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解-明-佚名

道德真經解

經名:道德真經解。無名氏解。上、中、下三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此書下卷注文與時雍《道德真經全解》下卷完全相同。

道德真經解序

聖人以神藏寂寞,道在杳冥,周流六虛,而莫足以知其然,酬酢萬變,孰敢以窺其跡?則一往一來而以元自虛,一造一化而以真自修,又奚有言以好辯哉?聖人默而思之,輿情至愚,必待引之而後動,群性至昏,必待誨之而後悟,此所以有言載于方冊,垂乎不朽,以為常善之救矣。洎乎千載,厥道彌遠。先聖之意,昧者不能取;至真之言,愚者不能達。況我老君之書,言明而理遠,文近而旨幽,若不釋而申義,眾人視之則有如天之遠,而不能炳若丹青矣。是致今因行化得屆塵寰,不免援毫以彰大義,庶幾乎指示而已。

道德真經解卷上

無名氏解

道可道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

生殺以時,物之道也;德業以脩,人之道也;男女以別,家之道也;法度以明,國之道也。此天下之常道,聖凡之同有者也。若可道之道,應變無滯,與物無方,非耳而聽其希聲,非目而觀其真色,得其微者探神化于寥寥,知其遠者達真筌于不測,動乃應于萬機,靜不流于一曲,則常之道焉能如此?

名可名,非常名。

至真之名不附于形,形則有盛衰之相代;至真之名不寓于數,數則有變窮之相更。是以可名搏之而不得,象之而不似,迎隨而首尾不能見,鑽仰而堅,高莫可及,不隨物而有定,執體而有用,以常無而與道為合,而名自生焉,非常名之可如也。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昔道未判之際,非陰陽之可論,造化之可推。及炁適于清,得之者為天;炁適于濁,得之者為地。天地之兩得,以清為陽,以濁為陰,陽者能造,陰者能化,此萬物所以生也。以無則為道獨而天地得之,此無名所以天地之始;以有則天地為合而萬物生之,此有名所以萬物之母。始則言其炁,母則言其形,炁也,形也,亦道之有無耳。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恍爾而來,自何而來?惚爾而去,自何而去?虛而不停于一物,空而不鑒于一形,此所謂常無也。恍爾而來,來之必有其象;惚爾而去,去之必有其物。虛則神集也,不動而動,空則真蘊也,不化而化,此乃常有也。常無也,守于無為;常有也,脩于有作。無為則妙,有作則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矣。大抵皆可謂之玄歟?且玄者,道有可觀,猶天之色可視而不知其然。玄之又玄,乃得之又得,而達之尤深者也,故日眾妙之門,以其能出入于大道故矣。

天下皆知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道散于事,物雜于性,初受之真,人為之偽,始稟之和,舛而為乖,此昔之美者今而為惡,向之善者背而不善,斯美惡之兩途,善不善之不一也。聖人不為有惡而不美已,不為有不善而不善已,亦以達其性耳,非與眾人美惡之相隨,善不善之相分也。苟欲一之,則性均為至矣,又奚有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哉?此聖人之教,所以為此而行焉。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聖人以道治己,以功加人。蓋謂彼無長慮,待聖而後慮;彼無獨見,待聖而後見。若不示之以教,則柔而自溺,愚而自弱,不能趨聖人之道矣。我乃儲神于淵默,而使彼觀風而動,處思于寂寞,而使彼視化而為。慮事物之煩,有以耗吾之聰明,我則無事;慮言語之多,有以亂吾之真緒,我則不言。自然事濟于下,教立于上,而天下之民不率而率矣,固無反道之弊耳。

萬物作而不辭,

聖人出而萬物出,聖人入而萬物入,聖人者,乃萬物之所睹。是以聖人在上,萬物並作而各遂其宜,無失性之咎。蓋吾無所用其心哉,凡以順物之理而已,以至興衰烏有辭也。設若政事未脩,教化未明,應出而入,應取而與,擾擾天下之心,紛紛萬物之態,如此雖作,未有不辭者也。萬物作而不辭,亦待乎聖人之世。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大道之設,不以物我而有分,高卑而有間,以心達心,則天下之心我之心也,以形養形,則萬物之形我之形也,又奚有兩其意哉?聖人體道而濟物,屈己以待人,伏吾之巧以救其拙,推吾之能以率其鄙,功乃至于無窮,業乃至于可大,固為不可加焉。聖人慮其滿而有溢,故乃抑之;慮其盈而有虧,故乃損之。大而充塞,不自以為足,妙而莫測,不自以為神,生而不生,為而不為,功而不功,如是則物不能我遷,時不能我徙,而處乎道矣,是以不去。

不尚賢章第三

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性本無分,而習以遷之,物本無二,而情所異之。習遷于性,則賢者常為人之所慕;情異于物,則難得者常為人之所求。慕于賢而不及,則反以為争,求于貨而不足,則反以為盜。是二者,使民失性而妄知,養情而苟欲,安可以見吾之道哉?莫若使之心之虛也,賢鄙不停于內,而彼我無分;腹之實紛也#1,華不誘于外而衣食以足;弱其志,以自柔而不好勝于人;強其骨,以自立而不耽利于物。所以天下之民無妄見之知,天下之民亡苟求之欲,則聖人之為,無不治矣。則不尚賢之篇,乃復人之性,反物之情,而根乎道者也。

道沖章第四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道之舒,可以充乎四極而不以為滿;道之卷,可以隱乎纖芥而不以為微。以體則至虛,物之來者無不應,以用則至變,事之至者無不接。不抗于太高,高恐下者不能及;不即于太卑,卑恐高者不能俯。如此不惟不盈,又至于不久,自非處陰陽之中,曷以能此?故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沖者,陰陽之中,無過不及之義也。

淵兮似萬物之宗。

深而莫測之謂淵,微而莫窮之謂道。道之無,則天地以為始;道之有,則萬物以為母。言其母,則知萬物生乎道者也;言其宗,則知萬物本乎道者也。既為其宗,何云似之?蓋道乃無形,不可以定體言之,故曰淵兮似萬物之宗也。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人之處道,閑意馬于空虛,湛性源于寂寞,喜怒藏于無事之鄉,好惡鏁于不思之地,則以淡居己,以靜對物。不顯明于外,則和之而若晦;不獨異于眾,則同之而若愚。如是于道也,弗視而見,弗為而成,而無事物之累哉。設使不挫其銳而專以意,必至于輕動而傷吾之性;不解其紛而專以事,必至于多擾而亂吾之真;不和其光,道必失于矜;不同其塵,名必失于矜。如是於道也,視之不見,為之不成,而常以事物為累哉,學之者可不慎歟?此于四事之後,所以繼之曰湛兮似或存也。道無定體,若特以存而言之,非道也,故似或耳。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觀道之所來,出于無為,生于清靜,操之則存,捨之則亡,不為強而多,不為懦而寡,則虛無之至,真常之妙,雖天地以我為始,雖萬物以我為宗。兆于莫測,探于莫先,彼象有形也,我則處之于未形之初,彼帝有物也,我對居之于無物之上,如此豈可以子名之,故曰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也。

天地不仁章第五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天地之于萬物,任其理之自然。方其時之生也與之生,以育之而有雨露之滋;方其時之殺也與之殺,以凋之而有雪霜之變。如此必不係于一物,不累于一時,凡以待其理而已。特謂之芻狗者,方其祭祀之時,貢以至誠,而致其欽愛之意,及其禮畢,棄以無用,若看糞壤,此非厚于初而薄于終,愛于前而惡于後,乃理之然也。聖人之於百姓,又非異此。方其致愛也,如保赤子,其致敬也,若承大祭,則親愛之心莫大于是。及其有不愛者,罰以肆其威而視命如芥,有不可敬者,刑以殺其辜而觀生若閑,此非聖人留情于賞罰也,亦任其理之然而體乎天地耳。若非如此,焉能受萬物而不窮、接萬變而不溺?好其生者,與之生而不匱,欲其善者,與之善而不已,其應無方,其出無盡,乃橐籥之若也,故又繼之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云耳。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聖人動則用道,靜則體道。居靜之時,以道為同,湛兮自養,而不與事交,不與物接,又奚有言之弊也?及其動而用道,無言以應變,則道至于有窮,雖言之可尚,必簡以當理,要以合道,而不務多以為泛也,故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乃其當歟?

谷神不死章第六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虛而能應,其應無窮;妙而莫測,其測無方。且谷者,應萬有而不留于一物。神者,受萬化而不滯于一原。不留于一物,則其虛不至于盈,何虧之有?不滯于一原,其化必不至于窮,何終之有?此谷神所以有不死之兆爾,是謂玄牝者。道之于人,始降于無,終成于有,無者以炁而言,有者以形而喻,玄牝者,乃形之有者也。人身之中以玄牝為生,虛以應我之運,妙而成吾之化,降者由此而升,往者由此而還,則寸炁綿綿,真靈寂寂,而有長生之理焉。然人所以不能生者,非玄牝之愆止,人不能虛且靜矣。

天長地久章第七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其體至高,濟羣生而不有者,此天之所以長也。其勢博厚,載萬物而不辭者,此地之所以久也。天長也,其覆萬世而不傾;地久也,其載古今而不陷。此非天地固所以長久而不傾陷也,蓋不有其生,自然而長生矣。聖人體乎天地,思慕長生,焉敢有其身也?故抑高而就卑,和光而同物,知雖先也,不敢為人之先而常處其後,身雖聖也,不敢超眾之為而常晦其跡,如此乃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故能成其私而同天地之長久矣。自非不自生,烏足語此?

上善若水章第八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争,故無尤矣。

昔道在于上,混然而無,固無殊品,以雜其真。洎離無入有,於性則存善,於五行則生水,而善之與水乃離道近矣,此所以相譬而立焉,故曰上善若水。善之謂性,忘心而入寂,澄己而利物,蔽争勝之原,若其固有,亡取與之分,如其自然,求之而後應而不應于妄求,靜之而徐清而不清于非靜,深以自達,明而守晦,以至于濟物之仁,必然之信,任理之治,適變之能,無非水之不相一也。大抵此篇之意,乃上德不德、上士無争之意也。何且居善地者,必就于
下;心善淵者,水深則回;與善仁者,利達萬物;言善信者,外不欺人;政善治者,執柔弱而勝剛強;事善能者,渡舟楫而無不濟;動善時者,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凡斯數事,若有其善而好勝于物,定以有尤,焉能幾於道也?

持而盈之章第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道之為物,酌焉而不竭,注焉而不盈,無欠以為不足,無贅以為有餘,悉皆虛其中以無滿,空其蘊而受物,又何必持其盈以為其約。苟持其盈,不如其已,天下之事,來之復去,新之代舊,出沒之繁不可以計窮,利害之雜不可以智筭。若焦心以應無盡之事,窮思以待不齊之物,雖有揣之之巧,銳之之利,亦有時而耗竭矣。仕道者不然,棄塵緒于事物,保真情于不為,則吾之所享,長其保焉。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以道觀物,則道為真,物為假;以德觀物,則德為長,物為短。至人以道養德,以德修道,而常昂于物物之上,以道德為樂者,知物皆為假,而徒役吾之神思耳。此金玉者雖為其寶,以至人觀之,乃寄來之物,奚可珍之?苟或珍之,寧無咎乎?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時不能常行,行之而有止。物不能常興,興之而有廢。況人進退有義,義可從而不可違,去就有命,命可順而不可乖。苟義可退也,違義以進之,必有其害。命可去也,乖命以就而就之,必有其損。況成敗之相隨,榮辱之相代,猶首尾之相應,禍福之相伏,豈可恃進以終身之榮,而不顧憂患哉?此功成名遂身退,乃天之道也。

載營魄章第十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

人受命已來,保神之後,陰陽具于一身,造化全于四大,其性也得爾冲和,其炁也歸爾真正,又奚有外物之患哉?此乃生之理也。及神逐變遷,慮從物起,嗜慾生于胸中,勞役耽于身內,所得之和變而為乖,所歸之正適以為邪,而神於是為魄之所奪,不能載魄,乃至于散亂而不保矣,此死之道也。至人知其如此,忘其物念,灰彼塵心,知神乃我之主,則安而不亂,以至于明,知精乃我之本,則寧而不搖,以至于一,而後吾之神也,洞于靈而不為罔,吾之精也,保于真而為兩,內無魄之所載,外無物之所遷,則道不幾乎息矣。切咍愚者,背陽而向陰,滅神而就魄,日馳萬變之勞,不守至精之一,及其死也,沉淪陰道,落彼異生,斯蓋魄之所載,而不能抱一以自全故也,痛之痛之。

專炁致柔,能如嬰兄乎?

人自保生,以炁養之;人自赴死,以炁損之。君子不以養人者害人,故專炁致柔,以全其真也。且至人之性,習于不動,動則哀樂生焉,至人之性,安于不悖,悖則暴怒起焉。哀樂生而情亂于中,暴怒起而炁作于內,如是而養真者,未之有也。炁何以專而致柔?莫若以志帥之,以神御之,安心于清靜,致意于虛閑,縛五賊于無染之鄉,囚無明于至弱之界,而後炁適于柔,而不動于觸,非嬰兒而何哉?

滌除玄覽,能無疵乎?

性有其垢,可以滌之;性有其穢,可以除之。自非清以養己,靜而對物,焉能如此?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治本出于無為,偽常生于有作,況人離性則失本,役物則喪己。欲愛民于保生,治國于常安,莫若使之安性而不為矣。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

萬物出入,以天為門,天之出入,以道為戶。至人者,應天門以出入玄域,遊道戶而升降真界,達時消息,與物盈虛,非妄有所作也,安于無心而已。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燭幽之謂明,見素之謂白,周流無壅之謂四達,如此可謂知知矣。知而不知,乃為至也。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

道有其造,可以生之;道有其化,可以畜之。然道可以生畜萬物,自非達之不可似也。

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萬世不弊之謂道,豈非長乎?無為而萬物化,豈非不宰乎?

三十輻章第十一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車以有運轉之理而無凝于物,器以有收斂之名而不散于外,室則為所居之常而得安于中,特以言無有之用者。且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方其形而上也,以無為用,其用無窮,而罔有新故之敝。方其形而下也,以有為利,其利有盡,而有興廢之咎。此所以於車言無,有車之用,於器言無,有器之用,於室言無,有室之用。若以玄者論之,則運吾之炁者河車,收吾之真者鼎器,宅吾之神者絳室。是三者果如何哉?乃以無為用者也。

五色章第十二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真非不欲保于內,性非不欲復于初,而所以不能者,常被外物以誘之故也。目注于視,吾將以慧觀而見其真色,所以不見者,物之色以盲之。耳注于聽,吾將以定力而聞其真聲,所以不聞者,物之聲以聾之。口注于味,吾將以至淡而知其真味,所以不知者,物之味以爽之。目至于盲而閉其慧觀,耳至于聾而潰其定力,口至于爽而不能居淡,九邪由此而作,真元因此而喪,乃眾人爾,奚可以語道哉?

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七情生于放縱,三毒起于貪求,且性者以心為表,心者以性為裏,性定心澄,無事于逐物,則田獵與難得之貨,奚足為患哉?馳騁田獵,則血炁俱作,敷發于外,而心所以作狂。好難得之貨,則偷合苟容,妄求曲取,而行所以妨。此皆聖人之所不為也,而繼之以為腹不為目者,以明其養內而不養外故也。

寵辱章第十三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

心忠于道而係于物,則喜于榮華而驚于憂患,常以得失為累,而不能以浩浩然矣。且人之居寵而受其祿,得榮于己,以祿居之則顯而不辭,以榮處之則驕而不法,矜誇焉而尊以惡卑,光顯焉而高以恥下,則積金繫馬,寧不為之寵哉,斯奚足以為辱也?一有所失,自以為慊。至人不然,貴不為樂,賤不為憂,受祿萬鍾,食前方丈,吾非有也,草食瓢飲,蓬居甕室,吾非憂也,得之囂囂,失之囂囂,曾足以驚乎?惟有其寵者,辱莫大焉,非驚而何?

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2。

人受命于無,成形于有。且形之成于有也,合地水風火之假,生精神炁血之實,居處焉不能免寒暑之所拘,動作焉不能外勞役之所使,以至于飲水食穀以充于內,衣帛服布以禦于外,或過焉為有餘,欠焉為不足,不能無患焉。惟其盜陰陽之真情,奪造化之正理,喜怒去于胸中,寒暑逃于物外,脫四大之假以無其身,反九變之真而入于道,則吾以是無無以不生,空空而不化,又何有患也?經謂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乃此歟?

