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绪弗洛篇

欧绪弗洛篇

提要

苏格拉底和欧绪弗洛在法庭的入口处相遇。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

出现在这里表示惊讶,他问:“什么事使你离开你经常逗留的吕克

昂?”苏格拉底回答说,有人起诉他,说他犯了腐蚀雅典青年的

大罪,那个起诉他的人声称知道事情的经过,知道苏格拉底怎样

腐蚀青年。接着,苏格拉底反问欧绪弗洛为什么到这里来。欧绪

弗洛回答说,他的父亲犯了杀人罪,他正在起诉他的父亲。苏格

拉底对此事的惊讶并没有使他产生困扰。他对苏格拉底说,他自

认为是一名宗教解释家、神学家,尤其能够洞察什么是正确的,

什么是错误的,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出于一种真正虔敬的精神。

然后,当苏格拉底问他什么是虔敬时,他作出的回答代表了当时

的普遍看法。他实际上认为,“所谓虔敬就是像我现在所做的这种

事”。他的真诚就像他的自负一样一清二楚。他坚信必须起诉他的

父亲,尽管他的父亲肯定不是杀人凶手,而又不是完全没有过失

的。

后续的对话主要试图给虔敬下定义,但没有获得结果,但在对话

过程中苏格拉底在推论中作出一个根本的、但又经常被忽视的区别,善之为善并非因为诸神的赞许,而是因为它是善的诸神才赞

许它。

然而,这篇对话真正有趣的地方是苏格拉底在上法庭受审之前的

图景。他无疑明白自己面临危险,但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了解

他的柏拉图把苏格拉底描述成进行了一场幽默、讥讽、热忱的讨

论,而置其自身处境于不顾。只有在结尾处,他说,只要欧绪弗

洛愿意开导他,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虔诚,他就会告诉他的原告

自己成了一名伟大神学家的学生,将过一种更好的生活。但是,

这个时候欧绪弗洛已经没有心思给任何事物下定义了,他放弃了。

他说:“下次再说吧,苏格拉底”,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正文

欧绪弗洛:是你,苏格拉底,有什么新鲜事吗?什么事让你离开

经常逗留的吕克昂,在这王宫前廊耗费时间?你总不至于要像我

一样,在执政官面前打官司吧。

苏格拉底:我的事不是雅典人说的那种法律上的民事案,欧绪弗

洛,而是刑事诉讼。欧绪弗洛:怎么会这样?你的意思是有人起诉你吗?如果是你起

诉别人,我决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苏格拉底:确实不会。

欧绪弗洛:那么是有人起诉你,对吗?

苏格拉底:确实如此。

欧绪弗洛:起诉你的人是谁?

苏格拉底:我对此人不太了解,欧绪弗洛。对我来说,他是个无

名小辈。不过,我想他们叫他美勒托,是皮索区的人,也许你碰

巧正好认识他。他长着一只鹰钩鼻,长长的直发,胡须不多。

欧绪弗洛:我想不起来了,苏格拉底。但请告诉我,他为什么要

控告你?

苏格拉底:他的控告?这实际上不能算控告。因为像他这样年纪

的人要解决如此重要的问题实在是非同小可。实际上,他说他知

道腐蚀年轻人的方法,知道是谁在腐蚀青年。他很有可能是个聪

明人,察觉到我由于无知而去腐蚀他们这一辈的青年,于是就像小孩向母亲哭诉那样向城邦起诉我。在我看来,他是惟一正确地

开始他的政治生涯的人,因为从政的正确道路就始于关注青年,

尽可能使他们学好,确实就像一位能干的农夫首先要关注幼苗,

然后及于其他。所以,美勒托无疑要从清除我们这种人开始,因

为如他所说,我们想要摧残柔嫩的秧苗般的青年。等完成了这件

事,他显然就会关心年纪较大的人。这件事将会成为国家利益的

源泉,可以最大程度地造福于国家。有如此高尚的开端,他获得

成功的可能性可以看好。

欧绪弗洛:但愿如此,苏格拉底,但我担心事情会走向反面。他

一旦开始伤害你,在我看来就像是从根本上动摇国家,是祸国殃

民之始。但请告诉我,他说你腐蚀青年是怎么说的。

苏格拉底:听起来非常稀奇古怪,我的朋友,如果你是第一次听。

他说我是诸神的创造者,指控我创立新神,不信老神。他说,这

些就是他起诉我的根据。

欧绪弗洛:我明白了,苏格拉底。那是因为你不时地说你拥有神

灵的告诫!所以他指控你把新奇的事物引进宗教,上法庭诬告你,

大家都知道向大众曲解这类事情有多么容易。我自己就是这样,

我在公民大会上谈论宗教事务或未来之事,他们就嘲笑我,把我

当作疯子,而我的预言从来就没有落空过。事实上,他们妒忌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不必为他们烦恼了,还是去见他们吧。

苏格拉底:亲爱的欧绪弗洛,如果我们只是受到嘲笑,那倒没什

么关系。但在我看来,如果这些雅典人认为某某人很能干,但只

要这个人不把他的知识传给其他人,那么他们并不在乎。但若他

们怀疑这个人正在把他的本事教给别人,他们就会生气,无论是

像你所说出于妒忌,还是由于其他原因。

欧绪弗洛:关于这个问题,我并不十分想要考察他们对我的态度。

苏格拉底:你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可能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愿

把智慧传给别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担心他们会认为我很好心,

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传给每个人,如果有人被我吸引,愿意听

我谈话,那么我不仅不要报酬,而且乐意奉献。好吧,像我才说

过的那样,如果他们要嘲笑我,就像你说他们嘲笑过你一样,那

么在法庭上听到戏弄和玩笑并没有什么不愉快。但若他们对此事

是严肃的,那么我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只有你这样的预言家能

够知道!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伤害,不过

你还是要按照你的意愿去打好这场官司,我想我也要打好我的官

司。苏格拉底:你的官司,欧绪弗洛?你的官司是什么?你在起诉别

人,还是要为自己申辩?

欧绪弗洛:起诉别人。

苏格拉底:起诉谁?

欧绪弗洛:我要告的这个人会使别人把我当作疯子来攻击。

苏格拉底:怎么会这样?他有翅膀能在天上飞吗?

欧绪弗洛:他绝对不可能在天上飞,他已经老态龙钟了。

苏格拉底:他到底是谁?

欧绪弗洛:我的父亲。

苏格拉底:你要告你的父亲,我的好朋友?

欧绪弗洛:没错。苏格拉底:罪状是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起诉他?

欧绪弗洛:杀人罪,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天哪,欧绪弗洛!普通民众肯定不会深明大义。我想,

任何普通人都不会认为控告自己的父亲是对的,而只有那些拥有

极高智慧的人才会这样想。

欧绪弗洛:我向天发誓,你说的对,苏格拉底。只有大智者方能

如此。

苏格拉底:你父亲杀的那个人是你的亲戚吧?他一定是的,否则

你不会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死了而去控告你的父亲,对吗?

欧绪弗洛:你在跟我开玩笑,苏格拉底。你认为死者是否家庭成

员会使行为有区别,而不是只需要注意杀害他的那个人的行为是

否正确。如果他的行为是正确的,那么就放过他;如果不正确,

那你就不得不起诉他,而不论杀人者与你是否使用同一个炉台,

或者吃饭坐一张桌子。如果你的亲属犯了杀人罪而你不去告发他,

那么你们的罪过相同,不仅不能洗脱你自己,而且也不能洗涤他

的罪过。这个案子中的死者是我家的一名雇工,我们在那克索斯

开垦时雇他在农场里干活。有一天,他喝醉了酒,与我们的一名家奴发生争执,盛怒之下割断了他的喉咙;而我的父亲把他捆绑

起来扔在沟渠里,然后派人去雅典问巫师该怎么处置这个杀人凶

手。由于那个被捆绑起来的人是个杀人凶手,哪怕死了也没有什

么大不了的,因此我的父亲一点也不在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饥寒交迫,再加上手足皆被捆绑,结果他在派去雅典的人回来之

前就一命呜呼了。我控告我父亲杀人,但是我父亲和其他亲属对

我怀恨在心。他们说我父亲没有杀那个人,被杀的那个人自己是

个杀人犯,对这样的人不需要多加考虑,但是我父亲确实杀了人。

他们说儿子控告父亲是不虔敬的,就像杀人一样。苏格拉底,你

瞧他们对神圣与虔敬、不虔敬的关系的理解有多么贫乏!

