……那时假如我灵魂里还留下使我生前为之倾倒的真正的绝代容华的记忆的话,……也不会终止爱慕之情的女性.使您重获您一切美德的勇敢的努力只有把您变得更像您自己.是的,是的,自从您抛弃我那时起,您更像是我的于丽了,这一点即使我感到多么痛苦,我也得把它说出来.唉!正是在失掉您的时候,我才重新找到了您.可是我呀,我的心只要一想到打算仿效您时就战栗不止,我被那既不能忍受又不能克服的罪恶的激情所苦恼,这个我难道就是原来想成为的我吗?我值得您垂青吗?我有什么权利把我的怨诉和失望来向您喋喋不休?而我居然敢于爱慕您!我这种人配爱您吗?
狂妄的人!仿佛我的屈辱还不够似的,还要去找些新的!为什么计较那爱情已使之消灭的差别呢?它使我升高了,它使我跟您平等了;爱情的火焰支持我,我们的心混合了;我们两颗心的感情是共通的,我的感情分享着您感情的崇高.看现在又跌落到了我整个的低下地位!如此长久地滋养我的灵魂又欺骗我的甜蜜的希望,现在你到底永远熄灭了!她不会再是我的!我永远失掉她了!她成了另一个人的幸福!……气人啊!地狱的苦难啊!……不忠实的!啊!你可曾……请原谅,请原谅,夫人;请原谅我的狂怒.上帝啊!您说的太对了,她不再是……她不再是那个我可以向她表达我的心的全部活动的亲爱的于丽了!什么!我过去感到不幸,我就可以抱怨!……她可以倾听我!我过去不幸!……那么今天我怎样?……不,我将不再叫您既为您也为我脸红.一切都完了,应该彼此摆脱,应该彼此分手:德行本身作出了这决定;您的手这样写了.让我们彼此忘却……您至少要忘却我.我已这样决定,我向您保证;我决不再向您谈自己.
我还敢向您谈论您,并保留我在世上所剩的唯一关心的事……您的幸福吗?您在向我叙述您的心灵的情况时,您对我绝口不谈您的命运.啊!凭我奉献给您的牺牲的名义,请您解除我这个难受的疑虑.于丽,您幸福吗?假如您是幸福的话,那么在我绝望之余,您给我以可接受的唯一的安慰;假如您不幸福,为怜悯起见,请直言相告,那么我的不幸将不致太长了.
我对于您想出来的表白越加思索,我越不能对它同意;那使我总是缺乏勇气对您表示拒绝的原因,同样使我对这件事表示不能动摇.这问题是极端重要的,因此我恳求您要仔细考虑我的理由.首先,我觉得您过分的精细,使您在这方面陷于谬误;而且我根本看不出最严格的德行有什么根据可以要求这样的坦白.世上没有契约能有追溯效力.人们不能为过去承担责任,也不能承诺再无力量履行的事.人们为什么要责难那个按先前的习俗而自由行事的人和他没有承诺过的忠诚呢?于丽,您不要自我欺骗:您不是对您的丈夫,而是对您的情人失信.在您的父亲的专横干涉之前,老天爷和大自然已将我们彼此结合了.您在缔结另一个婚姻时,犯下了爱情和荣誉也许不会原谅的罪行;而只有我才能要求索还德.伏尔玛尔先生从我手里夺走的宝贝.
假如在有的场台责任心需要这类承认的话,那只是当重犯的危险促使一个审慎的女人为此而保护自己时所采取的预防措施;可是您的信比您所想的更清楚地说明了您真实的感情.我读您信的时候,我自己心里感到您的心即使在爱情中也已在厌恶有罪的关系,我们的分离才使我们摆脱了恶感.