視之不見章第十四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道處太素之上而無其色,則色之所色者,雖離婁之明,無所施其視。道處太虛之中而無其聲,則聲之所聲,雖師曠之聰,無所專其聽。道在無名之先而無其象,則象之所象#3,雖烏獲之力,不能舉其重。此夷所以視之而不見,希所以聽之而不聞,微所以搏之而不得也,此以常者言之。若以能開慧目以觀真色,則視之而可見;啟玄耳以聽希音,則聽之而可聞;施妙力以斡大象,則搏之而可得。常人所以不能者,五色盲于目,五音聾于耳,五事蔽于心故也。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道無在,道無不在,不可以物名之,不可以象假之,及其濟天下之用,則萬物而無非道者。且道在物也一,莫得以分之,而聖人所以言夷希微各異者,設以視聽搏之趣爾。要其所以為異,乃無此之異也,混而為一爾,豈可以致詰哉?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物之附于陽者,其升以明,附于陰者,其降以晦。升而明者,有性者以趨,降而晦者,有形者以逃,天下之人於是以知向背之理。若道則不然,炁狀也上,不為陽而明,無物也下,不為陰而晦,其來也不行而至,豈可迎乎?其去也不疾而速,豈可隨乎?欲窮其本也,探上古而不知其始;欲究其末也,御當今而不知其變。及其以玄推之,上有明以為其皦,則光照于物物,下有晦以為其昧,則炁出于孛孛,其上之昧者,可以升而向之,其下之昧者,可以塞而背之,來之者吾有靈以迎其前,去之者吾有神以隨其後,惚兮惚則無物以有物,恍兮恍則不狀而有狀,此非與經固有反,蓋老氏之言微而顯矣。

古之善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4。

小人精于物,君子精于道。精于物者以物役之,其巧有盡。精于道者以道養之,其化無窮。是以古之善為士者,藏于至幽,隱于不測,盡其性以無方,窮其理而不滯,則有言也,言合于道而眾不能曉,有作也,作契于理而眾不能達,以至于搜賾亡形而我以獨見,驅役有象而我以獨斡,周流六虛而同天莫可學,酬酢萬變而治物無所壅,則吾之微妙玄通,人固以不識也,非我特欲不識而專以異也,我道之深而彼不能識也故矣。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浩浩處道,不以吉凶而有事于思;寂寂守玄,不以憂患而有事于動。無思也,遇物而後作,臨事而後為,必待可行之時而後行之,可用之世而後用之,又何容心哉?此所以豫若冬涉川也。冬涉川者,逼而後動,不得已也,非所以為未然之見,何非不見于未然也,無心而已。無動也,寂然而退,居幽宇以至于不出,密然而靜,處玄宅而至于不為,斂己焉常恐踰閑以自警,屈身焉以至閉戶而自約,猶若畏四鄰者,乃其此也。畏四鄰者,安其居而不出也,非所以不敢出也,蓋退藏于密而不與物交故矣。是二者,一事于無思,一事于無動,非古之善士,孰能如此?

儼若容,

貌不莊則無威可畏,身不重則無儀可象,況事道者所處玄宅,所履真路,所言則法言,所行則法行,豈可不嚴而勵己,容而畏物哉?則儼若容者,乃其宜也。

渙若冰將釋,

性本空虛,因物而實;性本澄靜,因物而動。且物之所以泱者,陽也。所以結者,陰也。陽以渙之,則舒舒以自復,優優而自遂,而不與物為之聚散。陰以結之,無者附于有,散者著于實,其形厚者不能薄,其勢小者不能大,此乃有在之理,非無在之意也。何以況之?由水之性,或就下以適東,流川而學海,或升而為雲雨,或導而為江河,源之深,其流乃長,流之長者,其澤必遠,甚以為自得哉。及陰炁凝以為冰,則其源以塞,其流以阻,而不能若水以四達矣。此善為士者,其性之渙所以若冰之將釋也,求其以復初矣。

敦兮其若樸,

文勝質,其質必滅;華勝實,其實不顯。為士之道,不吐英華以妨大素,不尚浮虛以掩大材。凡以守天性之純而求為不雜,收天真之粹而求為不偽,處于厚而不處于薄,居其全而不居其駮,此經乃謂敦兮其若樸也。

曠兮其若谷,

澹足萬物而不以為有,湛無一毫而不以為無。物之來者,應之而不留;事之至者,容之而不滯。此性之虛然善應,而不以物為心哉,則曠兮所以若谷也。

渾兮其若濁。

和其光則知韜以自晦,同其塵則知混而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凡物芸芸,必歸其根。

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出而不反,其出有窮;往而不復,其往必弊。天之所以有春者,生以出也;有秋者,反以復也。生而出以為命,反而復以為性,且曰有生斯有性,何必待復而後見性?曰生者動也,動則紛紛,性莫失焉。所言歸根曰靜者,反其性也。又曰既靜以見性,此却云靜以復命,何也?曰生而有命,則命常因性失而亡,既靜以見性,則命乃復矣,此盡性而後至于命也。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靜乃性之本,有時而動者,以應物也,非我性斯動矣。常乃道之體,遇物而變者,以應時也,非我道斯變矣。聖人若退藏之際而不為物居,寂默之中而不應時,則其性靜而不動,其道常而不變,此曰復命。曰常者,靜而不出,以得其性也。知常曰明者,虛而自見,以得其道也故矣。反以不知常而應變,則失性違道之事無所不至,非凶而何?乃繼之曰不知常,妄作凶也云耳。

容乃公#5,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

萬變不齊,羣動不一,以擇之則洪纖而有曲,以分之則高下而有問。聖人欲一之以韋動,齊之以萬變,莫非容也,斯容何以致之?因于知常而已。惟其容也,觸之者寬以無私,應之者一而不二,其平也衡不可以奪,其虛也谷不可以過,由是自容而至于大公矣。既以公之,則可宰制羣生,法令天下,萬務之煩而我可以析之,四海之大而自隱,此者養素于內而善俗者也。今渾兮其若濁,何以異此?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水之清者,有物以撓之,其清乃濁;人之安者,有物以誘之,其安必動。濁以亂其清,而不能事之以靜,則清因濁滅;動以失安,而不能變之以生,則安因動危,此非所以為善士也。我則不然,以靜為常而靜以徐清,則濁焉為患?以動為變而動以徐生,則安何為守?如此則靜不至于失性,動不至于失道,而無溺于一曲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物之敗者因於自成,事之敝者因于自新,則成敗之相復,新敝之相代,乃固然之理,而人情之所不免也。至于善士守道以自敝,而其敝常新;處事以自敗,而其敗常成新也。萬世不敝,常成也,終身不敗,如此非他致之,出于不盈而已。

致虛極章第十六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

生而不有,有時而有者,虛之未極也。安而不動,有時而動者,靜之未篤也。且道在萬物之上,應萬變而不知其耗,守真一而不知其竭,廓之以宇宙之大,莫見其涯,濟之以羣生之出,莫知其動,空空而至無,湛湛而常寂,則入之多不以為盈,出之眾不以為擾,則虛於是,致之以極,靜於是,守之以篤,而萬物所以並作也。萬物之來,始于無形,終于有象,若虛之不極,則出生者不能無壅,靜之不篤,則還生者不能無窮,而寓我可以歸之,則人之道至此而最矣。人道既最以如何哉?乃通于天而已。人至于通天,可謂至矣,而人物何足以禦之?乃道爾。此經所以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也。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

昔聖人之治,儲思于淵默,恭己于巖廓,無為以待天下之為,無言以應天下之變,鼓舞以神,則號令不知所自出,教化以身,則政事不知所自行,則民不化而化成,不治而治致,不待率而後應,不待誅而後畏,日用我德,不知德之可懷,日由吾道,不知道之可向,則浩浩自遂其宜,熙熙自獲其所,此乃太上之治,以自然為化,故曰下知有之。逮三皇之後,制度以修,賞罰以出,有愛人之政而如保赤子,有歸民之德而若從流水,以恩撫之則百姓親之如父母,以仁恤之則百姓譽之若天地,斯乃有為之世,以政而治民者也,故人以親而譽之。其次不然,或峻刑嚴法以設威于上,或反道敗德而失政于下,一則畏彼之威而苟免之過以至于恥,一則侮彼之政而亂其常以至于為非,則法雖可畏而成于不畏,德既可侮而不能無侮,此下以愧于親譽,上以慚于知有者,寧可不慎擇歟?

信不足,有不信。偤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內有諸己,外不欺物,乃謂之信,則信者,聖人以為將命令宣志意,而達乎四方者也。苟不足焉,人何信之?聖人乃思之而後言,而言不以為妄,慮之而後語,而語不以為欺,有命焉若卜筮而可孚,有令焉如影響之可應,則信矣。有不足也,其實出于貴言而已。貴則不輕,貴則不賤,不輕以重之而言無亂發,不賤以尊之而言無虛設,惟其如此,功乃至于成,事乃至于遂,而百姓自然矣。

大道廢章第十八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6。

聖人臨事而‘無意,對物而無心。無意也,則恤愛兼制之務不彰于外,無心也,則謀慮知見之為不起于中,而悉以道為出處,以道為語默故也。及萬緒交起,百態互生,愛惡之情於是而有,與奪之權於是而作,則吾之大道分而為二,而仁義所以行也。性失于多知,聖人以約為守,機生于遠見,聖人以晦為用。知不以約有不及者,則智於是而鑿,見不以晦有不明者,則機於是而巧,是以智慧出于胸中,大偽生于構內,而於吾道必以遠矣。

絕聖棄智章第十九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無所不通之謂聖,無所不知之謂智。則聖也者,成性以達己,體道而御物,而特以絕者,不敢有其聖,以為眾人之所不及矣。智也者,彰往而見其未然,察來而知其未變,特以謂棄者,不敢有其智,而為眾人之所不知。苟以有聖,則不及者離性以為詐,苟以有智,則不知者捨真以為偽。惟其絕而棄之,則民各任其性矣,其利而百倍焉。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天有五典,人有五常,則父子者乃天之叙也。天叙之始,良知出于自然,良能本于不慮,而孝慈之性固存于父子之間,奚待教以率之?所以父子不親者,有仁義以妨之。何仁者愛人,及其所不愛,義者宜人,及其所不宜,則物争以愛而不愛者亂,人尚以宜而不宜者悖,孝慈或因此失矣。若絕而棄之,則民復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7。

尚巧必窮好利必争,盜賊之源也。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從流者流遠而必涸,圖枝者技多而必缺。今以捨流而窮源,其源必澄,棄枝而就本,其本必固。所以棄絕三事,而今何屬哉?必以見性而已,故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而繼于後也。無塵以染其質之謂素,無華以亂其本之謂樸。少私則不昏惑以著物,寡欲則不盜縱以喪己,斯者若非去亂性之本,何以哉?

道德真經解卷上竟

#1 腹之實紛也:『紛』疑下屬,作『腹之實也,紛華不誘于外』。
#2 若可託天下:『託』疑作『寄』。此句後脫經文『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3 則象之所象:『則象』二字原屬下句,據文意改。
#4 深不可識:後脫經文『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5 容乃公:前脫經文『知常容』。
#6 有大偽:後脫經文『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7 盜賊無有:後脫經文『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道德真經解卷中

無名氏解

絕學無憂章第二十

絕學無憂。

學將以窮理,理之不窮,無以盡性;無以盡性,則荒惑憂樂不召而來矣。今以云絕學者,學已至于窮理,其性得矣。性之得也,樂莫大焉,此所以無憂。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處道之真,無分于偽,得性之善,無別于惡。真有所失,則偽從而生焉。善有所遷,惡從而出焉。則真偽之相去,善惡之相離,固不遠矣,在體道者以覺之。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1。

聖人退而居密,隱而守靜,優游從容,以樂于天真,沖和廉正,以掌其天宰,明而燭物,而不與種種分別,高而越世,而不與事事争鋒,斯乃處一己之道而不同物也。及常以同俗,和不異眾,言與物交,跡同民患,而吉凶之憂有所不免,此人之所畏,所以不可不畏也。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

見道而不識,由道而不知,六情蔽于靈淵,五賊亂于真宰,此乃眾人耳。彼眾人不知性之失也,逐情而喜,耽物而樂,熙熙以從己之欲,氅氅而隨時之態,則自以為樂如享太牢與登春臺者。享太牢以為美,登春臺以為榮,二者之樂,曾可以眾人能之?惟至樂者可以也。

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道之散因于純變而為維,性之失因于和適而為駮,吐華于外而實必中損,遷真于物而精必中耗,或機巧興于大偽,奸詐出于多途,則吾道彼不得也。我則異此,含和而智慮不萌,守一而真純不散,忘喜怒以塞其情,攻愛惡而無其意,如物象未兆之先,若嬰兄未孩之始,此非全性體道,孰能若此?惟其全性也,常以自缺,惟其體道也,常以自弱。自缺以為天下之全,自弱以為天下之強,此所以常與俗人異矣。故彼之昭昭者,我則若昏;彼之察察,我則悶悶也。

澹兮其若海,飂兮似無所止。

虛靜以處己,淵深而待物,此乃道之體也,故澹以若海。普以濟天下,博而散萬物,此乃道之用也,故飂以無止。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

我道也,彼物也,物非道則不生,道無物則為常,我且居道之常而物如何哉?以此明物為我用,我非物役故也。乃眾人皆有以也,我獨頑且鄙者,不能入不能取之理歟?

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

以言其先則為象之未兆,以言其尊則為帝之未出。天地為大,以道為始,萬物為多,以道為母。母者有生養之道,我今居以久視,不欲生乎?達于修真,不欲養乎?既生且養,捨道何以?故貴食母也。

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

道不可學,由性而率,則率性者,固得其道也。道得于我,則我之所養者為真,所施者為德,而德於是得于道,在我之後而人可以修之也。然而道則為無,德則為有,德至而入于道,道優而散于德,則道德之相從,未嘗可相離也。而經以孔德之容,惟道是從,其理若此。

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道之至寂則靜不可以聽,道之至無則虛不可以觀,欲前而迎焉無首之可向,欲後而隨焉無尾之可趨,此大道之體,以居其常也。方將離體而涉于用,不可為無而無其名,不可為無而無其狀,此無中有有,而象物所以出于恍惚之間也。此其體也,乃謂真無;此之用也,乃謂真有。有象斯有物,有形斯有性。有象物之後,而云有精者,其真有生也,有生非所以生,乃入造化之域,居陰陽之境,真性得以感,則不化而化,正炁得以運,則不生而生,此之為生,其理幽矣。非顯然而著象,昭然而成形,乃真于甚真,信于甚信,而常以窈冥為用。非達道之士,至人之識,莫足議此。

曲則全章第二十二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

道散于天下,得之微者為精,得之寡者為粗,則天下人物於道不能無遠久高下哉。聖人乃得道之具,受性之全,至于應天下之不一,成一己之無窮,莫不有措哉,亦非以他致之,因其理而已。且天下之性不能俱直,以執我之直而正彼之曲,則直不能無損。天下之物不能俱美,以恃我之盈而不容于眾,則盈不能無虧。物物相代,固有其敝,若以自新,則敝有時而至;事事相雜,固有其惑,若以徧覽,則惑有時而起。聖人知其此也,順物之理而曲則直矣,卑己之性而窪則盈矣,日新其德而常以自敝,守之以約而不以自惑,而後內而處道,道無不全,外而居政,政無不治,以己之微而待天下之眾,以身之邇而歸四海之遠。自非虛以處己,寬以待人,曷以如此?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一者道之初,天地之始。陰陽未判之前,則吾真無偽,萬物未生之先,則吾性無分。彼我不能以兩適,人物不能以互別,斯乃至純之化,全粹之道,推而天下,豈可不為法也。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天下之明,明于見人,不明于見己,明莫大焉,非明不足以見己,不敢見爾。天下之智,知于是人,不知于是己,智莫大焉,非智不足以是己,不敢是爾。以至于功加天下而無不被其澤,能出萬民而莫可及其大,自非聖人,其明豈不自見而不能曲以全矣,其智豈不自是而不能枉以直矣。伐其功而盈,至于滿假,則窪何有也。矜其能而新,至于光榮,則敝何有也。如此乃眾人爾,聖人反此,故又繼之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也。

希言自然章第二十三

希言自然。

有形者可以理推,有言者可以物使,或事因于人為而後成,或化因于時作而後起,此皆非所以為自然也。惟不可為而為,不可召而至,視之以神而後見,聽之以炁而後聞,無無以受則化自無來,有有以生則變從有出,如是則夫何為哉?體于自然而已。此所以莫可為而為,莫之化而化,非希而何哉?而夷微非不能此,而獨言希者,舉一隅不以三隅反故也。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2。

天之所以鼓動群生者,莫大乎風,所以潤澤萬物者,莫大乎雨。風雨者,乃天之所資,物之所賴,而陰陽感會而後有也。陰陽之真情,正而不悖,和而不乖,乃不愆期而至,其來也調,其正也常,又奚有飄驟之異哉?惟其過也,或以飄風,或以驟雨,此陰陽之不常者,曷以終朝乎?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

冥于自然,寂于無物,不以名器求,不以形象取,而常在于玄玄之化,窈窈之中者,不道而道,不德而德。惟其離無以執有,捨一而趨二,求道之名以為得道,求德之華以為得德,如是得之,反以為失矣。欲得道而不同德,德而無失,莫非處無無之真界、妙妙之玄鄉,舉止而不離希矣。

跂者不立章第二十四

跤者不立,跨者不行#3。

人必有性,物必有分,性之偏,無以全其道,分之過,無以求其有,是故道自性出,性由道入,欲身歸無名,化體自然,必待乎性之沖靜而後可也。如欲立者不跂,欲行者不跨,反以跂而立,跨而行,必知其不能也。形之不完,尚艱于行立,況性之不完,而可立道乎?