苏格拉底:可是你,天哪!欧绪弗洛,你认为自己拥有关于神圣

事物的精确知识,懂得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因此在你讲

的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控告你的父亲,对吗?你并不害怕自己这

样做是不虔敬的吗?

欧绪弗洛:为什么要害怕,苏格拉底,如果我并不拥有这方面的

精确知识,那我欧绪弗洛也就一无是处,与他人无异了。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尊敬的欧绪弗洛,我现在最好能成为你的

学生,这样我在审判开始之前就能挑战美勒托。让我告诉他,我

过去就认为认识神圣的事物是最重要的。他说我错误地提出这方面的看法,并在这方面标新立异,而现在我成了你的学生。我可

以说,来吧,美勒托,如果你同意说欧绪弗洛拥有这方面的智慧,

那么你就必须承认我也拥有真正的信仰,你一定不能起诉我。如

果你不愿放弃,那么你必须控告我的老师,而不是控告我。你应

当控告他腐蚀老人,腐蚀我和他自己的父亲,他对我进行教诲就

是对我进行腐蚀,他对他父亲进行矫正和惩罚也就是对他父亲的

腐蚀。如果他不愿投降,既不肯放弃对我的控告,也不将控告转

向你,那么我到了法庭上也会说这些向他挑战的话!

欧绪弗洛:对天发誓,你说的对,苏格拉底!如果他把我告上法

庭,那么我想我会很快找到他的劣迹,听了我们在法庭上的谈话,

人们很快就会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苏格拉底:对,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希望成为

你的学生。我发现这位美勒托,还有其他人,都好像忽视了你,

而对我却好像过分热心,以至于要控告我不虔敬。所以,以上天

的名义,请告诉我你刚才感到非常肯定、完全了解的事情。说一

说你对与凶杀以及其他案子有关的虔敬和不虔敬怎么看。虔敬在

所有行为中都是相同的吗?不虔敬总是虔敬的对立面,始终保持

自身同一吗?不虔敬是否总是具有一种基本的型,可以在各种不

虔敬的事情中找到吗?欧绪弗洛:是的,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告诉我,你如何定义虔敬和不虔敬?

欧绪弗洛:行。我认为所谓虔敬就是像我现在所做的这种事,起

诉杀人犯或偷窃圣物的盗贼,或者任何类似的罪犯,无论犯罪的

是你的父母,还是其他任何人。不控告他们就是不虔敬。苏格拉

底,听清楚我将给你提供的决定性的证明,这个证明就是法律。

这种证明我已经告诉过别人,我对他们说,正确的法律程序一定

不能宽容那些不虔敬的人,无论他是谁。人类不是相信宙斯是诸

神中最杰出、最公正的神吗?也就是这些人不也承认,宙斯把他

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用铁链捆绑起来,因为他不公正地吞食

了他的其他儿子,而克洛诺斯也曾由于同样的理由阉割了他的父

亲(乌拉诺斯)。但是这些人现在却对我发火,因为我控告我父亲

的罪恶,所以他们自相矛盾,对诸神是一种说法,对我又是另一

种说法。

苏格拉底:欧绪弗洛,你道出了我受到指控的原因。因为每当人

们谈论起这样的诸神故事,我总是表示厌恶,这就使得他们要坚

持说我有罪。好吧,如果你对这些事情烂熟于心,与他们一样拥

有这种信仰,那么看起来我必须让步了,既然我们承认对这些事

一无所知,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但是,看在我们的友谊的份上,请告诉我,你是否真的相信这些事情?

欧绪弗洛:是的,苏格拉底,甚至还有更加令人惊讶的事情,而

多数人对这些事情是不懂的。

苏格拉底:你实际上相信诸神之间会发生战争、仇杀、殴斗,还

有其他各种可怕的事情,对吗?这些事情就像诗人讲述的、优秀

的画家绘在神庙里的那样,对,就像在泛雅典娜节送往卫城供奉

的绣袍上的图画一样,是吗?我们的看法是什么,欧绪弗洛?我

们说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吗?

欧绪弗洛:不仅这些事情是真的,苏格拉底,而且我刚才说过,

如果你想听,那么我还可以告诉你其他许多诸神的故事,你听了

以后肯定会惊叹不已。

苏格拉底:我不会再犹豫了。等下次我们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把

这些事都讲给我听。不过现在还是更加清楚地回答我刚才向你提

出的问题,我的朋友,因为我在提出这个问题时,你说得不太清

楚。什么是虔敬?对这个问题你只是说你现在做的事情是虔敬的

行为,亦即起诉你的父亲,罪名是杀人。

欧绪弗洛:苏格拉底,我说的是真话。苏格拉底:可能是真话。但是,欧绪弗洛,还有许多事情你会说

它们是虔敬的。

欧绪弗洛:那是因为它们是虔敬的。

苏格拉底:好吧,请你注意,我的问题不是要你从无数的虔敬行

为中举出一两样来,而是要你告诉我,使一切虔敬行为成为虔敬

的基本的型是什么。我相信你知道有一类完美的型,它使不虔敬

的事物成为不虔敬的,使虔敬的事物成为虔敬的。你记得这种说

法吗?

欧绪弗洛:我记得。

苏格拉底:那么请准确地告诉我这个完美的型是什么,让我能用

眼睛看到它,拿它来作标准衡量你的行为或其他人的行为,凡与

之相同的就是虔敬的,凡与之不同的就是不虔敬的。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如果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那么我

肯定可以告诉你。

苏格拉底:这确实是我想要得到的。欧绪弗洛:行,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虔敬的,凡不能令诸神喜

悦的就是不虔敬的。

苏格拉底:好极了,欧绪弗洛!这正是我想要得到的。我不知道

它是否正确,但你显然将会证明你的说法是正确的。

欧绪弗洛:我确实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来吧,现在让我们对说过的这些话作一番考察。诸神

喜欢的事情和诸神喜欢的人是虔敬的,诸神痛恨的事情和诸神痛

恨的人是不虔敬的。虔敬和不虔敬不是一回事,虔敬与不虔敬是

直接对立的。这样说对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这就把问题说得很清楚了。

欧绪弗洛:我同意,苏格拉底,说清楚了。

苏格拉底:欧绪弗洛,我们不是还得说诸神之间是不一样的,他

们相互反叛、相互敌视吗?欧绪弗洛:这是我们已经说过的话。

苏格拉底:仇恨与愤怒,我的朋友,什么样的分歧才会产生仇恨

与愤怒?让我们按这样的方式来理解这个问题。如果你和我对两

个数目中哪一个较大有不同看法,这样的分歧会使我们仇视对方,

成为死敌吗?难道我们不应该通过计算来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吗?

欧绪弗洛:对,应该这样做。

苏格拉底:同理,如果我们对长短问题有分歧,难道我们不会拿

一把尺来,迅速地结束争执吗?

欧绪弗洛:我们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所以我想对重量问题我们可以用秤来解决,对吗?

欧绪弗洛:当然对。

苏格拉底:那么什么样的事情会使我们无法解决分歧而相互仇恨,

成为敌人呢?你可能对这个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所以请听我说。

看是不是下面这些事情:正确与错误、高尚与卑鄙、善与恶。这些事情使我们产生分歧,莫衷一是,相互交恶,无论你我还是他

人莫不如此,对吗?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就是在这些问题上我们产生分歧。

苏格拉底:那么诸神的情况如何,欧绪弗洛?如果他们确实有意

见分歧,那么也一定是在这些问题上,对吗?

