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米德篇

卡尔米德篇

提要

就像在《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中一样,苏格拉底在《卡尔

米德篇》中的目标不是使他的听众改变信念,转而相信苏格拉底

所相信的东西,而是激发每个听众的独立思考。没有别的对话比

他在本篇对话中使他的同伴更加迅速地信服自己的无知,而对希

腊人来说,无知意味着生活在黑暗中,是一种可悲的失败。或者

说,在这篇对话中苏格拉底通过让自己和听众一道置身于同样可

悲的处境中,完全彻底地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但是《卡尔米德篇》出现了一个困难,这是《吕西斯篇》和《拉

凯斯篇》这两篇对话所没有的。我们可以把《拉凯斯篇》中出现

的那个希腊主题词译为勇敢,把《吕西斯篇》中出现的那个希腊

主题词译为友谊,但是《卡尔米德篇》的主题是:“什么是

sophrosyne?”这个词无法翻译为任何英文语词。事实上,节制

的这种性质对希腊人来说是一种无比重要的观念,这种观念是我

们所没有的。我们的观念系统中已经没有这种观念了。希腊文献

中有关它的论述相当多,使我们能够以某种方式描述它,但我们

无法给它一个名字。它是隐藏在两句伟大的德尔斐箴言——“认

识你自己”、“万勿过度”——背后的那种精神。傲慢、目空一切的自高自大,是希腊人最憎恶的品质。sophrosyne 的意思正好是

它的反面。它的意思是接受美德为人性所设置的限制,约束那种

向往无限制的自由和所有各种放荡的冲动,服从和谐与适度的内

在法则。

从论证的角度来考虑,这篇对话比《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

要差。苏格拉底的表现就像是一名在争论中使用遁词的大师,读

者经常会感到恼火,在读了几页那些几乎毫无意义的、琐碎的定

义以后就扔下书不管了。但是苏格拉底的结论肯定会引起读者的

共鸣:“要想发现什么是 sophrosyne,我完全失败了。”

正文

昨天晚上,我们从波提狄亚军营返回,走了好一阵子,我想应该

去看一下以前经常去的地方。于是,我去了位于王宫神庙对面的

陶瑞亚斯体育场,有许多人在那里,大多数人我都认识,但不是

全部。我的到来出乎人们的预料,我一露面,他们就远远地从四

面八方围了上来和我打招呼,那个做事老是像个疯子的凯勒丰一

马当先来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手说:“苏格拉底,你是怎么从战

斗中脱险的?我们走后不久在波提狄亚就发生了激战,但是消息刚刚才传到雅典”。

“就像你刚刚才看见我似的。”我答道。

他说:“有消息说战斗非常残酷,我们的许多熟人都牺牲了。”

我答道:“这样说接近事实。”

“我假定,”他说,“你当时在场。”

“是的。”

“那么请坐下来,把整个经过告诉我们,我们听到的消息不完整。”

说着话,他领我来到克里底亚身边,他是卡莱克鲁斯之子。我向

他和其他人打招呼,坐了下来,把军队里的消息告诉他们,并回

答了他们的一些提问。

这些事说得差不多以后,我回过头来问他们家里发生的事,涉及

哲学讨论的现状和青年人的状况。我问他们有没有哪个青年富有

智慧或者很美,或者在两方面都很杰出。克里底亚朝门口看了一眼,有几位青年正在朝这里走来,他们大

声争论着,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关于美貌的青年,”他说道,“我

想你很快就能自己作出判断。刚才进来的这些人都是当今最美貌

的人的亲密护卫和情人,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他也不太像是

徒有虚名。”

“他是谁,”我说道,“谁是他的父亲?”

克里底亚回答说:“他的名字叫卡尔米德。他是我的堂弟,我舅舅

格劳孔的儿子。我想你可能也认识他,只不过在你离开此地的时

候他还没有成年。”

“我确实认识他,”我说道,“因为他在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就

很优秀,而现在我想他肯定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马上就能看到他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年纪,长得什么样了。”此

后,克里底亚就一句话也不说,盯着正在走过来的卡尔米德看。

“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不擅长测量,当美貌的事物出现时,我就

像一把没有刻度的尺子,因为在我眼里几乎所有青年都是美的。

但是此刻,我承认,我一看见他就对他的俊美和形体感到震惊。

他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第二批情人,更令我心中充满惊讶和困惑。像我们这样的成年人有这样大的影响可能不足为奇,但我

注意到,那些孩子,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全都转过头去看着卡尔

米德,就好像他是一尊雕像。”

凯勒丰对我说:“苏格拉底,你认为这位青年怎么样?他的相貌漂

亮吗?”

“漂亮极了。”我说。

“如果你能看见他的裸体,”他答道,“你就不会说他的脸蛋漂亮

了,他确实是绝对完美的。”

对此他们全都表示同意。

我说:“诸神哪,如果他还有另一样东西,那么他确实就是尽善尽

美的!”

“那是什么东西?”克里底亚说。

“高贵的灵魂。在你的家族里,克里底亚,他应该有高贵的灵魂。”

“他的内心和他的外表一样美丽和善良,”克里底亚答道。“那么在我们看到他的身体之前,我们不应该要他脱衣服,而应

该让他向我们显示他的灵魂,好吗?他这个年纪肯定喜欢谈话。”

“他会愿意的,”克里底亚说,“我要告诉你,他确实已经是一名

哲学家,而且还是一名重要的诗人,这不仅是他自己的看法,其

他许多人也这样看。”

“我亲爱的克里底亚,”我答道,“这是你的家族成员的一个特点,

是你们从梭伦那里继承下来的。但是,你为什么不喊他过来,把

他介绍给我呢?哪怕他更加年轻,当着你的面让他和我们谈话也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你是他的监护人和堂兄。”

“好吧,”他说道,“那我就喊他过来。”克里底亚转过身去对仆从

说:“去喊卡尔米德来见一位医生,他前天对我说身体不舒服。”

然后,克里底亚又对我解释说:“他最近抱怨说早晨起来时头痛。

你干嘛不使他相信你知道如何治疗头痛呢?”