有物混成章第二十五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灝灝在上而寥以無形,窈窈居中而恍以無象,陰陽隱于一色之內,造化藏於不測之際,則清濁我以未判,天地我以未分,而何以謂之有物哉?及天地生而萬物出,吾道乃散殊于天下,以濟其用。今以謂有物混成者,則老氏欲收天下之散,而復歸于一,以一之萬而終始無窮,往來不匱,而萬世無弊哉,故云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也。獨立而不改,道所以混而在上以反本,周行而不殆,道所以混而在下以通變,則混成之理,於斯二者見之。

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昔一炁充盈于四極而莫知其邊,一炁寥廓于六虛而莫知其窮,塞乎上而不知其天,偏于下而不知其地,此之果如何哉?聖人分天地之後,生萬物之初,而與之字曰道,強名曰大,則大道之名,聖人所以強之也,非以體而立歟?惟其大也,故能涉天下之用,無所不往,窮四海之物,無所不至。無所不往,所以曰逝。無所不至,所以曰遠。道至于遠,則惡以散殊而遠本,故反以復初,而使終而有始以周行焉,此所以遠曰反也。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地有至尊而道為最,萬物有成理而道為奧焉,則道也者,廓宇宙以至極,居三才之至上,其大不可以侔焉。自一而為二,兩儀設位,在上者以高明而至遠,處下者以深厚而無疆,則覆載之功,孰可禦也?其大乃得道之一矣。二儀既設,成位于中,以至尊而統萬有,以至公而奉大道,盡人之倫,處王之道,亦豈為小哉?此王所以亦大也。詳而諭之,得道之大者天,得天之大者地,得地之大者王,故下繼之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而道則無所法,乃出于自然而已,故曰道法自然。

重為輕根章第二十六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如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

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固則重,重則敦本,以寧則靜,靜則復性。及其紜紜天下之理而變由是生,紛紛萬物之情而機由是出。變生則萬態俱來而重者以輕,機出則情偽交至而靜者以躁,浮虛澆薄之患有時而作,吉凶悔吝之兆無所不至。昔日之重以去其本,當時之靜以亂其性,如是非以為善也。君子知重為輕根,故行不離輜重;知靜為躁君,故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則君子輕重躁靜之理,亦以敦本而復性矣。

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人君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其勢為至尊,其位為至高,其重固不可以過也。若以天下對之,以天下為眾,以一身為重,然以萬乘之尊而身對天下,當以天下為輕矣。

善行章第二十七

善行無轍迹,

以車通諸夏,以步陟諸塗,其行雖至作,所以為善也。聖人體神于至幽,藏妙于不測,一靜焉與道同居,一動焉與道同出,至于有行,豈有轍迹之可觀?乃無而已。有轍則運之有滯,有迹則通之有塞。聖人之行,無滯而常運,無塞而常通,雖至萬世,夫何弊哉?專于道故矣。

善言無瑕謫,

聖人以道處己,以道濟物。當處己之時,寂與神交,冥與意會,熙熙于妙化之中,默默于玄造之內,又何以言為尚也?及出而濟物,涉于事為,動于心聲,示一言以天下為法,宣一教以萬世為則,破庶民之昏昏,曉天下之聵聵,則言有于不得已也。然而言也,不以多為繁,不以少為弊,多必盡理,滿天下不以為非,少必守法,不及尺編亦以為當,此之為言,豈非善歟?定無瑕謫之咎矣。反以不善之言,出而招辜,動而有悔,妄則生疵,巧而傷仁,非止于無瑕謫也,亦以為害爾。

善計不用籌筭,

窮域中之變,其變無窮;盡天下之數,其數無盡。竭智必至于疲,盡力乃至于耗,雖欲計之,不可筭矣。聖人不然,執一以御萬變,計身以為萬物,一外無數,數至我則以一總之,身外無物,物來我則以身應之,如此則萬變歸于一,萬物體于身,天下之數不下堂而知矣,又奚以籌筭為哉?自非善計,必不能矣。

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

出而應世,以道為用,引天下之未能,納天下之未至,則當顯然垂諭,明然立言,開吾之路,使人坦然以登,闢吾之門,俾人趨然以入。及退藏于密,言不與事交,身不與物接,寂然以居,則神不能見其邊,冥然以守,則人莫以知其處,塞于無路,閉于無門,絕于外而固其內,出于物而入于道。無引也,未能者無以待,無納也,未至者無以及,雖非關楗其門,莫可開而入矣,此所謂善閉也。

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眾人之信有時而失,當以約之。聖人之信乃為大矣,以己信結天下之信,將示于來世,垂乎不朽,而使萬姓以一言為據,何可解也?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聖人體道,道無人物,同欲其生,共惡其死,苟或棄之,則人物何所資也?是以聖人常善于救人與救物也。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人離其性,則善不善之分矣。以善救不善,所以為師,因不善而顯善,所以為資。若以道而言之,師非貴也,資非愛也,貴師則有我,愛資則有人,人我之兩存,則分別之心起,於道為患焉,又非善也。惟其以智為迷,是謂要妙。何以智有知則識見於外,慮藏于中,折有物以為其辨,則真情亦有時而蔽矣。反以如迷,萌于無知,外不顯于有象,內可覺于無物,乃道之妙與。

知其雄章第二十八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以陽為雄,以陰為雌,陽則注動,陰則注靜,則知其雄乃為動,雌乃為靜也。至人以虛處己,以寬待人,不恃有以為先,常處卑而自下,資納于物不以為盈,洞達乎心不以為我,體自然之化而不離于固有,歸至純之質而不雜于天真,如此莫不守雌,以安靜為谿而盡性,至于常德不離,其如嬰兒。嬰兒者,以取含真而不吐于外,守一而不散于雜。設若知雄好動而不守之以雌,變性于實而不致之以虛,又焉得為嬰兒乎?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

白乃未受於五色,則所染由時,斯色之始也。至人慎之,以守其黑。黑者,色成而不可變也。然不可變,于方則為北,于時則為冬。方至于北則東南自此而起,時至于冬則春夏從此而發,以此見始起于此,終成于此,其勢無窮,變而大通者也,故至人以守之。惟其守此,則物化之而成,事窮之而變,萬民規之以為式,天下體之而為法,其德乃至于無極矣。自非守黑,曷以臻此?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道常惡乎顯以光明,性常致于污而卑晦,道顯而光則慮不能退藏于密,性污而晦則防侈靡以為患。如是則浩以自屈,虛以應人,知榮為害道之根,我則去之,知辱為成性之本,我則守之,應彼之來而不費吾之有,供彼之去而不竭吾之無,裕以有餘,優以常足,則純而常歸于大樸矣。此之成性,神而明焉。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

形而上者謂之道,乃復于樸之時也。形而下者謂之器,乃樸散為器之時也。

故大制不割。

道制於自然,豈有宰割之用乎?

將欲章第二十九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者,吾見其不得已。

昔帝王之於天下,優游閑暇,以處于巖廓之中,淵默寂靜,而安于衽席之上,以道治人而眾莫知其有為,以神設化而人莫觀其有作,此所謂無為之世,非有以取之也。若以為之而後成,作之而後就,令然後從,不從者戮之,功然後賞,無功者罰之,不庭者必待乎討之而後來,不化者必待乎誅之而後向,如是非可以樂為也,當不得已而已。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以天下為有,則萬弊日出,千變叢生,物與為之敵,事與為之患,則焦心勞思,日以求治不可得也。惟其以己忘天下,內以無我,外以無物,無我則風化行于不可見,無物則道義示于莫能知。禮樂治民之術,我將以修身,法度為政之具,我用以飭己,萬態争出,我有以不求,事物交來,我有以不攬,此所謂天下神器不可為之理也。至于有為則敗之,有執則失之,凡與物競故也。物有行隨之不齊,行之在前,而隨必至于後。物有噓吹之不一,噓之欲溫,而吹之者已至。若強羸之相續,載隳之相代,此有有而必來者也。力與之較,智與之謀,明與之辨,聰與之察,雖聖亦以為耗焉,吾何容心哉?常無無以待焉。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物有其分,事有其常。越分為甚,甚而無損,損莫大焉。過常為奢,奢而無約,困莫大焉。泰則出乎二者,斯非有以補于聖人,是以去之。

以道佐人主章第三十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道有體,道有用。居體之時,寥然而不應務,澹然而不隨世,乃以道自處而樂哉。及道之用,涉于事為,出而應務,則在德為德,在政為政,在教為教,在化為化,以至修明法度,作新典章,皆以道佐人主之事。惟其佐主以道,則服人以德,教民以義,彼不庭也,反以吾仁,彼不化也,復以吾政,又奚以兵強天下哉?如是歸之者如水投源,來之者若子慕父,寧有不還之咎,故繼之曰其事好還也。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憍,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

古之聖人所以用兵者,將以輔德而已,非以樂為也,出于不得已而後用。故黃帝有蚩尤之戰,文王有獵狁之討,凡以非好于用兵而專求勝于人也,要以成其治矣。若矜其耀戰之能,伐以誇戰之力,驕以恃戰之功,必見其好勝于用兵,而將以為暴也,非果而勿強之理。果乃求于成治,勿強不以求勝,斯蓋知師之所處而地炁所傷,大軍之後天失其和,故有凶年。天地猶以有傷,用兵者寧無損乎?斯聖人之一戒耳。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知雄守雌,知雄之為動,而吉凶生焉,故守靜以常安。知白守黑,以黑為北,而終以反始,則無極焉。斯二者,乃道之動靜終始而言也。若以未判之前,真不為物雜,化不為情遷,不以盛衰干吾之宰,不以壯老奪吾之功,萬世不弊,永永無窮,何以此為累也?且物壯則老,乃非道爾,既為非道,宜其早已。

夫佳兵章第三十一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也。是以君子居則貴左,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惔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居上勢則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則以喪禮處之。

殺炁傷和,戰心無德,師克其萬,損我之千,況不克而無害乎?此宜以為不祥之器也,是以有道者不處。有道者,以抱一于上,以安民于中。抱一以無為為守,則率吾之性爾,故優乎游乎,而常與道為同焉。安民以制作為用,則演吾之法爾,故因焉革焉,而常與道為幾矣。二者以用兵為不祥,非樂乎此也,苟或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惔為上,何耀吾之威以怯彼之勇,行吾之兵以遏彼之亂。無示于殺人,有功于成道,利一源以歸真,慎三反而圖勝,如此非敢以為美也。苟或美之,是樂殺人,寧以為有道?

道常無名章第三十二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真而未散,素而未華,純無偽以雜其潔,固無變以挫其完,此所謂樸也。道之樸常至于無名,道之樸常歸于無象。無名也,以一言而可得,無象也,以一念而可求,此其所以為小。若出而應天下之變,散而充萬象之用,有性者以性得,有形者以形化。天也自此而始,萬物由此而母,廓然居象帝之先,介然在最靈之上,如是孰可以臣之?若王侯守此,萬物將自賓矣。域中四大,而道與王各居一焉,王若能將此樸以御群有,則天下之大,四海之遠,善不勸而遷,惡不罰而去,以至有目者延頸以求觀,有足者跂望而求赴,則被其化者以無外,承其德者以有歸,小大雲集,邇遐影從,豈不為自賓也。於道言莫能臣,此所謂最上也。於萬物言自賓,此所謂最尊也。最上最尊,道固不可以形器求也,故曰樸。求則得之,捨則失之,應求而來,應捨而去,豈非小歟?此小非直小也,小而大矣,故天下莫能臣,萬物將自賓也。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大道藏于陰陽,陰陽隱于大道,天地者得道之陰陽,故陽降於下,陰升於上,其炁相合,以成甘露。且道之初,剖而生其一,於五行為水,在人為命,而天地於是有生成之理焉。生之者,必以成之,是以甘露者,其化以炁,炁之以化,則形未有不生者。自非陰陽之和以遂其宜,莫足語之。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道在物外,其樸無名,樸散物內,以為形器,而名由是生焉。有名則有實,有實則有數,有數則有新敝之相代,成壞之相續,乃離其樸矣。若不知止,務名以遍求,觀形而博立,役精瘁神而無厭足之心,竭思勞慮而處憂患之累,豈不為殆也?知止則不殆矣。

譬道之在天下,由川谷之於江海。

人之初生,同得于道,共有其性,日誘月化,時將遷矣。既以道集性,則民之歸也,乃復其本,奚有不從之患?是由川谷之於江海,不待其招而來之。

知人者智章第三十三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天下之事,叢然而難別,苟非以知之,則偽者以真。天下之物,混然而難辨,苟非以知之,則似者以是。至于折萬情而歸正,察千變而合宜,愚者不敢僭以為賢,賢者不見遺而有棄,自非知人,何能如此?此乃謂之智歟?智以知人,己之是非或不足以見,身之善惡或不足以察,將有為也,不可就而就,將有行也,不可去而去,如是雖智未以為明也。如明則見己之是非,不昧非以為是,察己之善惡,不怙惡以為善,發一言必當于人情,措一事必合于眾意,內無曲從以求為阿,外無黨舉以求為諛,此乃自知者也,又甚于知人,所以謂之明。

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孟賁之與嬰兒,兕虎之與蜂蠆,此其為勝,何足較哉?出于有力而已。是故以大欺小,以眾暴寡,非足以為奇也。若克己之私,遣己之欲,利足以自敵,害足以自討,此乃勝己者也,自超于勝人,故曰強。

知足者富,

性離乎分,則所貪無厭,道充于己,則所求乃足。是以至人不徇乎利欲之名,罔耽乎浮華之境,外物不能誘吾之真心,虛名不能動吾之高意,真以自養,道以自充,而常足于其內,此之為富,乃為大矣。

強行者有志。

騏驥一躍,駑馬十駕。使騏驥之至千里,不以為有志,惟駑馬強力而進,勉步而前,行而不已而能至者,可謂有志矣。

不失其所者久,

真不以外奪,性不以情移,乃得其所矣。得其所則樂其固有,安于自然,此所以久。

死而不亡者壽。

有死者必有生,有生者必有死,自離道而至於民物,未嘗有免乎二者也。惟內以存乎真靈,中以保乎真性,不著于物而物固無以遷之,不散于外而外固無以誘之。如此形骸雖腐,而我真全于寂寂,名望既在,而我性存于杳杳,迹雖不見而神常以視,口雖不言而炁常以語,此乃死而不亡者也,其壽為大。

大道汎兮章第三十四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周旋動靜,無所不居,汎應曲當,無所不行。取之左而右不以為妨,取之右而左不以為偏,小不以為遺,大不以為懼,虛不以為欠,盈不以為滿,凡此乃所謂大道也,豈非汎乎?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居,衣被萬物而不為主。

吾道混然未判之前,以無無在上,純純而樸,孰為天地?孰為萬物?莫得以知之。及二儀剖判,陰陽兩分,變通布于四時,生長成于萬物,則吾道散焉。然而昔不以為無,今不以為有,向不以為大,即不以為小。是以萬物生之,我則不辭,其生無窮,功成于眾、我則不居,其功無已。萬物得之則生,失之則死,華實向背,斂藏聚散,未有不由乎此也,豈非主乎?不以為主者,蓋隱藏纖芥不以為無,澹足萬化不以為有故也。

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之不知主,可名於大。

道之為道,左右前後出入之不能,似以為實;供被廣宇,取之無盡,似以為虛。實也非有意于小,虛也非有意于大,小大之名,非可以拘以取,能小能大,故可言之。道無欲也,至人以欲慮不萌一念而得,故名曰小。道無方也,充塞無外,物莫能離,故名曰大。小止于無欲,有欲則應萬物而無窮,非以為小。大止于不知主,知主與物相對而至于有方,非以為大。惟其無欲與不知主,乃可名道之小大耳。

是以聖人能成其大。以其不自大,故能成其大。

聖人入與道同居,出與道同行,其妙也與道同方,其虛也與道同體,如此則聖人與道豈有二也,故能成其大而不自大,乃為大矣。

執大象章第三十五

執大象,天下往。

聖人在下,以道自處,動容周旋,無非道也。聖人在上,出而應帝王之務,顯而為君師之職,身臨四海,俾遐邇以向風,日覽萬機,使群黎而作德,豈非執大道以御世也?今以謂大象者,方將用道以治人。吾無所執,則政教之具有時而虧,法度之柄有時而奪,天下之民無以賴之而往。惟執此大象,則具有所操,柄有所持,凡以治民之事,皆我所秉耳,天下何不往也。言象則貴有所執,故不言大道而言大象。

往而不害,

以道御天下,必有德以為政,以仁為化。知厚賦以傷人之財,我則薄稅以裕之;知重役以痕人之力,我則輕徭以寬之。賞將勸善,我則重之以賜,罰將去惡,我亦省之而恤。如此則往者又何有害也?不惟民庶,至于草木各遂其生,鳥獸各獲其養,蠢而昆虫,微而魚鼈,皆得其所矣。此其不害,又何害焉?

安平泰。

安對危,平對側,泰對否,三者為言,皆致治之意。自非聖人之世,往而不害,曷以共格于此?