欧绪弗洛:必定如此。

苏格拉底:我尊贵的欧绪弗洛,按照你的说法,有些神把一件事

当作正确的,有些神把另一件事当作正确的,在高尚与卑鄙、善

与恶的问题上也同样。如果他们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分歧,他们相

互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差异了。对吗?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每个神喜欢的是他认为高尚的、善的、公正的事物,

相反的东西是他痛恨的,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苏格拉底:但你说过,同样的事情有些神认为是正确的,有些神

认为是错误的,诸神因此发生争执而产生差别,相互之间发生战

争。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是的。

苏格拉底:如此看来,同样的事物既是神喜爱的又是神仇恨的,

同样的事物既使他们喜悦又使他们不喜悦。

欧绪弗洛: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欧绪弗洛,按照这种论证,同样的事物既是虔

敬的又是不虔敬的。

欧绪弗洛:也许是吧。

苏格拉底:尊敬的朋友,这样的话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

是要你告诉我什么事情既是虔敬的又是不虔敬的,但似乎使诸神

喜悦的事物也是诸神痛恨的事物。如此看来,欧绪弗洛,如果你

现在要做的惩罚你父亲的事会使宙斯喜悦而使克洛诺斯和乌拉诺

斯痛恨,赫淮斯托斯会对此表示欢迎,赫拉会对此表示厌恶,那

么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如果其他神灵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有些表示满意,有些表示厌恶,我们也不必感到奇怪。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在这一点上诸神的看

法是一致的,他们全都认为,错杀了人就得抵罪。

苏格拉底:还是以人而论,好吗?你难道从未听到有人说过,错

杀人或对他人行不公正之事不必抵罪吗?

欧绪弗洛: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关于这些事情的争论从未停息过,

到处都有人争论这些事,甚至在法庭上还在争。有人作恶多端,

然而为了逃避惩罚,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会去做的,也没有什么

话是他们不会去说的。

苏格拉底:他们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吗,欧绪弗洛,在认错以后他

们才拒绝抵罪吗?

欧绪弗洛:不会,他们决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苏格拉底:那么他们还是有些话不会说,有些事不会做。除非我

错了,否则他们不敢说或不敢争辩作了错事也不必抵罪。他们只

会否认做错事。对吗?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因此他们不会争辩做错事的应当抵罪。不会,他们争

论的是谁做错了事,他做错了什么,在什么时候做的。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如果诸神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争论什么是正确的,什

么是错误的,那么这不就是诸神中发生的事吗?有些神会认为另

一些神做错了,而另一些神则加以否认,对吗?至于说做错事不

必抵罪,亲爱的朋友,我想无论是神还是人都不会这样说。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你说的基本上是对的。

苏格拉底:我想,欧绪弗洛,如果诸神也曾进行争论,那么参与

争论的人和神所争论的是个别的行为。他们对某个行为有不同看

法,有些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有些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是这

样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来吧,欧绪弗洛,开导开导我,让我变得更加聪明。你有什么证据表明诸神全都认为你的奴仆之死是不公正的?

你雇了他,他杀了人,被主人捆绑起来,在捆他的那个人从巫师

那里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之前死去。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儿子控告

父亲,以杀人罪起诉他是正确的?说吧。帮我解除这些困惑,为

什么诸神一定全都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行为是正确的。如果

你能作出恰当的证明,我一定会对你的智慧赞不绝口。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要做出证明可不容易,不过我确实已

经对你说清楚了。

苏格拉底:我明白。你认为我比法官愚蠢,你显然已经向他们证

明你父亲的行为是错误的,诸神全都痛恨这样的行为。

欧绪弗洛:如果他们愿意听我的话,苏格拉底,我绝对能够作出

证明。

苏格拉底:如果他们认为你说的很好,他们当然愿意听。刚才你

在说话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问自己,假如欧绪弗洛

相当清楚地向我证明诸神认为这样的死是不公正的,那么我是否

也成了像他那样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我

们正在讨论的这种行为似乎有可能令诸神厌恶,但我们已经看到

你不能以这种方式给虔敬和不虔敬下定义,因为某个既定事物既可以令诸神不喜悦也可以使诸神喜悦。所以在这一点上,欧绪弗

洛,我会放过你的,如果你喜欢的话,诸神全都会认为这个行为

是不公正的,他们全都会痛恨它。但是假定我们现在纠正我们的

定义,说凡诸神全都痛恨的就是不虔敬的,凡诸神全都喜爱的就

是虔敬的,而有些神喜爱有些神痛恨的事物就是既是虔敬的又是

不虔敬的,或者既不是虔敬的又不是不虔敬的。你同意我们现在

用这种方式定义虔敬和不虔敬吗?

欧绪弗洛:有什么能阻碍我们这样下定义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我,欧绪弗洛。至于你,还

得看你若是接受这个定义还能否很好地开导我,这是你答应过的。

欧绪弗洛:对,我确实会肯定虔敬就是诸神全都热爱的,而虔诚

的对立面就是诸神全都痛恨的,就是不虔敬。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也得考察一下这种说法,看它是否健全?或

者说我们得放过它,接受我们自己的或别人的这种说法,并同意

这种说法仅仅是因为有人这样说?我们是否一定不要考察谈话者

说些什么?

欧绪弗洛:我们一定要考察。然而在我看来,我把当前的这个陈述当作正确的。

苏格拉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它是否正确了,我的朋友。现在请

这样想。虔敬事物之虔敬是因为诸神赞许它,还是因为它是虔敬

的所以诸神赞许它?

欧绪弗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好吧,让我试着说得更加清楚一些。我们讲被携带的

与携带者,我们不是还讲被引导的和引导者、被看见的与看者吗?

你懂得所有这些都是有区别的,也知道它们为什么有区别?

欧绪弗洛:对,我认为我懂。

苏格拉底:同理,被爱的是一个事物,爱者是另一事物?

欧绪弗洛:当然。

苏格拉底:现在请告诉我,之所以有被携带的是因为有携带者,

还是由于有别的什么原因?

欧绪弗洛:就是因为有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苏格拉底:还有,之所以有被引导的是因为有引导者,对吗?之

所以有被看见的是因为有看者,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并不是因为有事物被看见才有某事物在看它,而

是正好相反,由于某事物看它,因此它才被看见。同样,并非有

事物被引导才有某事物在引导,而是由于某事物在引导才有事物

被引导。同样也不是有事物被携带才有携带者,而是由于有携带

者才有被携带的事物。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欧绪弗洛?事情

就是这样。每当有一种效果产生,或某事物受到影响,这种效果

并不是由受到影响的事物产生的,而是先有原因,然后才产生效

果。也不是因为有了受动的事物才有了这种影响,而是先有使某

种效果产生的原因,然后才产生这种效果。你同意吗?

欧绪弗洛:我同意。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当某事物被爱的时候,它由于别的某些事

物而处在变成某事物的过程中,或者说是在承受某事物,对吗?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这个例子与前面的例子同样是对的。那些事物爱

某个被爱的事物并非由于它被爱,而是因为这些事物爱它。

欧绪弗洛:必然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关于虔敬我们该怎么说,欧绪弗洛?按照你的论

证,虔敬的事物不是受到所有神的喜爱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他们喜爱虔敬的东西是因为这个事物是虔敬的,还是

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欧绪弗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由于该事物是虔敬的所以它被神喜爱,而

不是因为它被神喜爱所以才是虔敬的。

欧绪弗洛:似乎是这样的。苏格拉底:另一方面,该事物被爱和被神喜欢正是因为神爱它,

对吗?