“如果他愿意来,我干嘛不这样做呢?”我说道。

“他肯定会来的。”他答道。像他说的那样,卡尔米德果然来了。人们高兴地挪动着位置,他

们推攘着邻座的人,都想坐得离他近一些,而原先坐在两边末端

的人一个一个不得不站起身来,另一个只好挪到外圈去了。卡尔

米德走了过来,在克里底亚和我中间坐下。但是,我的朋友,这

个时候我却感到胆怯了。我先前自信有能力改变他的信念,但我

的大胆在这个时候却消失了。克里底亚告诉他我就是那个能治病

的人,而这个时候卡尔米德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要向我提问似的。体育场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此时,

我看到了他的外衣下俊美的身子,我的欲火顿时点燃起来,无法

遏制自己。我在想,昔狄亚斯对爱的性质理解得何等好啊,在谈

论一位俊美的青年时,他警告某人说,“在看到这只想要吞食你的

雄狮时不要摇头乞怜”,我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被一种野兽般的欲望

征服了。不过,当他问我是否懂得治疗头痛时,我还是努力作出

回答说:“我懂。”

“怎么个治法?”他说。

我对他说,有一种树叶可以治头痛,不过在使用时需要念咒语,

如果在使用树叶时病人能够不断念咒语,那么他就能痊愈,如果

不念咒语,那么树叶就失效了。“请你口述那个咒语,让我把它写下来。”他说。

“这样做是否要征得我的同意呢?”我说道。

“当然要征得你的同意。”他笑着说。

“很好,”我说道,“那么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是吗?”

“我当然认识你,”他答道,“我的同伴们对你的谈论实在太多了,

我还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这里见到过你和克里底

亚。”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我说道,“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和你在

一起,也不会向你更好地解释这个咒语,我以前解释起来总是感

到很困难。卡尔米德,这个咒语决不是只能治头痛。我敢说你听

优秀的医生对前来治疗眼睛的病人说过,他们无法只治眼睛,要

想治好眼睛,他们还得治疗病人的头。他们还会说,如果只治头

而不治身体的其他部分,那是极端愚蠢的。按照这种证明,他们

对全身进行治疗,试图同时治疗整体和部分。你注意过他们说的

这些话吗?”

“注意过。”他说。“他们说得对,你同意他们的看法吗?”

“对,”他说,“我肯定同意。”

他的肯定回答使我安心了一些,于是我开始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

自信,又能像往常一样说话了。我说:“卡尔米德,我在军营中服

役时向一位色雷斯国王札耳谟克西的御医学到了这种咒语的性

质,据说他甚至能使人不朽。这位色雷斯人告诉我,按照他们的

观念,我刚才提到的这种希腊医生的看法和他们的看法一样是相

当正确的。但是,他又说,他们的国王札耳谟克西也是一位神。

这位国王说过:‘你们一定不能不治我的头而治我的眼睛,或不治

我的身体而只治我的头,同样的道理,你们一定不能不治灵魂而

只治身体。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希腊的许多医生不懂如何治疗许

多疾病,因为他们无视整体,而只有整体保持良好状态,部分方

能良好。’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切善恶,无论是身体中的还是在整

个人身上的,均源于灵魂而流向各处,就好像从头流向眼睛。因

此要想头和身体健康,你们必须从治疗灵魂开始,灵魂是首要的,

最根本的。我亲爱的年轻人,某些咒语的使用会影响到灵魂的治

疗,这些咒语就是美妙的话语,通过这些话语,把节制种植在灵

魂中,节制呆在灵魂中,从那里出来,健康便迅速地从那里输出,

不仅传到头部,而且传到整个身体。当他教我疗法和咒语的时候,他又说:‘在有人劝你治头的时候不要相信他,直到他首先用咒语

治疗你的灵魂。’他还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人类的一大错误,

在给人治病的时候,人想只成为健康的医生或只成为节制的医

生。’他严厉告诫我,不使用咒语就绝不要去治病,无论病人有多

么富裕或多么漂亮。我发誓,我必须信守诺言。因此,如果你允

许我按照这位陌生人的指示首先把色雷斯人的咒语用于你的灵

魂,那么我才会开始治疗你的头。但若你不允许,那么我真不知

道该怎么办,我亲爱的卡尔米德。”

听了这些话,克里底亚说:“如果头痛能推动他去改善他的心灵,

那么这对我年轻的堂弟来说倒是一个福音。然而我可以告诉你,

苏格拉底,卡尔米德不仅在他的同龄人中相貌出众,而且在你说

的拥有咒语的这种品质,亦即节制方面也是很出色的,对吗?”

“对,”我说。

“那么让我告诉你,他是当今时代最有节制的青年,他年纪虽轻,

但他的品质绝不亚于任何人。”

“确实如此,卡尔米德,”我说道,“我认为你一定会在所有良好

品质方面胜过其他人。如果我没弄错,在场的无人能够轻易地指

出,像你们出身的那样的家族之间的联姻,能比这两个雅典家族的联姻产生出更加优秀和高贵的后裔。你们的父系家族源于德洛

庇达之子克里底亚,阿那克瑞翁的颂诗纪念这个家族,其他许多

诗人也称颂这个家族的祖先梭伦拥有美、善以及其他所有最高的

幸运。你们的母系家族同样也是杰出的,因为你们的母舅皮里兰

佩体形魁梧,相貌俊美,他出使到波斯大王的宫廷和亚细亚大陆

的其他地方都没有人能超过他,整个家族的成员在智力上也绝不

逊色于其他家族。有这样的祖先,你们必定会在一切方面出人头

地,格拉孔的乖儿子,你的外貌绝对不会辱没他们。如果在美貌

之上你还有节制,如果你在各方面都像克里底亚所声称的那样,

那么你真是生来有福的。现在请你注意,如果你确实像他所声称

的那样已经拥有节制,已经足够节制了,那么你就不需要咒语了,

无论是札耳谟克西的咒语还是希珀波瑞人阿巴里斯的咒语,我可

以马上治疗你的头部。但若你还没有获得这种品质,那么在我给

你吃药之前,我必须使用咒语。因此请告诉我,你是否把克里底

亚说的话当作真的,你是否已经获得了节制这种品质?”

卡尔米德脸红了,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因为年轻人总是这么羞怯。

对我的问题他无法马上回答是或不是,但他还是有礼貌地作出了

回答。他说:“如果我肯定我是不节制的,那么对我来说这是在指

责自己,而且这样说也就意味着我对克里底亚以及其他许多人撒

了谎,因为按照他的想法,我是节制的。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

说我是节制的,那么我就得赞美自己,这样做可能不是太好,因此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我对他说:“卡尔米德,这个回答很自然,我想你和我必须在一起

考察一下你是否拥有我问的这种品质,这样你就不会被迫说你不

想说的话了,而我也不必匆匆忙忙地用药了。因此,如果你愿意,

那么让我们一起来探讨;但若你不愿意,那么我也不会强迫你。”

“我没有什么比这更愿意做的事了,”他说道,“我想你可以按照

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开始。”

我说:“我认为,讨论这个问题最好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如果你

拥有节制,那么你必定对节制有一种看法。节制必定会把它的本

质和品性告诉你,使你能够说出对节制的看法。对吗?”