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夫人情可以留,欲可以治,鄭衛之音以悅其情,而聽之必美,有奇珍之味以甘其口,而食之必嘉。苟或遇之,未有不留者哉可?蓋情欲寓于其間故也。此樂與餌,過客所以止也。而道至淡也,以其無味,至寂也,以其不可見,不可聞,此人乃知之者寡焉。至人非此,得真味以忘其餌,以餌為其假,聽希音以忘其樂,以樂為其邪,是以寥寥乎物上,千百載而不為物之所敝也。無他哉,屏情塞欲,以見其性,故能如此。

將欲歙之章第三十六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

天地有常理,陰場有正情,寒暑往來之相推,萬物盛衰之相續,以至終而復始,窮而反變,此乃,固然之理而可知者也。是以歙張強弱之相伏,廢興與奪之相代,則歙者在前,張乃隨後,而至弱者纔行,強乃應迹而來,廢盡則興,奪極則與,而皆必來矣,而世俗之所共也。聖人處道,出天地之常,權陰陽之正,洞達玄情,垂乎不測,疾徐示于莫可知,遲速生于不可見,欲以迎之而前,忽然在後,思以隨之而後,忽然在前,去焉而反就,生焉而復來,鬼神莫以窺其迹,陰陽無以籠其妙,則聖人之道,固以盡其變矣。此歙之而張,弱之而強廢之而興,奪之而與,乃無定理以拘之,此所謂微而明矣。微者,隱幽而察來,知幾而見先,洞達物理,明徹玄情,而有以探于未形矣。

柔之勝剛,弱之勝強。

性之虛也,有以納天下之至變;形之無也,有以敵天下之至大。澹足萬物不以為有,充塞四海不以為盈,其樸雖小,而天下莫能臣,萬物歸之,而不為其主,此道之柔弱,孰可勝焉?仕道者寧不卑以自處,和而自弱,不盈以待己,常謙以奉人,有功而不有,有能而不恃,不争焉而天下以為先,不矜焉而天下以為能,此仕道之柔弱,亦不可勝矣。反以大而屈小,高而辱卑,求為剛強,以勝柔弱,此蓋不知道也。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魚之為物,伏藏深渺,以濳其形則活其身,至于明露則禍患來矣。聖人體道以御世,存神以化人,達微明之理,以應當時之務,示幾先之權,而涉事為之緒,變化馳于不可名,利用藏于不可測,民日遷善,不知其然,世日躋治,不見其述,此蓋利器不示於人,故能如此。苟機露于當時,言宣于民世,告以法度之由,諭以致治之意,非所以為利器也,聖人恥之。

道常無為章第三十七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以虛靜為體,以變通為用。其體虛靜,斂至無于冥冥,收大寂于寞寞,則疾徐應對,一于自然,而未嘗有為。其用變通,涉天下而非此不行,合萬變而非此不立,周旋動容,闕此則乖,泛應曲當,無此則亂,以至洪纖短長、高下曲直未有不由乎此也,此無不為矣。無為也,酬酢萬化之上,運乎六合之中,寔有為矣;無不為也,皷舞以神,不見其跡,動止以化,不知其用,完無為矣。此道無在無不在之理也。侯王守此以御天下,無言也而命令宣于四海,無動也而教化彰于天下,乃無為而無不為矣,自非體道何以哉?

化而欲作,吾將鎮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人性受沖和之始,秉純粹之初,天真保于其中,靈源全于其內,則所謂抱樸之時。及逐情而真散,隨景而靈亡,耽嗜慾以適非,樂紛華而捨本,乃離性失樸矣。苟有以救之,則反焉,是猶天下成化之時,其化久成,民將敝矣。始于自然,終于有作,醇以生疵,和而適偽,天下之風將以移焉,何以反之?莫非鎮以無名之樸,則真性將復。然而聖人抱樸,必將以處己,非所以救人。至于天下欲作之時,則情偽已生,變態已出,天真將滅,大樸將廢,然後鎮之,豈吾所欲哉?無若靜以自正而求正物焉。大道起自無名,為天地之始,至于用無名之樸,以鎮天下之欲,則道乃終矣。此太上所以著《道經》,而至此為末。

道德真經解卷中竟

#1 不可不畏:後脫經文『荒兮其未央哉』。
#2 驟雨不終日:後脫經文『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
#3 跨者不行:後面的經文有脫。

道德真經解卷下

無名氏解

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而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德者,天德也。聖人觀天,默與道會,實無所得,故曰不德。以無所得,故德自歸之,是以有德也。下德者,所得之德也。下德執德,故曰不失德。執著之者,不名道德,是以無德也。天德之德,德不可至,故無為而無以為。所得之德,執著其德,故為之而有以為。德降為仁,若仁則可為也,故上德無為而上仁為之。然大仁不仁,雖曰為之,亦無以為而幾於上德者焉。義兼於德,而義則可以虧也,故下德為之而上義亦為焉。然內以立我,未能忘我,外以制事,未能無事,雖曰上義猶未免於有所執也,故有以為而類於下德者焉。道降德衰,化義俱失,以禮交物,實相偽也,故為而生患。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即此以觀其所失,每下可知已,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忠信之薄也。攘臂而仍之,則亂之首也。然德兼上下而兩言,自仁而降,言上而不言下,則其下者已不足道也。至於以智為前識,復不言其上,是尤不及於禮矣。窮思極慮,揣而銳之,故曰道之華。苦心勞神,以喪天真,故曰愚之始。不言失禮而後智,則以禮者亂乎德,而智者反乎道也。是以大丈夫處德之厚,不處禮之薄,居道之實,不居智之華,故去彼人道之華,而取此仙道之實矣。

昔之得一章第三十九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高將恐蹶。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致數輿無輿,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一者,道也。有一未形,本無所得,渾淪既判,肇自古初,則物得之。天確然闢乎上,以無為用,故得道而清。地隤然處乎下,以靜為體,故得道而寧。神杳然藏乎幽,陰陽不測,故得道而靈。谷虛而窪,天道也,以天得道而清,故谷得道而盈。物止而育,地道也,以地得道而寧,故物得道而生。神舍於身,百體之侯王也,神尸諸聖,天下之侯王也,以神得道而靈,故侯王得道以為天下正。其致此者,道而已。若天失其清,斯無以覆,將恐裂矣。地失其寧,斯無以載,將恐發矣。神失其靈,斯無以守,將恐歇矣。謂天無以清也,故谷失其盈而將恐竭。謂地無以寧也,故物失其生而將恐滅。謂神失其靈也,故侯王失其正而將恐蹶。且賤歸之則顯其貴,下附之則顯其高,亦猶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海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故貴高者不可失於基本也。是以侯王處一於域中,故自稱以孤寡,食氣於太和,故自稱以不穀。有百體,然後身之侯王以貴;有百姓,然後天下之侯王以尊。侯王得此而擅貴高之稱者,豈非以賤為本故邪?夫致數輿者,近取諸譬也。今以轅軌輪輻合而成輿,若立輿於前,數其眾體,用有所拘,不足以得輿也。合轅軌輪輻,然後輿有運載之名;合百姓賤下,然後侯王有貴高之稱。玉者貴也,石者賤也,玉出於石則貴,亦以賤為本。然玉者有質而自貴,侯王得一,本不自貴,豈欲如玉石然哉?

反者道之動章第四十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靜者,地道也。反地道之靜而為動,是陰之感乎陽者也,故曰反者道之動。弱者,天道也。由天道之弱而為用,是陽之感乎陰者也,故曰弱者道之用。陽以無為用,陰以有為體,陰陽交感於太空之中而物生焉。萬物由地道而生,故曰天下之物生於有,此乃反者道之動歟?然有形者,非天道不足為生,故曰有生於無,此乃弱者道之用歟?是以聖人言:有以無為母,無以虛為母,虛以道為母。自然者,道之根本也。若能存守玄都,法其自然,則由動之靜,攝用歸體,將復於道矣。

上士聞道章第四十一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

上士既已明道也,故信之篤,守之固,有聞必力行之。中士將以進道也,勉而後中,不勉則不中,思而後得,不思則不得,一出焉,一入焉,聞之猶有疑心也,故存亡之間,未之或行。下士直以夷道也,譬猶俚耳不知大聲,譬猶眾心不受高言,及其聞道必有輕鄙之心焉,故與道大反,嗑然而笑之。若道不見笑於下士,其異於俚耳之所聞,眾口之所說幾希,安足以為道哉?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惟蚤夜以存思,定適而默想,勤行乎道,則得矣。進道若退,以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於存亡無累,則可矣。夷道若纇,且泥形色名聲之可得、耳目鼻口之所嗜,人笑乎道,則過矣。亦知四大之在域中,猶不外於道者乎?上德者,天道也。天道窪則盈,以其窪也,故若谷。大白者,王道也。王道弊則新,以其弊也,故若辱。廣德以地道言之,用之不弊,而成之若缺,故若不足。建德以大道言之,建之不拔,而修之罔覺,故若偷。以其若谷、若辱、若不足、若偷,則疑於變其質矣。然其為上德、為大白、為廣德、為建德,而真常之質固自若也,此之謂質真若渝。所以質真若渝者何?謂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也。大方載之,德合無彊,故無隅。大器用之,久於其道,故晚成。大音不言,而四時行焉,故希聲也。大象不物,天下往焉,故無形也。此四大之所以大者。夫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帝王之德配天地之道,而無名者,天地之始也。道於之而隱焉,若分四大於域中,皆其顯道而強名之者矣。道本非善貸,由天地帝王體此道以成天下,故善貸之名於是乎立,而曲成之效於是乎著。然其成也且而已,豈有心於勸成而然哉?

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易變而為一,一之所以起也,故曰道生一。一者,形變之始,天地有形之最大也,故曰一生二。天地定位,人居乎中,而三才成焉,故曰二生三。輕清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冲和氣者為人,然後天地含精,萬物化生,故曰三生萬物。天為陽而肅肅,出乎天,則陰上交乎陽而物負之,地為陰而赫赫,發乎地,則陽下交乎陰而物抱之。陰陽升降,兩者交通,然後冲和之氣以成也,故曰萬物負陰而抱陽,冲氣以為和。人之一身,貌肖天地,陰陽冲氣皆具其中,其必有至神者典之,亦猶王公之於天下也。於此配域中之大,是為孤寡;於此食太和之氣,是為不穀。世之人與神背馳,反以為惡,而王公獨以此自任,故曰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陰陽冲和之氣通於萬物,固無所損益也,由天地盈虛,與時消息,則或益之而損,損之而益矣。人之所教,必以天地之正也,我好靜而民自正,是我亦義教之,此謂損之而益。強梁者反此矣,故不得其死,此謂益之而損。聖人觀之,因以為戒,故將以為教父。

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至柔者,神也。至堅者,形也。真神通於道,能亡能存,惟以神御形,則神能飛形,而形由之以馳騁矣,故曰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至柔故無有,至堅故無間,以形御形,則形有所間,故無間者不可入。以神御形,則神有所通,亦無入而不自得矣,故曰無有入於無問。夫形之所化者,不言之教也。神之所得者,無為之益也。若能體天地之道,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則造乎形而與乎神,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矣。天下尚言教而好有為,故於此希及之。

名與身章第四十四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是以身殉名之過也,烏睹所親者在身不在名耶?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以身殉利之過也,烏睹所多者在身不在貨也?然榮辱立而睹所病,貨財聚而睹所争,彼以顯為是者,知名之為榮,以富為是者,知貨之為利,故見得而忘其形,見利而忘其真。然則得之與亡,其果孰病乎?是其所亡者,乃無名之樸,不貲之軀也,病孰甚於此矣。故甚愛於名而不知止,則其大者必費。大者道之稱,所謂無名之樸是已。多藏其貨而不知足,則其厚者必亡。厚者德之質,所謂不貲之軀是已。唯聖人體廣德之知足,而不自貴其貨,所以不辱,體上德之知止,而不自尊其名,所以不殆。若是者,可以長久,與天地並焉。

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窮。大真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大成者,地之德,廣德若不足,故雖成而若缺。大盈者,天之德,上德不自得,故雖盈而若沖。成若為山,其積必壞,非大成也。大成若缺,無時而壞,故其用不弊。盈若積水,其施必竭,非大盈也。大盈若冲,無時而竭,故其用不窮。此二者,天地之用,陰陽是也。天能生之,無時不生,而所生之用不窮,地能化之,無時不化,而所化之用不弊,則以道實行乎其中也。唯通之為三,故舉天地則道可知。若分而言之,則大直若屈者,地道也。地道直而不肆,故若拙#1。大巧若拙者,常道也。常道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故若拙。大辯若訥者,天道也。天道不言而善應,故若鈉。然論其宗,天地雖大,不離陰陽,而一陰一陽者,道也,故積陽為天,積陰為地,陰靜陽躁,陽熱陰寒,制陰者陽,故躁可勝寒,制陽者陰,故靜可勝熱。然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其用何窮何弊之有哉?夫道有清有濁,有動有靜,清者濁之源,靜者動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而況於物乎?況於事倫乎?故曰清淨為天下正。

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以道蒞天下者,常使民無知無欲,故人各安其所而不爭,糞其田疇而已。及其下衰世,無以興乎道,則見可欲而不知足。於是有欲得之心,乃始攘奪矯虔,馮陵疆土,而戎馬生於郊也。反觀諸身,即在我之天下,故有道於身,則安其分量,以厚吾寸田之守,失道於身,則馳騁田獵令心發狂,而方寸之田已失矣。故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答莫大於欲得,皆不安其分量之過也。其已甚則争奪隨之,若能安其性命之分,還身意所欲,清淨而自守,則取足於身而得矣,夫豈有不足哉?此知足之足,所以常足。

不出戶章第四十七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天下者,九州山川河海,滋生不絕也。天道者,四時陰陽風雨,變化無窮也。反觀諸身,無不圓成,是以聖人言: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苟解乎此,亦不必出戶窺牖,而天地之道可知見矣。若求道於身外,則愈不足以得道,是其出彌遠而其知彌少也,豈知一身之中萬理咸備,近取諸此,無不充足者乎?是以聖人體地之道,以虛為身,故不行而知,無俟出戶;體天之道,以無為心,故不見而名,無俟窺牖;體夫大道,以自然為常,故不為而成,亦無俟進智力於所見所行之時也。

為學日益章第四十八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故取天下常以無
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為學者將以窮理,故日益。為道者將以盡性,故日損。損之又損,則盡性以至於命者也。理有所窮。性有所盡,猶未免於為,故言為學為道。惟命有所至,則歸根曰靜,靜曰復命,以至於無為矣。無為者,寂然不動之時也,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亦有為矣,故無為而無不為。一有所為,未免有累物之行;一無所為,未免有絕物之心。聖人於天下何如哉?亦處無為之事而已。處無為之
事,乃可以取天下。故取天下者常以無事也。然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及其有事,亦不足以取天下矣。知天下不可以有事取,則要當學其所不學,以至無為之道。

聖人無常心章第四十九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聖人欲歸初始,反於未生,故無常心。善惡信誕,惟人之所為,我無容心焉,亦因人之心以為心而已。百姓行善者,我不知也;百姓行惡者,我不知也。積善,善氣至,我不知其為善,故善者,吾善之。積惡,惡氣至,我不知其為不善,故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與不信,亦猶是也。任之自然,吾無容偽於其間,是謂德善德信矣。以如此則齊善否,同信誕,而吾心無所偏係,故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常有心也,以徇聲色之娛,故皆注其耳目,不知收視反聽,守母之道。唯聖人常無心也,懷天下之始,復守天下之母,故皆孩之。

出生入死章第五十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萬物出於天地之機曰生,入於陰陽之變曰死。與生死為徒者,未脫乎天地之機,未免乎陰陽之變者也。然萬物出生入死,而獨云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者,何也?此皆民自令耳,非天地毀,鬼神害也,以其有知而形動故也。目睹生之來不能却,死之去不能止,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而動之死地也。夫惟聖人懷微妙,抱質樸而不敢有為與天下交争焉,雖有猛獸不能據也,雖有兵刃不能害也。蓋其積德玄通,物莫之能傷者,故無死地焉。

道生之章第五十一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何自而生邪?畜道真和之氣,萬物由而生之,道之所以生也,故曰道生之,德畜之。物何自而形耶?緣天地升降陰陽之勢,萬物由而成之,物之所以形也,故曰物形之,勢成之。以道能生,故物莫不首之,夫是之謂尊道。以德能畜,故物莫能賤之,夫是之謂貴德。唯道與德寓於積陽之上,非期尊貴於物,物自尊貴之,以其自古及今,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此道行乎天地之間,而常自然者也。若夫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則天地之所同也,故是謂玄德。

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一生天地,然後天下有始,故以為天下母。既得天地,為天下母,乃知萬物皆為子也。既知其子,而復守其母,則其子全矣。蓋人徒知天地萬物,而不自知其所由生。若能知之,而復守天地之道,則終身不殆矣。是以體天地之道者,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故曰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動。不知道者,多言有為,以從事於務而失守母之道,故曰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夫小者天地之樸,柔者道之妙用,唯自知而見天地之道,故曰明。唯自勝而守天道之妙,故曰強。明者合陰陽而言之,光出於明,以無為用,在己則智意是已。聖人去智與故,不由而照之于天,故用其光,復歸其明。光耀於外謂之遺殃,無遺身殃而復歸於明,是謂襲常矣。如此,然後可以為守母之道。

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夫山徑之谿,介然用之則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世之人不知大道之妙,而施作有為,所以致茅塞其心。夫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是以有知者畏而不敢施為也。大道甚夷,視之而不見也,民心欲速,是以好逕而終迷於大道。且心為君主之官,故心有所攖則寸田失守,寸田失守則和氣不降,和氣不降則太倉虛矣,故曰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以其如是,則分高下之品,有争奪之奇,貪五味之爽,故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者有之,資財有餘則總其害之原也。是謂賊道賊身之務,而不知者,尚矜誇己之才能而不已,可謂盜誇,非道也哉。

