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宋-陈景元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

經名: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宋陳景元編撰。十卷。據楊仲庚序,是書朴理宗寶祐六年(公元一二五八年)刊行。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一

碧虛子陳景元纂

道經

上篇明道以常道為宗。常道者,虛心以待物者也。

道,可道,非常道。

夫道者,杳然難言,非心口所能辯。故心困焉,不能知。口辟焉,不能議。在人靈府自悟爾,謂之無為自然。今標道者,已是強名,便屬可道。既云可道,有變有遷,有言有說,是曰教典。何異糟粕,嘗試舉揚,且從訓釋曰:道,通也。萬物得之,無所不通。亦曰:道,蹈也。取道路以為稱。《說文》曰:一達謂之道。先賢令人體而行之,故日道也。至于仁、義、禮、智、信,皆道之用。用則謂之可道。可道既彰,即非常道。常道者,自然而然,隨感應變核物不窮,不可以言傳,不可以智索,但體冥造化,含光藏暉,無為而無不為,默通其極耳。嚴君平曰:可道之道,道德彰而非自然也。今之行者,晝不操燭,為日明也。日明者,不道之道常也。操燭者,可道之道彰也。夫著於竹帛,鏤於金石,可傳於人者,可道之道也。若乃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者,常道之道也。五千文之蘊發揮自此數言,實謂玄之又玄,神之又神也。

名,可名,非常名。
道者,體也。名者,用也。用因體生,名自道出。既標其名,即可稱用。稱用既立,故曰可名。可名既著,即非常名。常名者,謂應用無方,支離其德也。嚴君平曰:可名之名,功名顯而非素真也。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國君、卿大夫視之猶衆庶,此真守常名者也。

無名,天地之始。
無名者指道而言也。萬化未作無以強名。及妙本之始,既降,渾淪之樸,將離,則易之太極生兩儀也。嚴君平曰:無名,無朕,與神合體,天下恃之,莫知所以變於虛無,為天地始,此體道者也。

有名,萬物之母。
有名者指天地而言也。天施地化,茂養萬物。亭之毒之,如母養子。 故曰有名,萬物之母。夫大道杳冥,豈繫乎有名無名哉。聖人約用立教,以明本迹同異爾。凡日新之道,皆日無名,是故始萬物者,為無名。成萬物者,為有名也。嚴君平曰:有名者之為化也。尊道德,貴神明,師太和,則天地,故為萬物母,此用道者也。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欲者,遂境生心。妙者,要又微之極也。徼,邊隅也。大道邊有小路,曰徼。又歸也。夫虛無之道,寂然不動,則曰無欲。感孕萬物,則曰有欲。無欲觀妙守虛無也。有欲觀徼謂存思也。嘗謂真常即大道也。無欲有欲,即道之應用也。道本無物,物感道生,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上士知微知章,睹其未然,已盡其妙,故曰常无欲,以觀其妙。中士因循任物,見其群村,乃得其用,故有萬不同真理難測,但覘其邊徼耳。又解曰:夫人常體大道之微,守清靜之要,復性命之極,不為外物所誘,則志意虛澹,可以觀道之要妙,造徼之至極。嚴君平曰:心如金石,形如桔木,默默隅隅,志如駒犢者,無欲之人,復其性命之本也。有欲之人,食遂境物,亡其坦夷之道。但見邊小之繳,迷而不返,喪失真原。先賢或以謂無欲者,體道內觀化及群品無所思存,忘其本迹也。有欲者,從本起用施于可道,立教應物,成濟衆務,見物所終了知歸趣,前以約身為說,後以化民為言,修身治國此兩者同。理無不備也。

此兩者同

此兩者謂可道可名,無名有名,無欲有欲也。俱蘊于寂然不動湛爾之源,體用未彰,善惡都泯,故云同也。

出而異名。

出謂從本降述可道漸分,雖起自一人之心,而五常之用殊別,賢愚有隔有變,萬端壽夭存亡,其名各異也。

同謂之玄,玄之又玄,
玄者深妙也,冥也,天也。所謂天者,自然也。言此無名有名,無欲有欲,皆受氣於天,察性於自然,中和濁辱,形類萬狀,蓋由玄之又玄,神之又神,所謂自然而然也。若乃通悟深妙,洞達冥默者,是謂有玄德也。

衆妙之門。
謂道域也。夫大道曠蕩,無所制圍,無門無房,四達皇皇也。約身而論,出則同衆人,入則為妙本,舉教言則衆真講妙而出,群聖蘊妙而歸,化導無方,湛然惟一,獨立不改,是日知常。既有出入之由,故曰門耳。莊子曰: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斯亦謂衆妙之門也。

有妙道然後萬物生焉。生萬物者,其唯妙道乎。用道者,其唯聖人乎。聖人之道,日新其變,應用無方,故曰常也。出處有邊,欲異而為,故曰可也。可道必名,名必有知,故次之以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美善生於妄情,以情之所好為美,情之所惡為惡,縱己妄情,非惡而何。以己之所是為善,己之所非為不善,縱己是非,安有美乎。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此謂止於實當也。夫聖人豈無美善,蓋有而不矜,同於無也。不矜則德全,同無則害遠,德全害遠,美善盡矣。若以美善化天下,使知其美之為美,蓋未盡善也。《經》曰:上德不德,下德不失德。是矣。且天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若矯其治迹,竊而侮之,斯為惡矣。君平曰:昭昭不常存,冥冥不常然,榮華扶疏,始於仲春,薺麥陽物,生於秋分,冬至之日,萬物滋滋,夏至之日,萬物愁悲,謂其盛必有衰,美必有惡,陰陽尚爾,況於人乎。斯戒其矜夸美善者也。

故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此六事因矜美善動入有為。有為既彰,偏執斯起,殘賊互生,物失其性,故結以聖人無為,而玄德不去。夫有無之性,本不相生,今言有必出於無,論無必生於有,故曰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法,本不相成。譬如陶者易於治埴,必難於治木。匠人易於治木,必難於治壇。彼此相易,則難就,各守其工,則易成,故曰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本不相形,見鶴而知兔經之短,觀兔而識鶴經之長。以此相因,物皆如是,故曰長短之相形。高下之名,本不相傾,名位不足,故有傾奪之心。若處高而不驕貴,故無下之者。在下而不卑辱,故無高之者。若企羨交馳,則遍相傾覆,故曰高下之相傾。音聲之嗚,本不相和,是猶天籟自嗚自已。而世謂音律聲氣合成歌曲,以相和嗚,故曰音聲之相和。前後之時,本不相隨,有如日夜相代,昨夜是今日之前,今日乃昨夜之後。又如前後行步之逵,舉足下足,何先何後,遷易也。君平曰:無以有亡,有以無形,難以易顯,易以難彰,寸以尺短,尺以寸長,山以谷摧,谷以山傾,音以聲別,聲以音停,先以後見,後以先明,故無無則無以見有,無有則無以知無,無難無以知易,無易無以知難,無長無以知短,無短無以知長,無山無以知谷,無谷無以知山,無音無以知聲,無聲無以知音,無先無以知後,無後無以知先。凡此數者,天地之驗,自然之符,陳列暴慢,然否相隨,終始反覆,不可別離,神明不能遁,陰陽不能違。由此觀之,帝王之事,不可以有為為也。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此言上古無為之君,不以美善治天下,而天下自治也。無為者,非拱默閑堂也,謂美善都忘,滅情復性,自然民任其能,物安其分,上下無擾,故也行不言之教者,以身帥導,正容悟物,隨時舉事,因資立功,理契言忘之謂也。

萬物作而不辭。
作,動也。聖人在宥天下,無事無為,故百姓耕而食,織而衣,含鋪而熙,鼓腹而遊,樂其性分而動,皆飲無為之化也。故聖人任之而不辭,夫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此乃上德不德之風也。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不居。
萬物自生,卓然獨化,不為己有。群品營為,各適其性,不恃己德。功成事遂,道洽於物,心遊姑射之山,不居萬民之上。此聖人之全德也。

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夫聖人功同造化,使萬物咸得其極,而忘名忘己也。不居者,不以位為己有,故民莫覺莫知,是以其道不喪,其德不去也。《鴻烈解》曰:楚不將子發攻蔡,瑜之,宣王郊迎,列田百頃,而封之執圭。子發辭不受,曰:治國立政諸侯入賓,此君之德也。發號施令師未合而敵遁,此將軍之威也。兵陳戰而勝敵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勞,而取其爵祿,非仁義之道也。故辭而弗受。此功成不居之謂也。

知則善惡互生,高下之傾,不能逃也。難易對陳,長短之才,無由隱也。長短彰則爭尚賢德,故次之以不尚賢。

不尚賢,使民不爭。

夫人君之謙下雌靜,不矜尚己之賢能,則民之從化,如風靡草柔,遜是守何有爭乎。《經》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又解曰:人君靜,大臣明,刑不避貴,澤不隔下,賢、不肖各當其分,則士無爭矣。若人君依違,大臣回佞,雖尚賢求士,外忠內僻,情毒言和之才至,至則姦偽生而交爭起。君平曰:盛德者為主,微劣者為臣,賢者不萬一,聖人不世出,夫天生之賢、匪,由尚出也。又曰:譬如使駑馬、碎騮並馳於夷道,鴻鵠、鶉鷃雙翼於青雲,則賢、不肖可知矣。此乃自然,非由尚也。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難得之貨,謂金玉珠犀也。言上化清靜,民務耕識,藏金於山,捐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則民無責盜之心矣。又解曰:驪龍夜光之珠,金玉錦繡之玩,君王不貴,臣民无貪,盜賊於何而有。語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也。《鴻烈解》曰:引神農之法,曰丈夫力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飢者。婦人當年而不識,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自識,以為天下先,其導民也。不貴難得之貨矣。

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可欲者,謂外物惑情,令人生可尚愛欲之心也。而日不見者,非遠絕不見也,謂不以見為見,而為無為也。若乃人君見外物,而無可尚愛欲之心者,是不為色塵所染亂,則性原清靜恬澹,而復其真一矣。人君能守乎真一則使民心不亂,而淳朴之風可致矣。君平曰: 世不尚賢,則民不趨,不趨則不爭,不爭則不為亂。世不貴貨,則民不欲,不欲則不求,不求則不為盜。世絕三五,則民無喜,無喜則無樂,無樂則不淫亂。此自然之數也。《鴻烈解》曰:令尹子佩請飲楚莊王,王許之。子佩疏揖北面立於殿下,昔者君王許之,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莊王曰:吾聞子具於彊臺。彊臺者,南望料山以臨方皇,左江而右淮,其樂忘心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當此樂也。恐留而不能反,故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傳奕《音義》曰:古本作使民心不亂,河上公開元御本

作使心不亂,亦通。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者聖人之治,先治其身,然後及于家國也。虛其心者,謂無邪思也。不役心逐暗泊,然內寂嗜欲,頓消神物,自定則其心虛矣。莊子曰:虛室生白吉祥止,止謂心虛,則純白自生福慶留止也。

實其腹。
聖人道德內充,五神安靜,愴怕自足,貴愛不生,故日實其腹。

弱其志。
志者心之事。事在心日志,欲令舉心行事,當守謙靜柔弱,則道全矣。

彊其骨。
骨者體之幹。夫淳和足則體潤,精神壯則骨彊,亦自然之理也。

常使民無知無欲。
聖人所以常修身虛心者,欲令百姓反樸守淳,悅然自化也。語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

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民雖有貴尚之知、飾偽之邊者,然已被其清靜之風,淳朴之化,而自灰心,槁體不敢興動,有為之欲心也。

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為無為,猶言行無為之道也。無為者,謂不越其性分也。性分不越則天理自全,全則所為皆無為也。物物無為,則貴尚貴求之心,泯然都忘,故淳風大行,誰云不治。

尚己賢能則民從,而爭盜縱此欲心則亂生乎。彼唯聖人治之以虛沖,故次之以道沖。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盈古本作滿。沖,虛也。又中也。或不定之辭。又常也。言道以沖虛為用,夫和氣沖虛,故為通用。王者得沖虛之用,故萬乘遺其富。匹夫得沖虛之用,故環堵忘其貧。身在廟堂之上,心同巖穴之下,躬服芻牧之陋,不異軒冕之華,此深得沖虛之用,而不盈滿也。君平曰:為沖者不沖,為和者不和,不為沖和,乃得沖和。沖以虛為宅,和者無為家,能虛能無,至沖有餘,能無能虛,常與和俱,斯真得大道,沖和之用而不盈滿者也。中者所用在於和也,或者不敢建,言其道也。

淵兮似萬物之宗。

淵,深靜也。兮者,深欺詠道之詞也。明此,沖虛之道,不虧不盈,體性凝湛,深不可測,故謂之淵也。夫不測之理,非有非無,難以定名,故寄言似也。群生日用,注酌湛然,體含萬象,善惡斯保,動植咸歸,故為萬物之宗。

挫其銳,解其紛,
挫,抑止也。又折其鋒曰挫。銳,銛利也。又進也。解,釋散也。紛,多擾也。言銛利進趣功名之人,當念道沖虛,抑止貪妄,而不自見也。或憤憍奔馳,內外紛擾,能體道淵靜,釋縛解紛,湛爾澄清,以復其性。紛,河上公作忿,曰結恨也。謂陰賊瞋恚,忿恨牢結,若存道沖和,乃涣然冰釋也。

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虛極之道,以沖和為用,其所施用,無乎不可。在光則能和,與光而不別。在塵則能同,與塵而不異。應物則混於光塵,歸根則湛然不染,尋其妙本杳然而虛,約其施為昭然而實,故曰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吾者,老氏自稱也。象,似也。我觀至道杳冥,沖用不測,匠成萬物。今古常存道,既無祖無宗,誰敢言孫言子,彷佛深思似出乎天帝之先矣。
用道虛沖,則淵兮不滿,和光同塵,故為萬物之所宗。尋其宗而先乎天地,故次之以天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芻,草也。謂束芻為狗。古人用以祭祀除被不祥用,已而棄之。言當用之時不甚愛,及乎棄之,亦不為僧也。故芻狗因神明而成,神明無用於芻狗也。無用則無私,無私則無恩,是以天地無恩,而大恩生,聖人不仁,而天仁成。不仁者,謂無情於仁愛,非薄惡之謂也。故天地無情,視萬物如芻狗,不責萬物之報。聖人無情,視百姓如芻狗,不責百姓之報。蓋天地之自然也。君平曰:天高而清明,地厚而順寧,陰陽交通,和氣流行,怕然無為,萬物自生焉。天地非傾心移意,勞精神,務有事,悽悽惻惻,流愛加利,布恩施厚,成遂萬物,而有以為也。此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明王聖主,秉道統和,清靜不改,一以變化,神明默達,與道同儀,天下應之,萬物自化。聖人非竭智盡能,擾心滑志,損精費神,不釋思慮,徨徨顯顯,仁生事利,領理萬民,而有以為也。此所謂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橐者,韉也。謂以橐鼓風而吹火也。籥者,笛也。言大地之間虛空無為,生物無私,以喻聖人之心,虛廓淵靜,應世不逆,若橐之懷風鼓之,以成器物,籥之舍聲吹之,而調音律,應用不絕,而終不可屈也。以況聖人無私無心,而不事愛利也。君平曰:天地釋虛無而事愛利,則變化· 不通,物不盡生。聖人釋虛無而事愛利,則德澤不普,海內不并,恩不下究,事不盡成,何則仁愛之為術也。有分而物類之仰化也。無窮操有分之制,以授無窮之勢,其不相贍,由川竭而益之以沍也。又曰:嘰蝨動於毛髮,則寐為之不安。蚊蝱著於皮膚,則精神騷動,思慮不通。外傷蜂蔓之毒,則中心為之慘痛,末害於耳目,而百節為之不用。此言愛利存于胸中,豈得無屈撓純和耗蠹血氣乎。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多言者,謂多有兼愛之言也。多則施行難褊,故數窮屈而不遂,若法天地之虛靜,同橐籥之無心,抱守中和,其自然皆足矣。亦在乎不言之教也。《鴻烈解》曰: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於周。徐馮曰:事者應變而動,變生於時,故知時者無常行。書者言之所出也。言出於知者,知者藏書。於是王壽乃焚其書而舞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天地運處而無私,中含虛而不屈者,由其神也。故次之以谷神。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夫大人以太虛為空谷,以造化為至神,空谷、至神乃道之體用,豈有死乎。不死之理既甚深冥,又能母養,故曰玄牝。或谷喻天地,神喻大道。今說者以山谷響應為喻,不其小哉。且人能懷豁無方,法太虛之廣,存任神真,資造化之靈,自然形與道合,何死之謂乎。如是,則冥然茂養,物受其賜,故曰玄牝。河上公《章句》:谷音育,訓養也。人能養神則不死。神謂五藏之神,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腎藏精,脾藏志。人能清靜虛空,以養其神,不為諸欲所染,使形完神全,故不死也。若觸情耽滯,為諸境所亂,使形殘神去,何道之可存哉。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夫太虛造化,萬類由之以出入。既有出入之名,故謂之門。根者,本也。天地雖,大,不能逃其有形,有形之類,咸以虛空太和為其根本,故曰天地根。河上公曰:不死之道在於玄牝。玄,天也。於人為鼻。牝,地也。於人為口。天食人以五氣,從鼻入,藏於心,五氣清微為精神聰明音聲五性,其鬼曰魂。魂者雄也。主出入人鼻,與天通,故鼻為玄也。地食人以五味,從口入,藏於胃,五味濁辱為形骸骨肉血豚六情,其鬼曰魄。魄者雌也。主出入人口,與地通,故口為牝也。根者元也,言鼻口之門,乃是通天地之元氣所從往來也。上言谷神不死者,勸人養神之理。此日玄牝之門者,示人鍊形之衍也。故形神俱妙者,方與道同也。夫人有身有神,則有生有死。有生有死不可言道也。流動無常,豈得言靜也。若乃空其形神,忘其物我,是以出無根,故氣聚不以為生,入無竅,故氣散不以為死。不死不生,其谷之神也。生死無常;其浮動之物也。幽深雌靜,湛然不動,其玄牝之謂也。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綿綿,不絕之貌,此結上養神鍊形之義也。夫養神則深妙冥極,清靜虛空,綿綿若存,感物而起,無有絕時。鍊形則呼吸太和,導接血氣,飲難終之泉,咀延年之草,使其支節宣暢而不勤勞,此方可與天地同根,衆妙共門也。
太虛其谷,造化其神,牝養萬物,綿綿不死,故次之以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

標也。天以氣象廣覆,古今不傾,故稱長也。地以形質厚載,終始永固,故言久也。結喻成義,在乎下文。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 能長生。
結義也。夫天所以長清,地所以久寧者,以其覆載萬物,長育群村,而皆資稟於妙本,反其沖虛,復其杳冥,不自矜其生成之功,而守其常德,故能長生也。又解曰:天地萬物,卓然獨化,咸察自然,而不求饒-益其生,故能長生,此垂誡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聖人無為,身在廟堂,而心游姑射,法天地之覆載,而均養無私,大有處謙而不敢為天下先。其百姓欣戴而不重樂,推而不厭,故身先也。又能忘功忘名,外身寡欲。其天下愛之,如父母,神明祐之,若赤子。故身存也。

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天地生育萬物,而聖人外已全民,皆不以仁恩自恃,豈有自私之心乎。實無私也。無私故能長能久,以其長久,故如能成其私者也。李約曰:夫能不私於己,而私於人,人之私未必成,而己之私已成矣。《鴻殊解》曰: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獻魚,公儀休不受。其弟子諫曰:夫子嗜魚,不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魚,故弗受。夫受魚,而免於相,雖嗜魚,不能自給魚,無受魚,而不免於相,則能長自給魚。此明於為人為己者也。故曰: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河上公、嚴君平本作以其無私。王弼古本作不以其無私邪。開元御本作非以其無私邪。互有其義,讀者詳之。

聖人後身外身能公於己而私於人,善柔順而利物,故次之以上善若水。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一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二

碧虛子陳景元纂

道經

上善若水。

上善者,標人也。若水者,舉喻也。夫志人虛懷無欲,應變隨時,不逆諸綠,處善忘善,故曰上善。水能方圓凝釋,深淺浮沉,顺道涵虛,咸有其理。唯至人兼而通之,故曰若水。且水蘊三能之近道,七善之利物,謂下文也。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此三能之近道也。水性平靜,散潤一切。天無水則陽旱,地無水則塵飛。利澤萬物,故曰善利,此一能也。天下柔弱,莫過於水,去實歸虛,背高趨下,壅之則止,次之則流,聽從於人,故曰不爭,此二能也。人之情惡,處下流好居上位,而水則就卑受濁,處惡不辭,令物潔白,獨納污辱,處衆人之所惡,此三能也。幾,近也。夫水利物,則其仁廣大,不爭,則其德謙光,處惡,則其量忍垢。舉水性之三能,唯至人之一貫德行如斯,去道不遐,故曰近爾。又解曰:水為氣,毋王於北方,其數六。北方者,陽德之始,陰氣之終也。生數一與道同也,道亦謂之一。道,一者無一之一,水,一者有一之一也。無一之一為道之體,有一之一為道之用,明水者,道之用,故曰幾於道也。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至人所居,善執謙下,順物自然,化及鄉黨,如水在地,善就卑下,滋潤群物,故曰居善地,此一善也。至人之心,善保虛靜,洞鑒幽微,湛然通徹,如水淵澄,波流九變,不失明靜,故曰心善淵,此二善也。至人若與,善行仁慈,惠及天下,不懷親愛,如水膏潤,善能升降,無不霑濟,故曰與善仁,此三善也。至人之言,善守誠信,不與物期,自然符契,如水景物,妍醜無差,流滿輒移,行險不失,故曰言善信,此四善也。至人從政,善治於民,正容悟物,物自順從,如水清平,善定高下,滌蕩群物,使無塵穢,故曰政善治,此五善也。至人臨事,善能任物,隨器授職,不失其村,如水柔性,善事方圓,能隨形器,無用不成,故曰事善能,此六善也。至人動靜,善觀其時,出處應機,能全其道,如水之動,善隨時變,冬凝夏液,不差其節,故曰動善時,此七善也。

夫唯不爭,故無尤矣。
唯,獨也。此結上三能七善之辭也。至人之所用心行事,出處語默,皆全于妙道,合乎物宜,而常守雌靜不與物爭,物既不爭,安有尤過之地。又尤,怨也。言天下獨有不爭之人,無所怨尤之者。
道體虛無,而水數一,唯至人用之,則幾於道,又不盈而善持,故次之以持而盈之。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盈,滿也。已,止也。夫執持盈滿之物,而不知謙損者,必見其傾覆矣。慎其傾覆之禍,不如早圖休止,此垂械也。嚴君平作殖而盈之,謂積其財寶也。

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揣,度也。又治也。銳,銛利也。言人但知銛利欲心,而貪趣富貴,殊不知揣度妄情,思治僑恣,禍患之來,不可長保。君平曰:富貴之於我,猶登山而長望也。令勢之於我,猶奔電之忽過也。言不可長保也。《鴻烈解》曰:白公勝得判國,不能以府庫分人。七日,石乞入曰:不義之得,又不能布施,患必至矣。不能與人,不若焚之,元令人害。白公弗聽也。九日,葉公入,乃發太府之貨,以與衆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擒白公。夫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矣。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音也,何以異於臬之愛其子也。故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

此明盈難久持理之必然也。夫金玉滿室,徒為潤屋,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筐擔囊而趨,雖有智者,莫之能守。故象有齒而焚身,雞畏犧而斷尾,禽獸尚如此,人何不思之。嚴君平、王弼本作金玉滿室。