“对,”他说,“我想是这样的。”

“你会说话,”我说,“因此你也一定能够表达你的看法。”

“也许能。”他说。

“那么,为了能够形成一个你有无节制的推理,”我说,“请告诉

我,照你看来,什么是节制?”起初,他犹豫不决,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他认为节

制就是有序而又平静地做一切事情,例如在路上行走、谈话,总

之以这种方式做一切事情。“简言之,”他说,“我应当这样回答,

在我看来,所谓节制就是某种平静。”

“你还好吧,卡尔米德?”我说道,“毫无疑问有些人会肯定平静

是节制,但是让我们来看这个观点中是否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首先请告诉我,你是否承认节制属于高尚的和好的这一类事物?”

“是的。”

“当你在给一位大师写信时,迅速地写或平静地写,哪一种做法

比较好?”

“迅速地写较好。”

“阅读大师的作品时,迅速地读好还是慢慢地读好?”

“仍旧是迅速地读较好。”

“在弹竖琴,或者摔跤的时候,敏捷和锐利不是远远胜过平静和迟缓吗?”

“对。”

“在拳击和角力中不也是同样吗?”

“没错。”

“在跳跃、跑步以及一般的身体训练中,行动敏捷和灵活是好的

和高尚的,而迟缓和平静是坏的,是人们不愿看到的。对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我说,“在所有身体的行动中,不是平静,而是敏捷和

灵活才是最高尚、最优秀的。对吗?”

“对,确实如此。”

“节制是一种好吗?”

“是的。”“那么就身体来说,如果节制是一种好,那么不是平静,而是敏

捷才更加是节制。对吗?”

“显然如此。”他说。

“再问,”我说道,“在学习中,是容易好还是困难好?”

“容易好。”

“对,”我说,“学习中容易就是敏捷灵活地学,学习中困难就是

平静迟缓地学。对吗?”

“对。”

“迅速敏捷地教别人比平静迟缓地教别人要好吗?”

“对。”

“再问,迅速敏捷地唤醒心灵记忆某事好还是平静迟缓地这样做

好?”

“前者较好。”“敏捷的灵魂是聪明的,迟钝的灵魂是不聪明的。对吗?”

“对。”

“在理解大师和音乐家的作品方面,或在理解别的事情上,尽可

能平静地理解不如尽可能敏捷地理解。对吗?”

“对。”

“还有,在探究或思考灵魂的时候,我想,不是最平静地思考的

人和感到难以思考和发现的人值得赞扬,而是那些能轻易敏捷地

这样做的人值得赞扬。对吗?”

“没错。”他说。“那么好,在涉及身体或灵魂的所有方面,迅速

和灵活显然比缓慢和平静要好。是这样吗?”

“也许是的。”

“那么节制并非平静,节制的生活也并非平静的生活,因为人们

都承认有节制的生活是好的,根据这种观点来看节制的生活肯定

不是平静的生活。两种说法只有一种是对的,要么是平静的生活行为比灵巧敏捷的生活行为要好,但这几乎不可能是对的,我们

至多只能假定有许多比较高尚的行为是平静的,也有许多比较高

尚的行为是敏捷勇猛的;但是,即使我们承认这一点,在行走、

谈话,或在别的行为中,行动平静也不会比行动灵活敏捷更好。

由于我们已经把节制列为好的和高尚的事物,即使敏捷和平静一

样好,平静的生活也不会比不平静的生活更加有节制。”

“我认为你说得对,苏格拉底。”他说道。

“还有,卡尔米德,”我说道,“请你更加密切地关注你自己。想

一想节制对你产生的影响,节制的本性应当会产生这种影响。仔

细地想一想,然后真实勇敢地告诉我,什么是节制?”

卡尔米德努力思索了一番,然后说:“我的看法是,苏格拉底,节

制使人感到羞耻或使人谦虚,节制与谦虚是一回事。”

“很好,”我说,“刚才你不是还承认节制是高尚的?”

“是,节制确实是高尚的。”

“因此有节制的人是好人吗?”“是的。”

“不能使人变好的事物会是好的吗?”

“肯定不是。”

“你会从中推论出节制不仅是高尚的,而且也是好的吗?”

“这正是我的看法。”

“好吧,”我说,“那你肯定同意荷马的看法,他说‘对于一个乞

讨者来说,羞怯不是好品格’。对吗?”

“对,”他说,“我同意这种说法。”

“那么我可以假定谦虚既是好的,又是不好的吗?”

“显然可以。”

“但是节制的出现只会使人好,不会使人坏,那么节制永远是好

的吗?”“在我看来节制正像你说的这样。”

“如果节制是好的,而谦虚既是坏的又是好的,那么由此可以推

论,节制不可能是谦虚。对吗?”

“苏格拉底,这些在我看来全部都对,但我想知道你对节制的另

一个定义怎么看,我刚刚才想起这个定义来,是从别人那里听来

的,‘所谓节制就是做我们自己的事’。请考虑一下他说的是否正

确?”

“你这可恶的家伙!”我说,“一定是克里底亚,或者别的哲学家

告诉你的。”

“是其他人讲的,”克里底亚说,“但肯定不是我。”

“我从谁那里听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卡尔米德说道。

“是没关系,”我答道,“关键不在于这句话是谁说的,而在于它

是对还是错。”

“你这样说就对了,苏格拉底。”他答道。“说真的,”我说,“如果我们能够讨论它的对错,那我会感到十

分惊讶,因为这句话就像一个谜语。”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说道。

“因为在我看来,”我说,“说这句话的人想说的是一种意思,而

实际说的又是另一种意思。例如,学校里的老师在读和写的时候

会被认为什么也没做,对吗?”

“我宁可认为他在做某件事。”

“老师只是读和写,或者只教你们这些孩子读和写他自己的名字

吗?或者说你们也写你们的敌人的名字,以及你们自己的名字和

你们朋友的名字?”

“都要写。”

“这样做不是在管闲事或不节制吗?”