善建不拔章第五十四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建者,造始有為者也。唯道建德判,立天地巍巍乎其不拔,此分一氣而為兩儀之時也。抱者,即而不離者也。唯德抱道生,成萬物綿綿乎其不脫,此散一氣而成庶類之時也。物同得於一氣,唯人為最靈,故能之萬物之祖,天地之原。於此建中抱一以為天下,則垂之後世子孫,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不輟矣。是道也,吾原其始,蓋本於修之身而已。道之真既以治身,則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為天下。由一身而及乎天下,則其修彌廣其德彌進矣。修之身者,神雖在身,先隱天地,靜居萬物之始,令意莫在身,此所謂修之身,則其德乃真矣。由此推之,人雖在家,令意莫在家,此所謂修之家,則其德乃餘矣。人雖在鄉,令意莫在鄉,此所謂修之鄉,則其德乃長矣。人雖在國,令意莫在國,此所謂修之國,則其德乃豐矣。人雖在天下,令意莫在天下,此所謂修之天下,則其德乃普矣。故以身觀身者,內視密眄而觀己之德也。夫一家一鄉一國以至天下之觀者,聖人無容心焉,各以其自觀之,故得自然也。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虫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歧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嗌不嘎,和之至。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赤子之性,與道為一,其天守全,其神無隙,是以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而含德之厚可以比於赤子。若是者,積德玄通,藏於天而物莫之能傷也,故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者,德全於地道也。地之氣始於子,赤子骨弱筋柔而能握固者,是純氣之守應於地道也。未知牡牝之合而峻作,精之至者,德全於常道也。常然之道,其精甚真,赤子未知牡牝之合而時有峻作者,是道之真精應於人也。終日號而嗌不哽,和之至者,德全於天道也。天主聲,以其陰陽之氣和而未分,故終日號而嗌不哽也。知和者,陰陽混而為一,故曰常。知常者,陰陽合而未分,故曰明。赤子之性與天地合,其德不以生為益。反為益生者,動之死地之兆,是謂祥矣。既以生為益,則必以心使氣,是謂堅強之徒也。始於益生,致於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道要自然,行者能得,聞者能言,所以言者,以言相然。相然者,意之默識而已,未嘗見於饒饒之言辨也,故曰知者不言。不知道者,以言相煩,不聞不言,不知所由然,故曰言者不知。唯聖人知天地之道,有大美而不言,故塞其兌,閉其門,塗郤守神而退藏於密。及其出而為天下,於此體天之道,則挫其銳而和其光也,於此體地之道,則解紛而同其塵也。天地之道是謂玄同,玄有赤有黑,故玄同則合乎至一,而與天地相參。天道無親,故不可得而親,既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也。地道無欲,故不可得而利,既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也。大道無形,故不可得而貴,既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也。若是者,宜為天下貴。

以正治國章第五十七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欲而民自樸。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天下不可治也,故以正治國者,必以奇用兵。蓋正復為奇,則有用兵之患,以福兮禍所伏也,孰知其極?是以聖人以無事取天下。無事則法地而好靜,好靜則法天而無為,無為則法道而無欲,無欲則天下自然歸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治出於有為,而失太上不言之教,故多忌諱之禁,則四民遷業而彌貧。民貧則征求利器,貪污之風生,故國家滋昏。玩好伎巧,難得之貨貴,故奇物滋起。由此利害相攻,法令滋彰,尅核大至,民不聊生,故盜賊多有。奇兵之用緣此而起,此乃以正治國,正之極也。是以聖人無事,則國實民富,故忌諱不生。好靜則天下自正,故利器不作。無為則萬民自化,伎巧何施?無欲則民自歸樸,盜賊何有?此乃以無事取天下也。

其政悶悶章第五十八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祆。民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太上之世,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天下知有上而不知有政,故為政無處正,自居之悶悶者,有政而不作也。有政不作則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故其民亦淳淳而若樸焉。然既立政為正,必有以察為奇,故始於悶悶而終於察察。終於察察,政之極也。其政太察,使民無所措手足,故其民缺缺焉。聖人言但知求福,不知罪嬰,但知養身,不知戮形,禍福倚伏,理之然也,故曰孰知其極,其無正邪?世之人以政為正,不知正之極而奇生,以福為善,不知善之復而妖起,迷迷相傳,于今久矣。是以聖人方如廣德之厚,故不割也,廉如上德之清,故不劌也。直而不申於外,光而返照於內,無正可處,無奇可察,是謂無極之道。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嗇者,斂也,畜也,歸之於德也,以外言之曰斂,以內言之曰畜。斂於外者,至於無欲,故後其身,外其身,所以治人也。畜於內者,至於無知,故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外則無欲,法地之靜而得以盡性,內則無知,體天之用而至於復命。盡性而至於復命,是乃復守其母,故謂之早復焉。早者,日升於甲陽之首也。復守其母,則與天地合其德,是之謂重積德。積德玄通,與道合真,則無不克。與道合真者,難終難窮,故莫知其極。難終難窮者,萬理咸備,故可以有國。有國之母者,道也,不方不圓,與天地並,故可以長久。始於守母,是謂深其根,終於復命,是謂固其蒂。得天地為常而五行不相克,與大道為一而三光無明冥,是謂長生久視之道。

治大國章第六十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民;非其神不傷民,聖人亦不傷民。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治道貴清浄而民自定,不可施為也,故治大國者,若烹小鮮。自人言之,則大國者乃天中地戶,黃帝之鄉,所以治之亦若此而已。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一心定而王天下,故鬼無所出其靈響,依人而行,何神之有哉?非其鬼不神也,以其不受於邪,邪氣自去,是神亦不傷於人也。非其神不傷於人也,以其聖人處無為之事,而天下化成,使民外則無争奪攻戰之患,內則無圖為殺怨之心,不犯神之報應,是乃聖人亦不傷人矣。人與鬼神兩不相傷,則神之予矣,貽爾多福而歸德於神也,民之質矣,日用飲食而德歸於人也。德歸於神,故子孫以祭祀不輟;德歸於人,故天下樂推而不厭。此乃聖人以道蒞天下之效。

大國者下流章第六十一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水以善下,故江海能為百谷王。大國欲兼畜人,亦以其下流而已,故曰大國者下流。天下交,萬物生,人道交,功勛成,是謂天下之交,然必自處以柔靜而後可。牝常以靜勝牡,而牡歸之者,以靜為下也。靜則無事,唯無事可以取天下,而況於國乎?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或下以取者,君道也。或下而取者,臣道也。君猶天也,天道下濟而光明,故大國不過欲兼畜人。臣猶地也,地道卑而上行,故小國不過欲入事人。至於天地交而萬物生,人道交而功勛成,則兩者各得其所欲。然宜下流者,唯大國而已,故又曰大者宜為下。

道者萬物之奧章第六十二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道者虛無之淵,人皆見物而不見乎道,則以道為萬物之奧故也。得道之妙則為善,是謂性命之寶。得道之言則為不善,然亦於道有所保焉。市者,眾人之所歸。加者,置諸眾人之上。美言尊行,人之不善於道者,亦足以得眾而人上之。夫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坐而論道者也。有拱璧以先駟馬,則美言尊行得眾而人上之如此。雖如此,亦不如坐進無為之道,得其妙之為愈也。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性命之寶,求則得之,而生之所保,特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為無為章第六十三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聖人體天道以行不言之教,故為無為;體常道以處無為之事,故事無事;體地道而樂恬淡之能,故味無味。自其所應者言之,若有為有事有味也。自其所守者言之,則其為者無為,其事者無事,其味者無味而已。世之人不通乎此,故勇動多怨,緣小而至大,緣少而至多,唯有心於事為嗜慾之間也。然大小多少,緣類而報,皆出於自得,天地應之如谷,故曰報怨以德。由此觀之,天下之難事緣作於易而至於難也,天下之大事緣作於細而至於大也,故患生不意,禍生絲微,此之謂歟?是以聖人以天合天,故終不為大;與道為一,故能成其大。且輕諾多易者,傷輕易於有為也,故寡信而多難矣。聖人行不言之教,故無寡信之行;處無為之事,樂恬淡之能,故無多難之尤;任其自然而不敢為,故終無難矣。

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故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以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安靜未萌,易為持謀,所謂為之於未有也。脆微已作,易為浮散,所謂治之於未亂也。然為之於未有者,能無思慮乎?治之於未亂者,能無智謀乎?故聖人言:謀思危之首,危者將不久,不若戒事物之先而忘其為,戒事物之始而忘其治之為愈也。夫大生於小,高生於下,遠生於近,理之然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唯聖人見端而思末,睹旨而知歸,是以無為也,故無敗,無執也,故無失。若夫民之從事,未免於有為有治而不知慎戒,所欲浸長,真和乃盡,故幾成而敗之,豈不然哉?若能慎終如始,反嬰兒守母之道,則無敗事矣。故聖人欲不欲,外無所為,雖難得之貨不足貴也,學不學,內無以為,雖美言尊行不足尚也,以復眾人為治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古之善為道章第六十五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道無為則自得於內,道無不為則化成於外,是以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明則澆淳而亂,愚則守樸而靜,且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而有知也。智者爭之器,故以智治國者,國之賊,非以其明之耶?不以智治國者,國之福,非以其愚之邪?國之賊,則開人者,賊生也。國之福,則開天者,德生也。此兩者,亦楷式可則而像之。能知楷式,然後可以觀於天,故是謂玄德。玄德者,上德也,故深矣遠矣。物無得而偶之者,惟同乎大順而已,故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江海為百谷王章第六十六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江海以其善下,故取百谷之流而為王矣。王有歸往之義,故以貴下賤大得民也。是以聖人體天之道而以言下之,則處上而人不重,故從之也輕;體地之道而以身後之,則處前而人不害,故利之者博。若此則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也。要其所以然者,亦不過善下而已。唯善下者不與物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天下皆謂章第六十七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肖物者小,為物所肖者大。夫道包裹天地,充滿六極,洋洋乎大哉,故似不肖。天大地大,肖道而已,故能久。然天地空中之一細物,其於道亦細也,夫是以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者,父道也,造物之主,言天也。二曰儉者,母道也,畜斂之主,言地也。三曰不敢為天下先者,天地之原也,感而後應,不為物先,言道也。天地道兼而用之,則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三寶無出於此者。凡人皆有是,當在寶而勿失,持之為上。夫天道生之覆之,是所謂慈。雖慈也,然不争而善勝,是慈故能勇。地道畜之育之,是所謂儉。雖儉也,然德合於無疆,是儉故能廣。唯大道總乎天地之原,雖不敢為天下先,然生化之字待是而立,故能成器長。若夫逆天地而拾大道者,則死矣。夫慈以戰則勝者,以陽戰陰也。以守則固者,抱玄之道也。且以順戰逆,待時而動,則援之而勝矣。不可動則守以順,天時亦衛之而固矣,故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善為士章第六十八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争,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善為士者,懷三寶之道,不以兵強天下而用武也,于以戰人是為善戰,于以胜敵是為善勝,于以用人是為善用。善戰者,待時而後動,雖戰而不怒,體慈之寶也。善勝者,慮勝而後會,雖勝而不爭,體儉之寶也。善用人者,智不自慮,而悅以使人,故人樂為之用,體不敢為天下先之寶也。善於此者,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也。然古之為正,正復為奇,乃有用兵之戒,故曰古之極。孰知其極也夫?

用兵有言章第六十九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則哀者勝矣。

用兵有言者,明其言非我有也,乃用兵者之常言也。吾不敢為主而為客,則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未嘗感人也,應之而已。既不得已,則非踴躍用兵而以樂殺人為事者,是以不敢進寸而退尺,故曰行無行也。攘無臂者,善戰而不怒也。仍無敵者,善勝敵而不争也。執無兵者,善用人而為之下也。此乃深得三寶之道者。然三寶非獨論兵而已,奈何古之極,遂至於用兵也。兵乃凶器,不可輕敵,輕敵者,是樂殺人也。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故幾喪吾寶。是以抗兵相加,則哀憐者慈也,以慈為寶,則無輕敵之禍,故勝也。

吾言甚易知章第七十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以不吾知也。知我者希,則我者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無思無慮始知道,故易知也。無從無道始得道,故易行也。而天下富貴者侈欲以喪真,貧賤者勞役以傷生,皆喪己於物,失性於俗,故莫能知,莫能行矣。夫言有宗者,明一章之言,其統之有宗也,此之謂易知者歟?事有君者,明一章之事,其主之有君也,此之謂易行者歟?不失其宗與君,何息不能知,不能行哉?故聖人言:子若行吾道,當知上慧原,智亦不獨生,皆須對因緣。若無行宿本,是謂無知,惡能明太上玄妙之理?此所以不吾知也。有不言而知者,見非於眾,有不學而得者,見異於俗,故知道者稀,足見得見者貴也。是以聖人薄於外而厚於內,不衒鬻於人,懷崑山之玉而莫能知者。

知不知章第七十一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夫惟病,是以不病。聖人之不病,以其病,是以不病。

道本無知也,以無思無慮而知道矣,故曰知不知,是謂真知。能知不知之知者,其知尚矣。不知不知之道,而昭然有知者,高談妙論,以究本窮元,其知病矣。唯知知病為病而忘其知者,是以不病也。聖人何其不病也?以其知知病為病,而常若不知矣,是以不病也。

民不畏威章第七十二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惟不厭,是以不厭。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怒而威,其威也小;不怒而威,其威也大。聖人不以威屈天下,使民無畏威之容,而有畏德之心,則不怒之威默加乎人,是謂大威至矣。化民使得盡其性,則擴而充之,所居無狹,育而成之,所生無厭,此乃聖人所以體夫天地道者也。體天大威而不怒,體地廣居而不狹,體道生生而不厭。惟上不厭民之所生,則民亦得盡其性而不厭矣,是以聖人不自見故明矣。惟明所以自知而體天地也,不自貴故德矣。惟德所以自愛而法大道也,故去彼自見自貴,而取此天地道者焉。

勇於敢則殺章第七十三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争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勇於敢為而以身先天下者,是謂逆天道也,故殺矣。勇於不敢為天下先者,是謂體天道也,故活矣。然勇於不敢者,於生之利而於俗之害,勇於敢者,於俗之利而於生之害,在世俗觀之不能無疑,故惑之也。若夫天之所惡,孰得而知其故哉?且天道虧盈而益謙,故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是以聖人猶難之而不敢為也。夫天之道本無所為,萬物之出,與之出而不辭,萬物之歸,與之歸而不拒,物之多皆所受命於此,是謂不争而善勝也。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固不言而善應也。善者福之,淫者禍之,固不召而自來也。示人以易知,應物以多變,固坦然而善謀也。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其以此歟?