富貴而僑,自遺其咎。
遺,與也。富則人求之,故便欺物。貴則人下之,故好陵人。欺陵日恣,殃咎必來,非自與而何。君平曰:金玉之與身,而名勢之與神,若冰若炭,勢不俱存。故名者神之穢也,利者身之害也。養神之穢,積身之害,損我之所成,而益我之所敗,得之以為利,失之以為害,則彼思慮迷,而趣舍悖也。又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患生於我,不由於人。福生於我,不由於天。陸希聲曰:持大器而滿盈,雖懼之,不如早止。居大位而亢極,雖憂之,不如早退。揣勢利而銳意,雖得之,不可永保。貪金玉而滿堂,雖有之,不能長守。貴而僑則得其禍,富而僑則益其過,憍生乎心,答自於己,豈可怨天尤人乎。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此結義也。夫大功既成,顯名已遂,而不知休退者,何人哉。高烏盡而良弓藏,狡兔死而獵狗烹,勢使然也。惟體天道之盈虛,知進退存亡者,至人哉。
外物盈滿,理必傷生,與其銳心於富貴,不若抱一而無咎,故次之以載營魄抱一。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

道家以陽神曰魂,魂樂生,陰鬼曰魄,魄好殺,魂則遊,魄則靜。《白虎通》曰:魂者云云也,營者不定貌,故謂魂為營也。舊說載,乘也。營,魂也。又謂營,護陽氣也。魂為陽精,魄為陰靈。陽精喜動遊,故仙書有拘留之衍。陰靈喜浮惑,故仙書有制伏之法。使其形體常乘載陽精、陰靈,抱守太和純一之氣,令無散離,永保長年矣。夫道之抱一如鎰之含明,明豈離鑑乎。此教人養神也。今解曰:人欲抱一之衛,當令心無散離,若無散離者,即是乘載魂魄抱守純一之道也。能如嬰兒乎。下皆以此義釋之。

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舊說曰專,一也,任也。氣者沖和妙氣,又自然之氣也。夫人卓然獨化,稟自然沖和妙氣,氣降形生,自無染雜。若乃專任沖妙,知見都忘,氣自純和,形自柔弱,不為衆惡所害,是得嬰兒之全和也。此教人養氣也。今解曰:能如嬰兒乎者,言人欲專氣致柔之衛,當如嬰兒純和,若能如嬰兒純和,即是得專氣致柔之衛也。

滌除玄覽,能無疵乎。
舊說曰滌,洗也。除,遣也。玄覽,心照也。疵瑕,病也。人當洗滌塵垢,除遣五情,內外清虛,心照萬事,瑕疵之病,瑩然不生,此教人修心也。自此上三事約人修身,自此下三事勸人治國。經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天下,其德乃溥也。今解曰:人欲洗心除垢冥察內外之事,能自省己躬,無疵瑕之病,即是滌除玄覽之法也。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舊說曰治國者,愛民如赤子,臨政不可苛虐,賦役不可傷性,務農簡事使民各遂其業,而安其生,斯無為之化也。今解曰:人君欲愛養萬民令不傷天性,治國務農,使無繁細當能清靜無為,即是愛民治國之術也。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

天門者,自然之門也。自然生太極,太極生天地,天地生陰陽,陰陽生萬物,萬物生死由之而往來,故謂之天門。開謂散施,闔謂歙斂,開則生成,闔則衰滅,雖生萬物,而未見其生生者,雖死萬物,而未見其死死者,生生死死,而莫見其形,得不謂之自然乎。能體自然,其唯大人乎。大人量包宇宙,氣含陰陽。所為雌靜,則生死王衰不入于胸中。雌靜者,自然之妙用也。此戒治身治國者,當以雌靜是守。舊說曰:天門者,北極紫官之門也。天有北極,星在紫官之內,宮內又有五帝,迭相休王,故門有開闔也。開則為泰,闔則為否,故春時青帝門開,餘門皆闔,四時之例如此。且五運終始,曆數之變,興廢不常,唯聖人知天知命,常守雌靜,則不為變動所傾,故永亨元吉也。或以治身論者天門謂鼻、口也。開闔謂喘息呼吸也。言人雌靜柔和,則氣息深遠,綿綿微妙,致其精神,恬然自在無為也。今解曰:天門開闔休王者,乃曆數之常,唯能雌靜謙下,故陰陽不能移,寒暑不能變也。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舊說日明,謂慧照也。治身者雖有慧照之心,聰明通達,若無見聞。治國者其德明白如日月之照,四達海內,當塞聰蔽明,能如無知。使天下百姓日用不知,是謂有道。今解曰:欲得智慧,明白四達。天下者先須收視反聽,常守無知,即是明白四達之原也。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言修身治國,能行上六事,即如道之生,物不塞其原,任其自成。而已德之養,物不禁其性,任其自成。而已德萬物卓爾,獨生聖人,豈有乎哉。群類各自營為,聖人何恃乎哉。物自長養,聖人安所主宰乎哉。斯乃忘功忘物,洞入冥極,是謂玄德也。王弼曰:玄德者,有德而不知其主,出乎幽冥者也。

抱一不離專氣,致嬰兒之和,和則物歸如輻之輳轂,故次之三十輻共一轂。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

此明有無功用,相資而立。《周禮考工記》說:車蓋圓以象天輿,方以法地,三十輻以象一月之數。夫月之縣天,流行不息,車之輾地,運轉無窮。是故車以象月,三十日共一月,亦猶三十輻共一轂耳。當其轂中空虛,輪得以轉行。車中空虛,人所以載其上。故其空無之處,是有轉行容載之用也。君平以謂太古聖人之牧民也,因天地之所為,不事乎智巧。飲則用瓢,食則用手,萬物齊均,無有高下。及至王者有為,賦重役煩,百姓罷極,上求不歌,貢獻遼遠,男女負戴,不勝其任。故智者作為推轂,駕馬服牛負重政遠,解緩民勞。後世相承,巧作滋生,雕琢斑轂,朱輪飾以金銀,加以翠璣,一車之費,足以貧民,是以老氏傷創作之害道德,明為善之生禍亂也。故舉車器室三事,說有無利用之相資,因以垂戒云。

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埏,和也。值,黏土也。謂工人範和黏土,陶成形器,取其器中空無之處,是有盛受諸物之用也。君平以謂道德衰廢之時,憂患攻其內,陰陽賊其外,民人薄弱,贏瘦多疾,是故水火齊起,五味將形,生熟不別,乾漬不分,故智者埏土為器,以熟酸鹹,遂至田獵奢淫,殘賊群生,制胎殺殼,以順君心,雕琢珠玉,以為盂盤,樸散為器,一至於斯。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鑿,穿也。半門日戶。門傍窗,謂之牖。門戶窗牖,亦通稱也。古者穴處,謂穿鑿穴中之土,以覆其上,為戶牖居室也。取其室中空無之處,故人有安存出入之用也。君平以謂人心既變,萬物怨恨,蟲蛇起,毒蠶作,禽獸害人,於是巖穴之中,不足以禦息難,全性命,終天年。故智者為作居室,上棟下宇,穿窗候望,堅關固閉,開闔疾利,蜂蟲不得入,禽獸不得至,而後遂至華臺危閣阿房之殿,大關守險,築城為固,士卒疲倦,死者無數。然而上世以為治,後世以為亂者,此乃有無利用相因之弊,蓋在乎人爾。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此解上三事,明有無相資俱不可廢,故有之以為利,利在乎器也。無之以為用,用在乎空也。夫器之為利也,必存其外,外資空用而成。空之為用也,必虛其內,內藉器利而就。故無藉有以為利,而有籍無以為用也。無則同乎道,有則成乎器。形而上者曰道。道,無形也。道雖無形,必資有,以彰其功。形而下者日器。器,有體也。器雖有體,必資無,以成其用。故器非道不能應用,道非器不能顯功。亦如轂中有輻,器中有物,室中有人,咸因無以利有,因有以用無也。若夫治身,則神為存生之利,虛為致神之用,故無能致用,有能利物,利物在乎有,而致用在乎無,無者虛靜之謂,有者神明之謂也。神明則妙有,虛靜則至無。妙有之利,在乎存生;至無之用,在乎致神。存生致神之利用,不出乎妙有至無也。
車器之設,用無而利有,用無是空,利有是色,故次之以五色。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五色之設,本以彰五行之象,黼黻文章,別尊卑之飾,斯則五色之用也。而後世為錦繡之麗,青黃悅目,逐物外遷,傷精喪明,不能徹視無色之色,非盲而何。五音之設,本以彰五行之聲,金石絲竹,通天地之氣,斯則五音之用也。而後世作鄭衛之聲,淫哇悅耳,耽營不已,蕩性塞聰,不能冥聽無聲之聲,非聾而何。五味之設,本以彰五行之和,鹽梅調適,養人倫之損,斯則五味之用也。而後世有熊掌之嗜,芻豢美口,饕餮無馱,濁神穢真,不能內嘗無味之味,非爽而何。爽,亡也。差,失也。

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
田獵者,國之常禮,以講武事,示民時也。天子諸侯,每歲三田,一為乾豆,祭祀宗廟也。二為賓客,交二國之好也。三充君之庖食以時也。時之不田,則曰不恭。田不以時,則謂之暴天物。故春蒐、夏苗、秋彌、冬狩。若不遵法度,馳騁逐境,禽荒無節,暴物傷農,登崖踰險,心神發亂,非狂而何。

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金銀珠玉,難得之貨。人若責取無馱,采求不已,則道行妨傷,而身多勞辱也。君平曰:五色重而天下盲,五音調而天下聾,五味和而天下哈,田獵興而天下狂,珠玉貴而天下勞,幣帛通而天下傾。是故五色者陷目之錐,五音者塞耳之椎,五味者斬舌之鐵,田獵狂惑之帥。利遠方之貨,天下之所以違也。貴難成之物,天下之所以微也。凡此數者,變而相生,不可窮極,難明而易滅,難得而易失也。殃禍之間,危亡之室也。求之以自賊,居之以自殺也。此上戒君王,而下訓兆民也。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聖人謂有道之君也。有道之君,任聲色之外馳,養浩然之內景。腹者,受物養實其腹,則不逐物,故內全而神王,是以聖人法之而為腹也。目者,著色役亂其目,則逐物移,故外盲而精喪,是以聖人戒之而不為目也。去彼取此者,令人去目之逐物,取腹之內全也。

耽悅聲色,則戮辱及之,不貴難得之貨,而寵榮可待。故次之以寵辱。

寵辱若驚。

寵者,謂富貴慶賞諸吉也。辱者,謂貧賤刑罰諸凶也。達道之士,以形骸為逆旅,生死如贅癕,不榮通,不醜窮,知軒冕之去來,外物之寄託耳,豈有寵辱係懷而驚恒哉。此言寵辱若驚,謂中人耳。中智之士,處安而慮危,得寵而知辱,故皆如驚。世俗趨末則驚辱,中智觀本故驚寵,故曰寵辱若驚。

貴大患若身。
貴者,尊愛之稱。大患者,軒冕寶貨,外物養身之屬也。至人知身非我有,而尚外之,况尊愛他物乎。今世人謂軒冕寶貨,可以資生,故貴之
如身,而不知身與物,皆是大息之本,不足貴也。

何謂寵辱,寵為上,辱為下。

開元御本作寵為下。言人得富貴,慶賞者恃寵而僑盈,則生禍。因寵獲禍,則寵為辱本,故曰寵為下。河上公本作寵為上,辱為下。於經義完全理無迂闊,下文解之,其義詳矣。皇甫謐本亦作寵為上,辱為下。言以得為上,以失為下也。

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結義也。夫世俗據其富貴,操之則慄,捨之則悲,未達得失之非我,故皆驚懾也。中智之士,知禍福循環,譬如紏纏得其寵榮,必有悴辱,故戒之持勝,如失之驚也。《列子》曰:趙襄子使使攻翟,取二邑而有憂色,謂元積德而有重功,不可不戒懼也。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此得之若驚也。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何謂者再問答張本,以起後義也。吾者汎舉自稱。夫人所以有大患者,謂其有身也。且人之身,无毛羽以禦寒暑,必將資物,以為養性全生之具,而貪生太厚者,動入死地,故大息隨之。是由封執塵累,矜其有身也。若能外其身,不以身為身,忘其心,不以心為心,冥乎造化,同乎萬物,使行若曳枯木,坐若聚死灰,則向之寵辱大患,何綠及之。故曰:及吾無身,吾有何患。《齊物論》子茶謂顏偃曰: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夫遺照坐忘,尚諸患莫侵,況體合自然者乎。無者忘也,外也。或以無身為滅壞空寂者,失老氏之宗旨矣。

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
自无身而上,汎論士民驚執寵辱,致其大患也。自貴愛而下,專說王者未能兼忘天下,故有寄託之名耳。然寄託之說,實非上德之君,若乃遊心於澹,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无容私者,則可復太古之風矣。陸希聲曰若以得失動其心物,我存乎懷,則寵辱不暫寧,吉凶未嘗息,安足為天下之正,居域中之大乎。唯能貴用其身,以為天下,愛用其身,以為天下者,則是貴愛天下,非貴愛其身也。夫如是,則得失不在己,憂患不在身,似可以大位寄託之,猶不敢使為之主,而況據而有之哉。此大道之行,公天下之意也。開元御本作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御注曰:此章首標寵辱之戒,後以寄託結成者,夫寵辱若驚,未忘寵辱,貴愛以為,未忘貴愛。故以辱校寵,則辱不如寵,以貴方愛,則貴不如愛。驚寵辱者,尚有寵辱介懷,存貴愛者,未為兼忘天下。故初則使驚寵如辱,後欲令寵辱俱忘,假寄託之近名,辯兼忘之極致,忘寵辱則无所復驚,忘身則無為患本,忘天下則無寄託之近名。王弼本作故貴以身為天下者,則可以託天下矣,愛以身為天下者,則可以寄天下矣。弼注曰:無物以易其身,故曰貴,如此乃可以託天下也。無物以損其身,故曰愛,如此乃可以寄天下也。不以寵辱榮患損易其身,然後乃可以天下付之也。正經今取《莊子· 在宥篇》所引為定,王弼本次之,注解輔嗣,希聲為優,疑開元御本校勘時以別本增損,有失古意。
寵辱皆驚,未免櫻拂其心,唯違者順道無形,故次之以視之不見。

視之不見名日夷。

夷,古本作幾,幾者,幽無象也。《易》曰:幾者,動之微。雖有此義,今存而不論。

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日微。此三者不可致請,故混而為一。
道之難狀難說也,如是,聖人不得已而強為之名耳。且道非色不可以目視而見,故於無色之中,能色衆色,因而詺之日夷。夷者,平也,謂漠然平夷無涯淚貌,在色而無色也。道非聲不可以耳聽而聞,故於無聲之中,能聲眾聲,因而銘之日希。希者,疏也,如物之希疏,無擊觸之聲,在聲而無聲也。道非形不可以手搏而得,故於無形之中,能形衆形,因而詺之日微。微者,妙也,微妙無質破,在形而無形也。唯至人以神視可見無色之色,而出於衆色。以氣聽可聞無聲之聲,而出於衆聲。以心察可得無形之形,而出於衆形。言此希夷微三者皆道之應用強名,豈可以為實有,而得致詁責問哉。故當混合而冥為至一耳。君平曰:夫鴻之未成,剖其卯而視之,非鴻也,然其形聲首尾皆已具存,此是無鴻之鴻也。而況乎未有鴻卯之時,而造化為之者哉。由此觀之,太極之原,天地之先,素有形聲端緒,而不可見聞,亦明矣。不以視視者能見之,不以聽聽者能聞之,不以循循者能得之,不以言言者能辮之,是故無形之形,天地以生,謂之夷。無聲之聲,五音以始,謂之希。無緒之緒,萬端以起,謂之微。此皆先賢舉其進道之方也。若夫能忘其視聽,真其循搏,混一都無,則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夫形色之物,皆有涯分,不能出其定方。唯道超然出於九天之表,而不為明,存乎太極之先,而不為高,使其學者居上,與日月齊照,而其光不皦。沈然沒於九地之外,而不為暗,流乎六極之下,而不為深,使其學者在下,與瓦號同寂,而其明不昧。而繩繩運動,無窮無絕。生育萬物,而道不屬生,物自生爾。變化萬物,而道不屬化,物自化爾。萬物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而不可指名於道也。既而尋本究原,歸於杳冥,復於沈默,斯乃道之運用生化之妙數也。故曰: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繩繩,接連不絕之貌,又無際也。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怳。
夫歸於無物者,非空寂之謂也,謂於無形狀之中,而能造一切形狀。於無物象之中,而能化一切物象。欲言有邪,而不見其形,是即有而無也。欲言無邪,而物由之以成,是即無而有也。有無不定,是謂惚怳。惚無也,言無而非無。怳也,言有而非有。故曰惚怳爾。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夫道先乎天地,長於上古,湛然何來,莫知其始,故迎之不見其首。而又終古不息,後乎億劫,寂爾常存,莫知其終,故隨之不見其後。此使人廓其靈臺,而法其道體也。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古道者,無形無名,天地之原,萬物之宗也。即視不見,聽不聞之道也。老氏使其治身治世者,執持上古無為自然之道,制御即今有為煩撓之俗,歸乎淳風,復乎太始,使各正性命,不遷其德,是謂知道之綱紀也。
視聽莫請,怳惚無狀,能執持古道以御今之有為者,其唯善士乎。故次之以古之善為士者。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二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三

碧虛子陳景元纂

道經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言上古善以自然之道治身、治國而為士者,其德用淵微,神明遠妙,智照望冥,精誠通達,是以體貌深厚,孰能知識老哉。故道大似乎不肖,列子居鄭而人莫識,此乃古之善為士者也。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有道之士,德量深遠,難可知識,恐後世無以為師法,故強為說其容狀,指陳表儀,謂下文也。

豫若冬涉川,
豫,猶豫也。言有道之士,順從自然,弗逆萬物,不為福先,不為禍始,然而舉事退藏,輒加重慎,雖履坦途,常憂沒溺,有如寒沍之月,揭涉長川,其心豫然而疑難,恐沈於不測之淵也。

猶若畏四鄰,

有道之士,常履虛無而不敢有為,故出處而深思猶然,而畏慎謹於去就,而慮幽明之司察,有如世人避禁,而畏四鄰之竊知,此戒之深也。

儼若客,
有道之士,儼然端謹,心無散亂,如賓對主人,曷敢造次,言無事無為也。如束郭顺子正容悟物,使人意消,故田子方師仰之李舍光居于暗室,如對君父,故司馬子微激賞之此,可謂能儼若客也。

涣若冰將釋,
有道之士,外雖矜莊,內心閑放其智,智如春冰之釋,涣然伴散,凝滯都亡。

敦兮其若樸,
敦者,淳厚貌。樸者,質素貌。又形未分日樸。言有道之士,天資淳厚,質素未分,語默恬和,無文飾也。

曠兮其若谷,
曠者,寬大之稱。谷者,含虛之竅。言有道之士,德淳厚而不顯,器寬大而含容,任善惡之去來,如空谷之應答而常虛也。

渾兮其若濁。

雜波流日渾,不分明日濁。言有道之士,內心清靜,外雜波流,若濁水之不明,曷分別乎妍醜。已上七事,治國則民不識不知,復乎太古,修身則和光同塵,冥乎至道。

孰能濁以澄,靜之徐清。
言有道之士,心同淵泉,即其濁以澄,靜之則徐復其清矣。

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言有道之士,支離其德,當其安以久,而動之則徐全其生矣。舊說云至人外示混濁不異,凡流內本澄清,同乎道體,徐徐而登,假于清真也。復為學人,恐安此徐清之道,久而不遷,住於諸境,故勉之令動別求勝法,逮及徐徐漸生,不住諸相,以至生生不絕也。一本作孰能濁以靜之而徐清。孰能安以動之而徐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言人保守此徐清徐生之道者,善能謙以自牧,安其虛靜。夫唯不盈者。再舉獨有至人,不矜恃盈滿,故能常守弊陋,雖有新成之功,而能持勝不動,更求進嚮,復增上善,不住小成,斯乃聖人之深趣也。
善士師古,識量深微,敦樸空曠,得幽谷虛極之道,故次之以致虛極。

致虛極,守靜篤。

致,得也。言人能心無愛欲,得沖虛之道,參杳冥之極,復能常守清靜,則德化淳厚矣。《列子》曰:莫如靜,莫如虛,靜也,虛也,得其居也。《西升經》曰:人能虛空無為,非欲於道,道自歸之。嚴君平曰:道德虛無,故能稟授。天地清靜,故能變化。陰陽反覆,故能生殺。日月進退,故能光曜。四時始終,故能育成。釋虛無則道德不能以然,去清靜則天地不能以存,往而不反,則陰陽不能以通,進而不退,則日月不能以明,終而不始,則萬物不能以生。是故有而反無,實而歸虛,心無所載,志無所彰,無為如塞,不憂如狂,抱真履素,捐棄聰明,不知為首,空虛為常,則神明極而自然窮矣。動作反身,思慮復神,藏我於無心,載形於無身,不便生者,不以役志,不利天者,不以滑神,事易而神不變,內流而外不化,覆視反聽,與神推移,上與天道,下與世交,神守不擾,生氣不勞,趣拾屈伸,正得中道。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人生而靜,天之性。今言致虛極守靜篤者,使人修之,復於妙本也。非止於人。蓋萬物之並動,作者未有不始於寂然,而發於無形,生於和氣,而應於變化,及觀其復也,盡反於杳冥,而歸於無朕,以全其形真也。《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謂寂然至無也。君平曰:天地反覆,故能久長。人復寢寐,故能聰明。飛烏復集,故能高翔。走獸復止,故能遠騰。龍蛇復墊,故能章章。草木復本,故能青青。化復則神明得位,與虛無通,魂休魄息,各得所安,志寧氣順,血豚和平,此皆暫爾復靜,猶能精神,況久歸至道者乎。

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日復命,復命曰常。
芸芸,茂盛貌。謂草木植物之類也。或作云云,動作貌,衆多貌,謂飛走動物之類也。以義推之,動植雖殊,咸歸其根。虛者沖漠之謂,靜者寂怕之謂,沖漠寂怕者,乃動植之根本也。且無者有之本,靜者躁之君,動之極也,必歸乎靜,有之窮也,必復乎無。草木之根重,靜處下,則長生。花葉輕,動居上,則凋落。物尚如斯,何況人乎。故聖人舉喻,使民息愛欲之心,歸乎虛靜之本,則可以復其性命之原矣。性命之原,即杳然冥然,視不見而聽不聞者也。此唯明哲之自悟爾。能悟之者,則行住坐外不離乎虛靜寂寞,而應變不遷,是得常道,而復命者也。

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此言常道之難,如此知猶悟也。悟常道者,神變無方,性無所不通,氣無所不同,不知萬物之為我,我之為萬物,故能蹈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破,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此神合常道者也。其次則毓質不衰,顏如處子,住世千載,馱而上仙,此形同常道者也。其次則語默有法,出處合時,動與陽同波,光而不曜,靜與陰同德,用晦而明,世累莫干而身無咎,此能用常道者也。若以治體為宗,則用常道為上矣。故日知常日明。或作日明者,言日益明達,此有漸之說也。既悟常道,當如上說。或不悟常道者,反以神變為妖,長生為誕,虛極靜篤,為空曠歸根,傷命為滅亡,不知強知,不識強識,舉心偽妄動,作皆凶易,所謂不常其德,或承之羞,故日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夫知常道者,應用萬物,善救無棄而無所不包容也。包容動植,於己無私,則襟懷蕩然,而至公矣。至公無私,則德用周普天下,無不歸往者矣。王,往也。人既歸往,天將祐之,理同自然,於物无逆,是曰真人。而能出有入无,冥乎大通,久與道合,莫知窮極,則水火不能害,金石不能殘,世息莫侵,有何危殆。
致虛守靜,歸根復命,是知常。知常之人道同大上,故次之以太上。

太上,下知有之。

太上者,謂太古之上,無名號之君也。所謂上德不德者也。其德無上可加,故曰太上,雖有君位,而不以尊自稱,任物自然,各正性命,故其教無為,其治無迹,隨時舉事,因資立功,百姓日用而不知其道,但知有君上而已。謂帝何力於我哉。莊子曰: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行而無迹,事而無傳,此太上之世也。