“肯定不是。”

“然而,如果读和写是一种做事的方式,那么你们在做的并不是你们自己的事。”

“但我认为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

“我的朋友,医术、建筑、纺织以及做其他需要技艺来完成的事

情,显然都可以称作做事,对吗?”

“没错。”

“你认为在一个秩序良好的国家里,法律会强迫每个人自己纺纱

织布,给自己洗衣服、做鞋子、水瓶、刮身板以及其他器具,每

个人都按照自给自足的原则,不去干涉其他人的事情吗?”

“我不这样看。”他说。

“但是,”我说,“一个有节制的国家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

“当然了。”他答道。

“那么,”我说道,“节制并非只管自己,至少不是这种方式只管

自己,或只做自己的事。”“好像不是。”

“所以,如我刚才所说,声称节制就是做自己的事的人实际上有

一层隐秘的含义,因为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傻瓜,他说这句话指的

就是我们刚才讲的意思。把这句话告诉你的人是个傻瓜吗,卡尔

米德?”

“不,”他答道,“我敢肯定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那么我敢肯定他把这个定义当作谜语了,他以为没有人能轻易

地发现‘做他自己的事’这句话的意思。”

“我大胆地说是这么回事。”他答道。

“那么做自己的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能,确实不能。我甚至怀疑使用这个短语的人自己也不懂

它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看着克里底亚,顽皮地笑了。克里底亚在我们交谈时一直

显得焦躁不安,因为他感到自己在卡尔米德以及其他同伴面前的

好名声需要维护。在此之前,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现在他无法再忍受了,因为我已经证明了我先前的怀疑,卡尔米德关于节

制的看法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卡尔米德本人不想为之辩护,而

是让克里底亚自己来捍卫,想要触动他。卡尔米德继续指出自己

已经被驳倒了,而克里底亚对此感到很恼火,好像要和卡尔米德

吵架似的,就像一名诗人要和一个在背诵诗歌时糟蹋了他的诗歌

的演员争吵。他恶狠狠地盯着卡尔米德说:“卡尔米德,你以为你

不懂这个节制的定义,因此它的作者也不懂他自己说的话了吗?”

“你干嘛要这样说,尊敬的克里底亚,”我说道,“很难想象他这

般年纪的人能够懂得,但是你比他们年长,而且对此作过研究,

所以可以假定你是懂的。因此,如果你同意,并且接受他的这个

节制的定义,那么我宁可与你,而不是与他争论这个定义的对错。”

“我完全同意,”克里底亚说,“并且也接受这个定义。”

“很好,”我说道,“现在让我重复一下我的问题。如我刚才所说,

你承认所有手艺人都在制造或在做某些事吗?”

“我承认。”

“他们只制造和做他们自己的事,还是也要做其他人的事?”“也做其他人的事。”

“他们不是只制造或做他们自己的事,那么他们还是有节制的

吗?”

“为什么不是?”他说。

“我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我说,“但是把‘做自己的事’作

为节制的定义的人会遇到困难,因为没有理由可以用来说明那些

做别人的事的人就不是节制的。”

“不对,”他说,“我说过我认为那些做别人的事的人是节制的吗?

我说的是那些制造的人,而不是那些做的人。”

“你在说些什么!”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制造和做不是一回事

吗?”

他答道:“你这样说并不比说制造和工作是一回事高明到哪里去。

这是我从赫西奥德那里学来的,他说过,‘工作并不可耻’。你以

为他像你说的那样把工作和做事说成是一回事,所以他要说工作

并不可耻吗,例如制鞋、卖鱼干或坐在声名狼藉的屋子里等待雇

佣?苏格拉底,这并不是正确的假设。我体会他在这个地方是想把制造从做事和工作中区分出来,他承认制造有时可能会变成可

耻的事情,受雇佣并不光荣,这个时候他就说工作决不会是可耻

的。因为他把制造高尚的、有用的事物称作工作,这样的制作他

称作工作和做事。他必定在心中只把这些事情当作人的恰当的事

务,其他所有有害的事情都不是他的事务,在此意义上,赫西奥

德以及其他聪明人才可以合理地把做他自己的工作的人称作聪明

人。”

“噢,克里底亚,”我说道,“你一张嘴我就非常明白,你认为这

样做对人来说是恰当的,这种事情是他自己的,是好的,你把制

造这些好东西称作做事,因为我对普罗狄科无穷无尽地区分词义

并不陌生。现在,随便你给这些名称确定任何意义,我都不会提

出反对意见,只要你能告诉我你把这些名称用在什么地方。所以,

请允许我们从头开始,更加坦白一些。你的意思是,做或制造好

的事物,或无论你想用什么名称,就是节制吗?”

“是的。”他说。

“那么做坏事不是节制,做好事才是节制,对吗?”

“对,”他说道,“你对此也会表示同意的,我的朋友。”“我是否同意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关键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你

怎么说。”

“好吧,”他答道,“我的意思是,做坏事不做好事的人不是节制

的,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是节制的。我用明白易懂的词语给节制

下一个定义,节制就是做好事。”

“你说的话很可能是正确的,但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你竟然认为有

节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节制。”

“我没有这样想过。”他说。

“然而你刚才不是说过,匠人在做别人的工作时也可以是有节制

的,就像做他们自己的事一样?”

“我是这样说过,”他答道,“但是你的用意是什么?”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但是我希望你会告诉我,医生治病

是否既为他自己又为病人做好事。”

“我认为他可以这样做。”“这样做的人尽了他的责任吗?”

“是的。”

“尽了他的责任的人不是有节制地或聪明地行事了吗?”

“对,他的行为是聪明的。”

“但是医生必定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治疗可以是有益的,什么时候

是无益的,对吗?每个工作的人必定知道什么时候他做的工作会

使他受益,什么时候不会,对吗?”

“我认为不一定。”

“那么,”我说,“医生可以时而做好事,时而伤害病人,他可以

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情况下做好事,或如你所说,有节制地、

聪明地做事。这不就是你的说法吗?”