民常不田久章第七十四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民得其性,則常樂其生;苟失其性,則死亦何畏哉?雖為苛法以死懼之,民亦將抵冒而終莫能化也。若使民常畏死,是政民得其性而知生之樂,故重犯法也。有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又孰敢為哉?常有司殺者殺,是謂有德司契也。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矣。夫代司殺者殺,是謂無德司徹也。民常不畏死,而以死懼之,豈不謂代大匠斲耶?斲物之大匠者,造物之主也。造物之主者,天道無為也。逆天制物者,有為也,希有不自傷者也。

民之饑章第七十五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也,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也,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也。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聖人之治,省刑罰,薄稅斂,知天之天,然後民可得而保也。食稅之多,以其賦重,而不知薄稅斂以養之,故民之所以饑。上之有為,以其政煩,而不知省刑罰以安之,故民之所以難治。凡人之情,興於富庶,然後有恒心,還於淳樸,然後無他欲。至於饑而難治,則不安其分量,而欲利之愈勤,是以於生太厚而動之死地者有之,故人之所以輕死也。唯得道之人,寸田內守而和氣自降,形精不虧而天守自全。若是者,達生之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是賢於貴生也,異於生生之厚而輕死者矣。

人之生章第七十六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故堅強居下,柔弱處上。

人之生也,骨弱筋柔,其死也,筋骨堅強。草木之生也,甲脆枝柔,其死也,枝葉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理之然也。兵強則不勝,與木強之理共矣。堅強死之徒,故居下。柔弱生之徒,故處上。亦天地之道所宜然。

天之道章第七十七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於天下者?其唯道乎。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其不欲見賢也。

天之道以中為至而已,無過與不及也。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不使之有餘,故有餘者損;下者舉之,不使之不足,故不足者補。蓋天道减盈滿,補虛空,毀強盛,益衰弱,人之道則一切反此,損不足以奉有餘。能以有餘之道奉天下者,唯天道為然。聖人體道者也,故為而不恃,功成不居,未嘗以所長而自見於人,故常無損,此聖人之所以能天。

天下柔弱章第七十八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以其無以易之也。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正言若反。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能攻堅強之物,物莫能勝者,以其有常而無以易之也,故幾於道矣。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何哉?以其益生,以其心使氣,故失柔弱之道也。夫柔弱有常而無以易之者,其唯天地之道乎?唯地之道,受國之垢而不自化,乃化化者也,是謂社稷主,此之謂柔之勝剛者歟?唯天之道,受國之不祥!而不自生,乃生生者也,是謂天下王,此之謂弱之勝強者歟?夫正言若反者,受國之垢與不祥也。以正言之,若反者矣。

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和大怨者,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陽為德,無為也。陰為怨,有為也。世之人勇動於敢為,故有怨,加以知慧仁義以和大怨,怨愈多矣。夫若是者,安可以為善?且知慧外通,仁義多責,故勇動多怨。是以聖人執天之行,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嘗予於人而不取也,故不責於人,何怨之有?上德無為而報怨以德,故曰有德司契。下德有為而以和大怨,故曰無德司徹。天之道,是謂上德者,無親無疏,唯善人無為者常與之。

小國寡民章第八十

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使民至老死,不相與往來。

九隅八區,寓以小國。況至德之世,地不加闢,民不加聚,能使一國若一家,一家若一身。蓋我好靜而民自正,雖有智者創於前,巧者迷於後,民亦無機心之累,故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於是時也,民皆樂生安土,自守其國,是重死而不遠徙也。以不遠徙也,故無川途之險,雖有舟輿無所乘之,無攻戰之患,雖有甲兵無所陳之。大信不約,何假書契?乃復結繩而用之。故力田而甘其食,躬桑而美其服,懷土而安其居,存生而樂其俗。居相比也,聲相聞也,而不相往來,無欲無求,莫之為而常自然,此之謂至德。

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無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争。

信言者,希言也,其出口也,淡乎其無味,故不美。美言者,貌言也,其於人也,輕諾必寡信,故不信。天道不言而常善應,故善者不辯。和大怨者,安可以為善?故辯者不善。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則將以反說約也,故知者不博。以博溺心,則聞見愈多,不如其約也,故博者不知。夫不美也,不辯也,一不博也,所謂在己無居者也。聖人之道在己無居,則運而無所積,故聖人無積,以有積故不足,無藏故有餘。聖人無積,故能以有餘之道奉天下,天下皆往資焉而不匱,故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也。夫聖人之道即天之道是已,惟天之道利而不害,故聖人之道為而不争。且天以美利利天下,何害之有?聖人出為於無為,亦非亂天之經,逆物之情也,又復何争焉?此《德經》也而言終及於此者,以德兼於道,道兼於天。不明於天,斯不通於聖,故混元以此終焉。

古之聖人由道以顯教,因言以見道。道本無形,妙不可測,然不假於言,則道何緣而明?苟言不盡意則直書,辭稱微妙難識,微妙難識,學者莫知其根。

道德真經解卷下竟

#1 若拙:疑作『若屈』。

道德真经解-宋-陈象古

道德真經解

經名:道德真經解。宋陳象古解。二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原文不分章,今據通行本補。

道德真經解序

道本真淳,理貴清爭。民興情欲,巧偽萬端。全生不能,救死不暇。太上愍於苦趣,為著真文,以謂道非己生,百姓咸有,惑於障蔽,遂失自然。故顯教丁寧,立言親密,還淳反樸,皇在人心,分章設名,乃昔前訓。夫道包於德,德和於道,強名不德,妙用一同,以理究觀,何有分別。今以太上老君五千言為標題,庶幾完其旨意。理深義奧,要在發明,若或膠柱不通,恐誤研精覃思,輒存解說,聊視管窺。

時建中靖國元年十月初五日陳象古序。

道德真經解卷上

丞議郎陳象古解

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可道謂衆人之所知者也。可名謂衆人之所見者也。雖可知可見,未能盡道之妙理也,故衆人常道者,非所謂道也,衆人常名者,非所謂名也。道則淵乎其無名,名則紛兮其非道,皆強名之為道為名也。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母,喻也,義取其始生也。天地之始,恍惚無名,既有其名,因萬物之生於天地之間故也。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徽。
無欲觀妙,本極始也。有欲觀徼,明其終也。欲因物而生,物盡欲極,則至於無為矣。徼,邊際也。欲及乎邊際,極而無所更往也。必有還淳反樸之理,與妙何以異哉。故無欲觀妙,有欲觀徼也,一而已矣。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

因無欲而知道之妙,因有欲而知道之徼,豈非同出之旨哉。

同謂之玄。
玄者,深微之義也,悟之在心。聖人知道之始終,覺道之用拾。衆人則日用而不知其要,非元而何。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非淺近之義也。非常道,非常名,其理至深,不易窺測,故曰玄之又玄,衆妙之門。非一而已,施之於治天下,施之於洽國,施之於治家,施之於治身,其妙皆如是而已矣。

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夫厭於粱肉者,不顧羹藜唅糗之味;被於純綿者,不愛羔裘牛衣之溫。殊不知寒者利祖褐,饑者甘糟糠,其要在飽煖而已。故美生於惡,惡生於美,善生於不善,不善生於善,皆由心存其好惡者也。有是心者,必有是事。

故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聲音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以其心存於美惡,故利害不齊之如是也。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不自有其所為,不自繁其言教,道大自然,物亦順之,譬如四時運行而萬物由之以生焉。

萬物作而不辭,
默隨玄化,不言而喻。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不居。
有則志淺,恃則任狹,居則不廣。以道之大如是而處之,豈道之要妙乎。

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既不可居,又不可去。去則寂滅,其教將何以興哉。

三章

不尚賢,使民不爭;
賢者,分別之所稱也。尚者,上也。使賢者為上,不肖者為下,故上者驕而處位,下者畏而處困。以是自高企望之心,無能已也。富貴之無厭,貧賤之不足,觸類而長,紛紛然哉,民安得不爭乎?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盜因欲心使然也。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尚賢貴貨,見可欲也。不爭不盜,故心不亂矣。

是以聖人之治,
教自己為始也。

虛其心,
道所依也。

實其腹,
以養其身為教之本也。

弱其志,
身常若不及也。

強其骨。
身之所立也。

常使民無知無欲,
無知,不任其智也;無欲,不強其愛也。

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知者自任其智,知尚賢之跡,見難得之貨。民既無爭心,又無盜意,智者自知無所施其勇,故不敢為也。

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道本無為,自然清靜,豈不治之可言哉。

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沖,和也。道有沖和之氣,充塞於天地之間,雖如此而不自盈滿,言其不可測度準量也。

淵兮似萬物之宗。

淵,深妙之旨也。宗,主也。道無作無為於萬物,而萬物因沖和之氣以生,故曰似萬物之宗。物性有剛柔遲速顏色聲音之不齊,其所稟之分皆出自然,大則山川,小則草木,亦有沖和之氣,其用一也。

挫其銳,

不妄動也。

解其紛,

動而有理也。

和其光,

不自明也。

同其塵,

渾其跡也。

湛兮似或存。

無中之有,有中之無故也。

吾不知誰子,象帝之先。
子者本於有生也,不可以定名,故曰不知誰子。帝之先謂始之以虛無終之亦以虛無故也。

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大仁不仁,故日天地不仁,聖人不仁也。芻,草也,有性焉;狗,畜也,有性焉,皆有道而無知之物也。性則道之始也,情則道之終也。道在乎始終而悉不達於通變,故以萬百之數言之,又以芻狗之賤比之。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
言其無心於涵容而無不容也。

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言其無隔礙之至也。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知者貴默,故多言數窮。默識內明故貴於守中也。

六章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谷,喻也。神,陰陽不測者也。谷體雖小,可以喻太虛而能受,受而不有,其微若神,故曰谷神。死者,寂滅之謂也。神用若此,應用不窮,若存不見,安有死之道哉。玄牝則幽深不自滿假耳。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根,本也。天地不言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其本於玄牝之道至大至廣,不可以測度矣。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綿綿,不絕之謂也。若存,則神用不可見也。用之不勤,則自然之道無心於有為之跡矣。

七章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沖而用之,不自生於萬物,故至大不耗,至和不虧,所以形全而道妙,安得不長久乎?安得不長生乎?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不自任於事,不自專於己,有若無,實若虛,保守元微,符合於道,是以身常先而又身常存也。

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私,道也。萬物因天地之涵容而不失沖和之氣,豈非道之所貴哉?故能成其私。

八章

上善若水,
水之為性,不好清净,不惡穢濁,其流行也必盈科而後進,其明未嘗蔽,其潤未嘗虧,則水之性,道之自然也,故曰上善若水。

水善利萬物又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善利,潤下之功也。不爭處惡,物莫能先之。

居善地,
水積之地無不善也。

心善淵,
水積之處,內含清明,無不深沉也。

與善仁,

水流之處,物得以生,無有害也。

言善信,

水潤所及,無虛妄也。

政善治,

水力所行,無不滋益而順物理也。

事善能,
流行赴百仞之谿而不懼,激之過顆而不弱。

動善時。
逢央則流,遇防則止。因風則漂,當寒則冰。

夫唯不爭,故無尤。
以其上善,故不可以求其過失矣。

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失在持也。持之則有為也,有其有而自守不傾失者,不如無其有而拾持守之跡也。

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揣而銳之,亦自用以就其利,必有窮竭之時,豈長久可保之道哉。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

取喻以發明上義也。

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盈與銳之所致也。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功成則自然不逆其道也,名遂則物各得其沖和之理也,身退則不自有其功名者也。

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
道貴守真養素者也,魄則有象而不亂,一則有用而至純,故曰營魄抱一。離則不成道,乃為二。今言能無離乎,是教之不可以有離也。

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氣為動用之先,柔為剛強之本,專氣致柔,所保玄妙也。嬰兒未有善惡之情,取拾之智,故又教之以不可不如嬰兒也。

滌除玄覽,能無疵乎?
滌如水之濯也,除如掃糞穢也,玄覽於是可全矣。無疵,玄覽之要妙,故又教之以不可以有疵瑕也。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使百姓謂我自然,是無為之至也,故又教之以不可以有為也。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

天氣清净光明者也。隨物應時,開闔之道不形於言,藏德不止,豈非雌乎?藏德則應用不屈。《素問》曰:藏德不止,故不下也。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明白四達,不可掩蔽於物,則無不見也,無不聞也。外鑒其形,內照其理,默而識之,不用家至戶曉,紛紛其說矣。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生則品物流形,各正性命也。育則養之以沖和之氣,得遂其自然生死也。育之之功,治天下之所有也。萬物生之以奉己而不以為有,故亦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矣。玄德運之在心,不彰於外是也。

十-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
輻轂喻道之始也。當無為用道之終也。輻轂自相維持,無所容也,因輻轂而有用,運載不窮,利之廣也,是用在於無灼然矣。

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此皆不自居其功,故前文日沖而用之或不盈。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利則止於事也,用則順於道也。唯道虛無深微不可見,故曰無之以為用。

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貪惑嗜好,故取病如是也。

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
動之過也,飄揚不能靜,故狂發於內矣。

難得之貨使人行妨。
貪愛所生,忽於義取,故其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為腹則實其腹也,內藏其明者也。不為目則防其外境之侵鑠我也。彼外也,此內也,是聖人之所取拾也。

十三章

寵辱若驚,

寵辱之來,哀樂之情必生於內,未有不動者,故曰若驚。

貴大患若身。
以大患生貴重者,莫若於身,因身而有患故也。

何謂寵辱?寵為下,
辱則由於內也,忍而屈人之下,道之要也。寵則假於外也,因人而成,其求不已,故為下也。

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是生於心者明矣。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身者,萬事之所叢。知所叢則不足恃其有也,不恃其有,則以道為身之妙用矣。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

恃貴有己而為天下,非寄天下之要也。恃愛有己而為天下,非託天下之要也。故不自大其貴,不自厚其.愛,以其不能長且久故也,故曰若可寄若可託。言若則不可寄不可託之義也。]

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皆強名之也。以其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故也。

此三者不可致請,故混而為一。
視之不可見其形,聽之不可聞其聲,搏之不可得其實,其旨不二,義不可離,故曰混而為一。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皦,明白之稱也。昧,隱暗之稱也。不皦謂道行於己,不自明其功也。不昧謂道施於物,不可隱蔽於其理也。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
惚恍不可定名,與夷與希與微何有異哉。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不可致詰,故如是。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古之道,上文所載者是也。道則一也,無古與今,今之所為,雖與古異,豈容拾古之道哉。

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知物之本沖於道也,自古始若此。紀者,理之用也。知其古始,通其物理,道之妙也。

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探不可識。
守道抱一,非衆人之所知,故能微妙玄通,不可容易以識之也。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顯教示信,若不強為之容,則恐來者不可學之。

豫若冬涉川,
豫,悅豫也。冬水定而無漂衝也#1虞,故悅豫如冬涉川,心安利往也。

猶若畏四鄰,
猶,言也。言若畏四鄰,則左右前後無不從於道也。四鄰近於己,言必聞之,故若畏也。

儼若客,

欽其道之用也。

渙若冰將釋,

將,大也。道施不吝,期於必行,所以涣散及物,如冰之大釋也。

敦兮其若樸,
樸則純和未散之時也。敦,厚也。厚則不澆薄,故如樸。

曠兮其若谷,
曠,虛之義也。谷,幽深而有容故也。

渾兮其若濁。
不自分別能否善惡,若水之未清故也。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濁不能久,靜之則濁者澄而清生。安不可極,久而必動,動則事理叢出。皆自然之理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
盈,滿假之謂也。志自滿假,道隨而污,故不可盈。

夫唯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古人行道,其弊不生。今人若能如古,豈有新成之弊哉,恐其奉道之不至也。欲無弊者,其要在於不自盈而已。

十六章

致虛極,守靜篤。
致,至也。篤,厚也。虛極,道之本也。虛極無有,恐流於薄,故必守之以靜篤,此造道之妙旨也。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物極則復,復者自靜,故可以觀萬物復生於微。萬物雖多,安能離吾之道哉。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
芸芸,衆多不齊也。根,本也。各復歸其根至於極者,皆如是而已。

歸根曰靜,
本自清靜,因物有遷也。

靜日復命,
命所察賦者也。

復命日常,
察賦各有定分,非常而何哉。

知常日明。

明見道之用,理之頭也。

不知常,妄作凶。

不知常則逆物理而亂其道之妙,非凶而何哉。

知常容,
安於本理,不復爭競,何有而不能容乎。

容乃公,
公者,不亂其物理,不私其己意,故能容。容者,至公之所在也。

公乃王,
王者尊崇,治天下之廣,當如道而已。

王乃天,
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唯王者堪之。

天乃道,
符合於天,則道無不備於動靜之間矣。

道乃久,
道之為用,無有窮已之時也。

歿身不殆。
止於一身者,在各能行其道者也,故身雖投而道未常投也。身因道在,死而不亡,故曰不殆。

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

淳和無為之時也,知者隨萬物以生。下其知者,各正性命,品物流形,正假強治,故日下知有之。

其次,親之譽之;
情欲相生之時也,非教化則日有以亂,故親之欲其奉己,譽之欲其從己也。

其次,畏而侮之。
法令興行之時也,有畏在下之事也,有侮在上之事也。畏者避罪,侮者失正,非刑戮則不可以齊之也。

信不足,有不信。
情偽既生,各懷愛惡,信必不足,是以不信隨之。

猶其貴言。
言者不知,知者必默。信之不足者,其在貴言之喋喋乎。

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功成者,萬物得以順成其性。事遂者,萬物得以盡適其理。由下知有之,微妙玄通之所致也,故曰謂我自然。

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情欲競生,是非淆亂之時也。仁義智慧,孝慈忠臣,強名之也,皆因情偽而起。情偽已萌,不得不如是也,故聖人保真養素,靜以鎮之,還淳反樸,以援天下之失道者。

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絕棄,不用之義也。利百倍,則知止知足之所致也,百倍言其多也。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若只言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則義不盡而文不足也。屬為民利百倍、民復孝慈、盜賊無有三事也,以此絕棄,屬彼三事,義彰而道存矣。

見素抱樸,少思寡欲。

絕棄之幾要也。

二十章

絕學無憂。

世俗所知者,得遂其愛樂。其不知者,仰慕而學之。故欲心願止而不能,所以生憂多矣。絕學無為,然後可以全其道也。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學則云為不窮,絕學則清靜自足,如是則不如絕學也。故唯與阿,善與惡,同歸於一,強分別於其間者,則非也。唯阿其喻也哉。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所畏者,憂也。憂則損耗天真,故不可以不畏憂也。

荒兮其未央哉。
荒者,未治之謂也。央,盡也。未治則未能盡其理、達其道,此所以歎之也。

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
此因學而遂其愛樂之至也。

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

畏憂而無為,如未萌知識之時。嬰兒無知無欲,孩則情欲已生,故喻以未孩矣。

乘乘兮,若無所歸。
乘乘,厚重之貌。守真抱樸,滿而不盈,豈非厚重之然哉。若無所歸,衆人之所不能見度也。

衆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
有餘,自盈滿者也。恃學而然,遺則常若不足,道之所貴也。

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
大愚不愚,其心至純,故白純純兮。

俗人昭昭,
自明也。

我獨昏昏;
藏其明也。

俗人察察,
自恃能為,不貴寬恕。

我獨悶悶。
無所用其能智也。

忽若晦,寂兮似無所止。
忽若則不可定求之謂也。以其不可定求,故似無所止。

衆人皆有以,

以,用也,言學成而無不求其用者也。我獨頑似鄙。內藏其用,人莫易知,外視不能,故頑似鄙。

我獨異於人,
不同衆人之所學故也。

而貴求食於母。
求食則實其腹之謂也。於母則取義始生之道也。

二十-章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
孔德,上德也。容者,無所不含容也。從則不逆之至也。德之包含不離於道,非德薄之所能然也。