迄今义务和诚实并不需要这种交心,智慧和理智禁止这样做,因为这没有必要拿婚姻中最可贵的东西:丈夫的恩爱.彼此的信任.家庭的和睦,去作冒险.您对于这样的做法有没有充分的考虑?您对自己的丈夫是否有足够的了解,能确切把握他对此举产生的反应?您是否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男子,他们动不动就会引起强烈的妒忌心.不可克制的鄙视,而且还可能伤害女人的性命?为了这种微妙的研究,必须考虑到时间.地点和性格.在我现在所处的国家里,这类交心并没有什么危险,对于夫妻间忠贞不当一回事的人看来,结婚前的错误不算是了不起的问题.且不谈有时必不可少的交心和您那里不会发生的那些道理,我在这儿认识一些不太值得尊敬的女人,她们不怎么冒风险就作了这种坦率的交心而自觉了不起,这样做也许是想获得信任,以便需要时可以滥用它作幌子.可是在婚姻的神圣较被尊重的地方,在神圣的婚姻成为牢固的纽结和丈夫对他们的妻子怀有真挚的眷恋的地方,他们都向妻子提出比她们自己更严厉的要求;他们要求她们的心灵只对丈夫怀有温顺的感情;他们擅自窃取他们没有的权力,要求她们在属于他们以前就是他们的所有物,也不宽恕她们滥用自由和真实的不忠贞.
有德行的于丽,请相信我,要谨防没有成果和不必要的虔诚.要保持那谁也不强制您吐露.但交代出来可以使您完蛋,而且对您丈夫没有任何好处的危险的秘密.假如他是值得您向他交心的,他的心灵将因此而忧戚,您将毫无道理地让他伤心.假如他不值得您向他变心,那您为什么要给他以谴责您的借口?您怎么能知道曾经支持您反对您的心灵的攻击的您那德行,它仍将支持您对付那始终在生长的家庭的忧愁呢?您切不要自觉地加深自己的不幸,以免它们变得比您的勇气更强,并使您因种种顾虑而重新陷进那比您曾困难地跳出来的境况更坏得多的境况中去.智慧是一切德行的基础:我请求您,在您生活的最重要的时机要跟它商量;如果这要命的秘密压得您太痛苦,那么为了解脱您的重负,至少等待一段时间.等待几年,让时间给予您对您丈夫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同时在他心里不仅有您的美丽,尤其还有您那精神的魅力和与您相处的可慰藉的习惯能起作用的时候.最后,当这些道理虽然都很过硬,仍然说服不了您时,那么请您对向您提出它们的那人的声音不要掩耳不闻.于丽啊!请聆听一个能作些善行的人,这人至少由于他今天为您作出牺牲而值得您作一些牺牲.
必须结束这封信了.我知道我无法阻止自己重弹一种您不应再听的音调.于丽,我应该离开您!我还如此年轻,就必须放弃幸福!一去不复返的时间呀!永远消逝的时间,永远悔恨的时间!快乐,激情,甜蜜的神往,美妙的瞬间,无上的陶醉!我的爱情,我那唯一的爱情,我生命的荣誉和喜悦!从此永诀了!
第二十封信
自 于 丽
您问我是否幸福.这问题令我感动,您提出这问题就该帮我回答:因为我远没有想寻求您说的那种忘却,我承认如果您终止爱我时,我便无法幸福;然而我在一切方面都是幸福的,而我幸福所缺少的只是您的那一份.如果我在上次信里避免谈到德.伏尔玛尔先生,那是为了顾惜您.我太了解您的敏感性,所以怕加深您的痛苦;可是您为我的命运感到忧虑,因此我不得不对您谈谈与我命运攸关的他,我只能以对得起他的方式并像他能适合于他的妻子和真正的朋友的那种方式来向您谈他.
德.伏尔玛尔先生年龄近五十岁;他那宁静和有规律的生活以及沉着的感情,使他保持着很健康的体格和很有生气的神态,所以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只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智慧才显得他年纪已不轻.他的外表是高贵和和蔼可亲的,他的态度是直爽和开朗的;他的待人接物是诚实多于殷勤;他话不多而言之成理,但不带做作,也不精确和矜持.他待人一视同仁,他不巴结人也不逃避人,他除了理性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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