欧绪弗洛: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使诸神喜爱的东西与虔敬的东西不是一回事,欧

绪弗洛,按照你的说法,虔敬的东西与诸神喜爱的东西也不一样。

它们是两种不同的事物。

欧绪弗洛:怎么可能这样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因为我们同意过虔敬的事物得到喜爱是因为它是虔敬

的,而不是因为它得到喜爱才是虔敬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而使神喜爱的事物之所以得到神的喜爱是因为诸神爱

它,因此该事物具有了这种性质,神的爱是它的原因。它被神所

爱并非它被爱的原因。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苏格拉底:亲爱的欧绪弗洛,假定诸神喜爱的事物和虔敬的事物

不是两个分离的事物,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虔敬的事物得

到喜爱是因为它是虔敬的,那么使神喜欢的事物被喜爱也是因为

该事物使诸神喜爱。另一方面,如果使诸神喜欢的事物被诸神喜

欢是因为诸神喜爱它,那么虔敬的事物之所以是虔敬的也是因为

诸神喜爱它。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正好相反,这两个事物之间是

绝对不同的。一个事物(诸神喜欢的事物)因为被神喜爱才成为

一种被喜爱的事物,而另一个事物(虔敬的事物)被神喜爱则是

因为它是虔敬的。所以,欧绪弗洛,你似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的是虔敬的性质,而你并不希望解释它的本质。你只告诉我

它的属性,也就是说,它是所有神都喜爱的。至于什么是虔敬,

你并没有说。所以如果你高兴的话,别对我隐瞒了。不,让我们

从头开始吧。请说,什么是虔敬,别在乎诸神是否热爱它,也别

在乎它有无其他属性,我们不必为此争吵。来吧,大声说。解释

虔敬和不虔敬的性质。

欧绪弗洛: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苏格拉底。

我们提出来的一切都像是在围绕着我们不停地旋转,没有

什么是固定不变的。苏格拉底:你的论断就像我的祖先代达罗斯的作品,欧绪弗洛,

如果这些论断是我提出来的,那么它们就是我的立足点,你无疑

会对我开玩笑,你会说,瞧啊,这个代达罗斯的后代用言语塑造

的形象也会飞走,就像代达罗斯的雕像一样,不肯呆在我们安放

它的地方。由于这些论断是你界定的,所以我们得笑话你,就像

你自己说的那样,这些论断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这个玩笑在我看来对你倒很合适。

我们的论断是在不停地打转转,不肯呆在一个地方,但是把它们

放在那里的并不是我。在我眼里你就是代达罗斯,把这些论断放

在那里的是你,而由我提出来的论断是确定不移的。

苏格拉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朋友,那么我对代达罗斯的这

种技艺比他更在行,他只能把他的作品造成能转的,而我不仅有

能力使自己的作品能转,而且似乎还能使其他人的作品转动。关

于我的才能最稀罕的事情是我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艺术家,因为我

宁愿看到我们的论证能够可靠,能有坚实的依据,胜过代达罗斯

的技艺,此外再加上坦塔罗斯的所有财富。不过关于这一点已经

讲够了。在我看来,你已经倦怠了,我要和你一道勇敢奋进,这

样你才能教我什么是虔敬。不要没精打采。想想看,你是否认为

凡是虔敬的必然是公正的。欧绪弗洛:对,我是这样想的。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凡是公正的也一定是虔敬的吗?或者说,

假定凡是公正的一定是公正的,而公正并非全都是虔敬的,而是

一部分公正是虔敬的,另一部分公正是不虔敬的,可以这样认为

吗?

欧绪弗洛:我跟不上你的意思,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然而你在智慧方面超过我,并不亚于你比我更年轻。

我重复一遍,你由于智慧充裕而变得倦怠了。来吧,我幸运的朋

友,尽力去做!我所说的并非那么难以把握。我的意思正好是诗

人这两句诗的反面:“创造万物的宙斯使之生长,你无法叫出它的

名字,因为有害怕之处也有敬畏。”在这个问题上我与诗人的看法

不同。要我解释为什么吗?

欧绪弗洛:当然要。

苏格拉底:我不认为“有害怕之处也有敬畏”。因为在我看来有许

多人害怕疾病、贫穷等等可怕的东西,但并不敬畏他们害怕的东

西。你不这样认为吗?欧绪弗洛: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然而,有敬畏之处必有害怕。有敬畏感和对某个行为

感到可耻的人难道不会同时感到害怕和恐惧恶名吗?

欧绪弗洛:对,他会感到害怕。

苏格拉底:所以说“有害怕之处也有敬畏”是错误的。不对,你

可以说凡有敬畏之处也有害怕。我想,害怕的涵义比敬畏广。敬

畏是害怕的一部分,就像奇数是数的一部分,你在没有奇数的地

方仍然可以拥有数,但在你拥有奇数的地方你必定拥有数。我想

你现在跟得上我的意思了,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我的问题与此相同。我问你是否有公正之

处也有虔敬,或者说假定凡有虔敬之处也有公正,那么是否有公

正之处也总是能发现虔敬。如果是这样的话,虔敬就会是公正的

一部分。我们是否应该这样说,或者你有不同的看法?

欧绪弗洛:我没有异议,我是这样看的。我认为你完全正确。苏格拉底:那么来看从中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如果虔敬是公

正的一部分,那么在我看来我们必须找到它是哪一部分公正。例

如,在我们刚才的讨论中,假定你问我数的哪个部分是偶数,偶

数是什么样的数,我会回答说,偶数是能被二整除的数,不是不

能被二整除的数。你看如何?

欧绪弗洛: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请试着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公正的什么部分是虔

敬,这样我们就能告诉美勒托,停止对我作恶,放弃用不虔敬的

罪名起诉我,因为我们已经恰当地从你这里学到了什么是虔诚和

虔敬,什么是敬畏。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我认为公正的这个虔诚的和虔敬的

部分与诸神的侍奉有关,而剩余部分与人的侍奉有关。

苏格拉底:你所说的在我看来好极了,欧绪弗洛。然而,还有一

个地方我需要更多的启发。我还不太清楚你所说的“侍奉”是什

么意思。我假定你说的侍奉并不是指我们给其他事物某种照料。

诸神的“侍奉”并不像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照料马匹这样的事。

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怎样照料马匹,知道怎样照料马匹的是牧马人,

对吗?欧绪弗洛:对,当然如此。

苏格拉底:我假定这种事是适合于马的对马匹的专门照料。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以同样的方式,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怎样照料猎犬,知

道怎样照料猎犬的是猎人。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猎人的技艺是对猎犬的照料。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牧牛人的技艺是对牛的照料。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同理,欧绪弗洛,虔敬和虔诚意味着照料诸神吗?

你会这样说吗?欧绪弗洛:我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所以,一切照料和侍奉的目标是相同的,对吗?我的

意思是,照料就是为被侍奉的对象提供好处和福益。比如,你瞧,

马如何在牧马人的技艺的照料下得到益处,变得更好。你认为是

这样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所以,猎犬因猎人的技艺而得益,牛因牧牛人的技艺

而得益,其他莫不如此。除非你也许认为这种照料会伤害被照料

的对象,是吗?

欧绪弗洛: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这样想!

苏格拉底:照料的目的是为了被照料的对象的利益吗?

欧绪弗洛:这是确定无疑的。

苏格拉底:那么虔敬作为对诸神的侍奉,其目的同样也一定是为

了使诸神得益,使他们变得更好,对吗?你会说当你做了一件虔敬的事你就使某些神变得更好了吗?

欧绪弗洛: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我也不敢这样想,欧绪弗洛,你的意思实际上差得远

呢。我刚才问你对诸神的侍奉是什么意思,实际上我已经假定你

并不认为它的意思是某种照料。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苏格拉底。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苏格拉底:好。那么虔敬是对诸神的什么样的侍奉?

欧绪弗洛:苏格拉底,这种侍奉就像奴隶对他们的主人。

苏格拉底:我明白了。对诸神的侍奉似乎就是服伺诸神。

欧绪弗洛:正是这样。

苏格拉底:那么看你是否能告诉我,医生用来侍奉的技艺会产生

什么样的结果?你不认为这个结果是健康吗?

欧绪弗洛:我认为是健康。苏格拉底:进一步问,造船木工侍奉的技艺怎么样?这种技艺的

侍奉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欧绪弗洛:这很明显,苏格拉底,造船。

苏格拉底:那么建筑师侍奉的技艺就是造房子吗?