道之為物,唯恍與惚。
恍惚,不可定名之謂也。

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此為道之要妙,非孔德者莫能知之。象也,物元精也,雖似有成,亦不可以定名者也。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以其精微不妄,故能取信於人。所以唯道是從者,信之至也。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非常名,故自古及今,名不名可名

以閱衆甫。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

閱,簡視也,如簡其物在目也。甫,美也。物得其道,則生死通塞,無不盡其美也。能政其衆美者,以孔德之容乃如是也。

二十二章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弊則新,少則,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以為天下

一者,不繁不亂,可以曲可以全,可以枉可以直,可以窪可以盈,可以弊可以新,可以少可以得,可以多可以惑。夫小者大之端,暗者明之敝,理當然也。故聖人抱一於數,則有增於象,則有容不自滿假,先見未萌。天下若取以為式,則人人合於道矣。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

此抱一之法式也。《書》曰:滿招損,謙致益。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全因曲成,直因枉起之類,皆不爭之明驗也。天下衆人不知取與之大要,故莫能與之爭矣。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言可信之至也。曲不終曲,全不終全,隨曲隨全,唯道之妙。

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
法出教彰,一言而悟,自然會道,豈喋喋之可用哉,故希其言也。言雖希而其理昭著,非自然而何?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飄風驟雨,喻以明其旨也。飄驟出於卒暴,人知風雨之至,何必終朝終日之多乎?言以發明其道,言下有理,求則得之,何必多其言乎?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言及於道,信道者同之。言及於德,信德者同之。言及於失,迷失者同之。亦自然也。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
言不相異也。

信不足,有不信。
言亂而寡理,故人不之信。

二十四章

跤者不立,跨者不行。
力極而不可兼有,故趺不容立,跨不容行也。

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亦不可以兼有也。夫玉在山而木潤,淵生珠而岸不枯,如不自見而明,不自是而彰,不自伐而功,不自矜而長也。

其於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餘食贅行,以其不可長久也,其自明自彰自伐自矜之喻乎。物,汎言也。物由惡之,況有道者哉?故曰有道者不處也。

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混成,大道之喻也。道無定象,天地有形,因道而生,故先天地之義昭矣。

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混成之時也,母取其始生萬物也。

吾不知其名,字之日道,強為之名曰大。
以其無實體不可以定名,故曰不知其名,字之曰道也。大則無所不含容也,故總曰大。

大日逝,
逝,往也。既大則往不一所,故總曰逝。

逝曰遠,
所往伙利行之,必遠及於物,故總曰遠。

遠曰反。

遠必有極,極遠必反,盡物之變通,復歸於淳,故總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2。

道者先天地生,故首言道大。天者輕清在上,重濁在下,樸散之所生,故次曰天大,又曰地大。王者稽至道之沖和,奉天地之生化,其大與天地等,故又曰王亦大。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重謂不妄動也,遷動則輕生。靜謂潤默合道也,拾靜則躁起。故道本無為,契乎重靜。唯輕與躁,潛伏待時。根與君,言其所由興也。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
喻其所重不失常也。

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喻其安靜之得其所也。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
王者治天下之大,當守其重,處其靜,以鎮輕浮,以杜僣躁,不可以欲之所縱,身之所貪,輕忽妄動而忘治天下之道,故欺以明之。

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輕則道教不遠,失於不密;躁則政教不詳,失於廣大。如是則奉上之道、御下之德不可保也。

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跡,
內自施於心,外不彰其事,如無轍跡,莫能尋求此善行之要也。

善言無瑕謫,
教也可久,聽者獲全,瑕謫不興,千里之外相應,此善言之要也。

善計無籌籌,
得失隨事,成敗在心,籌算繁多,何益智慧,此善計之要也。

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
關楗者所以為開閉之具也,無關楗,故不可開。譬如默運在心,言不出口,欲窺其事、測其理,必不可得矣。

善結無繩約故不可解。
《易》曰:水流濕,火就燥。此善結之至也。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心存救人,不限賢愚;心存救物,不限妍醜。此聖人常善之要也。

是謂襲明。
明則無不見於事理也。善行、善言、善計、善閉、善結,皆明者之所有也。轍跡、瑕謫、籌算、關撻、繩約,皆暗者之所恃也。襲則不遺忘於其心矣。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
資,取也。善人可法,故曰師。不善人可以鑒誠,善人亦取之,故曰資也。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
貴則有其善也,愛則喜於惡也,非大道之所可萌也。

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內識於心,外忘其跡,衆人見之,以為迷而不知,是大道之要妙。故曰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人莫不好為雄,雄則滿而招損。聖人知雄之不可好,故守其雌,以其柔而有容,與物無競。喻於谿者,容而不窮之義也。以為常德又不離異,還淳保素,歸類嬰兒沖和無為之時也。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白黑成形,故以式言之。榮辱無實,故以谷言之。法必有盡,雖不差忒,亦不可至於窮竭之時,蓋守黑尚變通故也,故歸於無極。谷亦空而能容,能容恐其不久也,故常德乃足。樸則道未散之時也,故論雄雌則以嬰兌,論白黑則以無極,論榮辱則以樸,皆反本還元,未嘗須突離於道也。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

樸散為器,有用有形之至也。官長,治為器之主者。

故大制不割。

總其器之大小,任其才之長短,入用則合,任過則離,皆自然之道也,豈假聖人強力以割之哉。

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書》曰:宣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豈得已乎?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

言神器者不可測度其所用也,為之則小。苟道狹智窮,非神器之宜,故不可為也。

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敗與失因有為,故執之所生矣。

故物或行或隨,或吻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各從物性,安於分定,因無為無執而然也。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此過常臉分之謂也。如是者何?由為之執之,不知其要故也。

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佐,輔助也。輔助人主以治天下也,當不以兵強。昔苗民逆命大禹,舞干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是不以兵強者也。還,復也。兵雖殺害,不合於義,人情血氣之所爭勝,故報讎伺隙,洗怨乘間,日往月來,未易休息,此好還之明驗也。

師之所處,刑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言兵強之害如此之甚。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僑。
善謂善佐人主者也。果,敢也,勝也,定也,尅也。果而已者,果敢為之也。果者何?不矜不伐不僑是也。

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
既不矜不伐不僑,而敵強失道猶甚,則當兵革以平治之,是不得已而用之也。雖以兵勝,不自以為強,濟之以柔和物壯則老

所以來遠而有容矣。,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廣演其道之義也。壯則無以加益,故曰老。老則否於發生,故曰不道。不道則物無所依,故曰已。已,止息也。物無變通,遂至止息,則敗壞以隨之,非道之妙用也。

三十一章

夫佳兵,不祥之器#3。
佳,大也。祥,吉也。以其大而不吉,故有道者不處也。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
左,陽也。右,陰也。陰非道用之所宜也。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
重言之者,明其實不祥,不可以為君子之器用也。

不得已而用之,恬啖為上。
此果而勿強者也。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
兵必貴殺,非美事也。以為美者,違好生之德,張殘賊之跡,非君子之器明矣。

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

害人者,人必害之,其事好還,故不可得志於天下也。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衆多,以悲哀泣之,戰勝則以喪禮處之。
此言不可就凶而拾吉。就凶於哀傷,哭泣從之,非人情所樂。今疊言之者,明其兵不可恃,其理必然故也。

三十二章

道常無名。
名不可定,非常名也。通變應用,不一其處,故曰無名。

樸雖小,天下不敢臣。
樸者,道未散之時也。未散則莫測其狀,故可以小言之。化及於物,廣大無所不被,故天下不敢臣。臣以喻下之義也。

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如樸而守之,淳素不亂,萬物伏從其化,如道之妙也。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相和合之至也。甘露言至和之及於下也。人莫之令,非人力能強也。自均則及物無偏無黨矣。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
天地既判,名從此制,必有資始。資生之繁,豈無名而可言乎?

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物既衆而名既多,在知止以御之。不知止則物窮而塞,所以危亡之幾生焉。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與江海。
川谷之所容江海,所潤於物,無纖毫之遺,故取以為喻。

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智與力,行於外者也。明與強,行於內者也。明則省己無遺,強則進道有漸。

知足者富,
得一不求二,自足於心,所以為富不在多也。

強行者有志。

在心為志,強行大道亦在內,明非志而何哉。

不失其所者久,

得其所則安於道,安於道則可久矣。

死而不亡者壽。
死不可免,形氣斯盡,有生者之常也。其不亡者,因自知自勝,知足強行,不失其所而有存焉,此為壽之實也,非世人百歲之斯可同日而語也。

三十四章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人能弘道,道不離於人,取之則來,行之則是,不逆於理,故曰其可左右。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
不言己之能生也。

功成不名有。
不自有其成功也。

愛養萬物而不為主,
物由道生,不自為主,其施甚廣。

常無欲,可名為小。
無欲觀妙,乃道之幾。可名於小,其樸若全。

萬物歸之不為主,可名為大#4。

萬物歸己之恩,不自侍其功, 沖而用之,物莫能測,故可名為大。

三十五章

執大象大象

天下往。大道之象也。執之則行之至也,非固執之謂也。天下從其不逆不忤也。

往而不害,安平泰。

從其象,順其化,故獲安泰而無危亡禍患矣。

樂與餌,過客止。
樂與餌,喻也,人之所共好者也。過客止,不敢以為主甚矣。過客雖止,明亦不可久也。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
出口則言之詳也。假言以明道,明道必淳素為上,故淡乎不可以求其味也。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用之不可既。
道非常道,名非常名,故明目聰耳者無所施其功矣。用本在心,化必及物,與道默運豈有盡哉,故曰用之不可既。

三十六章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

張極者必歙,強極者必弱,興極則必廢,與極者必奪,皆自然之理也。聖人先見前知,因於明照,故曰是謂微明。微妙用明,無幽不睹,衆人之見難與雷同。

柔弱勝剛強。
古人有言:太山之雷穿石,覃極之統斷榦。亦自然之理也。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示人。
喻也。魚不可脫於淵,亦猶人不可離於道,一也。利器,以道為之者也。衆人請於成事,固不可以曉近之跡示於人矣。

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萬物自化,故無不為,非道之自有為也。侯王,治天下者也。與道合契則萬物各正性命,順而不逆矣。

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

將,大也。欲無窮限,隨愛惡而生之,不鎮則易反終亂。樸,淳一不動 之機也。上之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此鎮之之要也。

無名之樸,亦將不欲。

無名之樸,不欲是也。

不欲以靜不欲者

天下將自正。不失本來清淨也。既清淨,則無濁惡之邪以及萬物也。

道德真經解卷上竟

#1也:疑應作『 之』。

#2據通行本,此句之後有經文: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

#3據通行本,此句之後有經文: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4據通行本,此句之後有經文: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道德真經解卷下

丞議郎陳象古解

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不德者謂不自矜其德,故人仰其德而歸之。不失德者謂自矜其德而息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故人觀其所為而輕之,安可更以德言哉。《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又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
默運元化,包藏在心,物順其理,不假自為,以彰於外,是無所為者也。

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以其不失德,故為之以為累,道數不遠,智慧不明故也。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
仁者好生惡殺,其施設已及於萬物也,故曰為之。不自矜僑,物,不見其跡,故曰無以為。義謂裁斷取與合宜以是之,故義之及物,是為之而有以為也。

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

仍,重也,頻也。禮以治人,使人服禮,中禮則是,不中禮則非,是非必爭,不應外教,唯威能整,故曰攘臂而仍之。重則不一,頻則不苟,必使之從禮,則失自然之道也。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道全則德與仁義禮可包而一之。今失道則事以類分,則德見而獨行,有為有用,理非,自然,故德失則求之於七,仁失求之於義,義失求之於禮。汎別既異,就薄轉多,雖欲一之,固不可得,故曰禮者忠信之薄亂之首也。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
前識者謂事前之知識也。識其終善而行之,如草木之英,是道之華見於外也。暗於終惡而行之,亦不可掩,故曰愚人之始也。

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

厚者,無瑜於道也。薄者,下德也,仁也,義也,禮也。實者,內之所施,沖和之道也。華者,外之所施,常行之事也。無為清靜,何假於華,故處厚處實矣。

故去彼取此。
彼謂下德上七上義上禮。此謂大道上德。以理觀之,其去取者豈可以亂乎。

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
一者,大道之妙用也。致,至也,至其妙用之理也。

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蹶。

裂則不全,發則不靜,歇則不久,竭則易崩,滅則不繼,蹶則不安,皆失道所致也。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

物理相續,其勢然也。

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

是用賤下之道者也。自謂孤寡不穀,謙之至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而光,卑而不可瑜,君子之終也。非乎者不可以為非也。

故致數輿無輿。
上古聖人觀轉蓬,始以為輪,輪行不可載,因物生智。後為之輿,用輿以載物,物至則拾輿,雖數輿不一,輿豈自矜其用乎,競無輿也。王侯之功,濟物者甚大,自謂孤寡不穀,輿無輿何以異哉。

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琭琭,玉之美容也。落落,石之美狀也。雖外見其美,而內無變通以濟之,故不欲如玉石之有外容狀也。

四十章

反者道之動,

物極則反,道非隨物而極,故知為道之動。

弱者道之用。
道之行也,與物無競,知雄守雌,故知為道之用矣。

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生則為有,不生則無,利害相因,存亡相繼,唯反者弱者理契於無。

四十-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信悟之至也。

中士聞道,若存若亡;
信不厚而悟未至也。

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不信不悟,理故如是。
建言有之;
有所據也。

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顏,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

外跡淺近,內融幾微,知幾守微,故不可測。

夫唯道,善貸且成。

貸則假於物而不窮,成則全其妙而不敗矣。

四十二章

道生一,
一謂璞之始也。

一生二,
天之體也。

二生三,
地之形也。

三生萬物。
天地既判,萬物遂生,情欲之繁,不能守一矣。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陰陽,道之妙用也。負則在外,抱則在內,沖而用之,不失其和者也。

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
沖和之至也。

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

道之所在,不可測度,損益盈虛,相續不已。

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

言其教有所始,有所起, 教以沖氣為和也。義,宜也。我,道之所在也。人用其教,亦由我隨物宜而教之也。

強梁者, 不得其死。

強梁則不任自然也,非沖和之妙用也。不得其死則不復能全其生理者也。

吾將以為教父。

凡稱父母者, 皆喻其始生之義也。以為教父,本其教興之始也。

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道性虛無微妙,可不謂之柔乎?與物無競,用之則行,拾之則藏,可不謂之堅乎?

無有入於無間,

無有,妙用之道。無問,無所不通,不可隔塞也。妙用道行則通變不測,可以全微妙之理矣。

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無為之益,達道者覺之,非衆人之易悟也。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 語》曰:天不言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故及者少也。

四十四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名者,道之華。貨者,道之妄。得者,道之累。身者,道之本。有身則可以視教行道,故名不親於身,貨不多於身,得不安於亡也。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恐失其愛者,必耗散其精。恐失其藏者,必心常不足。故有大費之悔,厚亡之憂焉。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知足則不甚愛也。知止則不多藏也。契道合教,雖不欲長久,其可得乎?