“是的。”

“所以这样看来,在做好事的时候他可以聪明地或有节制地行事,

他是聪明的或有节制的,但却不知道他自己的智慧或节制?”“苏格拉底,”他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按照你的发挥,这

是从我承认的那些前提中推导出来的必然后果,那么我会撤回我

的承认,并且不怕丢脸地承认我犯了错误,而不愿承认一个不认

识他自己的人可以是有节制的或聪明的。我几乎要说,节制的本

质就是认识自己,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位在德尔斐神庙刻下‘认识

你自己’这句铭文的神的看法一致。如果我没弄错,那么这句铭

文写在那里用作这位神对进入庙宇者的欢迎词,就好像人们通常

所用的欢迎词‘万福’是不正确的,而用‘要节制’这样的告诫

要好得多。如果我对这句铭文的意思理解是正确的,那么这位神

对那些进入他的庙宇的人说的第一句话不像人们平常所说的那

样,而是让每个崇拜者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节制’。然

而,他像一位用谜语来表达他的意思的预言家,因为‘认识你自

己’和‘要节制’的意思在我看来是一样的,而随着这些语词的

使用,人们以为它们是不同的。后来的贤人又添上‘万勿过度’,

或‘发誓吧,恶魔近在眼前’,这样就逐渐把它们区分开来了,因

为他们想,‘认识你自己’是这位神提供的一个建议,而不是对进

入神庙的崇拜者的欢迎词,他们认为自己也能提供有用的建议,

因此就献上了自己的铭文。苏格拉底,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说

这些话吗?我的目的是离开先前的讨论,我不知道在前面的讨论

中是你正确还是我更正确,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有取得清晰

的结果。所以,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提出一个新的定义并加以证明,节制就是自我认识。”

“这样做是可以的,克里底亚,”我说,“但是你把我当作知道问

题答案的人了,只要我愿意,就能赞同你的意见。而实际上,我

正在和你们一起一次又一次地探索真理,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

我要探索,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会说自己是否同意你的意见。所以

请给我时间让我思考一下。”

“思考。”他说。

“对,我正在思考,”我答道,“我想要发现节制或智慧,如果它

是一种知识,那么它一定是一种学问,一种关于某些事物的学问。”

“对,”他说,“它是一门关于人本身的学问。”

“医学不是一门关于健康的学问吗?”

“对”

“那么假定你问我,作为关于健康的学问的医学有什么用。我会

回答说医学对产生健康有巨大作用,而你会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

结果。”“我承认。”

“如果你问我,作为关于建造的学问的建筑产生的结果或后果是

什么,我会说是房屋,同理,其他各种技艺全都会有它们不同的

结果。现在,克里底亚,我要你回答一个有关节制或智慧的同样

的问题,按照你的看法,节制或智慧是一门关于人本身的学问。

我要问你的是,承认这一点,那么作为关于人本身的学问的节制

或智慧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什么样的良好工作配得上聪明这个

名称?请回答。”

“这不是进行这种考察的正确方式,苏格拉底。”他说道,“因为

智慧与其他学问不一样,那些学问之间是相似的,而智慧和它们

都不一样,而你却把智慧和它们说成是一样的了。”他又说道:“房

屋是建筑的结果,衣服是纺织的结果,其他任何技艺都有它的结

果,在此相同意义上,请你告诉我,算术或几何有什么结果?你

能说得出这样的结果来吗?你不能。”

“你说得有理,”我说,“但是我仍旧能够向你指出各门学问都有

与其他学问不同的主题。例如,算术的技艺要处理的就是奇数和

偶数的数量关系以及相互关系。不对吗?”“对。”

“奇数和偶数与算术的技艺不是一回事。对吗?”

“对,不是一回事。”

“还有,计量的技艺与轻和重有关,但是计量的技艺是一回事,

轻和重是另一回事。你承认这一点吗?”

“我承认。”

“现在我想知道,不智慧的东西是什么,智慧是一门关于什么的

学问?”

“你正好又犯了老错误,苏格拉底,”他说,“你问的是在智慧或

节制中有什么与其他学问不一样,然后你试图发现在智慧中有什

么与它们相同的地方。但是,其他所有学问都是关于某些事物的

而不是关于它们自身的,而智慧不是这样。只有智慧才是一门关

于其他学问的学问,是关于它自身的。我相信你非常明白这一点,

但是为了驳倒我,而不是为了追求证明,你现在说的意思只不过

就是你刚才否定了的意思。”“如果我是这样的,那又如何?在我对自己进行考察时,你怎么

会认为我有驳倒你的其他动机?要说有动机,那也只不过是担心

我自己那种无意识的想象,以为我知道某事而实际上我对它一无

所知。现在,我向你保证,我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原因而追求证明,

但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其他朋友。你不是说

过,发现事物的真相对全人类都是一件好事吗?”

“对,苏格拉底,当然是好事。”他说。

“那么,”我说道,“开心一点,可爱的先生,请针对我的问题说

出你的看法来,决不要在意克里底亚或苏格拉底是否被驳倒了。

你要把注意力集中到证明上来,看是否有反证出现。”

“我想这样做是合理的,”他答道,“我愿意照你说的去做。”

“那么,请告诉我,”我说,“你对智慧的肯定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智慧是惟一的一门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学

问。”

“但是,说它是学问的学问,”我说,“那么还会有关于缺乏学问

的学问。”“非常正确。”他说。

“那么聪明人或有节制的人,只有他才认识自己,能够考察他知

道或不知道的事情,还能够明白其他人知道些什么,这些人要么

以为自己知道某些事而实际上也确实知道,要么他们并不知道某

些事,但却以为自己知道这些自己实际上并不知道的事情。其他

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智慧、节制和认识自我,因为一

个人要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也要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这是你的

意思吗?”

“是的。”他说。

“那么现在,”我说,“运气第三次降临,让我们重新开始。首先

我们要问,一个人知道自己知道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知道自己不

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这样的情况是可能的还是不可能的;其

次,如果这样的情况是完全可能的,那么这样的知识有什么用处。”

“这是我们必须加以考虑的事情。”他说。

“那么好吧,克里底亚,”我说,“看你是否能比我强些。我感到

有困难。我要把这个困难的性质告诉你吗?”“务必。”

“你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大意是说,必定有一门学问是完全关

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同样也必定有一门学问是关于缺乏学问

的学问?”

“对,我是说过。”

“但是,我的朋友,请你考虑一下这个命题有多么可怕。在任何

与此平行的事例中,你会明显地看到这个命题是不可能成立的。”

“怎么会呢?你指的是什么事例?”

“好比说这样一个事例。假定有一种视觉与普通视觉不一样,它

是关于它本身和其他各种视觉的视觉,也是关于缺乏视觉的视觉。

你认为有这样一种视觉吗?”