欧绪弗洛:是的。

苏格拉底:现在请告诉我对诸神的侍奉,我最好的朋友。这种技

艺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你显然是知道的,因为你自认为是最

熟悉神圣事物的人!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我是这样说过,我说的是实话。

苏格拉底:那么我恳求你,请告诉我,诸神在使用了我们的侍奉

以后会形成什么样的最佳结果?

欧绪弗洛:他们会做许多好事和高尚的事,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正如将军们所做的那样,我的朋友。如果要你总结一下他们的技艺会产生什么结果,你不会感到有什么麻烦,你会说

就是在战争中取胜。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当然如此。

苏格拉底:我还要提到农夫也会产生许多好的结果,但他们的生

产的最后结果是从大地中获得食物。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好吧,诸神会产生许多美好高尚的事物,他们产生的

最终结果是什么?

欧绪弗洛:刚才我还对你说过,要准确地知道这些事情并非轻而

易举,苏格拉底。然而我会非常简要地告诉你。如果有人知道在

祈祷和献祭中怎样说和怎样做才能令诸神喜欢,那就是虔敬的,

这样的行为才能使家庭中的个人生活和国家的共同利益得到保

全。与此相反的、不能使诸神喜悦的事则是不敬神的,会使一切

遭到毁灭。

苏格拉底:不错,欧绪弗洛,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够更加简要

地概括我要你回答的内容。但实际上你并不急于指点我。这很清楚。你刚要说到节骨眼上,又偏离了正题。如果你作出了回答,

那么我现在就已经从你这里学到什么是虔敬,会感到满意。没办

法,爱者必须跟随被爱的,无论他走到哪里。再问一次,你怎样

定义虔敬,什么是虔敬?你不是说它是一门献祭和祈祷的知识

吗?

欧绪弗洛:我是这样说过。

苏格拉底:好吧,那么献祭不就是把东西送给诸神,而是恳求他

们恩赐吗?

欧绪弗洛:一点都不错,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按照这种推论,虔敬是一门向诸神乞讨和给予的知识。

欧绪弗洛:完全正确,苏格拉底,你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

苏格拉底:对,我的朋友,因为我敬佩你的智慧,用心听讲,所

以不会错过你的讲话。告诉我,这种对诸神的侍奉是什么?你说

就是向他们乞讨和给予吗?

欧绪弗洛:我是这样说的。苏格拉底:那么正确的乞求应当是向他们索取我们需要的东西

吗?

欧绪弗洛:还能是什么?

苏格拉底:但是另一方面,正确的给予就是用那些他们需要从我

们这里得到的东西回报他们,对吗?我想,把任何人并不需要的

礼物送给他谈不上有什么技艺。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因此,欧绪弗洛,虔敬就是一门诸神与凡人之间相互

交易的技艺。

欧绪弗洛:如果你喜欢这样说,那么它是一门交易的技艺。

苏格拉底:如果它不是这样,那么我不会喜欢这样说。但是请告

诉我,诸神从我们奉献的礼物中能得到什么好处?每个人都能看

到他们把什么东西赐给我们?依靠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他们

又能获得什么益处?我们是否在这种交易中比他们能干,我们从

他们那里得到所有好东西,而他们从我们这里一无所获,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你在说什么,苏格拉底!

你认为诸神从我们这里一无所获吗?

苏格拉底:如果有收获,欧绪弗洛,那么诸神从我们这里得到什

么样的礼物?欧绪弗洛:崇拜、荣耀,还有我刚才说的善意。你

认为是什么礼物?

苏格拉底:那么,欧绪弗洛,虔敬的东西是使他们喜悦的东西,

而不是对他们有用的东西,也不是他们热爱的东西,对吗?

欧绪弗洛:我相信使他们喜悦的东西就是他们热爱的东西。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又得认为,虔敬显然就是诸神热爱的东西。

欧绪弗洛: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现在你该感到愕然了吧,你的论断游移不定,不能停

留在你安放它们的地方。你自己远比代达罗斯更在行,使这些论

断不停地打转转。所以,你还会指责我像代达罗斯一样使这些论断游移不定吗?你不是看到我们的论证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它原来

的起点上了吗?你肯定没有忘记我们在前面发现虔敬和令神喜悦

不是一回事,而是相互不同的。你还记得起来吗?

欧绪弗洛:我记得。

苏格拉底:但是现在你说诸神所爱的就是虔敬的,是吗?这不就

是说诸神热爱的与使诸神喜悦的是一回事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好吧,可见要么前面的结论是错的,要么前面的结论

是对的,而现在的结论是错的。

欧绪弗洛: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必须回到起点,从头开始,去发现什么是虔

敬。对我来说,我决不会放弃,直到我搞清楚为止。啊!不要摒

弃我,请尽心尽力地把绝对真理告诉我。这世上如果有人知道这

个真理,那就是你,我一定不能放你走,你这个普洛托斯,直到

你说出来为止。如果你对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没有真知灼

见,那么你为了一名雇工而去告你年迈的父亲杀人是不可思议的。你会感到害怕,担心自己要是做错了会引起诸神的愤怒,你也会

害怕人们的非议。但是现在我肯定你认为自己完全知道什么是虔

敬,什么是不虔敬。所以告诉我吧,无与伦比的欧绪弗洛,别对

我再隐瞒你的看法了。

欧绪弗洛:来日方长,下次再说吧,苏格拉底,我有急事,现在

就得走。

苏格拉底:你这是在干什么,我的朋友?我抱着满腔热情想要从

你这里学到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以便能够逃脱美勒托的

控告,而你却要把我扔下不管了?我想对美勒托说,我现在已经

从欧绪弗洛那里得到了关于神圣事物的智慧,不会再出于无知而

对诸神作出鲁莽的论断和虚构新神,今后我要好好地做人。可是

你走了,我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吕西斯篇

吕西斯篇

提要

《吕西斯篇》的有趣之处不在于讨论的问题,而在于讨论的方式。

苏格拉底问两位青年什么是友谊,而这两位青年是密友。他们肯

定自己知道什么是友谊,但是他们作的解释越多,就越感到自己

并非真的知道。他们看到,在苏格拉底的引导下他们作出的每一

个论断都不能令人满意。但是苏格拉底的目的决不是要帮助他们

解决难题。他声称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几近无知。他在对话结尾

处告诉我们,他和他们虽然是朋友,但却不知道什么是友谊。

在人类的伟大导师中,这种教导方法只属于苏格拉底。而其他所

有老师都会关注给吕西斯和他的朋友提供一种高尚的友谊,把一

种崇高的思想指给他们看,借此在他们年轻的心灵中建构一种持

久的高贵品质。苏格拉底理所当然地乐意看到这种状况,但他本

人没有进行这样的尝试,因为他不相信这有可能做到。他确信真

理是不能教的,真理必须去探求。他与青年们谈话的惟一愿望是

使他们使用自己的心灵。他认为自己能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事情是

激发他们去思考问题。以这种方式,他们最终会转向他们自己的

内心世界,对自己进行考察,“未经考察的生活学会认识自己,是没有价值的”。这样,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发

现内心善良的火花,靠他们自己使之变成熊熊烈火。在柏拉图对

话中,作为苏格拉底方法的一个例证,没有比《吕西斯篇》更好

的了。

正文

我当时正沿着围墙边的那条小路从学园去吕克昂,待我走过帕诺

普泉边的小门时,正好碰上了希洛尼谟之子希波泰勒,还有培阿

尼亚人克特西普以及其他一些青年,和他一起站在那里。

希波泰勒见我走来便大声喊道,哈哈,苏格拉底,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我答道,我从学园来,要去吕克昂。

他喊道,我要你过来一下,跟我们走吧,我保证不会浪费你的时

间。

我说,你要我去哪里?你说的“我们”是哪些人?手指着门内墙边的一片空地,他说,去那边,我们在那里消磨时

光,你已经看到我们这些人了,还有很多好朋友在里面。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们怎样消磨时光?