其次,親之,譽之。

上德既衰,仁義章顯,故天下被其仁者,親而附之,懷其義者,譽而舉之。莊子曰:及至聖人,整躉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疑則親譽生焉。又曰: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堯聞其賢,舉之登庸,因而禪位,此親之、譽之也。

其次,畏之,侮之。
仁義失而刑法立,刑法立則禁令嚴,禁令嚴而民畏之。夫禁令雖嚴,而權詐為事者,民從其化,而為欺罔,民歡罔則侮上之深者也。《鴻烈解》曰:太上仁化,謂太上下知有之也。其次使不得為非,謂親之、譽之也。其次賞賢而罰暴,謂畏之、侮之也。

信不足,有不信。
心有愛之謂誠,言可復之謂信,信全則天下安,信失則天下危。今既權詐聿興,欺罔並起,君信不足于下,故下有不信之心應之。夫上之化下也,如明鎰之接形容,而理無差焉。王弼曰:御體失性,則疾病生,輔物失真,則疵釁作,信不足焉,則有不信,此自然之道矣。

猶其貴言。

自親而下已喪太上無為之化,不能復淳古之風,猶其貴重言教,執守陳迹,以為化方,雖然失道遠矣,不猶愈於忽言不信,而致犯上作亂者乎。

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夫有道之君,垂拱無為,故功業成而不有,愴默清靜,故事務遂而忘知。民皆淳朴,無所妄為,謂我自然而然也。親譽畏侮之心於何而有哉。舊說信不足,有不信,覆釋畏之、侮之,猶其貴言,覆釋親之、譽之,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覆釋太上下知有之類乎,膠柱調絃,今不從焉。
太上無為至德不顯,及其仁愛親之、譽之,則大道廢,故次之以大道廢。

大道廢,有仁義;

大道即太古無為之道。廢,猶隱也,又陵替不行也。人心不淳,則大道隱廢。至德不行也。然後七愛漸生,義利浸長,故樸散以為器,斯則大道廢有七義也。莊子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衛,此喻大道之世也。及其兼愛為仁,裁非為義,故仁義生乎不足,是猶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咐以涇,相濡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此諭大道廢有七義也。

智慧出,有大偽。
夫敦慇隱廢,則智慧出,智慧出,則大偽生,理勢然也。莊子曰:馬之真性,齕草飲水翹足而陸,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智已此矣。及至伯樂治之,前有橛飾之息,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衡厄,齊之以月題,馬乃介倪、閵扼、鷙曼、詭術,竊轡之智生矣。夫太古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館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飭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智詐漸毒,頜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辮生矣。此所謂智慧出,有大偽也。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六親,父子兄弟夫婦也。《禮記》曰:大道之行也,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至仁忘親也。志親者,撫諸姪如己子,事伯叔如己父,六親无有不和,孝慈於何而彰,如是則衆之奉我親,亦如我之奉衆親矣。是以上下和睦,而親親相忘也。若在長失均平之教,居幼有高下之心,故違於大順,則六親不和,而慈愛養親之迹見矣。且聖人均平,則四海一家,遊心姑射之山,杳然忘其天下矣。此則君上無為,而蒼生自化,於何而有抉目剖心之臣哉。是故瞽晚頑而舜稱大孝,魯哲嚴而參稱能養,夏桀立而龍逢彰,商紂亡而比干顯,斯不得已而為之,非樂然也。
大道廢而仁義彰,智慧出而大偽作,欲復淳風,在乎絕滅聖迹,棄去智詐,故次之以絕聖棄智。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聖者謂制度法象功用陳迹之聖也。絕之者欲復其渾樸也。河上公曰:五帝畫象,倉頜造書,不如三皇結繩無文之治也。智者謂權變謀慮揣摩縱橫之智也。棄之者欲歸於無為也。經曰:以智治國,國之賊。夫不顯功用陳迹之聖,不用揣摩縱橫之智,則姦完不生,禍亂不作,民如童蒙,專事農業,則利民何止乎百倍。莊子曰:去小知則大知明。又曰: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盜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故須絕棄之民,始獲其利也。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仁者愛物,則人親之。義者宜物,則人譽之。而仁義之弊在乎親譽,親譽既行,則趺尚奔競之心生,而性命之和失矣。性命之和失,則孝慈之行何由而有。今使絕而棄之,是欲人全性命,而復孝慈也。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巧者雕斯刻削機械扃鐍之謂也。利者珠玉斗斛權衡符璽之謂也。夫機械扃鐍權衡符璽之屬,於小則能守備,於大則不可禦寇。今日絕棄之者,是猶擿玉毀珠焚符破璽,使民朴鄙,而盜自止也。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屬,繼也。三者謂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言此三者雖欲不用,而復其淳古之風,然紀之為文,垂之為教,尚未明白於理不足,故人多有疑難之者。別令有所屬繼,使韋心涣然如冰之,釋在下文。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見素謂守其純素,不雜文飾,聖迹智謀,自然絕矣。抱樸謂歸其樸厚,不徇矜夸,仁義之情,自然棄矣。少私謂守分至公,不好外美,而機巧自然絕矣。寡欲謂節儉制情,泊然安靜,而浮利自然遺矣。夫聖智之迹,可以救近而不知傷遠,仁義之情,可以濟急而不知違真,巧利之器,可以助小而不知害大,故聖人明而不顯,知而不用,唯以見素抱樸為懷,少私寡欲為念,如是治國而民躋富壽復于古風,修身則槁體灰心咯然喪耦矣。聖邊絕則機智自忘,仁義絕則慈孝親睦,斯由學者之弊,故次之以絕學無憂。

絕學無憂。

夫道者杳然難言,豈學者可得而進,故可傳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具。輪扁之俠,非不傳也,蓋無受俠之質也。況聖人之道乎。今之學者,但糟粕而已矣。所言絕學,非謂其絕滅不學也,謂守自然之性,不越分外而學也。猶如鳧經雖短,續之則憂。鶴經雖長,斷之則悲。夫離朱師曠,天生聰明,後之學者,或政眇塞性之長短,豈跂慕矜夸所能逮哉。去其跂慕,則無憂樂,蓋稟其自然之氣,得乎聖人之心,是以真曷足求而妄不足除也。世之務學而有憂者,垂首剌股,所趣不過虛名,映雪聚螢,所逐止存浮利,以政寵辱皆驚,憂樂兩陷,何其迷哉。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唯者,恭膺也。阿者,慢應也。以名教言之,則唯恭而阿慢,以誠理論之,唯阿皆膺聲也。而世之執者,使變阿為唯,或以唯異阿,是未明唯阿之同出乎一聲,相去何遠也。若忘世之執,則無唯阿之分。善者,吉之稱。惡者,凶之名。學而履之者,善也。不學而悖之者,凶也。夫道杳然虛極,淵兮沉靜,豈係學與不學哉。今為善者無近名,名極則害身,為惡者無近刑,刑極則殘生,放善之與惡非道之實,乃外物耳。既皆外物,則相去奚異哉。唯其絕學者,雖有聖智,而不自知,況善惡唯阿乎。或說云:變俗學為真學,變阿為唯,變惡為善,如反掌耳。上之言至理也。此之言世教也。若以此辯,又何以異乎唯阿哉。古本作美之與惡,如上章,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至人真心妙道,絕學無憂,雖忘善惡於胸中,必順唯阿於形外,善惡之戒,不敢不畏,其唯蘊道之深者乎。小夫則不然,慕善而不行善,畏惡而不去惡,馱溺世學,往而不反,荒廢真性,未嘗有中止之時。央,中也,止也。

衆人熙熙,如饗太牢,如春登臺。
熙熙,悅樂之貌。春臺,時物之華。此舉俞也。世人因學政偽,逐境失真,汨沒於愛欲之波,熙熙悅樂,如餓夫之臨饗太牢,志無肌足,馳聘乎許冕之途,欣然觀望,若遊子之登賞春臺,心迷不反也。

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
怕,寂也,又安靜無為貌。兆者,形狀之初。孩,笑貌。乘乘,運動貌。夫至人之心,寂然安靜,無為虛愴,莫知其形狀之迹,雖處乎囂塵之間,觀物之遷變,瞳然若嬰兒之不能分別笑耦也。既而隨世混迹,與物同波,乘衆人之所乘,行不崖異浩然都任,若無所歸趣也。又解乘乘,若虛舟之東西,而,無所歸止也。怕,一本作魄。王弼作廓。乘乘,王弼作儡儡,一本作魁魁。

衆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沌沌,不分貌。夫人心有所係,觸境如歸,饕餮於富貴之間,謂其心有餘樂矣。是以至人枇糠世務,纏繳紳修,知軒冕之去來,如寄故獨忽之若遺忘耳。此乃心宇沌沌而莫分,磅磚萬物以為一愚人之心,固欲辮其美惡矣。一本作純純者,質樸無欲貌。我愚人之心也哉,猶云我豈愚人之心也哉,言非愚人之心,實無分別,則至人之心險然若此也。

俗人昭昭,我獨若昏。
昭昭,光耀自街貌。夫世俗為學,而日益浮麗,自謂昭昭,光耀街常才藝,是以至人智周萬物,未嘗矜夸,如同昏闇也。

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忽兮若海,漂兮似無所止。
察察,嚴明貌,又苛急貌,又矜持貌。悶悶,寬裕貌。或作惛惛者,昧昧貌。夫世俗因學為政,制度嚴明,立法苛急,矜持有為,故民不聊生,是以至人體天法道,因循任物,在宥天下寬裕昧昧,民乃全其真也。莊子曰: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然雖昏默不分,晦冥難測,而萬物歸之,莫知其所往,百姓用之,不知其所竭,善下廣納,莫測其深,故曰若海。而又應變之道,莫定其方,若流波漂揚,無所止著。一本作忽若晦寂兮似無所止,言至人容儀忽然晦昧,尸居其心,寂靜無所擊縈,此壺丘子林之波流九變也。二義俱通,今從上說。

衆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以,用也。世人崇尚學業,不能無為,而有所施用,故曰有以。至人行若曳槁木,居若聚死灰,不外飾其形,故獨似頑鄙爾。夫至人出處,語默非欲異於人,而自然與人異,何也,貴用其道爾。用道者,體與造化冥,故曰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食,用也。母,道也,本也。或說食,養也,母,神也。神能生身,故曰母。世人貴有欲以喪形,至人貴無欲以養神,故異於人。又曰:母,氣也。世人嗜好滋味,而至人貴食和氣,所以異於人也。或曰老氏以和光同塵為務,此篇何獨彼我之說云云,曰此豈至人之本意哉,蓋不得已而言也。夫至人所行,.何嘗有異,自是世俗動靜相反,因垂言立教,故有彼此云爾。
失禮之憂因學而有沌沌若昏,德容光大,故次之以孔德之容。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

孔,甚也,大也。容,狀也。從,順也。至人冥於道者也。常道無名,唯德以顯之,至德無本,順道而成之,夫大德之人於諸相,豈可見邪,唯有順道之容,髡髴是其狀矣。

道之為物,唯倪唯惚。
夫道杳然難言,故紙聽不能聞見,何物之可謂邪。今言物者,蓋因強名以究妙理也。夫大德之人,能從順于道,道既無形,何從之有。既無其形,又不可名,當何以為從乎。唯叩其怳惚者,則可以影響,其象罔耳。怳似有也,在有非有,惚似無也,居無非無。居無非無,即空是色也。在有非有,即色是空也。有無不可測,復假借于象物,以明道也。

惚兮怳,其中有象,怳兮惚,其中有物。
象者,氣象。物者,神物,即莊子之所謂真君,今之所謂性者也。夫道,怳惚不定,謂其無邪,惚然自無形之中,悅爾變其氣象,將為萬物之朕兆也。謂其有邪,怳然自有象之初,惚爾而化歸於無有也。然而至無之中,有神物焉。神物者,陰陽不測,妙萬物以為言者也。千變萬化,無所窮極,經營天地,造化陰陽,因氣立質,而為萬類,治身治國,鍊粗入妙,未有不由神物者也。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窈,深遠貌。冥,寂墨貌。夫道,怳惚不能定,象物不能見,又窈兮深遠,冥兮寂墨,問者不知其體,應者不明其理,然而中蘊純粹之精,畜乎自然之信。其精非偽,故曰真。其化應時,故曰信。猶烏足之為躋螬,人血之為野火,朽瓜為魚,賢女為石,雖動植之類萬殊,未有不精感而變信至而不化者也。非至德,孰能通於此。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衆甫。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
閱,度也,又披也。甫,本始也。夫道,上自往古,下及來今,湛然常存而不去形,雖不見名常在焉。以喻至人得道長年,故能閱度萬物之本,始知其皆始於道,故閱之以成其形質也。又設問我何以知萬物皆資稟於道,生死終始之然哉。答以道之怳惚窈冥,常在不去,故能應變為治,清靜無為,度閱萬物之遷移,未有不資稟于道者,以此也。
大德之人,從順於道,順道則曲全,故次之以 曲則全。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三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四

碧虛子陳景元纂

道經

則全,枉則直,窪則盈,弊則新,少則,多則惑。

夫聖賢之士,博通古今,鈎深致遠,廓然見獨,而蟠曲才能,未嘗顯耀者,欲遠害全身也。聰達明察,功業顯著,心直如矢,志端如弦,常枉己屈伏,而不自伸者,此則大直之士也。又解至人不與物逆,物來枉已,則屈伏以受之,彼必內省知非,則直自歸之,故曰枉則直也。夫陵原川谷之變,高下不常,川谷窪下則水就而滿之,陵原高峻則雨剝而頹之,人之謙下則衆仰而歸之,以致其光大,故曰窪則盈。人有賢才而能支離其德,弊薄其身,則衆共樂推,而其道日新矣,故曰弊則新。夫少者簡易之謂。《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西升經》曰:子得一,萬事畢。多者博學之謂。莊子曰:文滅質博溺心。《列子》曰:路多岐則亡羊,學多方則喪道也。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經》曰:道生一。一者,道之子,謂太極也。太極即混元,亦太和純一之氣也。又無為也。聖人抱守混元純一之道,以復太古無為之風,可以為天下法式。何以謂一,為無為也。《經》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莊子曰: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以此可明矣。自曲則全下六事,尚有對治之迹,此云抱一,無為,可以兼包之,故為天下式。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
此四事,皆無為之識。夫聖人無為,何嘗顯見己之才能,則天下自然稱其明矣。河上公曰:聖人雖明,不自見千里之外,乃因天下之目以視之,故能明達。夫能用天下之目者,亦不自顯見之意也。音訓雖異,其旨略同,且聖人虛靜,何嘗自是而非人,蓋彼我都忘,則天下自然稱其是,而其德彰矣。聖人恬愴,何嘗自伐取其德美,則天下自然稱其功業矣。聖人寂莫,何嘗自矜大其賢貴,則天下自然稱其有道而長存矣。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鴻烈解》曰:趙簡子死,未葬,中牟入齊。已葬五日,襄子起兵攻之,圍未合而城自壞者千丈,襄子擊金而退。軍吏諫曰:君誅中牟之罪,而城自壞,是天助我,何故去之。襄子曰:吾聞之叔向曰:君子不乘人於利,不迫人於險,使之治城,城治而後攻之。中牟聞其義,乃請降。故曰: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夫聖人純一,無為,何嘗有爭競之心哉。《經》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烏不搏,蟲獸尚爾,況於人乎。然而上古有此曲全之語,豈今日之寓言哉。人能行之,誠有全德之美,而歸之于身,此再三勸勵之深旨也。

曲全抱一,不矜不伐,不矜伐則希言,故次之以希言自然。

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易》曰: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貴其希疏而戒其不常也。言希疏則合自然。夫至人有問即應,接物即言,動靜以時,故合自然。以諭風雨時若,則利乎萬物,暴卒不常,則為害。飄,猛烈也。驟,暴急也。從旦至哺,為終朝。自早及暮,為終日。夫山澤相通為此飄風,陰陽噴激作此驟雨,蓋由陰陽失節,和氣不洽而致此,故不能長久也。以況於人,語言違戾,喜怒不常,其於純和,寧不喪乎。

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設問誰為此飄風驟雨者乎。答是天地之所為也。夫形之大者,莫過乎天地,氣之廣者,莫極乎陰陽。陰陽相擊,天地交錯,而為猛風、暴雨,尚不能崇朝終日,何況人處天地之間,如毫末之在馬體,況敢縱愛欲任喜怒,暴卒無節,趣取速亡,不亦悲乎。

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從,為也,順也。夫道,虛無自然安靜簡易之謂也。言人為事,當從順于道,希言愛氣,永保天和,豈可若飄風驟雨而不久長也。然而順道者,動與陽同波,靜與陰同德,聚則成形,散則成氣,出有入無同於妙道行乎。德者,內全諸已,不喪精神,外濟于物澤及蒿萊,功成不居,同於上德趣嚮。失者,以嗜欲為樂,韁鎖為榮,茶然痕役,而心不悔,甘乎死地,同於喪失也。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信不足,有不信。
言氣類相感有如此也。夫體冥妙道者,非但民之樂推,而大道之君亦得其人矣。功合上德者,非但民之仰戴,而至德之士亦得其人矣。心溺于喪失者,非但尸魄之欣樂,而失喪之徒亦得其人矣。蓋各以類應也。是以信乎道者,得其道。信乎德者,得其德。不信于道,輕忽于德,故道亦不應,德亦無稱。天下豈有信之者哉。故曰:信不足,有不信。
希言寡辭自然同道,道同德洽而无跨跂,故次之以歧者不立。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

跂者,舉踵而望,又進貌。跨者,夾物也,又超略貌。夫饕餮冒進之夫,跂望非分欲求寵榮,雖苟得之,有若延頸舉踵,何能久立乎。而又才力卑劣,欲超略勝人,衆共蔽之,使不得言,跨步夾物,心欲速達,何由得行乎。

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曲則全,第二十二章,明聖人無為不自矜伐,而未嘗彰顯。此章言小夫則不然。自見己之才美賈衒而蔽人,其於事也,豈得明乎。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惡人,其於理也,豈得彰乎。仁不濟物,義不裁非,自取名譽,以為光耀,其於治也,豈有功乎。矜大己能,以壓愚下,其於道也,豈得長乎。

其於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附形日贅疣之類也。已上自矜等行,其於無為常道,猶棄餘之食,適使人惡,附贅之形,適使人醜。凡物尚惡之,況有道之士,曷嘗厝身處之乎。跨跂贅行,有道不處,其迹混成,故次之以有物混成。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有物混成者,道之宗也。故眡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夫至理湛然而常存,故謂之有物。真道萬派而莫分,故謂之混成。然混成不可得而知,萬物由之以生,故曰有物混成也。先天地生者,道之元也。《經》曰:吾不知誰子象帝之先。莊子曰:夫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此皆標道之大體也。

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寂者,無聲。寥者,無形。既云有物混成,尋其形聲,窗真空洞,無象無質,故曰寂寥。夫大塊卓然,無物可比,且形影因待,猶言獨化,況妙道廓然,何物能偶,故曰獨立。物雖千變萬化,出生入死,而妙道未嘗遷革,故曰不改。且道之用也,散則沖和之氣褊于太無,斂則純精之物藏于黍粟,周流六虛,應用不窮,故曰不殆。物無大小,皆仰於道,得之則全,離之則頂,生之成之,咸有所賴,故曰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夫大道無形,故紙聽莫聞,搏取不得,既無形聲端緒,故不知其名。然而前稱有物,則有體用,體用既彰,通生萬物,就用表德,字之曰道,包含天地,其體極大,故強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逝,往也。凡物之大,皆有邊際,唯道無窮。無極往,無涯畔,故大曰逝。愈逝愈遠,莫究其源,故逝曰遠。雖遠出八荒之外,而收紙反聽湛然於方寸之間,若鑑之明應而不藏,故遠曰反。反,復也。往而還復,沒而復生,陰而復陽,皆道之化也。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
道為天地之始,曠蕩無不制圍,萬物得之則生,士民懷之則尊,故曰道大。天者顛而在上,運動不息,覆物無窮,故曰天大。地者凝而在下,寂然不動,柔順安靜,厚載無窮,故曰地大。王者清靜無為,化被萬物,黔黎之首,不敢與天地道為比,故云亦大也。域中四大,謂道天地王也。域者,限也。夫道大包宇宙,細入秋毫,或超象外,或處域中,自地而上,皆屬于天,不叉高遠蒼蒼之謂也。天在地外,地處天內。王者人倫之尊,居九州之問,皆處于域中。故曰域中四大也。而王者參天地之道,秉萬物之權,於四大之中,預其一焉。莊子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帝王之德,配天地,可不慎乎。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此戒王者,當法象二儀,取則至道,天下自然治矣。夫王者守雌靜則與陰同德,所載無私,是法地也。又不可守地不變。將運剛健則與陽同波,所覆至公;是法天也。復不可執天不移。將因無為,與道同體,其所任物,咸歸自然,謂王者法天地則至道也。非天地至道之相法也,宜察聖人垂教之深旨,不必專事空言也。
混成之道,是謂彊名,彊名四大,王居其一,王者以重制輕,故次之以重為輕根。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夫草木花葉輕脆而居標枝者,則為風霜之所零落,根本堅重而處于深下者,則物莫能傷而長存。以況治身治國,當以厚重為根本。夫龍蛇蟠屈沉靜,則能變化升騰,虎豹威猛躁動,故遭射獵夭虧,以況治身者,心安靜則萬神和悅,故無嗜欲奔躁之患。治國者,君無為則百姓樂康,故無權臣撓亂之憂也。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
輜,屏車,又大車也。重者,重其行事也。夫至人君子,未嘗容易其言行,凡所行又具輜車,所言必重其事,言行尚爾,況於至道,豈敢須臾離乎。或以輜訓靜者,亦戒其靜與重也。又解行邁之人,未嘗遠離其輜車重載者,以其衣食之資所在也。苟遠而棄之,則有委困道途之患。以況君子,若離道之重靜,以行輕躁其於身,患豈為細哉。

雖有榮觀,宴處超然。

榮觀,紛華貌。宴,安也。言至人君子,常愴怕其心,不以紛華榮觀為美,無為宴安,超然遠寄,遺其驕侈,此亦守重靜之旨也。一本作榮館、燕合者,謂不樂榮華之館,宴安于小舍,而超然遠適也。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奈何猶如何,傷歎之辭也。言為萬乘之尊,處大寶之位,豈可不守重靜,輕身縱欲哉。夫為臣而不鎮重,則失其身本,而亡其職分。古本作輕則失本,人君不守無為清靜,躁動擾民,則失其君位,而喪其天和矣。舊說曰:人君輕易煩擾,則民離散,誰與為臣。人臣飾詐干祿,躁求權勢,坐招竄拯,不得事君。二義俱通。
重靜之法,唯君子善行,故次之以善行無轍迹。

善行,無轍邊。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善行者,順自然而行也。《陰符經》云: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謂觀自然之道,元所觀也。執自然之行,無所執也。夫無觀無執,蓋得之於心,則不出戶而無轍迸也。善言猶莊子之巵言,酌中之言,日新之變,合於自然,涯分而無過溢之談。如是則無瑕疵謫責之過也。善計者,謂守一無為,因任萬物,使長短廣狹大小多少各盡其分,而不損其自然之村器也。莊子曰: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此貴夫無為而去其籌策也。《陰符經》曰: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陰陽相勝之衍,昭昭乎進乎象矣,此皆有為機變休咎之學也。至人游心於物之初,任萬物之自治而不為萬物所役,計已之身,即知于彼,故不用籌策。善閉謂心無為也,心無為者,雖聲色在前,而諸境不入于紙聽,此不用關楗而莫能開也。橫曰關,立日楗。善結者謂以道約事也。至人簡易無為,善以道繩約貪縱,自然結縛情欲,而脩然清靜,無勞解釋也。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密用曰襲,聖人謂能行五善之聖人也。夫聖人體合自然,心冥至一,故能芻狗萬物為而不恃,因人賢愚就之職分,使人性全形完,各得其用,故無棄人。又能隨其動植,任其材器,使方圓曲直不損天理。至于瓦甓梯牌,咸有所施,故無棄物。常善者謂蘊其常道而能明悟任物也。《鴻烈解》曰:昔者公孫龍在趙之時,謂弟子曰:人而無能者,龍不能與遊。有客衣褐帶素而見曰:臣能呼。公孫龍顧謂弟子曰:門下故有能呼者乎。對曰:無有。公孫龍曰:與之弟子之籍。後數日,往說於王,至於河上,而杭在一氾,使善呼之一呼而杭來,故聖人之處世,不逆有俠能之士,故曰無棄人。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