“肯定没有。”

“或者说存在一种根本听不到声音的听觉,而只是关于它本身和

其他各种听觉的听觉,或关于缺乏听觉的听觉吗?”“不存在。”

“或者以所有感觉为例。你能想象存在着一种关于它自身和其他

感觉的感觉,但它却不能感受到任何感觉对象吗?”

“我不会这样想。”

“能有一种欲望不是关于任何快乐的,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所

有欲望的吗?”

“肯定没有。”

“你能想象存在着一种希望不是关于任何良好愿望的,而是关于

它自身和其他所有希望的吗?”

“我应当回答说不存在。”

“你会说存在着一种爱不是对美的爱,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各

种爱的吗?”

“我不会这样说。”“或者说你曾经知道有一种恐惧害怕它自身或其他恐惧,但却没

有恐惧的对象?”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说。

“或者说有一种意见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意见的,但却没有像其

他各种一般意见那样的主题?”

“肯定没有。”

“但是我们好像假定有一门学问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但

却没有主题?”

“对,这是我们加以肯定了的。”

“如果这门学问真的存在,那确实太奇怪了。然而我们一定不要

绝对否认存在这样一门学问的可能性,而要继续研究它是否存

在。”

“你说得很对。”

“那么好吧,我们所谓的学问是关于某事物的学问,具有一种成为某事物的学问的性质。对吗?”

“对。”

“这就好比较大的事物具有一种比别的事物大的性质。对吗?”

“对。”

“如果这里说的别的事物被察觉为较大的,那么其他事物就是较

小的。对吗?”

“肯定对。”

“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某个事物比它自身和其他大的事物要大,但

并不比那些其他更大的事物大,那么这个事物拥有比它自身更大

或更小的性质,是吗?”

“苏格拉底,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推论。”他说。

“或者说,如果有一种两倍是它自身或其他两倍的两倍,那么它

自身或其他两倍都会成为这种两倍的一半,因为两倍与一半是相

关的。对吗?”“没错。”

“还有,比它自身大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小,比它自身重的事

物也可以比它自身轻,比它自身年老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年轻,

其他相同的事例还很多。具有与其自身相关的性质的事物也会具

有它的对象的性质,我的意思是,比如,听觉如我们所说,是关

于声音或声响的。这样说对吗?”

“对。”

“那么,如果听觉能听到听觉本身,它也必须听到一个声音,除

此之外不存在别的听觉方式。”

“那当然了。”

“我的杰出的朋友,视觉也一样,如果视觉能看到它本身,那么

它本身也必定有颜色,因为视觉不能看到无颜色的东西。”

“不能。”

“克里底亚,你注意到了吗?在我们举的几个事例中,与其本身的关系的看法是无法接受的,在其他事例中也是难以置信的,例

如,体积、数量,等等,在这些事例中都是无法接受的。”

“你说得很对。”

“但是在听觉和视觉的例子中,或者说在自动、自燃等等力量的

事例中,这种与自身的关系被有些人当作不可信的,但其他人也

许并不这样看。我的朋友,我们需要某些伟大人物来帮我们满意

地决定,是否没有任何事物具有与其自身而非与其他事物发生关

系的内在性质,或者只与某些事物发生关系,而与其他事物不发

生关系,如果存在着这样一类与自身发生关系的事物,那么被称

作智慧或节制的这门学问是否被包括在这类事物中。我完全不相

信自己有决定这类事情的能力。我不敢肯定这样一门关于学问的

学问是否有可能存在,哪怕它毋庸置疑地存在,我也不会承认它

就是智慧或节制,直到我也能看清这样的学问能否对我们有好处,

因为我有这样一种印象,节制是有益的和好的。因此,卡莱克鲁

斯之子,由于你坚持节制或智慧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也是关

于缺乏学问的学问,那么首先我要请你把这样一门学问存在的可

能性说出来,这是我在前面就说过的;其次,告诉我这样一门学

问有什么益处。这样一来,你可能会使我感到满意,我也会认为

你关于节制的看法是正确的。”克里底亚听了这些话,明白了我的难处,就好像一个人打呵欠传

染给另一个人,他似乎也被我的困难所传染而感到困难了。但由

于他在坚持己见方面是出了名的,耻于当众承认无法回答我的挑

战或无法解决讨论的问题,因此他就支支吾吾地试图掩饰他的困

惑。

为了使论证能够继续下去,我对他说:“好吧,克里底亚,如果你

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这门学问的学问是可能的,这个假设是否

正确可以放到后面去考察。如果承认它是完全可能的,那么你能

告诉我这样一门学问如何使我们能够区别我们知道的事情或不知

道的事情,亦即如我们所说的自我认识或智慧?”

“行,苏格拉底,”他说道,“我知道下面该怎么答。拥有这门学

问或知道自己的知识的人会变得像他拥有的知识一样,这就好比

拥有敏捷的人是敏捷的,拥有美的人是美的,拥有知识的人能认

识。以同样的方式,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的人会认识他自己。”

“我不怀疑,”我说,“当一个人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时,这样的

人会认识自己,但在他拥有这样的知识时,他有什么必要知道自

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苏格拉底,因为它们是一回事。”“你的解释好像很有理,”我说,“但我还是像过去那样愚蠢,无

法理解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与认识自己是一回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答道,“我承认有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除了

在两样事物中确定一个是学问或知识,另一个不是学问和知识,

它还能做些什么吗?”

“不能了,只能做这些。”

“那么拥有或缺乏关于健康的知识与拥有或缺乏关于正义的知识

是一回事吗?”

“肯定不是一回事。”

“一种知识是医学,另一种知识是政治,而我们谈论的知识是纯

粹的知识。”

“你说得很对。”“如果一个人只拥有知识的知识,而没有其他进一步的关于健康

和正义的知识,那么他可能只知道自己知道某些事情和拥有某些

知识。我们以这个人为例也好,以其他人为例也一样。”

“对。”

“那么这种知识或学问如何教会他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呢?因为他

不是通过智慧或节制来知道健康的,而是通过医学的技艺来知道

健康。他从音乐的艺术中学到了和谐,从建筑的技艺中学到了建

造,在这两个事例中都没有通过智慧或节制,在其他事例中也一

样。”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智慧仅作为知识的知识或学问的学问,如何教他知道健康,

或如何教他知道建造呢?”

“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的人只知道自己知道,而不知道自

己知道什么吗?”“对。”

“那么智慧或聪明似乎并不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事物的知

识,而只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知识,对吗?”