这里最近才建了一个体育场,我们在那里主要是谈天,要是你也

来参加,我们会很高兴。

我说,你们真是太好了,那么谁是你们的老师?

你的朋友和崇拜者弥库斯。我又说,他决非常人,而是一位最能

干的智者。

他说,那么你就和我们一起去见他,也见见其他人,好吗?

我答道,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喜欢有人先告诉我要我干什么,还得

告诉我你们中间谁最美。

苏格拉底,我们对此看法不一,有的说这个美,有的说那个美。

告诉我,希波泰勒,你认为谁美?他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又说,希波尼谟之子希波泰勒,

你不必告诉我你是否在恋爱,因为我敢肯定你不仅在恋爱,而且

已经陷得很深了。尽管我在许多事情上显得可怜和无用,但我却

有一种天生的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谁在恋爱,谁在被别人爱。

听了这话,他的脸更红了。这个时候克特西普开口了,好你个希

波泰勒,脸红成这样,不肯把情人的名字告诉苏格拉底。如果他

跟你多呆一会儿,不断地听到这个名字,他非感到厌烦不可。苏

格拉底,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快把我们的耳朵给吵聋了,我们老

是听他在讲吕西斯。嗨,如果他只是在散步时略微有些陶醉地谈

起吕西斯,或者说那怕他一个晚上谈论吕西斯,我们都还能理解。

可是糟糕的是他不停地谈论吕西斯,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当着我们

的面大声朗诵为他的情人写的诗歌和赞美词,还有最糟糕的是他

用自命不凡的声音对着他的情人唱歌,而我们不得不耐心地听。

我说道,我猜这位吕西斯一定很年轻,因为你提到这个名字时我

想不起他是谁。

干嘛要这样说,苏格拉底,人们并不经常用他自己的名字称呼他,

因为他经常与他的父亲一道外出,他的父亲可是个名人。我敢肯

定,你要是见到他一定不会感到陌生,你肯定在哪里见过他。那么告诉我,他是谁的儿子?

他父亲是埃克松尼的德谟克拉底,吕西斯是他的长子。

我说,干得好,希波泰勒,你作了一个高尚的选择,从各方面看

去都很圆满。不过,现在请对我再诉说一番他的事,就像对你的

朋友倾述的那样,让我也能知道一名情人应该对心爱的人使用什

么样的语言,无论是当着心上人的面,还是对别人诉说。

苏格拉底,你把这个家伙说的话当真吗?

怎么,我问道,你完全否认你在与他提到的这个人恋爱吗?

不,他答道,我只否认做诗或写文章赞颂他。他已经丧失理智了,

糊涂了,疯了!克特西普喊道。

我说道,但是我并不想听你做的那些诗,希波泰勒,也不想听你

为心爱的情人写的颂歌,而只想有个大概印象,可以知道你是怎

样去爱你的心上人的。

苏格拉底,克特西普肯定会告诉你。他刚才说我不断地在他耳边提到这些事,把他的耳朵都要吵聋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一

定记得很牢。克特西普喊道,噢,我知道!我还知道得很清楚。

说来真是太可笑了,苏格拉底。一个恋人完全忠诚地献身于他所

爱的对象,但却不能对他诉说一些儿童不肯讲的有关个人爱好的

事,岂不是很荒谬吗?他说的尽是那些满城皆知的故事,讲德谟

克拉底,讲吕西斯的祖父,吕西斯的祖父也叫吕西斯,还有其他

所有祖先,讲他们的财富和骏马,讲他们如何在庇提亚赛会、伊

斯弥亚赛会、奈米安赛会上取胜,参加四匹马拉的和一匹马拉的

赛车比赛。他把这些事都写成诗歌和讲演,编成故事,此外还有

更加背时的做法。比如有一天,他写了一首短诗,讲的是赫拉克

勒斯的功绩,告诉我们他的祖先如何在家中款待这位英雄,以此

炫耀他们的亲戚关系,赫拉克勒斯是宙斯之子,他的母亲是埃克

松尼创建者的女儿。对,苏格拉底,我们这位大情圣在这里歌唱

和复述的就是这些陈词滥调,而且还要强迫我们听。

听了这番话,我对这位恋爱中的人说,真可笑啊,希波泰勒,你

还没有取得胜利,就已经在这里做诗赞美自己了。我写的和唱的

都不是在赞美自己。

我说,你认为不是吗?

他说,你为什么要说是?我答道,从各方面来看,这些颂歌都与你有关。如果你成功地赢

得了你描述的这样一位青年,那么你说的和你唱的都可以增进你

的荣誉,实际上成为一曲胜利颂歌,就好比你已经取得胜利,赢

得了一位心上人。但若他逃脱了你的拥抱,那么你对他的赞扬越

是热烈,你就感到失去了更大的幸福,结果也就显得更加可笑。

因此在爱情问题上,所有的行家在没有赢得心上人之前都十分谨

慎,不对心上人滥加赞扬,因为他们担心事情的最后结果。再说,

你的情人在受到过度的赞扬之后会变得傲慢和狂妄自大。对吗?

他说,对。

越是狂妄自大,也就越难上手,对吗?

可以这样认为。

好吧,如果一名追捕猎物的猎人使猎物变得更难捕捉,你会怎么

看?他一定会很可悲。如果他用语言和唱歌使猎物野性大发,而

不是去诱惑它,那么缪斯不会欣赏他的做法,是吗?

不会。那么你要小心,希波泰勒,别用你的诗歌把自己给辱没了。我可

以肯定,用诗歌伤害自己的诗人不是好诗人,因为他给自己带来

伤害,而你也不会把这样的诗人称作好的。

他答道,确实不会,否则就太不合理了。听了这种解释,苏格拉

底,我相信你。在可能的情况下,请你给我提些建议,比如恋爱

中的人应当采用什么样的行为或谈话才能取得情人的欢心。

我说,这可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如果你愿意带我去和吕西斯交谈,

那么我也许能给你做个榜样,告诉你该怎么对他说,而不是用你

习惯的讲演和颂歌去对待他,这是你在这里的朋友说的。

他说,好吧,这并不难。只要你愿意和克特西普一起去体育场,

坐下来谈天,我肯定吕西斯自己就会来,因为他非常喜欢听人谈

话。还有,今天是赫耳墨斯节,少年和男人都聚在一起。所以他

一定会来的。如果他没来,那么克特西普认识他,他的堂兄是吕

西斯的好朋友,你可以让克特西普去叫他来。

我们就这么办吧!我喊道。于是我带着克特西普一起朝体育场走

去,其余的人也都跟来了。进到体育场里面,我们看到那些童子已经结束了献祭,但仍然穿

着节日的盛装,聚在一起玩趾骨的游戏,崇拜仪式也已经完了。

他们中大多数人在场外玩耍,也有些在更衣室外的一个角落上从

小篮子中摸出骨片来玩猜单双的游戏。此外还有一群人在旁观,

其中就有吕西斯,他站在男童和青年中间,头上戴着花冠,面容

俊秀,体形姣好,无人可以与之相比。你不仅可以说他漂亮,而

且可以说他高贵。我们这群人走到更衣室的另一端坐了下来开始

聊天,因为体育场里已经没有什么活动了。这时候,吕西斯不断

地转过头来朝我们这边看,显然有些想要过来的意思。但有好一

会儿,他都在犹豫,不想一个人过来。等到在场边玩游戏的美涅

克塞努看到克特西普和我,走过来与我们坐在一起时,吕西斯也

随着他的朋友的目光走了过来,在他朋友边上坐了下来。

还要说的是,我们这群人中的其他人也都过来了,其中有希波泰

勒,他小心翼翼地找了个位置,免得被吕西斯看到,生怕冒犯了

他似的。他就这样站在靠近吕西斯的地方,听我们谈话。

谈话开始了。我盯着美涅克塞努说,德谟封之子,你们俩哪个年

纪大?

他回答说,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了。你们俩哪个更好,这个问题也讨论过了吗?