善人者,謂有道之士也。《經》曰:立天子,置三公,此將以教不善之人也。故日善人,不善人之師。設有不善之人,善人亦資取役,使以漸化導之。《經》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此以德化攝伏不善人,為資給役用也。《鴻烈解》曰:楚將子發,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為偷者,往見曰:聞君求技道之士,臣偷也,願以技齋一卒。子發聞之,衣不給帶,冠不暇正,出見而禮之。左右諫曰:偷者,天下之盜也,何為禮之。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與。無幾何,齊興兵,伐楚,子發將師以當之,兵三卻。楚良賢大夫皆盡其計而悉其誠,齊師愈強。於是市偷進請曰:臣有薄技,願為君行之。子發曰:諾,不問其辭而遣之。偷則夜解齊將軍之帳而獻之。子發因使人歸之,曰:卒有出薪者,得將軍之帷,使歸之於執事。明日又復往取其簪。子發又使歸之。齊師聞之大駭,將軍與軍史謀曰:今日不去,楚軍恐取吾頭,遂還師。無技細而能薄,在人君用之耳。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夫聖人雖遊心於自得之場,不可不立其師資也。雖立師資,復恐貴尚其師,恰愛其資,泥於陳迹,不至遠達,故再舉不貴其師,不愛其資也。夫人雖因師發蒙,尋其至理,出自天性,是日獨化。故伯樂不能御駑駘為騏驥,良匠不能伐檸礫為棟梁,將使人忘其企慕,然後可造至道之極。故列子師老商、友伯高而得風仙,既而日: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此真忘其師資者也。聖人雖知小夫執滯,言教又以此言,大為迷謬,然而垂訓上士,使彼我俱忘,乃至言要妙之道也。
善行善言,所以救人、救物也。為師為資,所以知柔、知剛也。故次之以知其雄。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雄,尊強也,先也。雌,卑弱也,退也。夫知己之尊,顯出人之先,縱之則強梁生,而禍患至矣。乃處身卑微,守其柔弱,謙退下位,而天下歸服,如水之流入深谿,既心宇如谿,是能保其常德不離于身,去剛躁之欲心,復性歸於嬰兒也。嬰兒者,諭其怕然淳和,是非都泯也。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武,復歸於無極。

有道之士,心宇如谿,則虛室生白,昭昭明了,乃守其淵默,持之自晦,使光而不耀,此可為天下之法式矣。人取以為法式者,是見其常德,無所差武,將與道真極也。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有道之士,雖為人所法式,當守卑辱持勝自汙,則天下歸心,如水之投谷,器量如谷,是德充而無名,復歸於道樸,樸謂隱材藏用也。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復於道樸,則渾淪寶冥視聽無得,此乃體冥真理也。若於治道,則當散而為器。河上公曰:萬物之樸散,則為器,用若道,散則為神明,流為日月,分為五行也。夫人真心之散,則為念慮,念慮一動,則百行彰而庶事生。庶事者,村器也。聖人就其材器,因其賢能,而用為百官之元長,故能大制群物,任之自然,而不割傷也。陸希聲曰:於乎大道,廢有仁義,大樸散而為器,聖人能用其器,故可以為群村之帥。夫唯大道不器,故能用此成器,大制不割,故能宰此群物。若未冥於道,而欲用天下之器,見制於物,而欲宰天下之材,吾必見其殆矣。
知雄守雌,謙德如谿谷之就下,知白守黑,自晦為天下之法式。法式施用,將欲有所取焉,故次之以將欲取天下。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夫道無為自然也。雖秋毫之小而尚由之,況天下乎。今若不由其無為自然,而恃其果敢,將欲力取天下大器,而自縱有為者,非徒失道,吾必見其不得死已。已者,死也。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神器者,大寶之位是。天地神明之器也。人乃天下之神物也。莊子曰: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此謂不治天下也。不治天下者,是以因循無為,任物自然,故天下安而神物寧也。不任無為自然而有所為者,猶拙夫斲木,雖加其工,所敗多矣。故七竅鑿而混沌死,鞭策威而馬力竭,豈非為者敗之乎。而又執而不移,自謂聖治,非唯喪至理,亦將自失其真。

故物或行或隳,或陶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此八事,謂外物不可必也。夫世有誠心行其事者,有偽意而隨之者,誠心則治,偽意則亂,治則自然,亂則有為也。或有呴之為溫,謂讚譽成人之美者,或有吹之為寒,謂毀訾致人之惡者,又解呴溫諭富貴,吹寒諭貧賤,猶春夏之長養,秋冬之肅殺,世事代謝,亦復如是。或有見強而扶之者,或有見贏而抑之者,或有扶之使強者,或有抑之致贏者,此人情之傾奪也。或有載而安之者,或有隳而危之者,自此已上,並是失於自然,專任有為果敢,欲有所取,而致斯弊也。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甚、奢、泰,皆過當越分之謂也。是以治天下之聖君,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拾乎有為,歸乎無欲,去造作之甚者,復于自然,去服玩之奢者,復于純儉,去情欲之泰者,復于清靜,雖甚、奢、泰之三名,乃無為自然之一體,因玆奢泰,致其為之,故老氏特垂深戒也。
將欲必敗,強贏傾奪,縱已奢泰,不若以道佐人,故次之以道佐人主。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四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五

碧虛子陳景元纂

道經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以,用也。夫賢臣用自然之道,輔佐聖君者,當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此用道輔佐聖君之術也。是以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夫兵者凶器,戰者危事,豈可示強兵于天下。兵之兆在心。懷患未發兵也,疾紙作色兵也,傲言推校兵也,侈闘攻戰兵也,此四者鴻細之爭也。且人以暴陵物,物必傷之,是謂獸窮即搏,故曰其事好還。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師旅所居之處,叉多害物,侵民妨稼,致田荒室露,荊棘亂生,又大軍一過,誅戮無涯,生死之冤感傷和氣,陰陽凶變必水旱繼生。治身解則多事為師旅,煩惱為荊棘,嗜欲為大軍,疾病為凶年,隨義縱橫,淵旨莫盡。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僑。
夫兵之害物也,神人共惡之。然而明王聖主,未嘗去者,其所自來上矣。庚桑子曰:原兵之所起與始有人俱。又曰:有以咽藥而死者,欲禁天下之醫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船非也。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兵之不可廢,譬水火焉。善用之則為福,不善用之則為禍,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偃兵也,故以道輔佐人主者,當守雌靜,不敢以兵強天下,不得已而應之,故曰善用也。果,勇也。言善用師者,勇於濟難而已,不敢以兵刃取強於天下也。雖有果敢濟難之勇,勿矜其能,勿伐其功,勿憍其心,是謂善用者也。

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言雖果敢濟難止敵,然皆不得已也。但當以除暴為事,非用果以為強也。夫草木之生也柔脆,其壯極則枯落。人之幼也柔弱,其壯極則衰老。以喻用兵壯武則暴興,暴興則敗矣。既敗,則不得謂之有道。非道之事不可法則,而行不如早止也。故義兵主,應兵勝,忿兵死,驕兵滅。善用兵者,次定果敢,不矜不忿,不貪不驕,不得已而後應之,義在除敵救人,非恃力好戰也。治身解曰人之枯槁,因不行道,不行道者,早死而已矣。
佐主當以道德,不可以佳美強兵,故次之以夫佳兵。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佳者,好也,尚也。夫好尚兵戈以為服玩者,是尚不善之器用也。且兵戈之屬,傷人形神,唯凶頑者樂為也。凡物尚或惡之,況有道之士曷嘗處之乎。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
天地之道,左陽而右陰,陽主德生,主柔弱,陰主刑殺,主剛強。故君子平居則以有德者居左,戎事則以有勇者居右。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
此重疊而言,是經解經也。夫兵既主殺,主剛強,以傷害為用,是謂不善之器也。君子以無為自然為心,道德仁義為用,兵只可以為武備,固非君子常用之器也。

不得已而用之,恬檐為上。
夫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故有道君子不得已而用之,然未嘗為起戎之首,故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皆不得已也。蓋義兵以尅定禍亂應敵為用,非食土地利財寶也。莊子曰: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斯所謂不戰而善勝,恬憺為上也。又解不亂日恬,夷心日憺,事至而不動撓者,此治身之法也。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
天地之大德曰生,人物之所以共貴也。今不能以德懷來,而興師用兵,殺伐求勝,豈有道者之所佳美哉。《列子》曰:趙襄子使家臣攻翟,勝之而有憂色,此賢主持勝也,故曰勝而不美。然而有美之者,是好樂殺人也。樂殺人者,非但人不歸附,亦將有殺之者矣。此凶暴好殺之士,不可使得志於天下。苟得志,必逆天之德,縱行誅戮,天豈祐哉。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以喪禮處之。
左為陽主生,故居常則尚左,吉也。右為陰主死,故喪禮則尚右,凶也。《禮記·檀弓》曰:夫子與門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尚右。夫子曰:二三子之嗜學也。我則有姊之喪故也。二三子當復尚左。夫上將軍專殺則處右,偏將軍不專殺故處左,言用兵之道,同於喪禮。今上將軍居右者,是以喪禮處置之也。

殺人衆多,以悲哀泣之,戰勝,則以喪禮處之。
夫義兵者不得已而戰也。戰勝,則殺人多,勝而不美,故悲哀而傷泣之。上將軍居右,右位主喪,故也。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君子所貴,唯道之常,故次之以道常無名。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包羅萬有,貫穿毫微,虛中藏實,陽內含陰,所謂道,非常道,名,非常名,故曰道常無名。既而無名,即非器用,器用.未彰,乃謂之樸。道樸微妙,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是謂之小。夫世之材器,有明可以役其紙,有聰可以役其聽,有心可以役其志,有勇可以役其力,有辮可以役其詞,有巧可以役其事,此諸有名,皆無為者之所役使,唯道樸無名,故天下莫敢臣。夫侯王若能執守無為之本,恍然在上,寶然虛懷,則外物不能累其真,嗜欲不能滑其神,萬物將自賓,四民無不服矣。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天無為則陰氣降,地無為則陽氣騰,兩無為相合,則和氣并甘露垂而嘉祥生,此乃侯王道矣。天地德洽神明也。《經》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无歌而民自樸,此皆不待命令,而自然從化均平也。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始者,道也,無名也,即道常無名也。有名者萬物之器用也。夫道始無名,能制御有名之物,是為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名器者,亦盡為王者之所有,名分既立,尊卑是陳,不可越于上下,故亦將知所止,足能知止,足是自知曰明,既明且哲,豈有危殆乎。河上公本作天亦將知之,言人能法道行德,天亦將知之,隨注解釋義理相通。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與江海。
道之在天下,無所不徧,上則清都紫 府,下則瓦譬稊牌,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侯王能守清靜無為,則上感和氣,下得民心,本末相洽,無不被其澤矣。是猶川谷之流,與江海源通,順之則浸潤萬物,逆之則滂湃為沙也。
守道則萬物賓服,能自知而知人也,故次之以知人者智。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知人而分別之謂智,故知言之所以知人也,是謂適人之智,而不自知也。自知而默守之謂明,故知而不言所以知天也,是謂自適其明而已,此超乎智之上也。

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勝人者不常勝之道也。不常勝之道曰強。強而有力遇不及己者則勝,至於如己者則殆矣。自勝者常勝之道也。常勝之道曰柔。柔能自謙,物必推先,謂不勝而自勝,不任而自任,常安無殆,非強而何。

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
知足者謂止其欲也。欲心不侈,儉嗇自足,可謂富矣。強行者謂勤而行之也。勤行必獲,可謂有志節矣。莊子曰:曾子居衛,緼袍無表,顏色腫嗆,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履而踵次,曳維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斯所謂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也。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所者謂天之所受壽夭、窮達、貴賤、貧富也。保其常理,安之於命,不.以得喪動其懷,是能久矣。如是則當生不以生為樂,知脩然而來,遇死不

以死為憂,知脩然而往,直順命以待終,不殘生以自喪,故曰壽也。嚴君平曰:不知人則無以通事,不通事則無以交世,不自知則無以知天,不

知天則無以睹未然,不勝人則無以在上,不在上則無以為王,不自勝則無以自得,不自得則無以得人,不知足則無以知富,不知富則無以止欲,
不強行則無以順道,不順道則無以得意,動作非任無以得和,不得和則無以久生,不久生則無以畜精神,精神不積無以得壽。故立身經世,興
利除害,接物通變莫廣乎知。人攝聰畜明,建國子民,達道之意,知天之心,莫大乎自知。柄政履民,建法立儀,設化施令,正海內臣諸侯莫貴
乎勝。人奉道德,順神明,承天地,和陰陽,動靜進退曲得人心莫崇乎自勝。治家守國,使民佚樂,處順恭謹,慈孝畏法,莫高乎知足。遊神明
於昭昭之間,恬憺安寧,尊顯榮華莫善乎得意。任官奉職,事上臨下,成人之業,繼人之後,施之萬民莫過乎可久。天地所貴,群生所恃,居之不厭,樂之不止,萬福並興,靡與爭寵莫美乎壽。陸希聲曰:知出於外謂之智,如日火之外光。知反於內謂之明,如金水之內景。用弱以勝人之暴為有道之力,守柔以自勝其躁為有德之強,知足於利欲者,不亡其大業,故謂之富強。行仁義者,可至於盛德,故謂之有志。動而不失其所常,故可久,身死而道不亡,故謂之壽。

知人則勝人,自知則知天,已而不失其所,死而不亡,汎然無繫、得其道歟,故次之以大道汎兮。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汎兮,無繫著貌。夫道至高無上,至深無下,平乎準而直乎繩,圓乎規而方乎矩,包裹宇宙而無表裹,洞同覆載而無所該。汎汎兮滿乎太空,而無所繫著者,其唯道之體乎。或可于左,或可于右,皆逢其源,而無所不周者,其唯道之用乎。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

恃,賴也。夫天恃道之陽氣,而運轉于上,地恃道之陰氣,而安處于下,天地至大,猶恃賴道以為用,況萬物之繁,何莫由之以生乎。且大道無情,生育天地,其於萬物豈有辭勞哉。而又大道無形,造物無物,萬物雖有恃賴之名,尋其生也。卓然獨化,物化而自生,故無因代辭謝之迹。聖人功業成而不名已有者,是法道之用也。

愛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

夫道能覆育群品,而不望其報,故聖人以仁愛畜養萬類,使各遂其性長而不宰。《經》曰:常無欲以觀其妙,妙則無所不入,可以名其樸為小矣。一本作衣被萬物,衣被為覆育也。

萬物歸之不為主,可名於大。
夫道覆載萬物,無不制圍,萬物歸之而無不同,同之而不為主。莊子曰:不同,同之之謂大,大則無所不容,可名道為大。

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聖人執道,自謙而稱孤、寡、不穀,是終不為大也。萬國歸之,樂推不猒,是能成其大也。杜光庭曰:聖人愛民恤物,巨細申恩,若可名於小矣。任物遂性,歸功於天,又可名於大矣。法道施化,布德及人,鼓以淳和之風,被以清靜之政,忘功不有,不自尊高,故其盛業可大,聖德可久,以其不為大,故能成此尊大也。修身之士,汎然無著,若雲之無心,水之任器,可左可右,隨方隨圓,不滯於常,物來斯應,鑒物斯廣,不伐應用之心,利物雖多,不矜兼濟之德,仁逮蠢動,未始為私,衆善歸宗,不為之主。是能彰非小非大之德,無自尊自伐之稱,可以契全真之大道矣。
大道汎兮,而左右逢其源,萬物歸之,其由執大法法象也,故次之以執大象。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大象,大法也。八卦九疇之謂也。太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逮乎聖人設卦觀象,吉凶明而變化生,故有得失進退也。夫鴻荒乍變,執守大法以治天下,天下之淳朴去矣。往,去也。淳朴初去,而大法可扶,故往而不害。往而不害者,是由隨時而舉事,因資而立功,量材授職,不傷性分,故天下安而平泰矣。嚴君平曰:道無形,故天地資之以生。道無有,故陰陽資之以始。道無法,故四時資之為業。道無象,故萬類資之以往。故大法無法,大象無象,大無不無,大有不有,為生於不生,為否於不否,故道無為而天地成,德無事而萬物處,夫何為哉。不無不有,不為不否,道自得於此,而萬物自得於彼矣。斯所謂天德而已矣。使道變化待有為而後然,則其所然者寡矣。待有事而後施功,則萬物所蒙者鮮矣。斯所謂有得失進退也,故下文云。

樂與餌,過客止。
此舉喻也。夫音樂之和,人必為之少留。鑼餌之美,客必為之暫止。樂之佚也,耳滿而過焉。餌之飫也,舌味而爽焉。客之止也,主倦而猒焉。夫法之初興,民皆親之、譽之,及其弊也,則畏之、侮之。莊子曰:仁義,先王之還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觀而多責,此言法之用也。隨世汙隆,滯而久之,理必敗矣。既敗,豈有往而不害哉。既受其害,則奚足言其安平泰也。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
夫樂佚餌飲,則過爽隨焉。大法一弊,則畏侮彰焉。若夫道之出口,淡然無味,所謂信言不美也。清靜無為,則民樂其性,故含館鼓腹而遊乎,混茫則不知其所之矣。豈有和悅之聲,甘美之味,審聽咀嚼哉。

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夫法象有為,屬於紙聽則窮矣。自然無為,而聲色莫能究也。故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自古及今,其名不去。百姓日用而不知此,用之不可既也。

無象之象,則無所執,無執,則用之不既,若執而有之,豈免歙張與奪,故次之以將欲歙之。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

此章先賢解者多端,皆不條理,其說或引孔子曰: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以明之者,或引國家權變為辭,近乎縱橫之說,亦未可據,此乃與陰符天機合矣,在乎高識變通者密用爾。陸希聲曰:夫聖人之淵處,莫妙於權實,實以順常為體,權以反經為用,權所以濟實,實所以行權,權實雖殊,其歸一揆。老氏既以實導人,立知常之教,又以權濟物,明若反之言,《易》所謂曲成萬物而不遺,範圍天地而不過者也。《鴻烈解》曰:齊桓公好味,易牙烹其子而餌之。虞君好寶,晉獻公以璧馬釣之。胡王好音,秦穆公以女樂誘之。是皆以利見制於人也。嚴君平曰:道德所經,神明所紀,天地所化,陰陽所理,實者反虛,明者反晦,盛者反衰,張者反弛,有者反亡,生者反死,此物之性而自然之理也。故反覆之便,屈伸之利,道以制天,天以制人君,人君以制臣,臣以制民,含氣之類,皆以活身。虎豹欲據,反匿其爪,豺狼將食,不見其齒,聖人去意以順道,智者反世以順民,忠言逆耳以舍其正,邪臣將起務順其君,知此而用之,則天地之間六合之內皆福也。不知此而用之,則閨門之內骨肉之間皆賊也。故子之與弟時為虎狼,仇之與偉時為父兄,然中有否,否中有然,一否一然,或亡或存,故非忠雖親不可信,非善雖近不可親,此賢人之所嗟歎,而聖智之留心也。莊子稱徐無鬼見魏武侯,先相狗馬,然後勞君之神形,而結以政治,斯乃智者歙張之權也。若以此理而推之,則微明之旨見矣。

柔弱勝剛強。
夫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其道之理歟,就此而論權變之用,明矣。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國家之權謀,利物之大器也。夫魚脫離於淵泉,則螘能苦之,國家之權謀泄于下,則小夫得以玩弄,況姦雄乎。《陰符經》曰:天有五賊,見之者昌,豈可輕以示人乎。又解魚脫於淵,不可復得,權失於臣,不可復收。韓非曰:勢重者人主之淵也,臣者淵之魚也。古人難以直言,故託之於魚。賞罰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擁主,故君先見所賞,則臣術之,以為德君,先見所罰,則臣幫之,以為威國之利器,可不慎乎。《鴻烈解》曰: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夫國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亂,在君行賞罰。夫爵賞賜與,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民之所怨也,臣請當之。宋君曰:善。寡人當其美,子受其怨,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國人皆知殺戮之制,專在子罕也。大臣親之,百姓畏之,居不至朞年,子罕遂卻,宋君而專其政,此魚脫於淵,而利器移於下也。

歙張與奪之術,是謂微明。明則魚脫於淵,微則入於常道,故次之以道常無為。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夫道之常也,湛寂不動,故曰無為。應物而動物,皆自用,故曰無不為。侯王若能常以虛為心,以無為身,持守而不撓者,萬物將自從其化也。《經》曰:我無為而民自化。

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
夫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是以聖人之德化常善救人,假有不從其化而欲動作背道者,聖人亦自寬宥,將以無名道樸鎮撫之,使其清靜無為也。

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道本無迹,假淳樸以為言,而滯迹之流,執淳樸之有,而為後世之弊,聖人憂其弊之不救,亦將不欲存此無名之樸,則天下晚然自定,入於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也。陸希聲曰:首篇以常道為體,常名為用,而極之以重淵。此篇以無為為體,無不為為用,而統之以兼忘,始末相貫,而盡其體用也。
道常無為,是謂常道,常道應變,而無不為也。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五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六

碧虛子陳景元纂

德經

下篇明德,以不德為元,不德者,忘德以應用者也。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德者,得也。內得於心,外得於物常得而無喪,利而不害,物得以生謂之德也。本由蘊道故有德,有德而無名,道之深也。有德而有名,道之淺也。道有深淺,故德有上下。所謂上德者,至德也。至德者,深矣,遠矣,與物互矣,人不見其迹,則謂之不德,以其含光匿耀,支離所為,使百姓日用而不知,其德全矣,故曰有德也。

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下德者,迹用漸彰至一朵散,因循任物,物保其安己,天下稱之,歸美于已遠於至德也不喪,己遠於至德也, 故曰無德也。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

夫有上德者,性受自然之至妙,命得元氣之精微,神貫天地,明並日月,無思無慮,心自無為,忘功忘名迹,無以為用也,謂無用己為而自得也。古本作上德無為而無不為,言上德之人,心既寂默,性亦恬憺,縱心所好,不違自然,任性所為,不逆萬物,故無為而無不為。

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下德降於上德者也,性受自然之平淡,命得元氣之純和,神配陰陽,明效日月,民皆仰戴,咸共樂推,故曰有以為。古本作下德為之而無以為,言下德之人心存仿像,執守沖虛,應物臨機,不敢造次,故曰無以為。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
仁者博施兼愛,皆可為也。可為而無偏私,故言上仁。有心濟乎群品,故言為之。功成不居,事遂不宰,故無以為也。