“这个推论可想而知。”

“那么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不能确定某个说他自己知道的人究竟是

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拥有某种知识,而智慧会向他

显示这种知识是什么。对吗?”

“他好像是不能确定。”

“他也不能在医学中区别庸医和真正的医生,或在别的知识中区

别真正的拥有者和假冒者。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一个聪明人或其他人想区别真正的医生和假冒的医生,他该

怎么做呢?他会先与他交谈医学问题,因为我们说过,医生只懂

得健康和疾病”

“对。”

“但是这位医生对学问却一无所知,因为学问被假定为只属于智慧的领地。”

“对。”

“进一步说,由于医学是一门学问,我们必须推论他不知道关于

医学的任何事情。”

“完全正确。”

“那么这位聪明人确实可以知道医生拥有某种学问或知识,当他

想要发现这门学问的性质时他会提问,它的主题是什么?要区分

各种不同的学问不能依据它们都是学问这一事实,而要依据它们

的主题的性质。这样说对吗?”

“很对。”

“医学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学问在于它拥有健康和疾病这个主题,

对吗?”

”对。”

“研究医学性质的人必须在健康和疾病中对它进行考察,它们是医学的范围,而不应该在其他外在的、不属于其范围内的事例中

进行考察,对吗?”

“对。”

“如果某人想要公正地考察某个医生,看他是否真正的医生,那

么他会在与此相关的事情中对他进行考察,是吗?”

“他会这样做的。”

“他会考虑,在与健康和疾病相关的问题上这位医生说的是否正

确,做的是否正确,会吗?”

“他会。”

“但是任何要想进行这种考察的人都必须具有医学知识,对吗?”

“没有这种知识就无法进行这种考察。”

“根本无法进行。看起来,只有医生能够拥有这种知识,而不是

聪明人拥有这种知识。要进行这种考察,一个人必须既是医生又

是聪明人。”“你说得很对。”

“那么可以肯定,如果智慧或节制只不过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

那么它不能够区别懂行的医生和那些问和关于缺乏学问的学问并

不懂行但却假冒或自认为懂行的人,在其他学问中也一样。就像

其他艺术家一样,聪明的或节制的人只知道他的本行,而对于其

他技艺则一无所知了。”

“这很明显。”他说。

“但是,克里底亚,”我说,“如果智慧或节制还存在的话,那么

它们会有什么益处吗?确实,像我们一开始假设的那样,聪明人

能够区别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他知道这件事而不知道其他

事,他在觉察其他事情时也具有同样的能力,那么做个聪明人肯

定会有巨大的好处。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决不会犯错误,我们

自己和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就能在这种正确的指导下度过我们的

一生。我们不会去尝试做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我们会去发

现那些知道这些事情的人,相信他们,把这些事托付给他们去做。

我们也不会允许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去做那些看起来他们做不好

的事情,而他们能做好某些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方面的知识。

家庭或城邦在智慧的指引下秩序井然或得到良好的管理,以智慧为主人的其他事情也肯定会秩序井然,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引,错

误也就消灭了,人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良好和高尚,而行事良好

意味着幸福。克里底亚,这不就是我们所说的智慧知道自己知道

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巨大益处吗?”

“你说得很对。”他说。

“现在你明白了,”我说,“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种学问。”

“我明白了。”他说。

“那么我们可以假定,”我说,“智慧可以视为一种关于有知和无

知的知识,根据这种对智慧的新看法,智慧的益处是不言而喻的,

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会更加容易地学会任何他要学习的东西,一切

事物对他显得更加清晰,因为除了知识的对象外,他还能看到这

种知识,这也使他能够更好地考察其他人用来认识他自己的知识,

而不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可以被认为是洞察力较弱或不那么有效,

对吗?我的朋友,这些不都是从智慧中得来的好处吗?这不就是

我们多方寻求而最后在智慧这里找到的东西吗?”

“也许是吧。”他说。“也许是,”我说,“但也许我们的考察又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我

不得不进行推论,我注意到如果这就是智慧,那么会产生某些奇

怪的后果。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这门关于学问的学问是

存在的,不要拒绝我们最初提议的那个说法,智慧就是关于我们

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知识。作出这些假定,克里底亚,让我

们更加仔细地加以考虑,这样一种智慧是否能给我们带来好处。

我想我们刚才犯了错误,因为我们说这样的智慧使家庭或城邦的

管理井然有序,会带来极大的好处。”

“怎么会这样呢?”他说。

“你问为什么,”我说,“我们过于轻率地承认人类会从他们所做

的那些他们知道的事情中获得巨大的好处,而对他们一无所知的

事情则应当交给那些比较好地熟悉这些事情的人去做。”

“我们承认这一点是不对的吗?”

“我认为不对。”

“那就太奇怪了,苏格拉底!”

“你说的对极了,”我说,“我想我刚才也说过会产生奇怪的后果,我担心我们走错了路。因为无论我们如何肯定这就是智慧,但我

确实无法确定这种智慧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我希望你能使我听明白你的意思。”

“我得说我在说胡话,”我答道,“一个人如果有责任感,就不能

让他的想法未经检验地说出来。”

“我喜欢这样做。”他说。

“那么,”我说,“请听我做的一个梦,我不记得在梦中是穿越羊

角门还是穿越象牙门了。这个梦是这样的。让我们假定智慧就是

我们现在所定义的那个样子,绝对支配着我们。因此每个行为都

会按照技艺或学问去进行,没有一个不懂航海的人会自称是舵手,

没有一名医生、将军或其他职业的人会在他无知的那些行业中不

懂装懂,欺骗或误导我们。我们的健康增进了,我们在海上平安

了,我们在战场上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我们的衣服、鞋子以及

其他所有器皿和器具都制造精良,因为匠人都是好的和真的。当

然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假设预言是真正的关于未来的知识,

会处于智慧的控制下,智慧会把骗子找出来,让那些真正的预言

家成为未来的启示者。如此看来,我现在非常赞成人类会按照知

识行事,智慧会进行监视,防止无知在我们的工作中打扰我们。

但是,按照知识行事我们是否就能良好地行事和幸福,我亲爱的克里底亚,这就是我们尚且未能决定下来的要点。”

“然而我认为,”他说,“如果你抛弃了知识,那么你几乎无法在

其他事物中找到幸福的王冠。”

“那好吧,请你再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我说,“这种知识是关于

什么的?你指的是制鞋的知识吗?”

“但愿你没说这种话

“是用铜制作器皿的知识吗?”