他的回答是,那当然了。

那么我想,你们也讨论过你们俩哪个更漂亮?

听了这话,他们两人都笑了。

我又说,我不想问你们谁更富裕,因为你们是朋友,对吗?

噢,天哪,当然是!他们两人都叫喊起来。

有人告诉我们,是朋友就要分享一切。因此,只要你们真实地把

你们间的友谊告诉我,由谁来回答不会有什么差别。

对此他们都表示同意。

然后我就开始问他们在正义和智慧方面谁比较优秀,此时有人过

来把美涅克塞努叫走了,说是体育场的主人叫他去,我猜想,也

许是和献祭有关的事。他走了,我就接着问吕西斯。

我说,吕西斯,我猜想你的父母非常爱你,对吗?他说,确实非常爱。

他们希望你越快乐越好。

那当然。

如果一个人是奴隶,不能做他想做的事,你认为他会快乐吗?

不会,肯定不会。

那么好,如果你的父母爱你,希望你快乐,那么他们肯定会想方

设法使你快乐。

他们当然会这样做。

那么我想他们会允许你做你想做的事,从来不责备你或者阻止你

去做想做的事。

不,苏格拉底,他们经常阻拦我。

怎么会呢?我说。他们希望你快乐,但却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还是这样说吧。如果你想坐你父亲的马车,在途中自己拿起缰绳

来赶车,他们会阻止你吗?

他肯定会这样做。

你说的他是谁?我问道。

我父亲花钱雇来的一个车夫。

雇来的!我喊了起来。他们竟然允许一名雇来管牲口的奴仆来管

束你,为这种事还要付钱给他?

确实如此,苏格拉底,他说道。

但是我想他们会允许你赶你那对骡子拉的车,哪怕你用鞭子抽打

它们,他们也会允许的。

你说他们会允许我?他说。

他们不允许?我说道,难道没有人可以鞭打骡子吗?

当然有,赶骡子的可以鞭打骡子。他是奴隶还是自由民?是奴隶,他说。

这样看来,他们相信奴隶胜过相信你,而你是他们的儿子;他们

宁可把财产托付给奴隶也不愿托付给你;他们允许奴隶做他喜欢

做的事,而对你却加以阻止。请你进一步回答,他们让你自己做

主,还是连这一点也不允许?

他说,自己做主!我不这样认为。

那么有人在管辖你,对吗?

对,管辖我的人就在这里。

他是个奴隶吗?

对,他是奴隶,不过是我们家的。

太可怕了!我喊了起来。一名自由人受奴隶的管辖。不过,请告

诉我,这个管辖你的人是怎样行使他的权威的?

他送我去上学。你是说,他们在学校里也要管辖你吗,我指的是那些老师?

确实如此。

看来你的父亲把老师和管辖你的人强加于你了。但是,我敢肯定,

你回家以后,你的母亲会让你做喜欢做的事,让你尽可能地快乐。

如果她在织布,那么她会让你摆弄那些羊毛和织机。她不可能阻

拦你动那些梳子、梭子,还有其他织布的工具。

他笑着说道,我向你保证,苏格拉底,如果我要去动那些东西,

她不仅要阻拦我,而且还要打我。

我大声说道,她打你,你并没有对你的父母做什么错事,对吗?

他说,没有。

那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用这种可怕的方式阻碍了你的快

乐,不让你做你想做的事,使你整天处在他人的管辖之下,简言

之,你几乎不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对吗?这样看来,你的命运

不佳,家产虽多但并不归你支配;虽然长得俊美但也要受他人的

管。可怜的吕西斯,你根本无法支配任何东西,也不能做任何想做的事。

这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成年,苏格拉底。

这一点不应当成为障碍,德谟克拉底之子,因为我想有许多事情

你的父母是允许你做的,并不需要等到你完全成年。例如,当他

们希望写点什么或者读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在家里是不是首先就

会来找你?

他答道,这倒没错。

那么他们在这些事情上允许你做你喜欢做的事,你可以决定先写

什么,后写什么。在阅读中你也享有同样的自由。当你拿起竖琴

的时候,你的父母都不会阻拦你调紧或放松琴弦,强迫你用手指

弹琴或者用琴拨子弹琴,而是只要你认为合适就可以了。或者说,

在这种事情上,他们也会阻拦你?

他喊道,噢,亲爱的,他们决不会这样做!

那么吕西斯,原因到底在哪里,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不阻拦你,而

在前一类事情上他们要阻拦你?我想原因在于我对有些事情是懂

的,对有些事情是不懂的。噢,你说对了,原因就在于此,是吗,我亲爱的伙伴?你的父亲

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要等到你成年,而是只要他认为你比他还

要聪明了,他就会听你的,把他的财产都交到你的手中。

他说,我想会这样。

我也不表示怀疑,我说道。那么你的邻居也会像你父亲那样去做

吗?一认为你在管理家产上比他还要聪明,他就会把家产交给你

管理,或者是仍旧由他自己继续管着?

我想他会把家产交给我的。雅典人也会这样做吗?

你认为他们一察觉到你有足够的智慧管理城邦事务,就会把这些

事直接交给你去管吗?

对,我期待着他们这样做。

我接下去问道:一位国王会怎么做呢?假定他的菜肴正在烹饪,

他会让他的长子——亚细亚王位的继承人,来给菜肴放上他选择

的调料,还是让我们来放——假定我们出现在国王面前,并且证

明我们在烹饪方面比他的儿子有更好的主意?他说,当然是让我们来放。他不会允许那位王子哪怕放上一丁点

儿调料,而对我们他会让我们随意怎么办,哪怕我们想要在菜肴

中放上一把盐,是吗?

确实如此。

再举一个例子,假如他的儿子害了眼疾,而他知道他的儿子不懂

医术,那么他会允许他的儿子自己去摸眼睛,还是会去阻止他?

阻止他。

另一方面,如果他知道我们精通医术,那么他不会拒绝我们给他

的儿子治病,哪怕我们要撑开眼皮,敷上药粉,他也会认为我们

做得对。

是的,他不会反对我们这样做。

因此,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相信我们比他和他的儿子知道得多,

都会托付给我们,而不是由他自己或他的儿子来做。

他一定会这样做,苏格拉底。那么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我说,亲爱的吕西斯。凡是我们内

行的事,人们都会交给我们做,无论他们是希腊人还是野蛮人,

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可以按我们的意愿行事,不会有人故意阻

拦我们。在这些事情上我们不仅是自由的,而且还能支配其他东

西,它们事实上是我们的财产,而我们可以享用它们。另一方面,

如果我们在某些事情上没有什么知识,那么不会有人允许我们按

自己的意愿行事,也不会有人把这些事托付给我们去做。他们反

而会尽力阻碍我们,不仅是陌生人会阻拦,而且连我们的父母都

会阻拦。在这些事情上,我们自己要服从其他人,而他们实际上

又是别人的财产,从他们那里我们得不到什么好处。你认为是这

样吗?

是的。

那么假定有人要和我们交朋友,他们会在这些我们毫无用处的事

情上爱我们吗?

确实不会。

这样说来,如果你或某个人是无用的,那么连你的父亲也不会爱

你,世上也没有别的人爱你,是吗?他说,好像是这样的。

那么,我的孩子,如果你获得了知识,所有人都会成为你的朋友,

所有人都会依靠你,因为你是有用的和好的。如果你没有获得知

识,那么你不会有朋友,甚至连你的父母,你的家庭成员都不会

与你交朋友。吕西斯,现在我要问的是,一个人在他根本不懂的

事情上是否可能拥有知识?