上義為之,而有以為。

義者宜也。有所宜必有所虧,處于事類而無所不宜,故曰上義。有宜有利,故為之。其所為者,皆由裁非斷割,而有以為也。

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
攘臂,謂攘除衣袂以出臂也。仍,引也。夫禮者,履也,謂履道而行,辮上下,定責賤,謙恭和柔使無爭心,斯禮之本也,故稱上焉。玉帛交馳,威儀相答,擊跽曲拳,進退顧揖,此禮之文也,故為末焉。莊子曰:大禮與天地同節。又曰: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古聖制禮,使人定心氣,整容貌,故曰為之。然而中下之士,喪本崇末,曲說煩多,不能應答,故曰莫之應。此失禮之微者也。而有鮑然作色奮臂,仍引指陳去就為爭競之端,又失禮之甚者也。老氏舉渾淪分散,一至於此,在下文也。嚴君平曰:虛無無為,開導萬物,謂之道人。清靜因應,無所不為,謂之德人。兼愛萬物,摶施無窮,謂之仁人。理名正實,處事之宜,謂之義人。謙退辭遜,恭以守和,謂之禮人。此五者,皆可道之陳迹,非至至者也。至至者一尚不存,安有其五。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之體,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一既分矣,五事彰而迹狀著,故隨世而施設也。道者德之體,德者道之用。離體為用,故失道而後德。德者,得也。物得以生謂之德,有生必愛,故失德而後仁。仁者,親也。親愛物宜,故失仁而後義。義者,宜也。宜則謙恭,故失義而後禮。禮者,履也。履道成文,簡直則易行,煩曲則殼亂也。失者,亡也。末盛而本亡,自然之理也。嚴君平曰:帝王根本,道為之元,德為之始,道失而德次之,德失而仁次之,仁失而義次之,義失而禮次之,禮失而亂次之,凡此五者,道之以一體,而世主之長短也。故所為非其所欲,所求非其所得,不務自然而務小薄也。夫禮之為事,中外相違,華盛而實虧,末隆而本衰,禮薄於忠,權輕於威,信不及義,德不逮仁,為治之末,為亂之元,詐偽所起,忿爭所因,謂下文也。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夫忽道德仁義,而專以禮教為用者,豈非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乎。若乃尊道德七義,而兼用禮教者,是禮之上也,則何往而不治哉。莊子曰: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此與亂之首義同。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
夫修崇禮教者智也,智為先見,故曰前識。識既先物,安能忘懷,故以智治國國之賊,豈非道之華而愚之始乎。若乃藏識藏智,何思何慮,則反其質素矣。禮煩則亂,智變則詐,此必然之理也。

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大丈夫者,有道之士也。文子曰:大丈夫恬然無思,憺然無慮,行乎無路,遊乎無怠,出乎無門,入乎無房,屬其精神,偃其知見,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夫如是,則所處自然樸厚,合乎上德也。居忠信而務誠實,曷嘗華綺詐偽哉。是故去彼禮義之淺末,取此道德之大本也。古本四句並作處字。
有妙道然後萬物生焉。天地之大德曰生,物得以生謂之德,不德之德故曰上也。在德不失,故曰下也。上下雖殊而各得其一,故次之以昔之得一。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

昔者,往古也。一者,元氣也。元氣為大道之子,神明之母,太和之宗,天地之祖,結為靈物,散為光耀,在陰則與陰同德,在陽則與陽同波,居玉京而不清,處瓦號而不溷,上下無常,古今不二,故曰一也。藏乎心內則曰靈府,升之心上則曰靈臺,寂然不動則謂之真君,制御形軀則謂之真宰,卷之則隱入毫竅,舒之則充塞太空。《西昇經》曰:子得一而萬事畢,人能虛心待之一自歸已。莊子曰: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又曰: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天者,純陽之氣也。且天得之,故能剛健運動,穹窿廣覆,垂象清明,萬物資始焉。地者,純陰之質也。且地得之,故能信順柔弱,盤磚厚載,安寧不動,萬物資生焉。神者,妙萬物以為言也。且神得之,故能通變無方,反覆不窮,正直靈響,應物無盡焉。谷者,漢之絕深者也。且谷得之,故能氣運水注,盈滿不竭焉。萬者,數之大。物者,形之可見也。物得之,故能生生成成而不歇滅焉。侯者,五等之爵。王者,君之通稱。得之,故能永有大寶,無思不服,而為天下正焉。夫上五事能致清寧靈盈,生者皆由君道正使然也。正者,得其沖一之謂。沖一,失則凡物喪亡,在下文也。開元御本作其政之無一也,二字於義闕焉。此取古本為正。嚴君平本無萬物得之以生并下文萬物無以生將恐滅十四字,以人為萬物之靈,侯王為人之君,故總而言之也。有之則文句備,略之則義未闕,於理亦通。

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蹶。
無以者,致械之辭也。天者,陽之德表君象,言天無以清,自恃若恃之,則失至明之道,致陰陽繆戾,紀綱弛絕,沖一不運,將恐有開裂之兆。且陽氣之亢也,必為灾衰,沖和之散也,必致開裂。故《陰陽書》曰:天裂者,陽氣不足,君德衰微也。自此以下,皆垂誡之辭也。夫地者,陰之德表臣象,言地無以寧,自恃若恃之,則失安靜之道,致剛柔卷折,山川崩缺,沖一不守,將恐有發泄之應。且陰氣之極也,必有水沴,沖和之消也,必致發泄。故《 陰陽書》曰:地震者,陰氣有餘,臣道失職也。夫神者,靈變也。凡物精通皆有其神,陰陽不測者也。言神無以

靈,自恃若恃之,則失至變之道,致禍生怪,祆祥勃興,沖一不居,將恐有廢歇之時也。故神失道則傷民,民被傷則反毀之,毀之無神,非歇而
何。谷者,虛以待物者也。言谷無以盈,自恃若恃之,則失流潤之道,致崩夷之憂,沖一不通,將恐有枯竭之隔,枯竭則繫於邦國,故洛枯而夏
亡,河竭而商喪也。物有形質當任遷,言物無以生,自恃若恃之,則失順從之道,致循逆生性,沖一散去,將恐有滅亡之期。王者貫三才而為
主,統萬物而有之,當謙以自牧,寄託群才也。言侯王無以貴高,自恃若恃之,則失清淨之化,百官失職,萬民不歸,致蹶敗之虞,顛仆之禍。
自此已上,雖叔天地等事,會歸戒于侯王。侯王尚耳,況黎庶乎。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

自此以下,結成其義也。夫貴者,豈自貴哉。必由賤者所奉,然後貴耳。此以賤為本也。高者,豈自高哉。必綠下者所戴,然後高耳。此以下為基也。

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
孤、寡、不穀三者,皆人之鄙惡,而侯王以為稱者,謙以自牧,不矜其尊也,豈非以賤為本邪,而云非乎,言實以賤為本耳。

故致數譽,無譽。
有道之君,忘名忘己,天下數譽,而不加勸。天下數非,而不加沮。惡識所以貴不貴哉。開元御本作故致數輿,無輿。言就輿數,則有輪棘箱軸群材之名。無有名為輿者,合之則輿矣。就國求之,則有士農工商萬民之號。無有名為國者,合之則為國矣。忽群材輿何以成,棄萬民國何以存,此重戒侯王,令愛民也。

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琭琭,玉貌。落落,石貌。言有道之君,不欲顯耀,琭琭如玉,冥心韜光,落落如石,此能守沖一之道,為天下正者也。古本作若玉若石,傳奕、徐鉉取之。

得一貴高,以賤為本,自稱孤寡,反復謙下,故次之以反者道之動。

反者道之動,

反者,復也,變也。虛靜者,物之本。物之將生,先反復虛靜之原,及其變也,出虛靜而動之,是先反而後動。故曰《易》復卦曰:剛反動而順以行,是以出入無疾,此之謂也弱者道之用。
既反虛靜為道之動,則柔弱雌靜,實道之用也。

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有,一也。一者,元氣也。言天下萬物皆生於元氣。元氣屬有光而無象,雖有光景出于虛無。虛無者,道之體也。《列子》曰:有形者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又曰: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是故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而萬物莫不獨化也。嚴君平曰:天地生於太和,太和生於虛冥,是謂反復虛靜之原也。

物之將動,先反乎虛靜之原,能虛靜動用者,其唯上士乎。故次之以上士聞道。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夫上士者,受性清靜,恬憺寂漠,虛無無為,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聞乎道也,人觀其迹,真以為勤行而實無勤行也。斯所謂天然縣解矣。中士者,受性中庸,世所不用也。則就藪澤處閑曠,吐故納新,熊經鳳騫,養形保神而已,及乎為世用也,則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此之謂若存若亡也。下士者,受性濁辱,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聞其恬憺無為,則大笑而非之,若不為下士所非笑,則不足以為上道也。嚴君平曰:鶉鷃高飛,終日馳騖,而志在乎蒿茅。鴻鵲大舉,經歷束西,而志在乎陂池。鸞鳳翱翔萬仞之上,優遊太清之中,磨薄日月,高覽遠逝,棲息八極,乃得其宜。三者殊便,皆以為娛。故無窮之源,萬尋之泉,乃神龍之所歸,而小魚之所去也。高山大丘,深林巨壑,乃鴻鵠虎豹之所喜,而雞狗之所惡也。是以損聰明廢智慮,反真歸樸,遊於太素,輕物傲世,淖然不汙,喜怒不嬰於心,利害不棲於意,貴賤同域,抱德含和,大聖之所尚,乃上士之所務也,中士之所眩,乃下士之所大笑也。陸希聲日:形而上者之謂道,通乎形外者也。形而下者之謂器,正其形內者也。上士知微知著,通乎形外,故聞道而信則勤行之。中士在微著之際,處道器之間,聞道而疑信相半,故若存若亡。下士知著而不知微,止乎形內,故聞道則大笑之,不唯笑之,且將非之矣。夫道者,微妙冥通,深不可識,苟不為下士所非笑,則不足以為真精之道也。

建言有之:

建,立也。將立道行之言,明三士所見之差,被笑之狀,謂下文也。

明道若昧,
明,晤也。悟道之人,含光不耀,舉措施為,有若暗昧。故中士疑其存亡,下士所大笑也。

進道若退,
上士穎達不行而至,又況進乎。雖有聖功,進而不取,同塵接物外若退敗。

夷道若類,
夷,平也。類,絲之不勻者,乃織者之所棄也。夫上士襟懷坦夷平一,與物無際支離其德,若絲之有類,不為世用也。河上公本作類,言大道之人,坦蕩平夷,隨類參同,不自分別也。

上德若谷,
上德之人,無為無事,心同虛空,高下莫測,有若深谷,無所不容。

大白若辱,

大白者,若雪霜之潔白,而無所不到,雖瓦號汙溷之處,施而無擇。有道之士,豈異于是,故處於濁世,純白獨全,而不雜染也。

廣德若不足,
孫登曰:其德深廣則通疏見遠,遺略小節,智若不足。故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陸希聲曰:衣被天下而不有其仁,斯廣德若不足也。

建德若偷,
此言陰德密行也。夫建立陰德之人,不顯其功,畏人之知,故若偷竊耳。吳筠《元綱論》曰:功欲陰,過欲陽,功陰則能全,過陽則易改,此之謂也。

質真若渝,
渝,變也,色不明也。質真者,純素之士動無文章,如五色之渝淺,光華不發也。傳奕《音義》云:古本作輸。《廣雅》云:輸,愚也。或本作榆。董遇作搖。今依王弼、傳奕本作渝。

大方無隅,

開元御注曰:方,正也。隅,角也。夫砥礪名節,以作廉隅。此謂束教之人,非日大方之士。磨而不磷,在涅不淄,大方也。和光同塵,行不崖異,無隅也。

大器晚成,
備物之用日器。河上公曰:大柑之人,若九鼎瑚漣,非一朝而可成,積習生常美,成在久也。

大音希聲,
河上公曰:大音猶雷霆待時而動,諭愛氣希言也。雷霆尚耳,況至言乎。陸希聲曰:以不言之教,鼓動萬物,而不事小說,斯大音希聲也。

大象無形,
河上公曰:大法象之人,質樸無形容。夫有大法象者,無象而不應,曰大象能應衆象者,不可以形定,故曰無形。

道隱無名。
道本無名,而強名曰道。今道又隱焉。而名何有此,真所謂滅迹匿端也。

天唯道,善貸且成。

貸,施與也。夫歎美獨有此妙道,能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善以沖和妙氣施與萬物,且成實而復於自然也。君平曰:道之為化也,始於無有,終於無終,存於不存,貸於不貸,動而萬物成,靜而天下遂也。陸希聲曰:夫唯善濟貸於萬物,而不責其報,是以萬物受其成,而不知其德,故下士聞此道而笑之,不信其能若此耳。
上士勤行建德道生,故次之以道生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道者,虛之虛,無之無,自然之然也。混洞太無,冥寂淵通,不可名言者也。然而動出變化,則謂之渾淪。渾淪者一也。渾淪一,氣未相離散,必有神明,潛兆于中。神明者二也。有神有明,則有分焉,是故清濁和三氣,噫然而出,各有所歸,是以清氣為天,濁氣為地,和氣為人。三才既具,萬物資生也。嚴君平曰:虛之虛生無之無,無之無生無,無生有形,故諸有形皆屬於物類,物類有宗,類有所祖。天地,物之大者,而人次之。夫天人之生也,形因於氣,氣因於和,和因於神明,神明因於道,道之自然萬物以存,故使天為天者,非天也。使人為人者,非人也。谷神子曰:夫道自然變而生神,神動而成和,和散而氣結,氣結而成形,故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河上公曰:道始所生者一,一生陰陽,陰陽生和清濁三氣,分為天地人。天地人共生萬物。天施地化,人長養之。開元御注曰:道者,虛極之神宗。一者,沖和之精氣也。生者,動出也。言道動出和氣以生物,然於應化之理猶未足,更生陽氣,積陽氣以就一,故曰一生二。純陽又不能生,更生陰氣,積陰氣以就二,故曰二生三。三生萬物者,陰陽交泰,沖氣化醇,則褊生庶彙也。三家之說,大同小異,今備存之。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負,背也。抱,向也。動物則畏死而趣生,植物則背寒而向暖,物之皮質,周包于外,皮質陰氣之所結,故日負陰。骨髓充實于內,骨髓陽氣之所聚也,故曰抱陽。充和之氣運行于其間,所以成乎形精也。沖和之氣盛全,則形精不虧,而生理王也。沖和之氣衰散,則形精相離,而入于死地矣。故大人虛其靈府,則純白來并,君子不動乎心,則浩然之氣可養。純白浩然者,沖氣之異名。沖氣柔弱,可以調和陰陽,故曰沖氣以為和。

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
孤、寡、不穀者,柔弱謙卑之稱,乃流俗之所惡嫌,獨大人君子取以自謂者,乃所以有王公之貴耳。是法沖氣之為和,損心志之強梁,而求益於道德也。

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

夫物有能減損情欲,不自矜伐,卑以自牧。如王公稱孤、寡、不穀之損,故有尊貴之益也。俗物則惟好盈滿,饕餮富貴不知住止而危敗及之。《書》曰:滿招損,謙受益。夫物情之損,有道之益也。有道之益,物情之損也。

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
世人所教各立其我義教之者。如諸子百氏,自成一家之法,其旨善者,則歸乎聖人之教,其旨悖者,則變為縱橫之學。縱橫則陷於強暴,而不得其死矣。

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柔弱屬陽,生之徒也。強梁屬陰,死之徒也。在上強梁則失群下之心而覆亡無日,在下強梁則為衆之所加而顛躓可待矣。不得其死,謂不得壽終也。老氏觀俗之失道將以為後世法,知謙損柔弱者必吉,貪暴強梁者必凶,書之垂誡,以為教父。父,先也,本也。
法一沖和以謙受益,去我義之強梁,必守其至柔也,故次之以天下之至柔。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至柔者水,至堅者金石。馳騁,奔競不息貌。水之流注如駿馬之奔競也。水以至柔,為用而能貫穿金石,沉溺萬物,故曰馳騁天下之至堅也。無有,入於無間。無有,道也。間,隙也。夫道混然之氣,無有形質,故能包裹乾坤而無外,密襲秋毫而無內,與其有形,安得入其無間也。莊子曰:金石不得無以嗚,謂藏道氣也。君平曰:有形銛利,不入無理,神明在身,出無間,入無竅,俯仰之頃,經數千里矣。

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吾,老氏自稱也。言虛無之道,柔弱無形,而無所不通也。王弼曰:無有不可窮,至柔不可折,以此推之,故知無為之道,有益於物也。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稀及之。
聖人觀天道之自然而饉身節用,飭容儀以悟物,故不言而其教行。若乃有為,則滯述損物,既而無為,則利益甚多,故知清靜簡易之道,誠南面之至衛,天下稀及之也。經曰:知我者稀,則我貴矣。文子曰:皋陶哈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有貴乎言耶。師曠瞽而為大宰,晉國無亂,政有貴乎見耶。不言之令,不視之見,聖人所以為師也。
柔弱不競,在乎無為,無為之益,唯身是親,故次之以名與身孰親。

名與身,孰親?

身為實,名為賓,拾實從賓,是謂倒置。《列子》曰:實名貧,偽名富,曰實無名名無實名者,偽而已矣。而悠悠者,趨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可賓耶。今有名則尊榮,亡名則卑辱,尊榮則逸樂,卑辱則憂苦,憂苦犯性也,逸樂順性也,斯實之所係矣。名胡可去,名胡可賓,但惡夫守名而累實,將恤危亡之不救,豈徒逸樂憂苦之間哉。鮑焦子推之,徒守名累實者也。

身與貨,孰多?

貨,資財也。凡在富貴而樂其資身之具,未有不貪財貨者。夫富者苦身疾作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雖有金玉滿室,而無仁惠之心者,空得竊名黷貨之譏,及至家亡身辱,所喪豈少哉。

得與亡,孰病?
夫虛名浮利,得之乎輕羽,而性命形神,亡之若太山。達人校量誰者是病。莊子曰: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亡心心矣。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費,損也。夫甚愛名者,矯情偽行,致損神之息,豈謂小哉。多藏貨者,貪滿苟得,致滅身之禍,何嘗薄哉。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殆,危亡也。知足者,不貪貨財也。不貪貨財,詛有戮辱之患。莊子稱孔子謂顏回曰: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吾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作,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見之,是丘之得也。知止者,不貪名位也。不貪名位,終無危殆之憂。莊子曰: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套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平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緒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杖黎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曰: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與馬之飾,憲不忍為也。若乃知足知止之士,固無戮辱危殆之憂,可以長久也。

親身則知足,疏名則不辱,知足不辱,道成如缺,故次之以大成若缺。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

缺,破也。敝,困也,敗也。大成謂全德之君子也。夫德充於內者,故能包荒舍箴,支離其形。若器之缺玷,罕見其用,故得保完全而無困敗之敝也。又如大壑酌之而不竭,明鑑應之而不蔽,故曰其用不敝。

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沖,虛也。盛德大業者,謙沖而不驕。富貴滿堵者,虛儉而不奢。其所用也,常有羨餘,豈能窮匱哉。

大直若屈,
大直謂隨物而直,彼含垢而不申,其直不在己,故若屈也。

大巧若拙,
大巧謂因物性之自然而成,器用不造為異端,故若拙也。《列子》曰:宋人有以玉為楮葉者,三年而成,亂之楮葉中而不可別也,遂以巧食宋國。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夫道化者,可謂大巧矣,因物而成,不矜已能,故若拙也。

大辯若訥。

大辯謂智無不周也。因物所言而言之,而無壅蔽。若恃已言,辮則於物理有所不及矣。其於非法不說,非禮不言而已,無所造為,故若訥也。

躁勝寒,靜勝熱。
躁,動也。言春夏陽氣發於地上,萬物因之以生,物極則反,故夏至則一陰生乎其中,氣動極則寒,寒則萬物以衰,明躁為死本,盛為衰原,喻功成不缺者必敗,持滿不沖者必傾,有為剛躁者必死。君平曰:天地之動,一進一退,而萬物成遂,變化不可閉塞,屈伸不可障蔽。故陰之至也,地裂而冰凝,清風颶厲,霜雪喦喦,魚鼇墊伏,萬物宛拳,當此之時,處溫室,臨爐火,重狐貉,襲毳綿,猶不能禦也。及至定神安精,動體勞形,則是理泄汙流,捐衣出室,煖有餘身矣。靜勝熱者,謂秋冬陽氣靜於寒泉之下,否極則泰,故冬至則一陽生乎其中,熱則和氣發生也。萬物因之以生,生託靜而起,故知靜為生本亦為躁。嚴君平曰:陽之至也,煎沙爛石,飛烏絕,水蟲疾,萬物枯槁,江河消竭,當此之時,入沉清泉,出衣稀紐,遊燕高臺,服食寒石,猶不能任也。及至解心釋意,託神清靜,形捐四海之外,遊志無有之內,心平氣和,凍有餘身矣。此言躁為死本靜為生根者,以況君王。躁強則拒敵飾非犯物之性,以致家國凋敝,是謂躁強,則寂然而寒薄,寒薄則衰滅矣。靜理則垂拱無為全物之真,以致社稷永安,是謂靜理,則煦然而人和,人和則隆盛矣。

清靜為天下正。
此結明前義也。夫至清者在濁,而物莫能滑,至靜者處動,而事莫能撓。且大成、大盈、大直、大巧、大辮,則有不敝、不窮、若屈、若缺、若訥以對之,惟清惟靜則可以持衆事而為天下之中正也。莊子曰: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長生也。

外缺內全,是為有道,故次之以天下有道。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六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七

碧虛子陳景元纂

德經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

卻,屏去也。糞,治田也。天下有道,言時泰也,時泰則萬民昌而宗廟顯,宇內安而諸侯賓,四海清夷,兵革寢息,人多務本,戶競農桑,屏去走馬之武功,而歸治田之常業也。故天心和洽,群物樂康也。

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郊,交也。二國相交之境也。天下無道,謂時否也,時否則百職廢而主上憂,帑藏虛而水旱數,郡縣盜起,強弱相陵,人皆失業,習尚戰爭,自然戎駭之馬生于郊境,故陰陽隔閉,庶類悽愴也。

罪莫大於可欲,
夫人有可尚欲愛之心,則非理貪求火馳不反,是故逐秋毫之微者,失太山之重,縱僑奢之情者,必荷校之凶。為罪之因,莫重乎此。《列子》 曰:齊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適常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史捕得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曰: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也。

禍莫大於不知足,
禍,害也。夫可欲者於貪求之中,尚有數耳。不知足者,凡經歷於目而無一可拾,滿不知損,亡敗及之,故禍釁之發莫大乎不知足也。

咎莫大於欲得。
咎,殃也。夫物之經目,猶有限也。天下之物,見與不見,咸欲得之,使盡在己,而靡有孑遺者,此無道之甚也。豈唯禍及一身,抑亦殃咎來世。夫罪者言人違於禁令,初犯其非名之為罪,道家悔過。經曰:初犯為罪,亦名為過,過言誤也。犯過一千八十為禍,禍重於罪矣。犯過二千一百六十為咎,咎又重於禍矣。此三者皆無道之所為也。小則害身,大則喪國,得不戒哉。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夫外物雖足而心不知足者,是謂不知足也。外物不足而心常足者,是謂知足也。《高士傳》曰:嚴君平與蜀郡富人羅沖相善。聞君平辟命不起而問之曰:何不往仕。君平曰:無能自發。沖即為備車馬衣粮僕從。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餘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餘。沖曰:吾一席萬金,子無甔石之資,而曰有餘,謬矣。君平曰:吾嘗宿於子之家,人定而役未息,晝夜汲汲,未有足時,今我以卜為業,不下席而錢自至,餘錢尚有數萬,上塵厚寸,不知所用,我有餘而子不足乎。沖退而欺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若乃知足之足,安有戎馬生於郊禍咎之重大乎。

道無不在,何必遠求,故次之以不出戶。

不出戶,知天下。

夫聖賢之為治,必先身心以度之,自近而及遠也。不下廟堂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當食而思天下之飢,當衣而思天下之寒,愛其親知天下之有耆老,憐其子知天下之有稚幼也。夫如是,又何出戶而知天下哉。

不窺牖,見天道。
夫人七尺之軀,四支、九竅、五藏、六府,賅而存焉。是以身之元氣與天道相通也。人君守形清靜,則天氣高明而自正,人君縱其多欲,則天氣昏暝而煩濁。人君者,與二儀同其德,日月參其明,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不假窺牖望,而天道自明矣。嚴君平曰:是以聖人不出戶,上原父母,下揆子孫,危寧利害反於己,故明於死生之說,察於是非之理,通於利害之原,達於治亂之本。以己知家,以家知彼,事得其綱,物得其紀,動知所之,靜知所守,道德為父,神明為母,清靜為師,太和為友,天下為家,萬物為體,眡彼如己,紙己如彼,心不敢生,志不敢舉,捐棄知故,絕滅三五,因而不作巖居穴處,不殺群類,不食生草,未成不服,未終不采,天地人物,各保其有,此所謂以一體之中,法天地萬物也。