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若缺、若沖,不自滿假之謂也。如是則不弊不窮骨矣。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屈則不直,拙則不巧,訥則不辮。直有時而彰,巧有時而行,辮有時而設。聖人深於道妙,藏用待時,故能如此。

躁勝寒,靜勝熱,
必然之理也。

清靜為天下正。
清靜,無為之所致也。我無為而民自正,故清靜可為天下正矣。

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有道者以清靜為用,心存不爭,故卻走馬。天下無事,人悉好生,故可以糞田疇,美土疆,以自足食而實其腹也。無道則嗜欲共興,處於必爭之地,大則兵戈以相好勝,故戎馬生於郊,以其不拾鬥亂也。

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可欲者,以名為親者也。不知足者,以貨為多者也。欲得者,以得為病者也。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知足者,有一而不望二,有少而不望多,外境紛紜,內明了悟,一與少猶之以為累,況不足乎?故知足者常足

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

聖人得一以為天下正,故不假戶牖而所知所見愈遠矣。

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耳目之所接者有渥,故曰彌少。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道博者知其行之動止,見其名之孚偽,請其成之大小,所以不待自行而知,不待自見而名,不待自為而成也。

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學者有漸,從少至多,故曰有益。道成則藏其用,祕其明,故曰日損。

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虛無清淨,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故不畏損。損而至於無為,是道之微妙也。無為而無不為,如損之而無所損也。

四十九章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因物有治,隨事而教,故無常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言均一,無愛惡也。有德之善,有德之信,故不分別而天下以為善,以為信。

聖人在天下喋喋,為天下渾其心。
惵惵,思懼貌。《易》曰: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以百姓心為心者,不自明其心之所能也。渾則與百姓外同其跡而內異也。

百姓皆注耳目,
信順懷仰之至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注耳目而未知心之淵默矣。

聖人皆孩之。

言百姓隨教順治,未有所能,如孩童之就乳不難率也。

五十章

出生入死,
萬物出則生,入則死,自然之道。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
言其類異而事不異也。

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
言不出於生死之徒也。

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物性本不生不死,專用死以為死,是故以生為生,隨生而死,隨死而生,是厚於生也,故曰生生之厚。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
不生不死,內明常存,外境之來,於我何有。故兕虎甲兵無所能及矣。

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以其不生,故無死地。玄機妙理,悟者知之。

五十一章

道生之,

大道也,始於道也。

德畜之,

上德也,善於容物,故歸於德。

物形之,
能生而在地各自成形。

勢成之。
順於生畜,賦分類聚。

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
由道而生,仰德之育,故有尊貴之常。

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
天下之所尊貴者,官爵而已。道德無形,人莫能爵之,是不可以洛之義也,如是則出於自然。

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
皆自然之常理也。

生而不有,為而不侍,長而不宰,
不自有其功之至也。

是謂玄德。
不可以測度故也。

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

始於道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曰為天下母也。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萬物本道而生,得其母之義也。見萬物已生之衆,是知其子之義也。萬物有窮盡之時,而人道無休息之理,是復守其母之義也。如是則沒身,豈有危殆以相及乎。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
塞其兌者,欲心不興於內也。閉其門者,常邪自施於外也。動,勞也。不勞苦而可保淳和之道。

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開其兌者,道不全也。濟其事者,施為不窮也。不可救者,入患難而不復安強矣,故曰不救。

見小曰明,
常人忽於小而重於大。干雲之木起於蔥青,千里之塗始於足下,此見小之義也。預識先知,非明而何。

守柔曰強。

揉曲木者不累日,銷金者不累月,此柔弱勝剛強之義也。

用其光,復歸其明。

光者,照於外者也。明者,內自照者也。用其光則知其子是也,歸其明則復其母是也。

五十三章

使我斗然有知,行於大道,
介,大也。大有知則知其道之要妙,故能行於大道。

唯施是畏。
畏其亂得失,迷善惡,以施及於萬物也。

大道甚夷,
舉道之要以明非道。

民甚好徑。
不任自然,務敏於得,故好徑捷之跡形焉。

朝甚除,
除其荒穢以尚嚴整也。

田甚蕪,
禾稼盛之,義,如蕪生焉,非荒蕪之蕪也。

倉甚虛。

上下足食,無拾剋聚斂之事,非空虛之虛也。

服文彩,
文事之飾也。

帶利劍,
武事之備也。

厭飲食,
無饑饉也。

財貨有餘。
無窮乏之憂也。

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務於好徑,至於財貨有餘,不任自然者多矣。失道之甚如盜者之相誇,不足貴也,故曰非道也哉。

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
謹其始也。

善抱者不脫,
保其成也。

子孫祭祀不報。
不拔不脫之至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

德,上德也。真則不妄,信於下也。

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以其全真,故有餘以及於家。以其有餘,故能長以及其鄉。以其可長,故為豐厚以及於國。以其遂豐,故普遍行於天下。是善建不拔之明驗也。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
見治身之道則知治己之身,見治家之道則知治己之家,見治鄉之道則知治己之鄉,見治國之道則知治己之國,見治天下之道則知治己之天下,不拔不脫由此可明矣。

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用此觀身觀家觀鄉觀國觀天下之道矣。

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上德之人也。赤子,嬰兒之巽名也。

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烏不搏。

無恐畏之心,不傷於物,至誠所在,物亦知之,故不加害。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嘎,和之至。
握固則無所欲得而自執也。作則不因幣為而自動也。號而不嘎,其本固也,非精與和之至而何哉?

知和曰常,
知此和之至,可以常行而不離。

知常曰明,
知此常之義,復歸其明不難也。

益生曰祥,
保此常,守此明,日益日生至於盛大,無凶咎也。

心使氣曰強。
不求外助,內保久長,氣與道俱,不強何待。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物有成形,老必及之,不知變道,非 道之用。已,止也。止而至於敗,微妙何容焉。

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

默運元機,物隨以化,家至戶曉,事有窮時,故不在於言。

言者不知。

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問數寸爾,何足以美七尺之軀哉?故言者非知之要也。

塞其兌,

內藏其明。

閉其門,

外杜其邪。

挫其銳,

知進退。

解其紛,

順而不亂。

和其光,

不自顯。

同其塵,

不自異。

是謂玄同。

玄則微妙,同則均一。

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沐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

親疏利害貴賤,此之所重,衆人之所分別者也。大道所在,名非常名,不可見其形,不可聞其聲,况可得而親疏利害貴賤乎?

故為天下貴。
貴,重其道也,天下無能瑜之者。

五十七章

以政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政,正也。奇,不正也。正如表之端而曲不用也。兵尚詭祚,如守東擊西,正不可行也。正與奇有而用無形,如無事以取天下。有事則愛偏,愛偏則人悉不與。人猶不與,况天下乎?

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以此無事為要妙也。

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亦自然之理也。多忌諱則失取拾之和也。多利器則權在下也。多技巧則蕩心之所生也。滋法令則敝倖之興不可革也。

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

內自足也。

我好靜而民自正,
不妄貪求,率歸寡欲。

我無欲而民自樸。
嗜欲不生,保真守素,反道之始,故必曰樸。

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
悶悶,如無所能也。淳淳,如無所知也。道本無為,故貴如是。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察察則無所能容也。缺缺則無所能完也。失道之妙,故致如是。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
樂極則悲,否極則泰,非一日也。明有是理,人不究尋,強欲反禍,強欲祈福,是謂不知其極致也。

其無正邪?

言物未嘗不存於正道也。

正復為奇,善復為妖。

復,反復也。迷而不復,拾爾元龜,將獲其凶,豈止於奇妖乎?

民之迷,其日固久。
欺其甚而不知止息也。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劇,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自足於內,與道同和,不假外飾之繁,以汙其真實之理也。

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
音謂愛而藏之。聖人音於道,小人嗇於財。

夫唯嗇,是謂早服。
以其能音,可謂上德,故人競懷服而恐其後矣。

早服謂之重積德。
不矜己能,德乃轉盛,故曰重積德。

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

沖和內融,自無不足,故無不克。所克無遺,不見涯涘,故莫知其極。移之治人,與道人契,物無不歸,故可以有國。

有國之母,可以長久。

母者,始生之義也。用嗇積德是治國之所宗,如是而不保長久者,未之有也。

是謂探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根蒂喻其不可離二也。長生久視非寂滅無為之旨也。

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
割烹有理,小大何殊。見理知機,政治為易。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各安其分,名存用密,無妄禍福,是謂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民。
無可傷之隙故也。

非其神不傷民,聖人亦不傷民。
民循道化,口無擇言,身無擇行,皆因聖人以道蒞之,鬼神依人而止,故無所用其神矣。

夫兩不相傷j 故德交歸焉。

感通之道,雖木石猶行,况於鬼神乎?以神守其靈,我保其德,相與全道,是謂交焉。

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
下流者,柔和接物,不視剛強,滔滔其勢,不逆不窮。交謂交結而附於己者也。

天下之交牝。
柔和之喻也。、

牝常以靜勝,
得柔和之要也。

牡以靜為下。
用牡者常以靜為下,靜為下則天下之交至焉。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
俱以靜勝然也。謂小國不治,大國取以治之,大國不治,小國取以治之,不限大小,惟道是尊,非私其人而取其境土也。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其歸一揆,自然之道,不出其下矣。

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

兼,育人有義。入,事人有禮。事人則己為下矣。

兩者各得其所,故大者宜為下。

大國恃強,鮮能下下。今獨言大者宜為下,將明其大者所難行也。

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

奧,深奧也。· 深奧則無名可稱,無跡可尋,非淺近之類。

善人之寶,

珍寶,人之所藏,是以為喻也。

不善人之所保。

得之則生,不得則死,故得安焉。

美言可以市

聞而從之者衆也。

尊行可以加人。

人所欽仰,故不厭焉。

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棄人則道不行,道不行則教不興,故不可棄也。

故立天子,置三公,

言其用教之至大也。

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拱璧駟馬,雖禮之貴,用畢則已。備禮之物,物無變通。三公坐而論道,元化莫窮,以治於民,民咸受賜,故璧馬與道不可同日而語也。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不日求而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行之即是,故不日求。與理合宜,故非有罪。道本如是,故天下貴之。

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為無為則所為不礙也。事無事則事不復因也。味無味則其味不爽也。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流散無窮。

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大小多少,總而言之,包括其不一也。報怨以德,柔和清靜,不懷惡意,道之妙用也。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易者難之基,細者大之本,故難易之相尋,大小之相續,如循環之無端。聖人知其然,信其理,故保小守下而已。

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
亦自然之理也。為先言圖難於其易,難事叉作於易,恐人以輕易自處。故今言輕諾鈴寡信,多易必多難,明其事有漸也。

是以聖人由難之,故終無難。
知難之道,慎終如始,難不能阻其妙用,故終無難。

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
為之於未有危、未有跡之時也。

其脆易破,其微易散。
治之於未亂也。"

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
用力少而見功多也。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言有之與亂從微至著也。

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極力有為,為極必敗;極力以執,執多必失之也。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明上義也。

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
愚者請成事,智者睹未萌。為山九仞,功虧一贊,常情淺見,故成敗如是焉。

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持盈守成,可保長久,故無敗事。

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
難得之貨,欲之大者。欲不欲,則無欲之至也。

學不學,
道被德廣,無所可學也。

復衆人之所過,
復,反也。反衆人之所過,不與衆人同過也。

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輔萬物之自然,不專於己之力也。不敢為,所以顯輔之之道也。

六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

愚者無所知識,明者智識務多。智識相競,背德違道,非善為道者之所宜也。

民之難治,以其智多。
已為難治,因自用其智識,況復明之以助其亂。

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用智則失其自然,故喻之以賊。治物有理,濟以變通,何禍之有。

知此兩者亦楷式。
不可淪也,古今同然,蓋取楷式以為之喻。

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雖云楷式,無狀可見,故曰玄德深矣遠矣。物之趨利,巧偽並生,道本自然,故與物反。反其物之失道者,順之至也,無不順者,故曰大順。

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

喻也。江海處於低下,大而有容,衆流歸之,故在百谷之上。

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
孤寡不穀,以言下之也。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做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以身役之也。

是以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
道德深邃,不可得以輕重,不可得以加害也。處上無自崇大之意,處前有容於後人,故重害遠矣。

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樂推不厭,因不重不害之所生也。輕重灾害猶不可及,況於爭競乎。

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
肖,似也,似前人也。世俗衆人之所見,謂以強治之也,言不似前人有為顯跡以治天下也。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大道不可測,衆人不能知,不能見,故似不肖。我道肖似前人以道治天下者也,故曰若肖久矣。理密言玄,故曰其細。

我有三寶,保而持之:
不可須臾離也。

一曰慈,
謂愍天下之失道者。

二曰儉,
嗇之至也。

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如江海之善下也。

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其器長。
道之用,理之然也。

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死矣。
獨任食強,行及於亂,人悉不與,死可立而待也。

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
言慈之為道,無施不可也。

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合天德也,天之道亦以慈為大。

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

以柔和行之也。

善戰者不怒,

以仁義勝之也。

善勝者不爭,
爭則不足,故勝在不爭也。

善用人者為之下。
推美遜德,人必歸之。

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得道之至也。己有不爭之德,人有奉己之力,天法道而行,聖人法天而治。極,中也,大中之道也。

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故不為主而為客,言禍亂不從己生也。不敢進寸,無妄動也。不敢退尺,果於禦亂也。

是謂行無行,
行不自我始也。

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

皆行無行之類也。

禍莫大於輕敵,

不敢進寸,不敢退尺,豈輕敵之有焉。

輕敵則幾喪吾寶。
喻也,以慈為寶也。

故抗兵相加,一辰者勝矣。
戰而不怒,仁義隨之,固可取勝。漢高祖素服軍門,能奉義帝,哀之至也。

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人能崇道,非道崇人。易知而不能知,易行而不能行,所以欺之也。

言有宗,事有君。
宗、君,強名也,在知其要而已。

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
因其無知,故不知道之妙。

知我者希,則我者貴。
既知我者希,容有知者而以為楷式,是可貴也。

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喻也。被褐則不自顯其美,以略外相也。懷玉則內自視其真,以全內境也。

七十-章

知不知,上。
知道之沖,謙虛不足,猶為不知,知之上也。

不知知,病。
實不知而強知,穿鑿其義,失於自然,是以為病。原憲曰: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知不知道為病,能求知道以除其不知道之病,故無病可及,所以不病矣。

聖人不病,
知道之要,故不病也。

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亦由知不知道之病,教使除不知道之病故也。

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

非常人所用之威,拾聲色刑罰者也。道唯貴知,不知則亂倫理,取戕賊,是大威存乎其中矣。民不畏人而畏道,故曰大威至也。

無狹其所居,
狹其所安,則道不廣矣。

無厭其所生。
所生益得以顯道,故不可厭其所生矣。

夫唯不厭,是以不厭。
以其不厭道,故不厭所生。樂之在內,豈有厭哉。

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
詳於內而略於外也。

故去彼取此。
去彼自見自貴而取不厭之道也。

七十三章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知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
勇於敢是害也,勇於不敢是利也,皆失其坤和之妙用也。天之所惡,與道違也。孰知其故,迷於敢不敢,不知其故如何耳。

是以聖人猶難之。

亦不能勇於敢不敢也。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 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

天法道,故如是。

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網以喻夫包籠萬物也。恢恢,大之貌也。大則難密,體雖不密,而應乎物如影響然,不可言其有失也。

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
拾安就危,日以為務,知進不知退,同類相推,俱入禍門,豈畏死乎。

奈何以死懼之。
見死在前,觸冒為之,是以不懼。

若使人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畏死懼殺則為惡者恢,輕死慢殺則為惡者如舊,又何益於教化哉?奇,邪也。今以其不畏死,故不敢任殺。

常有司殺者殺。
惡盈罪見,司殺者主之,殺之足以懲勸。

代司殺者,是謂代大匠斲。

喻也。大匠有繩墨,有利器,不妄雕斲,故能使物成其器也。

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傷手則不得其法者。代司殺者殺人,如代大匠斲木器,必不成而又有所傷害也。

七十五章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
不知予之為取,聚斂大行,民食不足,於是乎飢。

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有為之甚者,民興敝倖以逃其刑,情偽百端,於是乎難治。

人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迷於愛歡,亡心其患苦,衆人之情也。

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無以生為,道之妙也。任理自然,不強其物,故賢於貴生,得其道者也。

七十六章

民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
性靜忘情,樸素可保長存,情欲漸盛,不畏死亡,故曰生柔弱而死堅強也。

萬物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生甲蔥青,觸物則折,貪生務長,力極數窮,必致桔死,亦有性焉,與人同也,故日生柔脆死枯槁也。

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情欲盛者,必與人爭;支幹大者,必膺人用。柔弱柔脆,人不競之,工不取之,故死生之境異矣。

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
兵強而極,易見必敗,故曰不勝。木強而極,易見枯槁,故曰則共。謂共同其枯槁,皆自然之理也。

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強大無容,極則易喪,處下之道,可保長久。柔弱有容,未至極致,人悉與之,處下之益,萬物皆然。

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
此張弓之勢,沖而用之不盈者也。

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

稱物平施,故如是。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言貴求之無厭,損至和之妙用也。

孰能以有餘奉天下?唯有道者。

道用廣大,利物不窮,是常有餘能奉天下矣。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處,
此有餘之玄機也。

其不欲見賢。
恃其為,處其功,則見其賢矣,非聖人得道之宜也。

七十八章

天下至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
水之為功,善利萬物,入汙流下,非柔而何。攻堅強者恃力違順,故不能勝水之柔也。無以易之,其理自然,不可改易。

故柔勝剛,弱勝強,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水,衆人之所見,非難知之物也。莫能行則信道不明,崇道不篤也。

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

言含垢納汙不窮,則信道行德愈大,天下之所與也。

正言若反。

似反於正也。受垢為社稷主,受不祥為天下王,以言觀之則似非正,以理觀之則至正矣。

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

有怨不如無怨,和怨非強力不可,故有怨生怨,所以有餘怨也。

安可以為善?

非善之善也。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

左契,衆人之所不能見者也,亦抱陽之義也。左契用則人必從之,故不必責於人而後成其道也。

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

左契,上德者之所執也,上德存則契於道,無上德則無契,故曰徹。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謂善於行道之人也。

八十章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寡,少也。民寡則所用不多,貪欲不競,可以似道之妙,全真反素。什伯之器非全不用,不爭用之也。

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人各自足以全生意,故重其死。少欲寡求,不必遠就其利故也。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寡欲易足,物共不爭,故舟輿可閑,甲兵可偃。結繩之政,上古民淳之時所行,今復結繩,全真反素之驗也。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易自足也。

鄰國相望,雞犬之音相聞,
言其不為荒僻不治也。

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各不貪求,淳淳之至使然也。

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言以顯教達理,豈拘以美惡哉。飾美其言,未必誠實,取信則難矣。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行著於前,不假膚說。膚說既盛,豈善之善哉。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心知在內,無所不通,自顯其博,博豈誠然,不知之嫌,因是而有。

聖人不積,
立教顯理,未常不與人同,道豈獨藏積於己乎。

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明達識通,道大德廣,教人猶己,如江海之源,不患不有不多矣。

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天道聖人,其施一也,利於物性,為於物始,不害不爭,乃全妙用矣。

道德真經解卷下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