“肯定不是。”

“是用羊毛、木头或其他任何材料,进行制作的知识吗?”

“不,我不这样看。”

“那么,”我说,“我们正在放弃按照知识进行生活的人是幸福的

这个说法,因为这些人按照知识进行生活,而你却不允许他们幸

福。不过,我想你的意思是把幸福限定在那些按照某些特别知识

进行生活的人,例如预言家,我说过他们知道未来。你指的是预言家还是别的什么人?”

“对,我指的是预言家,但也还有其他人。”

“还有谁?”我说。“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显然不会不知

道任何事情。让我们假定有这样一个人,如果有的话,那么你会

说他是世上最有知识的人吗?”

“他肯定是。”

“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是什么不同的知识在使他幸福?或者说,

他做的各种与他人相同的事情在使他幸福?”

“他做的事与其他人并不完全一样。”他答道。

“那么是什么在使他幸福?是关于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事情的知

识吗?例如,是关于跳棋的知识吗?”

“你在胡说,怎么会是关于跳棋的知识!”

“是关于算术的知识吗?”“不是。”

“是关于健康的知识吗?”

“这样说倒比较接近真理。”他说。

“那么最接近真理的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我说。

“是关于辨别好坏的知识。”

“你这个坏蛋!”我说,“你领着我兜了一大圈,每次都把事实真

相隐藏起来,并非按照知识去生活使人行为正确和幸福,甚至也

不是关于所有学问的知识,而是只有一种知识使人行为正确和幸

福,这就是关于好坏的知识。让我来问你,克里底亚,如果你从

其他学问中把这种学问取走,那么医学就不能够照样给予健康,

制鞋就不能照样生产鞋子,织布的技艺就不能照样织布,领航的

技艺就不能照样保证我们在海上的生活平安,将军的技艺就不能

照样保证我们在战争中的安全了吗?”

“我想仍旧会是老样子。”

“然而,我亲爱的克里底亚,如果缺乏关于什么是好的知识,这些事情都不会良好地进行或给人们带来好处。”

“对。”

“但是这种知识看来不是智慧或节制,而是某种关于人的利益的

知识,它不是其他学问的学问,或关于无知的学问,而是关于好

坏的学问。如果这种学问是关于利益的,那么智慧或节制必定是

别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智慧就不是关于利益的知识呢?”他答道,“无论如何我

们假定智慧是关于学问的学问,支配着其他学问,所以这种具体

的关于好的学问肯定会处于智慧的支配之下,并以这种方式给我

们带来好处。”

“智慧能提供健康吗?”我说,“我们不是宁可说它是医学的结果

吗?智慧能做其他技艺的工作吗,各门技艺不都有它们自己的工

作吗?我们不久前不是断言过智慧只不过是关于有知和无知的知

识,而不是关于其他事物的知识,对吗?”

“好像讲过。”

“那么智慧不会产生健康,对吗?”“肯定不会。”

“我们发现健康属于另一种不同的技艺,是吗?”

“是的。”

“我亲爱的朋友,智慧也不能带来我们刚才归于另一技艺的利

益。”

“你说得很对。”

“如果智慧不能产生利益,那么它怎么能是有益的?”

“它显然不能,苏格拉底。”

“那么你瞧,克里底亚,我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我们对智慧的

探讨并不健全,我刚才对自己的指责是正确的,因为被承认为一

切事物中最优秀的事物决不会对我们毫无用处。如果说我在考察

别的事情时有过良好的表现,那么我现在完全失败了,无法找到

这个被立法家赐名为节制或智慧的事物。我们还接受过许多假设,

这些假设也不是完全肯定的,例如,尽管我们的论证表明不存在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但我们还是把它当作存在的。我们还进一

步承认这门学问知道其他学问的工作,尽管这一点也被论证所否

定,因为我们想要说明聪明人拥有关于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的知识。我们温和地作出这些让步,甚至从来没有考虑到一个人

要以某种方式知道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按照我们的

认可,某人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比这种认可更加

不合理了。然而,尽管我们轻易地、好脾气地作了让步,但是我

们的探索仍然无法发现真理,反而成了一种自我嘲弄。如果节制

或智慧真的可以用我们花费了全部时间来构造的那些定义来界

定,那么其结果恰好无情地证明了节制或智慧是无用的。当然,

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太多地悲哀。

“但是对你来说,卡尔米德,我实在感到抱歉,你有着如此惊人

的美貌和灵魂的智慧与节制,但从你的智慧和节制中,你却得不

到好处,也不能过一种良好的生活。我感到更加伤心的是,那个

我花了大力气从色雷斯人那里学来的咒语几乎毫无用处,它产生

出来的东西一钱不值。我确实认为我们在某个地方犯了错误,作

为一名探索者我实在是太糟糕了,因为我真的相信智慧或节制是

一种非常好的东西。卡尔米德,如果你拥有了它,你就幸福了。

因此,还是你自己进行考察吧,看看你是否拥有这种天赋可以不

需要咒语就能进行考察。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宁可建议你把我

当作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从来就没有推论出任何结果来,这样一来,也可以使其他人放心,你们越是聪明和节制,你们就越幸

福。”

卡尔米德说:“苏格拉底,我肯定我不知道自己有无这种智慧和节

制的天赋,因为这个事物像你所说的那样,连你和克里底亚都不

能发现它的性质,那么我又如何能知道我是否拥有它呢?然而,

我并不完全相信你的话,苏格拉底,我肯定我确实需要那个咒语,

对我来说,我愿意听你每天念咒语,直到你说我已经听够了为止。”

“很好,卡尔米德,”克里底亚说,“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我就

拥有了一条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节制,也就是说,你允许苏格拉底

对你念咒语,无论事情大小都决不背弃他。”

“你同样也可以依赖我对苏格拉底的追随,不背弃他,”卡尔米德

说,“如果作为我的监护人,是你在指挥我,那么我要是不服从你,

那我就大错特错了。”

“我确实在指挥你。”他说道。

“那么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从今天就开始。”

“先生们,”我说,“你们在密谋些什么?”“我们不在密谋,”卡尔米德说,“我们已经密谋完了。”

“你们想使用暴力,甚至不给我在法庭上听证的机会吗?”

“对,我要使用暴力,”他答道,“因为是他在指挥我,因此你最

好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我说道。“当你们决定要用暴力解

决什么事的时候,你们是不可抗拒的。”

“你不会抵抗吗?”他说。

“我不会抵抗。”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