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失道之君,不能法天行道,而恃聰明察物,求之愈遠,知之愈匙。君平曰:稽之天地,驗之古今,動不相違,以知天地之道畢於我也。家者知人之根本也。身者知天地之淵泉也。觀天下不由身,觀人不由家,小近大遠,小知大迷,去家出戶,不見天下,去身窺牖,不知天道,其出愈遠,其知益少,周流四海,其迷益甚,求之益大,功名益小,不眡不聽,求之於己,天人之際,大道畢矣。記曰:欲治天下先治其國,欲治其國先治其家,欲治其家先治其身,欲治其身先治其心,欲治其心先誠其意。故君子不誠,無物皆反,推於身心之謂也。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

夫聖人不行天下,而察知人情者,以身觀身,以內知外,所謂獨悟也。不見天象而能名命天道者,原小以知大,明近以諭遠,所謂冥覽也。

不為而成。
聖人無為而化成天下,蓋明物性自然,因任而已矣。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歟。
不行而知,不見而名,蓋因學悟,故次之以為學日益。

為學日益,

可道可名既彰,而崇德尚賢滋起,則為學之士,博覽多識,日益聞見,遞相夸企,喪滅淳風,而不自知也。

為道日損。
夫道因為學日益,既益即損,而知子守母復初歸根也。復初歸根,先去智原,乘要執本日損,云為漸入虛妙也。

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夫損之者,無贏而不遣,遣之至乎忘惡,然後無細而不去,去之至乎忘善。惡者非也,善者是也。既損其非,又損其是,故曰損之又損。若乃是非都忘,欲利自泯,性與道合,以至無為,已既無為,不與物競,而任萬物之自為也。自為則無不為矣。

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聖賢行道,先修身心,然後及乎天下。上言治身以無為,此言治天下以無事。故聖賢之用心,常慮一物之失所,將欲救弊亂之要,在於取天下人之心。取天下人之心,當以無事為衛,無為為教,無欲為寶,自然俗化清靜,民皆樂推而不猒也。若以有為有事,政煩民勞,重足而立,側自而詆,則百姓望而畏之,何足以取天下人之心哉。
既益反損,損至無心,故次之以聖人無常心。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聖人體道虛心,物感斯應,感既不一,故應無常心。然百姓之心,常欲安其生而遂其性,聖人使人人得其所欲者,豈非以百姓心為心乎。莊子曰:至人用心若鎰,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此,聖人無常心也。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夫百姓有好善之心者,聖人不違其性,應之以善。其性本善者,聖人固以上善輔之,使必成其善。苟有不善之心,聖人亦以善待之,感上善之德,而自遷其心為善矣。則天下無有不善者,此乃聖人順物性為化終,不役物使從己也。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夫百姓有好信之誠者,聖人不奪其志,應之以信。其信確然者,聖人固以大信輔之,使必成其信。苟有不誠其信者,聖人亦以信待之,而不信者感大信之德,而自發其誠為信矣。則天下無有不信者,此乃聖人能任物情,非愛利之使為也。

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律其心。

惵惵,憂動貌,又不停也。渾者,無分別也。古之人君在天下也,雖治迹憂動,同乎民事,而心常虛澹,冥乎自然,故能體化合變無往不可,磅礎萬物以為一,而無物不然。為天下之民,渾其心而同其欲,順其性而同其化,孰弊弊焉。勞神苦思,以事為事,然後能乎。陸希聲曰:聖人在,天下然,應彼物感,未嘗少息,而其心渾然,與天下為一,未嘗自有所為。故仲尼之所絕者有四,謂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以能無可無不可,無為無不為也。河上公本作怵怵。王弼本作歙歙。

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注,傾也,用也。聖人以無為德化,不逆萬物之情,故百姓被其聖德,而各遂其能。明者為詆,聰者為聽,皆傾注其耳目,以俲聖人自然之法,而聖人冕流垂目,難績塞耳,不勞身於聰明,不察物於幽隱,撫念蒼生,皆如赤子,故曰孩之。
無常心則渾然,應變皆孩之,則冥其生死,故次之以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

虛無生自然,自然生道,道生一氣一氣變而有物,故謂之出生。生之極也,變而無形,故謂之入死。此乃有始有卒,未出乎域中者也。出乎域中者,生死曷嘗係哉。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

也徒類也。生之徒,謂攝生者之類也。死之徒,謂趣死者之類。十有三者,韓非曰:四支、九竅,十有三,動靜屬於生死焉。夫善攝生者,目不妄眂,耳不妄聽,鼻不妄嗅,口不妄言,手不妄持,足不妄履,動靜翛然,諸惡莫犯,此乃長生之徒也。趣死者,目亂於釆色,耳耽於淫聲,鼻困於穢膻,口美於非道,手便於凶器,足捷於邪徑,動靜沒溺,諸吉無有,此乃近死之徒也。生死之原,皆係此十三事矣。孫登曰:天地之物,有生之類,順理者寡,逆理者衆,故十分之中,順理者三耳。夫生不以道,死不以理,順生者題,逆死者多,故死之中,順命者三耳。或解云:三業十惡,能制伏者,長生之徒。放縱者,近死之徒。以理推之,九竅、四支,所論最長。

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
夫人之生,皆為欲利所誘,唯責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以滋九竅、四支,故舉動經經然,如將不得已,陷之于死地往而不知者,未有不由十三事也。夫何故?

問世俗舉動趣於死地之由。以其生生之厚。
生生,猶進生也。夫忘生薄已,則長生可冀,而進生厚已,則近於死地。且進生必先之以外物,外物足可以安體樂性,以為久生之具,然而忘身貪貨者,過求養生之物太厚,致其十三事滑亂,而速千死地矣。

蓋聞善攝生者,
不自言攝生而日蓋聞者,謙之辭。攝,衛也,於衛生之中得其精微,故日善攝生者。

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

不期而會日遇。兕出湘水之南,蒼黑色,形如野牛,一角重千斤。夫善攝生之人,內得於身,故諸疾不生。外得於物,故諸惡莫犯。欲利都忘,自然與吉會也。器之害者,莫甚於兵戈。獸之猛者,莫甚乎虎兕。故兵戈在前而不懾,是無所容其鋒刃也。虎兕當道而不驚,是無所措其爪角也。故諸惡害其有情,而不損無心也。

夫何故?
問何故諸惡不犯免死之由。

以其無死地。
夫至人內不縱其欲心,而外無害物之意,故能忘身而身存,以其無死地也。莊子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者必明於權,明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於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

死則喪道,悟則道生,故次之以道生之。

道生之,德畜之。

道者,虛無之體。德者,自然之用。道體虛無,運動而生物、物從道受氣,故曰生之。德用自然,包含而畜物,物自德養形,故曰畜之。

物形之,勢成之。
凡動植之類,皆本道而生,因德而養,物質方具,故曰形之。物既形矣,則隨四時之勢而成之。

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
夫道降純精而生物之性,德含和氣而養物之形,故萬物無不尊仰於道,而貴重於德也。

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
爵者,錫命也。公侯伯子男之例是也。世之所以尊貴者,皆因王者爵命故也。而道以純精生物,物共尊之若父。德以和氣養物,物共貴之若母。萬物咸被道德生成之功,而尊貴若父母者,又非假於爵命,而常自然有所攝伏也。

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

上言道生德畜,此不言德者,以道無不貫而略其文也。夫受其精之謂生,函其氣之謂畜,遂其形之謂長,字其村之謂育,輔其功之謂成,終其時之謂熟,保其和之謂養,護其傷之謂覆。此八者皆大道之元功,峭翹蝡動之物,得不尊之、貴之乎。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此結上生畜等八義也。言道生萬物,若顯其有,則收其仁矣。道養萬物,若恃其為,則居其功矣。長育群材,成熟庶品,養覆動植,若矜其宰,則處其長矣。有是而退藏於密,可謂陰德深矣、遠矣。

道生德養,資物有始,故次之以天下有始。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

始,道也,本也,無名也。母,養也,有名也。夫道外包乾坤,內滿宇宙,萬物資之以生,由之以成,所以成者子也,所以生者母也。子者一也,一者沖氣,為道之子。道為真精之體,一為妙物之用,既得道體,以知妙用,體用相須,會歸虛極也。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既知妙物之用,復守真精之體,體用冥一,應感不窮,然後可以無為無不為,故沒身不殆矣。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
此明絕欲守母之行。兌,悅也,謂耳目悅聲色,鼻口悅香味,六根各有所悅,門以出入為義。夫耳目諸根乃色塵之所由也。若塞其愛悅之門,則禍患息而身不勤勞也。又解兌,目也。緘無猒之目,則諸境自絕。門,江也。杜多言之口,則衆禍莫干。諸境絕則嗜欲之源塞,衆禍息則云為之路閉。如是則恬憺安逸,終身不勤也。

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若乃不守母道者,開愛悅之源而弗塞,則嗜欲之情長矣。通云為之路而弗閉,則禍患之事濟矣。如是,則憂苦危亡,終身不救也。

見小曰明,守柔曰彊。

此謂防於未萌,治於未亂也。禍亂未見日小,昭然獨見為明。若知塞兌閉門之術,是見於微小也。挫嗜欲之銳,解云為之紛,守其柔弱也。守柔弱則物不能加,可謂彊矣。見微小則事不能昏,可謂明也矣。

用其光,復歸其明。
光者,智照也。智生外,外照而常動,動為物之用。明者,慧解也。慧主內,內映而常靜,靜為已之體。智照出則應事,反則歸理,是以用歸體,故曰復歸其明。此重釋見小守柔之義,使息外歸內也。

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遺,與也,貽也。若事理雙明,體用冥一,不役智外照而守慧內映,復嗜欲之未萌,而歸子母之元,故無自與之殃,是謂密用常道也。
有始而有卒,知子而守母,塞閉悅愛,其介然有知者乎,故次之以使我介然有知。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

介,孤也,耿介也。嗟時不行古道,故曰若使我孤介之士有知政事,則行於大道也。大道者,無為清靜至公至直之道也。然而行道者,必有所施為,施為簡易,則導民于清靜之域,施為煩撓,則引民於貪濁。獨有所施為是可畏,畏其不合於古道也。

大道甚夷,民甚好徑。
大道甚夷,猶亨衢也。亨衢平易,無往不達,以其大直,不患小迂。而世人欲速,由於捷徑,是以崎嶇迷惑,不達所趣。故老氏病之,唯慎其所施之教,令畏,其導民於寰路,謂下文也。

朝甚除,
朝,宫室也。除,修治也。

田甚蕪,
草長日蕪。

倉甚虛,服文釆,
青赤為文,色絲為采。傳奕云:釆乃是古文繡字。

帶利劍,獸飲食,財貨有餘。

韓非作資貨有餘。夫入其國,其政教可知也。觀朝闕甚修除,牆宇甚雕峻,則知國君好土木之功,多遊嬉之娛矣。觀田野甚荒蕪,農事失耕治,則知國君好力役奪民時矣。觀倉庫甚空虛,農夫多拌餓,則知國君好末作廢本業矣。觀衣服多文采,質喪而責華,則知國君好淫巧蠹女工矣。觀佩帶皆利劍,剛強而競闘,則知國君好武勇生國息矣。觀飲食常猒飯,烹肥而擊鮮,則知國君好醉飽忘民事矣。觀資貨常有餘,務多藏珍異,則知國君好聚斂困民財矣。仲尼曰: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若聚斂無已,民力禪竭,非聖人之道也。

是謂盜夸,非道也哉。
上之七事,皆用權衍,非理而陰取民也。故曰盜。既為盜矣,猶自夸大,故曰盜夸而非道也。所謂唯施是畏,其在玆乎。

知道而善行者,其德不可傾教,故次之以善建不拔。

善建者不拔,

建,立也。善以道立身植國者,先固其根本,而後營其標枝,故根深枝茂,則不可傾拔也。

善抱者不脫,

脫,失也。解,離也。善以道懷抱民者,百姓歸附而不脫離。善以道抱元守一者,精神完全而不脫失。

子孫祭祀不報。
輟,止也。善以道建國抱民者,則子孫繁昌,享祚長久,世世祭祀,無輟止時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此五者,近修諸身而遠及天下也。夫修道於身者,心閑性快,愛氣養神,少私寡欲,益壽延年,乃為真人矣。修道於家者,父慈子孝,兄友弟順,夫信妻賢,九族和睦,慶流來世矣。修道於鄉者,尊老撫幼,教誨愚鄙,百姓和集,上下信向,其德久長矣。修道於國者,體樂自興,百官稱職,禍亂不生,萬寶豐熟,則物充實矣。修道於天下者,不言而化,不教而治,平易無為,和一大通,比屋可封,化被異域,而德施周普矣。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

觀者,照察也。以先聖治身之道反觀身心,若吾身心能體於道,則其德乃真矣。以先聖治家之道反觀吾家人,若吾家人能睦於親,則其國有餘矣。以先聖治鄉之道反觀吾鄉黨,若吾鄉黨能信於友,則其德乃長矣。以先聖治國之道反觀吾國民,若吾國民能遂其生,則其德乃豐矣。以先聖治天下之道反觀吾天下之民,若吾天下之民能無欲、無知,則其德乃普矣。

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老氏言:我奚以知天下之民向道者昌,背道者亡之然哉。答曰:我以上所陳五事,反觀照察,是以知之也。經曰:不出戶知天下。《易》 曰:觀我生觀民也,其是之謂乎。

善以道立身植國,德及天下,其含德之厚歟,故次之以含德之厚。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七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八

碧虛子陳景元纂

德經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含,懷也。夫至人純粹,懷德深厚,情復於性,憺怕無欲,狀貌兀然,比於赤子。赤子者,取其純和之至也。

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烏不搏。
毒蠆、蜂螢之類,以尾端肆毒,曰螫。猛獸、虎豹之類,以爪拳按,曰據。攫烏、鵰鶚之類,以羽距擊觸,曰搏。夫至人神矣,?然喪偶如赤子之無心,故神全而物莫能傷也。嚴君平曰:夫赤子之為物也。知而未發,通而未達,能而未動,巧而若拙,生而若死,新而若弊,為於不為,與道周密,生不生之生,身不身之身,用無用之用,聞無聞之聞,無為無事,無意無心,不求道德,不積精神,既不思慮,又無障載,神氣不依,聰明無識,柔弱虛靜,魂魄無事,樂無樂之樂,安無欲之欲,生不枉神、死不柔志,故能被道含德,與天地同,故蜂蔓蟲蛇,無心施其毒螫,攫烏猛獸,無意加其據搏也。

骨弱筋柔而握固。
明赤子之全和,喻至人之純德,赤子未知喜怒,而拳握至堅者,其真性專一故也。

未知牝牡之合而歧作,精之至。
?者,赤子之命源也。赤子情欲未萌陽德自動者,真精之氣運行之所至也。以況至人虛心無情,氣運自動,而諸欲莫干也。?作,古本為全作。王弼曰:作,長也。無物以損其身,故能全長也。《上清洞真品》曰:人之生也。稟天地之氣為神為形,受元一之氣為液為精,天氣喊耗,神將散矣。地氣喊耗,形將病矣。元氣喊耗,命將竭矣。故帝一迴元之道,泝流百脉,上補泥九,腦實則神全,神全則形全。形全者百關調於內,邪氣亡於外,髓凝為骨,腸化為筋,純粹不雜,長生可致矣。

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

號,啼也。啼極無聲日嗄,又聲嘶也。赤子終日嗥啼,而啞不嘶散者,天和之氣至全也。故真人之息以踵其啦不哇,和氣全也。

知和曰常,知常日明。
赤子以和全真,至人知和為貴,故用之為常道,知常不變,守之自明,此含德之厚者也。杜光庭曰:五常備具日和,夫人於身和則德充而合真,
於國和則化周而祚永,處衆和則合禮,行師和則有功,和之為義大矣哉。此知和知常,而全德自明也。

益生日祥,心使氣日彊。
祥者,吉凶之兆。夫一受成形,素分已定,非理益之,必致凶祥。莊子曰: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夫心有是非而氣無分別,故任氣則柔弱,使心則彊梁,又志能動氣,氣能動志,以心任氣,氣盛心彊。莊子曰: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是心使氣也,益生,使氣失道者也。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物之壯也,必至枯老。心之彊也,必至凶暴。且道以柔弱為用,今以彊壯為心者,謂之不道。老氏故戒之云:不道之行,無如早止已。止也
死也。言不行道者,早死也已。
德厚靜默,了悟忘言,故次之以知者不言。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夫知道者以心而不以辯,貴行而不貴言,談道者以辯而不以心,喪道而不喪說。嚴君平曰:五味在口,五音在耳,如甘非甘,如苦非苦,如商非商,如羽非羽,而易牙、師曠有以別之,其所以別之者,口不能言也,音味尚爾,況妙道乎。莊子曰:智北遊首音三問,無為謂而不答,非不答也,不知答也,意與此合。《西昇經》云:道自然,行者能得,聞者能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所以言者以音相聞,是以故談以言相然。不知道者,以言相煩,不聞不言,不知所由然。· 譬如知音者識音以絃,心知其音,口不能傳。道深微妙,知者不言。識音聲悲,抑音內惟,心令口言,言者不知。此在能行能言者也。

塞其兌,閉其門,

此與第五十二章文同而旨異。彼則約道清靜,以塞嗜欲愛悅之端,此則宗道無言,故興損聰棄明之說。夫道無形,不可以目紙,不可以口傳,故心困焉,不能知,口辟焉,不能議。此至人所以不待收視緘囗,而自然塞兌閉門也。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此已出第四章,彼則就道以論功,此則據人以明行。至人與天同心而無知,與道同身而無體,則進銳紛亂之心,於何而有,光塵分別之意,於何而生哉。

是謂玄同。
夫至人之遊處也。顯則與萬物共其本,晦則與虛無混其根。故語默隨時而不殊,卮言日出而應變,是謂玄同也。

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上交於道而不餡,舉世譽之而不勸,故不可得而親。下交於器而不瀆,舉世非之而不沮,故不可得而疏。澹泊無砍,守分知足,不可得而利誘也。處卑不辱,在醜不爭,不可得而陷害也。爵祿不能汙,權勢不能動,何得而貴寵哉。失志不屈,居貧愈安,何得而賤鄙哉。至人行此六者,不榮通,不醜窮,無天怨人非,無物累鬼責,故為天下貴。
不合.自治,而治物,以政故,次之以政治國。

以政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以,用也。政者,政教也。有為之君,用政教為治者,民雖不濫而凋弊日深,迹用既彰,安能長久也。霸王之君,以奇謀用兵者,國雖不傾而禍亂日積,怨望既多,安能永固也。夫有道之君,將欲取天下之心,為可大可久之業者,莫若無事。故第四十八章云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此老氏垂教治天下太平之法也。政,河上公本作正。

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老氏自設問答,言我何以知天人之意如是哉。以今時所見,可以言之,謂下文也。

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
忌諱,禁令也。夫君不能無為,而以政教治國,禁網繁密,民慮其抵犯,無所措手足。避諱不暇,弗敢云為,舉動失業,日至貧窮。

人多利器,國家滋昏;
利器,權謀也。君不能安靜,而以智變為務,上下欺給,則民多權謀,偷安其生,包藏禍心,日至昏亂。

人多技巧,奇物滋起;
仗巧,工俠巧妙也。君不能無事,而以機械為好,志在奢淫,則民尚雕琢,服玩金玉奇怪異物,日益滋生。古本作民多智慧,邪事滋起。

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法令,刑教也。君不能無欲,而以刑法作威,民雖苟免其罪,然而不足則姦先生,小則盜鈞,大則竊國也。河上公本作法物滋彰。

故聖人云:

老氏不敢自專其言,故舉聖人云。或謂老氏為周柱下史,遍觀上世遺書三墳古文,故舉以證之。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欲,而民自樸。
我者,治世之君自稱也。言我無為承天,無所改作,民遂其生,其俗自化也。我無事騷擾,節用儉嗇,民厚其業,其家自富也。我安靜不言,憺怕自守,民抱天和,其俗純正也。我無欲沖虛,去華崇本,民無夸企,其性自樸也。苟有為有欲,而望致民於富壽之域,吾未見其可也。莊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河上公本又有我無情而民自清,注曰修道守真,絕去六情,民自隨我而清也。

治國化民,莫若無事,無事則其政寬裕,故次之以其政悶悶。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

開元御疏曰:悶悶,無心寬裕也。淳淳,質樸敦厚也。言無為之君,政教寬大,任物自成,政無苛暴,故其俗淳樸,安於清靜,而日益敦厚也。古本作偆偆,王弼本作惇惇。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開元御疏曰:察察,有為嚴急也。缺缺,凋弊離散也。言有為之君,其政峻急,以法繩人,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人凋弊而離散,動觸禁網,畏而避之,由是風化日益殘缺也。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

倚,因也。伏,藏也。夫悶悶之政,世謂之慢,而民淳淳,然實樂之。察察之政,世謂之能,而民缺缺,然實憂之。夫世之所謂禍者,莫不喜之,畏則戒慎,而福生其中矣。世之所謂福者,莫不畏之,喜則憍矜,而禍藏其間矣。禍福相因,莫知其窮極也。故天地有休否,日月有盈虧,此倚伏之數也。夫禍藏福中,有福而憍矜,則禍至。福隱禍內,有禍而戒慎,則福來。此世之又然也。故有道之君,守之以清靜,任之以自然,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如是則禍福倚伏於何而有哉。

其無正邪。
禍福倚伏,豈無正邪,在乎有道之君無為無事,忘形忘物,而後正耳。若有心為正,其正必復為奇,有心為善,其善必復為妖矣。

正復為奇,善復為妖。
夫百姓之心,其心不一。有道之君,用心若鎰,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也。若以正正其不正其正也。不正,則奇謀譎詐生。故日為奇。以善善其不善其善也。不善,則妖祥狂妄興。故日為妖。若任物之自正自善,則禍福無綠而相倚伏也。

民之迷,其日固久。

薄俗不能自正自善,而乃矯真為正,逆性為善,而反為奇為妖,迷惑不悟,其所由來固已久矣。《西昇經》曰:為正無處,正自歸之,不受於邪,邪氣自去,所謂為道自然助之。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
有道之君,方正其身,俾物自悟,不以己之方正斷割於物,使物從之而失其性也。

廉而不穢,
廉,清。穢,濁也。有道之君,率性清廉,使物自化,不以己之潔揚彼之汙,但使物知勸而洗除穢濁耳。古本作創,傷也。言聖人康以自清,而不刑物使傷也。

直而不肆,
肆,申也。有道之君,稟氣耿直,自任不曲,而不以已之直意申肆激拂於物,亦猶大直若屈也。

光而不耀。

光謂明慧也。有道之君,明慧鑒照,復能葆蔽隱晦,不以己之強智爚耀於物,使之殂喪也。自此以上,皆悶悶之政,非察察之治也。

政寬則民福,治嚴則民禍,福禍倚伏,由人由天,故次之以治人事天。

治人事天,莫若嗇。

嗇,愛也。世俗則耗神多求奢侈而不足,聖人則愛神省費儉音而有餘,故治人者無事無為,清靜簡易,省費民財,使倉察實而知禮節,然後葆精愛神,鐲潔祭祀,棄盛豐備,人神皆和,故曰莫若音。

夫唯嗇,是謂早服;
省費而不奢侈,檢音而愛精神,是能服從於道也。聖人於禍福未兆之前,常服從於道,是謂早服也。古本作早復。

早服謂之重積德;
夫節儉民財,愛嗇精神,以奉上帝,是一德也。又能早服從於道,使人悅神和,故曰重積德。

重積德,則無不克;
夫重積德之士,可以臨御百姓,四方嚮慕,無有不克伏者也。

無不克,則莫知其極;

無不克伏,則萬物歸化,道德無窮,故莫知其極。

莫知其極,可以有國;
夫道德無窮者,必能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天下樂推而不猒,可以為有土之君矣。昔庚桑子居羽山之顏,三年俗無疵癘,而仍穀熟其俗,竊相謂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其或聖者邪。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此所謂道德莫極,可以有國也。

有國之母,可以長久;
有國之母,謂重積德也。德可以茂養百姓,百姓豐厚,則社稷福祚可以長久矣。

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根,本也。蒂,花趺也。夫藝果木者,根深則蒂固,雖有大風,亦不能技其根本,落其花實,故根深則枝葉榮茂,蒂固則花實不落,可謂長久矣。積德之君,其治人事天,厚國養民者,植根於無為,固蒂於清靜,社稷延遠,故謂之長生,臨御常照,故謂之久視。杜光庭曰:修道之士,音神安體,積氣全和,內固三關而松萬慮,百神率服,衆行周圓,變化莫窮,享年長久,固蒂於混元之域,深根於無何之鄉,與九老七元差肩接武矣。古本作固柢本也。
事天積德,可以有國,故次之以治大國。

治大國,若烹小鮮。

夫治萬乘之國,若烹膚寸之鮮,調其水火,使其自熟則全若。撓之則魚傷,魚傷則糜爛矣。善治民者,和其政教,使之自得,則安若。擾之則民傷,民傷則漬亂矣。

以道花天下,其鬼不神。
聖人以無為清靜之道,臨往天下,沖和之氣,徧于區宇,在谷滿谷,在坑滿坑。故風雨時若水旱不作,人心自然,不求妄福也。雖有鬼神,不敢見其神變矣。《西昇經》曰:所謂為道自然助之,不善於祠,鬼自避之,此之謂也。神者,靈變也。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民。

非其鬼無神變而歇滅也。是由人不作疊,則祆祥何綠而興,人守常德,則神變無因而傷民,此理之自然也。

非其神不傷民,聖人亦不傷民。
其鬼非無神變而不傷民,蓋聖人無為清靜,則鬼神感其明德,而自處其陰靈也。列子之言聖治也,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斂,而已無愆,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天穀常豐,土無札傷,人無夭惡,物無疵癘,鬼無靈響焉。

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兩者謂聖人與神也。河上公曰:夫兩不相傷,人得治於陽,鬼得治於陰,人得全其性命,鬼得保其精神,故德交歸焉。又君能存神,神能福君,故曰德交歸焉。杜光庭曰:民為邦本,本固則邦寧,人為神主,主安則神享,聖人以道為治,既不傷人鬼,神感聖人之功,亦不害物,兩者相悅,二德交歸。

大國交歸以靜安小,故次之以大國者下流。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大國所以能為諸國帝者,以其謙下之,故天下士民之所交會也。

天下之交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
疊上文以生下義。夫天下之所交牝者,以其大國善守,雌牝柔靜之德,故能攝伏天下雄壯之國,使其歸己,蓋以至靜謙下不貪之所政也。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
大國居於大而忘其大,故無小而不攝,在上而謙下,不以威武為用,故鄰國柔服,咸為臣妾,是能取小國之歡心也。嚴君平曰:明王聖主之處大國也,施而不以置,下而不以求,地裹諸侯之國而無所不畏,德包諸侯之力而無所不事,折節下之,以附人意,忠廉誠信,以先士史,割地以招賢俟,耕織以裒畜積,結縱連橫,以戒不虞,發倉散財,養老恤孤,振窮達困,顯巖穴之士受而不取,授而不予,柔弱簡易,無為而處,諸侯雖有貪鄙殘賊驕矜恃力者,猶以威德之重,靜而下之,則彼修身慎行,改過自新,割地獻寶,縣命殺身,請為子弟之國、蕃牆之臣也。

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
小國居於小而忘其小,故無大而不統,處下而恭饉,不以慢傲為事,故鄰國撫恤,皆欲援助,是能取大國之威權也。孟子曰: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故湯事葛伯,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常,句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此《周頌》 美成王畏天之威,能安其太平也。嚴君平曰:其處小弱也。因道而動,循德也無,行以舟與,實以甲兵,忠順誠素,尚樸貴耕,上下和集,親如父子,君如腹心,民如形體,專一同和,可與俱死。大國之君,雖負衆強,上權,右勢,左德,下仁,心如飢虎怒如湧泉者,猶以為得天之心,獲民之意,將相誠信鄰人之助,發原泉之敵,揚不測之威,辱身厚體,謁誠縣命,欵欵惓惓,事以清靜,則彼神感精喻,心釋意壞,怒移禍徙,與我為諾也。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或者不定之辭。以取者謂上以取,下抑損謙卑以得人之歡心也。而取者謂下而取,上順奉康慎而得事其威權也。斯乃互以義相取之也。

大國不過,欲兼畜人。
夫大國之君,崇謙卑尊,禮法修身,以下小國者,豈有越分貪欲之心,兼並畜聚小國之人哉。但執謙尊之義,以為常道也。

小國不過,欲入事人。
夫小國之君,存忠順遵,制度修身,而下大國者,非有過分貪欲之心,泛入矯事於大國之人哉。惟持自全之志,而守其常德也。

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兩者謂大國、小國也。夫小大止足,各當其分,互有所持,不相侵擾,所謂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音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然而小國柔服,禮之常也。大國謙下,誠亦曲全。宜為下者,勸勵之深,使可大可久而兢兢業業,所以致天下之交也。
大國謙下,蘊道之奧,故次之以道者萬物之奧。

道者,萬物之奧。

奧,藏也,曖也,蘊也。夫道包括無外萬物,資始最深、最奧,為庶品之根本,無有逃其衛者。《西昇經》曰:道深甚奧,虛無之淵,言道為萬類之淵藪,無物不蘊藏也,以至圓蓋之高,方輿之厚,日月之廣照,動植之細繁,皆稟道之所育,曖然無不賴其庇陰矣。

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

善人謂上士也。上士聞道,勤而行之,鍊質資神,超遙輕舉,固守妙本,以為長久之寶也。不善人謂下士也。下士聞道而大笑之,及其逢道悖德,履凶踐禍,思欲返復元吉,復仰道之所保庇也。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
此釋不善人之所保也。言之甘美,則無往而不可,雖市井之機心,亦混然而同得矣。豈得與信言不美淡乎無味同論哉。行之自尊,則無適而不勝,雖逆旅小子,亦知其醜惡矣。豈得與夷道若類大白若辱為比哉。此舉無言無行之夫,尚假甘美之言,自尊之行,可以奪眾貨之賈,升稠人之上,又況有道者乎。

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夫不善之人,矯妄之士,猶假美言尊行,可以悅衆,知道之可以保倚也。由此省之人豈長為不善耶。但恐化之不至,又何遺棄之有哉。

故立天子,置三公。
夫天以其道付人君,令化不善之人。人君恐化未備,更置三公以佐之。杜光庭曰:四海之大,萬有之富,厥初生人,不可無主,故立天子以牧之,尊事上帝,父天母地,謂之天子也。一人不可以廣治,置百官以臨之,百官之長有三公焉。《尚書》、《周官》曰:其惟三公,論道經邦。三公謂太尉、司徒、司空,主佐天子,治陰陽,親萬民,廣教化,此其職也。

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杜光庭曰:兩手相合日拱。璧者瑞玉也。拱璧,璧之大者也。駟馬者,馬四匹為乘,共駕一車也。古者諸侯朝於天王,會於大國,聘於小國,或遇於野,兩君相見,皆有贊幣之禮,以先貨幣為導,謂之為先。今三公當以論道為務,經邦為事,雖欲以駟馬大璧獻之於君,亦臣之分也。徒有益於淫奢,無裨於治政,不若進之以無為清靜之道以化天下,使不善者從善,不悛者悛心,道化周行,帝德遐被,何用璧、馬為夫。務學之士尚輕尺璧,而重寸陰,況有道之君乎。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

此道無為清靜之道也。發問古之貴此道者何謂也。

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夫道之微,始悟於身心之內,卒明於宇宙之外,妙則入於無間,舒則塞乎太空,體之則善于一身,用之則濟于天下,雖不曰求以得,而不可不求也。不求而得自得也。自得則安用三公哉。故不曰求以得,此乃有求有得也。有求有得,則古之常道也。明乎常道者,豈有罪累邪。設若偶失道而偶有罪者,在乎改過遷善,復此無為清靜之道,亦可免戮辱之責也。古本作不曰求以得。嚴君平本作不求而自得。
得道之奧妙者,施為而無為,故次之以為無為。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至人為無所為,任物之自為,物自為則無為而無不為,然至人之心曷嘗動哉。事無所事從物務之自事,物自事則無事而不事,然至人之身曷嘗勞哉。味無所味隨物氣之自味,物自味則無味而不味,然至人之口曷嘗嗜哉。若夫心不動則虛明,虛明則衆妙可觀。身不勞則實厚,實厚則精神不虧。口不嗜則恬漠,恬漠則靈液不竭矣。又解味無味者不味,是非美惡之言,而味大道無味之言。經曰: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也。

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人之云為有大有小,世之造事有多有少,云為造事皆損其天性,而失乎自然。損天性則怨生,失自然則惡起。既怨且惡,禍亂之階也。唯至人無為無事無味,能灰心槁骸,雖有有為之怨,咸以無心至德報之,或問報怨以德,設有德者又何以為報乎。曰世之為事大小多少怨怒恩德,以其無心至德報之一也。陸希聲曰:夫體道之士妙淵通,應世之為而本無為,應物之事而本無事,應物無味而本無味,其體雖大而樸甚小,其用雖多而要妙甚少,故衍在於澹泊清靜,不為萬物所撓耳。夫唯如此則無欲,無欲則無私,恩者私之所畜,怨者恩之所萌,唯聖人能無私欲,無私欲故無私恩,無私恩故無私怨。衆人則不然,以其有私欲故有恩怨。然天下有怨者,聖人以德德之。人之不善者,聖人以善善之。故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此之謂也。仲尼曰:行滿天下無怨惡,聖人豈有怨於物乎。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難易大細,即上之大小多少也。

夫是非美惡,怨怒恩德,皆生於微漸,無不始於易而終成難,初於細而後成大,使圖度其始易之時,則於終無難矣。營為於初細之日,則於後無大矣。若乃謀於已難,為於已大,則怨怒深而禍亂積,將欲釋難解紛,不亦難乎。

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夫艱難之事,必起於容易,當於容易之時圖之。重大之事,鈴興於微細,當於微細之時去之。事類實繁,不可具舉,故以天下總言之也。嚴君平曰:大難之將生,猶風邪之中人也。未然之時,慎之不來,在於皮毛,湯熨去之,入於分理,微鍼取之,在於藏府,百藥除之,入於骨髓,天地不能變,造化不能治。故曰天下難事鈴作於易。夫大事之將興也,猶水之出於山也,始於潤濕見於漣滴,綿綿涓涓,流為谿谷也。

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上言失道之人,好為難大之事,故多敗喪。此引聖人終不為大者,慎微之至也。聖人不為難大之事,而無為無事,易簡易知,故能成其可大可
久之業也。嚴君平曰:聖人之建功名也微,故能顯幽,故能明小,故能大隱,故能彰志,在萬民之下,故為君王。

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

夫不三思而後言,輕易其許諾者,事衆而信不可然也。不謀始而慎終,多易其行者,難積而變不可推也。可不慎歟。

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夫以聖人之才之德,尚難於細易之事,況無聖人之才德而欲忽之乎。是以世俗多息累而聖人終無難也。嚴君平曰:聖人心默而不動,口默而不言,目默而不視,耳默而不聽,動如天地,靜如鬼神,不為而成,不言而行,進則無敵,退則不窮,身無纖介之憂,國無毫髮之患也。無為之安,必由簡易,故次之以其安易持。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八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九

碧虛子陳景元纂

德經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

夫家國安靜,易為維持,及將傾危,則難守禦。袤心未兆,易謀消滅,惡狀已形,難圖泯絕。孽芽尋脆,易為破除,枝榦既成,難乎拾擊。悔吝幾微,憂虞易散,凶咎已彰,其灾莫追。古本作其脆易判,或作泮。

為之於未有

為謂脩除也。夫家國未傾危,寰心未萌兆,若預為之防,則未然之禍曷由而有。

治之於未亂。
治者,救也。夫孽芽未成,凶咎未著,若救治在先,無巨惡之害矣。嚴君平曰:未疾之人易為醫,未危之國易為謀,萌芽之患易事也,小弱之禍易憂也。何以效之,曰任車未虧,僮子行之。及其傾覆也,顛高墮谷,千人不能安。卯之未拾也,一指摩之。及其為飛鴻也,奮翼凌雲,曹繳不能連也。胎之新乳也,一繩制之。及其為虎也,執韋獸食牛馬,劍戟不能難,羅網不能禁也。故漣滴之流而成江海,小蛇不死化為神龍,積微之善以至吉祥,小惡不止乃至滅亡。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此三者喻不見幾慎微以致後患也。患不預防,惡不漸杜,其猶植木乎。初生於毫末,可拔而絕之,及其合抱也,本據乎陰崖,梢侵於陽嶺,青青百尋,鬱蔽日月,惡可伐哉。此明自性而生也。又如築臺起土於一畚,可蹴而圯之,及其九層也。聳百仞之高,擬丘陵之大,惡可毀哉。此明積習而成也。又如遠行之人始於跬步,可旋踵而返,及其千里也,長川渺瀰,峻嶺巇嶼、途隘而可畏,路僻而多岐,惡可還哉。此明遠行不止也。《易》曰:履霜堅冰,至此之謂也。九層,古本作九成。

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夫有為於分外則廢敗自然,有為於中欲利則廢敗精神,然而執有好名息至身失,執勇好敵禍來國失,良由不能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也。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夫事之所敗,敗於有為,不為何敗之有。意之所失,失於有執,不執何失之有。是以聖人措意不在乎小成,而常以虛靜恬淡寂寞無為為心,自然無為,無執,無敗,無失。莊子曰:南海之帝為絛,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絛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此為者敗之之證也。

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
幾,近也。言世俗之人,雖從務於善事,皆有始而無卒,先動而後惰,功祟近成不瓏戒慎,乃復亡敗也。

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此重申戒勸也。夫世俗若能慎末如初,則所為無不成矣。《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
難得之貨謂金玉珠犀也。世俗以不欲為憂,聖人以不欲為樂,聖人貴清靖節檢,世俗貴貪獨奢侈,是以世俗所不欲者,乃聖人之所欲,故視金玉如遺土也。

學不學,復衆人之所過。
世俗損天真以務外學,而失分內之真性。聖人守自然而不學,保分內之天和。然世俗以不學為過,聖人以不學為真學,故曰復衆人之所過也。

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聖人以不欲不學為教者,以佐萬物之自然,使各遂其性,而不敢造為異端,恐失其大本也。
持之無敗者,審其未兆未亂之歡,無失宗法輔物自然,古之善道也。故次之以古之善為道者。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

古之善為道治身化民者,自脩胸中之誠,使道,洽於物而治名不彰,物任其能而親譽莫間也。不欲明其教令,使物欣欣悴悴而智詐萌生,將以導斯民於質朴,而復自然也。此說古之有道,以勸于今也。

民之難治,以其智多。
民之多智,則姦先生焉。雖有法令而無所畏,故曰難治也。莊子曰:上誠好智在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耶,夫弓弩畢弋機變之智多,則烏亂於上矣。鈞餌網罟罾苛之智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智多,則獸亂於澤矣。智詐漸毒頜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辮矣。故天下每之大亂,罪在於好智。

故以智治國、國之賊;
夫人君任用智詐之臣治國者,必以權謀蠹政為事, 政民擾亂是國之賊也。經曰:智慧出,有大偽。又曰: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也。

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夫人君任用淳德之士治國者,則必以無為,簡易為事,致民安靜,是國之福也。經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又曰其政悶
悶,其民淳淳。杜光庭曰:君猶表也,表正則影端,表邪則影曲,正則人隨而正,邪則人從而邪,邪正淳漓匪由他也。用智謀之臣,則權令興,
用忠厚之士,則風教淳。人化淳和,國乃豐泰,此為福也。

知此兩者,亦楷式。
兩者謂用智與不用智也。夫用智者害政蠹民,為國之賊,以致亡身喪家,是以為不用智者楷模法式也。夫不用智者,德政澤民,為國之福,
以致榮鄉顯族,是亦為用智者之楷模法式也。古本作稽式,稽,考也,謂考古法式。

常知楷式,是謂玄德。

玄,深也,冥也。人君當知福可任而賊可去,致黔首於富壽,是有深冥之德也。

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顺。
夫聖人之玄德,深不可知,遠不可窺,然觀其述似與物違戾,究其理則與民同歸,然後入於自然之境,而無所不然者,謂之大順矣。嚴君平曰:愚智之識,無所不克,清天寧地,為類陰福,衆世莫見,故曰玄德深矣不可量測,遠矣不可窮極,與物反矣,莫之能克。《列子》曰:堯治天下十五年,不知天下治歟不治歟,不知億兆之願戴已歟不願戴已歟,顧問左右,左右不知,問外朝,外朝不知,問在野,在野不知。堯乃微服游於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堯喜問日:疇教爾為此言。兒童曰:我聞之大夫。問大夫曰:古詩也。堯還官,召舜因禪以天下。舜不辭而受之。此謂玄德深遠,乃至大順也。

善為道者,不逆於寡,德量深遠,如水朝宗,故次之以江海為百谷王。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

開元御疏曰:江海所以能令百川朝宗而為王者,以其善居下流之所致也。《易》云:地道變盈而流謙,地道用謙則百川委輸而歸往。聖人用謙則庶人子來而不厭。嚴君平曰:江海之王也,非積德累仁加恩惠以懷之也,又非崇禮廣遜飾知巧以悅之也,又非出奇行變起權立勢奮武揚威以制之也,清靜處下虛以待之無為無求而百川自為來也。百川非聞江海之美被其德化而歸慕之也,又非拘禁束教有介導而趨之也,然所以貫金觸石鑽崖漬山赴江海而無還者,形偶性合事物自然也。由此觀之,卑損之為道也大矣。百害不能傷,智力不能取,不戰而強,不威而武,默然無為,與萬物市譬。夫谿谷為卑,故能達而不窮,江海處下,故能王而不休也。

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

聖人謂能體江海之下流者,將欲處人之上。必先以其言下人者,知滿必招損。故言則謙柔,名則孤寡,而盛德日崇,大業彌固,自然為物所推舉於上矣。

欲先人,以其身後之。
將欲首出庶物,必須身謙言巽。退在人後者,蓋謹身順道,不以先物,故能為物所推讓於先矣。

是以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
聖人臨大寶之位,居至極之尊,勞一身而逸萬民,薄眇躬而厚庶物,民皆忻戴,猶以為輕處物之前,民得以治。故人皆悅隨,安有所害哉。

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
夫有道之君,韋生就之,如日望之,如雲推崇。為主而無厭倦,以其謙偽之德所致也。

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謙德化下,下皆化而為謙退也。故聖人常以虛為身,以無為心,心形既空,物孰與爭。陸希聲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之為德,卑以自牧,故江海以謙為德,而為百谷所歸往。聖人以謙為德,而為天下所先上。夫聖人豈欲先上哉,天下樂推而不厭耳。
江海居下流,聖王處謙卑,俗尚強梁,以雌靜為不月,故次之以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

肖,似也。老氏曰:天下之人,皆言我道虛無廣大,光而不耀,盛德若愚,無所象似,猶如不賢也。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夫獨我道虛無廣大,不為下士所信,故以不賢也。若賢,前使人稱美之,不待于今亦以久矣。若為人所稱美,其道豈足為大邪。莊子云:老子謂士成綺曰夫巧智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此乃老氏不以賢美為貴久矣。傳所謂宵武子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近之矣。

我有三寶,保而持之。

雖我道虛無,無所象似,然有三行可以保倚執持,實為脩身治國之至寶,謂下文也。古本作持而寶之,言世人若遵守三行以為珍寶,執持不拾,何所不適。河上公本作持而保之。

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開元御疏曰:夫體仁惇施,愛育韋生,慈也。節用厚人,不耗於物,儉也。不為事始,和而不唱,不敢為天下先也。

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聖人以慈為行,勇於濟物,仁者必有勇,不懼之謂也。儉約其用者,必能廣於賑施,所謂節用而愛人也。不敢先於天下,則叉能成器用之長。《易》曰:見韋龍無首吉。此所謂大道似不肖也。李約曰:自下行成而昇高業就,故得為天下君長也。

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死矣。

今世俗則不然,所謂肖者,則與道反矣。皆棄拾慈仁,將為勇義,負氣輕死,以陷物,則過涉滅頂之凶矣。不能愛嗇節用,復為奢泰,貪求廣費,斂掠不足,必政傷財害民,則反招匱乏之患矣。既而飾智以驚愚,脩身以明汙,好處物先,恥居人後,進無謙退之心,動有剛強之志,縱而不止,則犯上作亂矣。此三行皆非大道久長之術,乃致喪家亡身,故曰死矣。

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
夫三寶之中,慈最為貴,故偏欺美也。夫主將用慈,則撫養士卒,可無敵於天下矣。且慈兵入於敵境,不踐果稼,不穴丘墓,不殘積聚,不焚室屋,則人人悅之,若孝子之見慈親。歸降者,若強弩之射深谷也。如是,則何必陳兵野戰而後勝,重門擊柝以為固哉。

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夫天道福善禍淫,善人則自天祐之吉,無不利。經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所以天將救助之者,以其主將能用慈仁衛護士卒人民也。

道大似乎不賢,慈儉誠如不武,故次之以善為士者不武。

善為士者不武,

士,將士也。夫善為將士者,體慈仁,用德義,誅暴亂,振困苦,而不以威武凌孤弱也。

善戰者不怒,
夫善臨戰陣者,雖有甲兵,不得已而用之,苟在應敵,非樂殺人也。以悲哀泣之喪禮處之,豈憑怒而好戰哉。

善勝敵者不爭,
夫善勝者,在德不在爭,師克以和,和則善勝,不以利動,因勢而取也。如魯仲連之吟嘯,熊宜僚之弄丸,善勝者也。

善用人者為之下。

善用人者,以謙不以力,悅以使民,民忘其勞,故用輔弼之臣,則比之股肱心膂,用將帥之臣,則跪而受鉞,行而推轂,先之以德,而後用其力者也。

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也。

夫善為士善戰善勝善用人者,常柔弱不爭,謙以自牧,物竭其能,人盡其用,豈非不爭之德,甩人之力乎。彼唱如此,我和如彼,猶天之無恩而大恩生,不言而四時行,可以配天而代天治物,是古道之極致者也。
不爭之德,法在用兵,故次之以用兵有言。

用兵有言:

老氏痛當世用兵以好戰為本,故舉古之軍志以明申誡。

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兵以先舉為主,後應為客。聖人之兵,不得已而用之,故應敵而後起,所以常為客也。進少而退多者,是沈機密用重敵之意也。雖有敵至,我則善師而不陣,自無征伐矣。又用師之法,為主者以起戎為謀,為客者以應敵是務,進雖少漸近於殺,退雖多轉近於生,故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猶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也。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

夫行師在乎止敵,貴乎不爭,雖止敵,不行殺心也。既無殺心,即我之師,徒抱義以守,故行無行也。又將奮臂先登則若無臂可奮,以其惡殺而尚慈也。夫有道之君,縱有凶暴之寇妄動而來,我則告之以文德,示之以義兵,彼必聞義而退,自然無敵,雖有仍引之威,而無敵可引,故曰仍無敵。敵既遠退,干戈戢藏,雖有執持之儀,而無兵可執,故曰執無兵。

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則幾喪吾寶。

幾,近也。寶者,身與位也。輕敵謂好戰於外,無備於內也。好戰於外,猶有勝有負,無備於內,則必至滅亡。夫聖人在上,誠無敵於天下,然以其時有理亂言之,則敵亦衆矣。何者。《書》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若然者,則天下一國,亦吾敵也。一鄉一家,亦吾敵也。故王者不遺小臣,即得萬國之歡心矣。公侯不侮鰥寡,即得百姓之歡心矣。志士不忘脩身,即神悅而天樂矣。然後可以全吾所寶耳。云幾喪吾寶者何哉。我本慈愛,不樂殺人,不得已而至於無敵,非吾志也。既非本志,則為喪矣。所亡未大,故曰幾喪。

故抗兵相加,一展者勝矣。
抗,舉也。夫兩國舉兵相加也。哀者,慈愛發於衷誠之謂,則由其君之有道也。若夫上存慈愛之心,不失使臣之禮,下輸忠良之節,盡得事君之義,則何向而不勝哉。
兵戒輕敵,其言易知,故次之以吾言甚易知。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

經曰:為無為事。又曰: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又曰:行不言之教。並是無為,分內簡易之道,言則不繁,行則不勞,是易知易行也。

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莫能知者,下士也。下士欲惡滑湣,但見邊繳,多惑於有為,好攻乎異端,不能除垢止念靜心守一,至於虛無之道,黮闇而不知,茫然而莫行也。

言有宗,事有君。
此釋易知易行所由也。宗,本也,君主也。夫百家之言,言雖殊途,而同歸於理。得理者忘言,故言以不言為宗本矣。萬緒之事,事雖異趣,而同會于功。成功而遣事,故事以無事為君主矣。此以不言無事為教,豈不易知易行邪。嚴君平曰:夫聖人之言,宗於自然,祖於神明,常處其反在言默之間,甚微以妙,歸於自然,明若無見,聰若無聞,通而似塞,達而似窮,其事始於自然,流於神明,常處其和在為否之間,清靜柔弱,動作纖微,簡易退損,歸於無為。

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
夫獨無知之下士,好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聞吾忘言道事之旨,忽去不信而大笑之,是所以不知我之道大而謂似不肖也。嚴君平曰:夫世之莫我知者,非我之道小而不足知,又非我之事薄而不足為也,又非世之好敗惡成喜禍樂息而不我從也。天性與我反,情欲與我殊,智者蹈於情欲,終世溺於所聞,神氣不我安,而心意不我然也。

知我者稀,則我貴矣。
夫至道之言,有宗有君,惟明者知之,故稀少疏闊矣。得是道者,萬物尊之,故曰則我貴矣。開元御本作則我者貴,言法則我者貴矣。嚴君平曰:故其明不我見,其聰不我聞,是以深言反而受謗,大行遠而得毀,獨見之明,不用於世,獨聞之聰,見羞於民,事順神明者,不合於俗,功配天地者,不悅於衆。

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褐,裘也,賤者之服。玉潔潤而比君子之德。夫聖人內蘊道德,喻懷玉也。外無文采,喻被褐也。是以內雖昭曠,外若愚昏,珠藏蚌胎,玉蘊石間,天下莫能知,則我道貴矣。

凡間妄知聖人藏知,故次之以知不知。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夫聖人稟氣純粹,天性高明,內懷真知,萬事自悟,雖能通知而不以知自矜,是德之上也。中下之士,受氣昏濁,屬性剛強,內多機智,而事夸大,實不知道而強辮,飾說以為知之,是德之病也。莊子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此亦所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聖人真知妙本,洞達杳冥,是以六通四闢,上下無常,悗然無心,釋然無累,而又常患。世俗妄執強知之病,動入死地,往而不返者,良可歎息。此明聖人慈心,獨能病患。世俗有此強知之病,其於聖德,何病之有,則是真知不病,而強知病矣。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夫聖人者,能知無知達道之機,損聰棄智,實無世病。慈仁哀憫,能病衆生之病者,以其自無病也。使其有病,又安能病衆生之病哉。莊子曰:人莫鎰於流水,而鎰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地,唯松栢獨也。正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衆生,此先能正己,然後能正韋生,猶聖人不病,以其病病也。
強知失道,觸冒致灾,灾數至而民不畏,故次之以民不畏威。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矣。

夫世俗不畏天威國威,則大威至矣。大威謂死兆也。君子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夫人立身,以畏為本,若以小惡為無傷而不畏,積之盈貫,以致乎大威至而不可逃也。嚴君平曰:大威已至,乃始為善,當是之時,道德不能救,天地不能解,非天之罪也。樂高安大,負威任勢,忘憂失畏,不求於己。故憂於身者不恐於人,畏於己者不制於彼,慎於小者不懼於大,械於近者不悔於遠。

無狎其所居,

古本作狎,習也。所居謂所處也。言畏慎之人,凡居處當擇善鄰,無習惡友,清淨自守,卑退自持,灾禍莫干,形全神王,斯畏慎之深也。開元御本作狹者,謂寬其所居之處,不可強梁自處,在乎和光容衆,不逢於物也。舊說日神所居者心也。人當忘情去欲,寬柔其懷,使靈府閑豫,神棲於心,身乃存也。

無獸其所生。
馱,惡也。道所生形,故曰所生。夫人不可馱惡其道,當服勤尊仰,畏道畏天,則可永保元吉。若縱其欲,馱道慢德,禍不旋踵矣。舊說身所生者神也。人由神而生,所生謂神也。神明託虛好靜,人能洗心息慮,神自歸之。若嗜欲黷神,營為滑性,則神氣散越而生亡。故勸令無馱所生之神,以存長久之道也。

夫唯不耿,是以不默。
夫獨畏道畏天之士,惟精惟一,造次必於是,類沛必於是,安有歌惡怠惰之心,是以天道密祐,降之百祥,是故交相保愛而不狀惡也。開元御疏曰:惟精惟一者,《尚書·大禹模》 舜命禹踐位之詞也。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則難安,微則難明,惟精惟一,可以允執厥中也。

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
夫聖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省己心原,自知善惡。澡雪滌除,使塵垢不入其合,是之謂自知也。既而體道淵默,晝夜動行,不賈街才能,爚亂於物,恐其違理失當,同乎不畏威者也。

自愛不自貴。
聖人葆愛其身,知身乃大道之所生,不縱嗜好,畎惡息惰,傷於至理,虧損形神,是之謂自愛。若乃貪厚味美服,好色音聲肆,情性之所安,耳目之所娛,自貴而賤物,是狎其所居而不能清靜自守,豈畏慎於細微者也。

故去彼取此。

若去彼自見自貴之憍縱,取此自知自愛之畏威,得尊道奉天之理不猒惡於人,是故威罰外消,生道內足也。

不為為惡務於勇殺,故次之以勇於敢則殺。

道德真經藏室慕徹篇卷之九竟

道德真經藏室纂微篇卷之十

碧虛子陳景元纂

德經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

剛決為勇,鈴果為敢,夫剛毅之人,無所畏忌,見威不懼,必果無迴,恃其兇頑,便施誅戮,故曰勇於敢則殺。夫懷道之士,饉於去就,檢身知退,靜順柔和,弗敢有為,不忍殺傷,故曰勇於不敢則活。

知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
兩者謂敢與不敢,殺與活也。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以慈為實,而不樂殺人也。死者人倫之荼毒,含生之類皆惡之。勇於果敢者殺之道也。勇於慈仁者活之道也。若以此義守而不變,是未明天地殺生之權也。今日或利或害者,是於殺活有所未定邪。夫人為不善於顯明之處,人得而誅之。為不善於幽閑之所,鬼得而殺之。此雖大聖之慈,天道之仁,不能憫救也。若乃宥而赦之,必有反報之禍。夫有可以殺而殺之者,有可以活而活之者,有可以殺而不可殺者,有可以活而不可活者,有活之而為禍者,有殺之而為福者,何邪。然天之所惡,而人孰知其故。若非體真造化,安知禍福之端,利害之元,雖有聖人之明,猶難於勇敢之事,況非聖人而敢私心殺活哉。故猶難之也。嚴君平曰:凡此二功,勇敵敢均,計策外馳,射身相非,與天異意,與地異心,奮情舒志,各肆所安,或以千乘變為亡虜,或以匹夫轉為君王,故物或生之而為福,或生之而為禍,或殺之而為福,或殺之而為賊,二者深微,莫能窮測也。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
大天道自然平施不逆萬物,而萬物自專之,豈與人校其敢與不敢,殺與活哉。然而人自服從者不與物爭,而能善勝者也。所謂勝物而不傷二田勇敢也。

不言而善應,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福善禍淫之應,信不差矣。

不召而自來。
天道高遠,又無言教,何嘗呼召萬物,而萬物皆背陰嚮陽,春生秋實者,陰陽生殺之正令也。

默然而善謀。
開元御本、河上公本並作譚然。嚴君平今作默。王弼本作坦。夫天道寂默無情,至公不二,行吉者以吉祥報之,行凶者以凶祥報之,其於人倫生殺之威,象緯行度之軌,未嘗差忒,豈非善能謀畫者也。

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張自然之羅,故曰天網。縱太虛之寬,故曰恢恢。四達皇皇是謂練,幽明難逃是謂不失也。
勇敢則殺,常不畏死,故次之以民常不畏死。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不畏死有二義,達者得其常理而不畏死。愚者失其常理而不畏死。夫人生而靜天之性,樂生惡死人之常。耕而食,識而衣,安其居,樂其業,養生葬死,此世之常禮也。夫民存常性,官守常法,而無枉濫,皆得其死。民生死得常,則何畏之有。逮德下衰,不能無為,禁網繁密,民不聊生,盜竊為非,欺給生亂,小恐惴惴而懷驚,大恐縵縵而忘死,如何刑法滋深,主司暴酷,更以大辟族誅之令恐懼良民哉。古本作如之何其以死懼之。

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畏死亦有二義,養生謹慎之人畏天死而脩德也。造惡偷安之人畏刑死而矯法也。且人之自然也,舍餔而熙乎,憺怕鼓腹而遊乎。混茫而不知老之將至,此順化之民也。今乃法令滋彰,動入死地,是使民常畏死也。民畏死則偷安其生,而興奇變姦詐之心以矯其法令,姦詐生而禍亂作,則主司者得專執而殺戮,砍其姦詐絕蹤,誰敢犯之者也。

常有司殺者殺。

河上公曰:司殺者謂天居高臨下,司殺人之過。天網恢‘恢,疏而不失。言天鑒孔明無所不察,何須椎相梡斷深嚴刑典也。杜光庭曰:司主也,大之養人也。厚愛人也。至南宫丹籙賞善而司生,北官黑簿紀過而主死,天地萬神司察善惡,以懲以勸,俾其革惡而遷善也。故有功者延年,有罪者奪算,毫分無失,如陽官之考較焉。天有司命四司之星,在虛危之間,主人功過年壽,所謂天之司殺也。斜察罪福,使世人知脩善戒惡焉。人君以善教人,動懷慈恕,其不善者,天之司殺當自殺之。天網寬大,疏而不漏,違天反道,於何逃罪哉。

夫代司殺者,是謂代大匠斲。
夫主司荷察、專任刑法,峽代造化生殺之權者,如拙夫之代良工也。

夫代大匠斲,稀有不傷其手者矣。
夫以拙夫而代良匠斯木,豈唯殘材毀撲,抑亦傷手碎指矣。以喻主司代造化生殺之權,而輕肆其刑政,不惟俟害良民,抑亦斷喪和氣。夫天道高明,人識近蔽,用近蔽之人代高明之天,以政物理繆誤,而失自然之治矣。
民不畏死,惟懼於飢,故.次之以民之飢。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

夫民者,國之本也。政令煩則賦斂重,民貧乏則國本弊。是以君待民而食,上資下而立,君稅取多則上下同飢。剝下盈上則君人俱弊。杜光庭曰:立法垂憲,古有明文。食也,充君之庖。稅也,輸國之賦。什一之稅,務在其輕,賦重則民貧,賦輕則民足,民足則國泰,民貧則國危,理在酌中,法無太酷,所以鑄刑書而物怨,作丘賦而邦貧,齊侯以重欽致亡,田氏以厚施成霸,皎然目君宜鑒焉。

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有為則政煩,無為則簡易。易則易從,煩則難治。夫上有擊鮮玉食之猒,則下有腐埃糟糠之美,網密令苛,故難治也。

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夫政令煩苛,賦斂重大,而民亡本業,亡業則觸法犯禁,輕就死地,以其各求養生之具太厚,致有蹈水火而不懼,逆白刃而不驚者,故曰是以輕死。

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也。
夫貪生趨利,如羊就屠,自速其死耳。獨有外形忘生者,處阜隸而不辱,食草蕾而常甘,雖世事嶮巇,亦陸沈而安隱,是有以異乎貴生者也。貴生,益生也,又自貴也。目貴其生者,謂身欲安逸,口欲厚味,形欲美服,目欲好色,耳欲音聲,若不得,則大憂以懼,以至乎過責分外而輕入死地也。
民飢則精神散而輕死,足則柔和全而重生,故次之以民之生也柔弱。

民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

夫民之生也,含元和之氣,抱真一之精,形全神王,故其百骸柔弱。及乎死也,元和之氣散,真一之精竭,形虧神亡,故百骸堅強也。

萬物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夫萬物草木生也,則天地之氣流行乎內,陰陽之液潤澤乎外,故春條青青而可結,夏葉敷榮而可巷者,柔脆也。逮乎死也,則天地之氣消散乎內,陰陽之液乾燥乎外,故秋實丹黃而凋落,冬枝焦朽而可折者,枯槁也。前明有識,此舉無情。無情者,以氣聚散為榮枯。有識者,以道存亡為生死。

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開元御疏曰:草木生則柔脆,死則堅強,則知人為堅強之行,是入死之徒,為柔弱之行,是出生之類也。嚴君平曰:陽氣之所居,木可巷而草可結也。陽氣之所去,水可凝而冰可折也。故神明陽氣生之根也。柔弱物之藥也。柔弱和順生長之具,而神明陽氣之所託也。萬物隨陽氣以柔弱也,故堅強實死之形象,柔弱潤滑生之徒類也。

是以兵強則不勝,

玉真曰:夫兵者,凶險之器,闘爭之具,所觸之境與敵對者也。兵強則君逸而將橋,將僑則卒暴,以逸君御憍將,僑將臨暴卒,且敗覆之不暇,何勝敵之有哉。故桀、紂以百萬之師而傾四海,始皇以一統之業而喪九州,項羽忽霸而遽亡,王莽既篡而旋滅,符堅狼狽於淮水,隋煬分崩於楚宫,此數家之兵皆多至數兆,少猶數億,無不恃其成以取敗,此皆兵強不勝之明驗也。又兵者求勝非難,持勝其難,唯有道之君乃能持勝。向數君之敗,皆由不能持勝之過也。

木強則共。
開元御疏曰:木本強大,故處於下,枝條柔弱,共生於上,蓋取其柔弱者在上,強梁者在下故也。

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夫木之強榦大本常處於下,柔條弱枝常處於上,木猶如此,況於人乎,況於國乎。

生氣存則柔弱,柔弱者謙之道,天道好謙,故次之以天之道。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

開元御疏曰:天道高遠,非喻莫明,故舉張弓之法,以昭天德之用。

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
開元御疏曰:夫弓之為用,當合材定體,令弛張調利抑高舉下者,為架箭之時準的也。損有餘與不足者,為發矢之時遠近也。如此則命中矣,次結歸天道。《易》曰:立天之道日陰與陽,陽主升,陰主降,陽升極天則降,陰降極地則升,此抑高舉下張弓之象也。天道盈虛一章七閏,損日之有餘,補月之不足,日月寒暑,一往一來,則歲功成矣。人君當法天道,抑強扶弱,損有利無,故舉虧盈益謙,欲令稱物平施爾。嚴君平曰:夫工人之為弓也,無殺無生,無翕無張,制以規矩,督以準繩,弦高急者寬而緩之,弦弛下者攝而上之,其有餘者削而損之,其不足者補而益之,弦質相任,上下相權,平正為主,調和為常,故弓可秤而矢可行。夫按高舉下,損大益小,天地之道也。

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開元御疏曰:此明人道不能同天道之損益,而裒多益寡也。在易之損下益上日損,損上益下日益,以下為本也。 損下益上,其道上行,夫在泰卦,而損下益上遂變而為損。 損上益下,民說無疆,夫在否卦,而損上益下遂變而為益。此聖人設卦觀象之法也。

孰能以有餘奉天下,雖有道者。
此設問答,詳解其義。問曰:誰能同天道下濟以卹於人,喊損有餘之爵祿,以奉天下孤寒不足之人乎。答曰:唯有道之士、聖君、哲人,乃能然也。而言奉者,明聖君居物之上,心不忘下,一如卑者之奉尊,不以高貴加人也。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處,其不欲見賢。

夫聖人者,圓通為智,因物為心,整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豈以已所施為,矜恃其美,功成事遂,固處其位哉。夫惟不恃不處,故能為韋材之帥也。
天道益寡損餘,抑高舉下,唯有道者法之柔弱,故次之以天下柔弱莫過於水。

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

夫天下之物,柔弱之極者,無過於水,而貫金石攻堅強,無有能勝之者。又為人。壅止次流,處方置圓,坎險高下,汙瀆百數,以其柔弱之性,終無以移易之。

故柔勝剛,弱勝強,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夫水之滅火,陰之制陽,舌柔而存,齒剛則折,此天下莫不知,世俗之所共聞也。而乃各師其心,莫能行其柔弱之道,老氏所以重歎息,故引聖人之言,以明柔弱之行也。

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

聖人言者,三墳之遺文也,或老氏謙辭。言人君能含受垢穢,引萬方之罪在余一人。余一人有罪,無以汝萬方,則民仰德美而不離散,可以常奉社稷而為主矣。《鴻烈解》曰:晉伐楚,三舍不止,大夫請擊之。莊王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晉伐楚,是孤之過也。若何其辱。韋大夫曰:先臣之時,晉不伐楚,今臣之身,而晉伐楚,此臣之罪也。請王擊之。王倪而泣涕汨沾拎,超而拜韋大夫。晉人聞之曰:君臣爭以過為在己,且輕下其臣,不可伐也。夜還師而歸。此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一也。帝王立國,左宗廟而右社稷,宗廟以尊祖配天。社稷以尊稼穡。備棄盛為生民粒,食之本也。人以食為天,故有國必先社稷,而王者為之主也。

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

人君能謙虛用柔,受國不祥,則四海歸仁,六合宅心,是謂天下王矣。傳曰:山澤納汙,國君含垢是也。《鴻烈解》曰:宋景公之時,熒惑在心,公懼,召子韋而問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禍且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使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誰為君乎。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歲,民之命。歲飢,民必死。為人君而欲殺民以自活,其誰以我為君乎。寡人之命固已盡矣,子無復言。子韋再拜曰:敢賀君。天處高而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舍,舍行七里,故君延年二十一歲。臣請伏於陛下以伺之是夕也。星果徙三舍。此受國不祥,為天下王也。

正言若反。
夫能行柔弱,則為君主。尚剛強,則招禍咎。聖人受垢惡,永保元吉。世俗樂美榮,終致灾凶。正言俗意不反如此

水之受垢,衆惡皆和,故次之以和大怨。

和大怨,必有餘怨。

國君不能無為謙弱,民乃多欲好爭,遂使輕生殉死之徒,攘臂於道衛,而國君設教立法以繩之,殺人者死,傷人者刑。以和報其怨而翻濟其怨,有怨而和之未若無怨而不和也。徒知和其大怨,而不省其大怨之所由興,雖和之以至公,而不免有餘怨。是猶代大匠斷木,稀有不傷手矣。若乃以無心至德報之者,幾乎造物哉。

安可以為善。
夫聖賢本以刑政和報其怨惡,奈何姦詐愈甚而怨望益多,如是則安,可以為善哉。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
陸希聲曰:古者結繩為約,而民不欺,破木為契,而民不違者,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也。聖人之心與百姓心猶左右契耳。契來則合,而不責於人,故上下相親,怨用不作。李榮曰:古者聖人刻木為契君執其左,臣執其右,合之以為信。不復制以法律,故不責於人。不責何怨和之有。

故有德司契徹,無德司徹。

徹,通也,道也。司,主也。有德者謂中古之君,無文書法律,但刻契合符以為信約,而民自從化,故稱有德也。無德謂遠古之君,德大無名,物皆自然,穴處巢居,各安其分,其君無思無慮,朝徹見獨,不為不恃,道冥德淵,無契可司,但司其通徹而已,故稱無德焉。此杜光庭說也。舊說以徹為跡,或謂作軌,法以通人則凋弊生,故曰無德也。今法取杜說為長。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天道無私,惟善是與,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失。是以上善之人自然符會,何用司契而責於人哉。此復太古之風也。

和怨則怨未盡,息怨則無為,無為則在小而不貪,故次之以小國寡民。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什,伍也。伯,長也。器,材器也。夫國小能自守,民寡能自足,可以反乎太古矣。使民各有部曲什伯,令其貴賤不相犯,由君之無為,故民資業豐盛,材器偉奇,而無所施用。此至治之極也。

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君無為則德化淳,民質朴則不輕死崇本棄末,耕食織衣,各戀舊鄉而不遷徙,雖軒皇几蘧之治,不足過也。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

刳木為舟以濟水蓋適遠之用也。蓋適遠之用也。今論守道之君,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不相侵奪,不相貿易,有舟有直,棄而弗用。莊子曰:至德之世,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韋生,其鄉此之謂也。

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甲兵所設,本以討逆臣、禦亂寇而已。君既無為,下乃守職,百姓不撓,四境帖然,則甲兵無所陳設也。使民復結繩而用之。開元御疏日:古者書契未興,結繩紀事。《繫辭》曰:上古結繩而治,後代聖人易之以書契。結繩之代,人人淳朴。文字既興,詐偽日漸,今將使人忘情去欲,歸於淳古,故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夫君上無欲而民自樸,嗜好不生,民乃知足。雖蔬食草藜羹而飽滿淡味為甘。葛衣鹿裘而溫涼無文為美。茅茨蓬蓽而風雨不侵為安。南炎北沍而水土任適為樂。自然俗無夭傷,土無札癘也。

鄰國相望,雞犬之音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鄰國相望,言郡縣相接也。雞犬相聞,謂民豐境近也。民至老死,言無戰敵而壽終。不相往來,猶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此可以同赫胥尊盧氏之風也。

民各知足則信實而不華,故次之以信言不美。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信實之言,淡乎無味,其猶水也。淡則能久,不美者以其質也。美好之言,甘而滋溢,其猶醴也。甘則易絕,不信者以其華也。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善於心者貴能行,不辮者本其素樸。辯於口者貴能說,不善者滯於是非。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夫知者謂知道也。明理知本,得其要而已,何必博乎。所謂少則得也。《西昇經》曰子得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伏也。博謂博通物務,攻異端求彼是而已。不知者謂多則惑也。莊子曰:文滅質博,溺心是矣。

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積者,蘊聚也。聖人道濟天下,不蘊德以自高,積而能散,不蓄財以自潤。既不滯功於外,亦不聚智於內,二者俱通,故曰不積。莊子曰: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夫聖人所以不積者,演道德以為人,人受其益而聖德愈明,如鎰照人不藏好惡,而鑑之明未嘗少喊,此喻內智也。分財利以與貧,貧受其賜而財愈多,如井任汲普蒙利潤,而井泉清徹不竭,此況外功也。開元御本二句並作既以與人。

天之道,利而不害。
天道陽也,故好生而惡殺,春夏生育之,秋冬成熟之,是利而不害也。聖人之道,為而不爭。夫聖人之道,在所施為也。所為順理,不與物爭者,是以法天道而然也。
信言不美,絕辯忘言,強名復泯,還歸妙本也。

右老氏經二篇,統論空洞虛無、自然道德、神明太和、天地陰陽、聖人侯王、士庶動植之類,所謂廣大而無不蘊,細微而無不襲也。約而語之,上之首章,明可道常道為教之宗,叔體而合乎妙。上之末章,以無為無不為陳教之旨,叔用而適乎道。故體用兼忘,始末相貫也。下之首章,明有德無德為教之應,因時之澆淳而次乎妙也。下之末章,以信言不信言為教之用,任物之華實而施乎道也。是以因時任物而不逆不爭,是有其元德而大順於造化,復其常道而入於妙門者矣。

道德真經藏室慕微篇卷之十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