他答道,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像你现在这样仍然需要老师,那么你仍然不懂这些事。

他说,对。

那么关于你自己,你不可能在不了解自己的情况下对自己很了解。

确实不可能,苏格拉底,我看不出有什么可能的地方。

听了吕西斯的回答,我转过头来看了希波泰勒一眼,差点犯下大

错。因为这时候我心里想说的是,希波泰勒,这就是你对你的心

上人说话时应当使用的方式,对他进行考察,使他自卑,而不是像你做的那样吹捧他,奉承他。然而看到希波泰勒张皇失措的样

子,我顿时省悟过来,尽管他站得那么近,但他并不想被吕西斯

看见。于是我又回过神来,没有对希波泰勒说出这些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美涅克塞努回来了,他靠着吕西斯坐下,就在他

原来离开时的那个位置上。

吕西斯以一种幼稚天真的方式在我耳边低声私语,不让美涅克塞

努听见。他对我说:喂,苏格拉底,把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对

美涅克塞努再说一遍。

我答道,不,吕西斯,应该由你来告诉他,你刚才肯定听得很仔

细。

他说,我是听得很仔细。

那么就想想办法,尽可能把刚才的话都记起来,把整个解释都清

楚地告诉他,如果忘了什么,你可以在碰到我的时候再问我。

好吧,苏格拉底,我会用心照你的话去做,请你相信我。但是现

在对他说些别的事吧,这样在回家之前我也可以听到。我说,行,我应当这样做,因为这是你的要求。但若美涅克塞努

想要糊弄我,你得帮助我。他喜欢争论,这你是知道的,对吗?

对,我知道,他争论起来真是不顾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你

跟他交谈。

这样就会使我自己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是吗?

噢,亲爱的,那倒未必,苏格拉底,你也可以驳倒他。

驳倒他,我大声喊道,这可不是一件易事。他是克特西普的弟子,

厉害得很。再说他的老师也会帮他,你没看见克特西普就在这里

吗?

别在意,苏格拉底,他说,开始吧,向他进攻。

我说,那好吧。

这个时候,克特西普在一旁喊了起来,你们俩在嘀咕什么,也不

让我们分享?

我说,别担心,会让你们分享的。我说吕西斯对有些事情不懂。他说美涅克塞努懂,要我去问他。

他说,那么你为什么还不问?

我说,我正想问。美涅克塞努,请接受我的提问。我从小就有这

种特殊的爱好,每个人都会有的。有的喜欢马,有的喜欢狗,有

的喜欢钱,有的喜欢做官。我对这些事处之泰然,但却有着火热

的情感想要得到一位好朋友。我宁可要一位好朋友,也不要世上

最漂亮的鹌鹑或公鸡;我宁可要一位好朋友,也不要世上最名贵

的马或狗。我相信,只要我得到一个朋友和伴侣,胜过得到大流

士王的全部黄金,也强过大流士王本人。所以,我喜欢友谊。然

而看到你和吕西斯,我心中真感到茫然。我把你们当作世上最幸

福的人,那么年轻就能够轻易地得到心上人。就你来说,美涅克

塞努,那么早就得到了吕西斯这位真正的朋友,而对吕西斯来说,

也是同样。和你们相比我就惨了,我不但没能找到朋友,而且连

一个人怎样成为另一个人的朋友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能向你们

这些行家请教。请问,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另一个人,那么是他们

中间哪一个成了朋友,是那位被爱者(the loved)成了爱者(the

lover)的朋友,还是爱者成了被爱者的朋友?或者说两种说法实

际上是一回事?

他答道,我可以说这两种说法没有什么区别。我说,怎么会呢?只有一个人在爱,竟有两个人都成了朋友?

他说,这倒是有点问题。

确实有问题!爱者并不一定会得到被爱者的回报,被爱者不一定

爱爱者,对吗?

对。不仅如此,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爱者经常想象能摸到心上人

的双手,但他甚至有可能被被爱者痛恨,对吗?尽管他们用尽一

切办法去爱他们的心上人,但他们也经常在心中猜测不一定能得

到心上人的回报,反而遭到他们的痛恨。你相信有这种情况吗?

他说,你说得很对。

那么在这个例子中,一个是爱者,一个是被爱者。

对。

那么他们中间哪一个是另一个的朋友呢?是爱者成了被爱者的朋

友,无论这位爱者有无得到被爱者的回爱,甚至受到痛恨,还是

被爱者成了爱者的朋友?或者说他们都没有成为对方的朋友,除非他们彼此相爱?

肯定是最后一种情况,苏格拉底。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继续说,那么我们现在的想法和以前不一样

了。我们以前认为某个人去爱别人,他们就成了朋友,而现在我

们认为除非他们彼此相爱,否则他们不会成为朋友。

对,我担心我们已经自相矛盾了。

由此可见,爱者若不能得到回爱,就不能成为被爱者的朋友。显

然不能。那么,人不是马的朋友,除非他们的马也爱他们,人也

不是鹌鹑、狗、酒、体育的朋友,除非这些东西也能爱人。在这

些情况下,某人爱某个事物,但并不是它的朋友。诗人这样说是

错的:“有朋友,有子女,有骁勇的战马和猎犬,有客自远方来,

这样的人是幸福的。”

他没错,苏格拉底。

你认为他说得对?

是的。那么,美涅克塞努,看来爱者是他所爱对象的朋友,而无论这个

对象是爱他还是恨他。正如那些小孩,要么还没有成年到能够去

爱别人的地步,要么已经在受到父母惩罚时能够记恨了,而他们

的父母则永远是他们最高意义上的朋友,哪怕是在被孩子痛恨时

也是如此。

对,这才是实际情况。

根据这个推论,那么被爱的对象不是朋友,爱者才是朋友。

显然如此。

同理,被恨的对象不是敌人,而恨者才是敌人。

这很清楚。

如果说爱者是朋友,被爱者不是朋友,那么我们经常看到有许多

人是爱他们的人的敌人,或是恨他们的人的朋友,亦即他们是他

们的朋友的敌人,是他们的敌人的朋友。我敢肯定,这是完全不

合理的,进一步说,一个人是他的敌人的朋友,是他的朋友的敌

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对,苏格拉底,好像不可能。

那么好吧,如果这是不可能的,那么被爱的对象一定是爱者的朋

友。显然如此。同理,被恨的对象是恨者的敌人。必然如此。但

若这是真的,那么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得出从前一例子推导出来的

相同结论,也就是说,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对一位朋友来说,

某人不仅不是朋友,而且是他的敌人,因为他不仅没有得到朋友

的爱,而且还被他的朋友痛恨,还有,对一个敌人来说,某人不

仅不是敌人,甚至事实上还经常可以是这个敌人的朋友,因为他

并没有被恨,而且还得到他所恨的人的爱。

你说的没错,我们无法避免这样的结论。

我说道,如果爱者不是朋友,被爱者也不是朋友,还有既爱又被

爱的也不是朋友,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除了这些人,是否还有其

他人我们可以说能够相互做朋友呢?

他说,说老实话,苏格拉底,我根本看不到出路何在。

我说,美涅克塞努,我们的探讨是否有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不妥当

的?我敢肯定是不妥当的,苏格拉底!吕西斯喊道。这时候他的脸又

红起来。他对我们的谈话抱着浓厚的兴趣,这句话像是脱口而出,

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表明他一直在倾听我们的谈话。吕西斯的表

现令我高兴,我这个时候也想让美涅克塞努松口气,于是我就转

向吕西斯,与他直接交谈起来。对,吕西斯,你说得没错。我想,

如果我们的探讨是适当的,那么就决不会像现在这样迷失前进的

方向。我们不要再沿着这条道路前进,这条路太困难了。我想我

们还是回过头来,返回到我们迷失方向的那个地方,看看诗人们

是怎么说的。我认为在智慧问题上,诗人就像我们的父亲和向导。

如果我没记错,那么诗人并不轻视交友,而且还告诉我们是神本

身使人们之间交友,引导他们相互之间成为朋友。我记得他们是

这样说的,“神总是让同类与同类相聚,使他们相互认识。”你听

说过这句诗吗?

噢,听说过。

还有那一帮博学的贤人也在著作中说出了同样的意思,亦即同类

的东西必定永远是朋友。如果我没记错,这些人谈论和撰写自然

和宇宙的问题。

没错,他们是这样做的。那么,你认为他们说得对吗?

我问道。

他说,也许是对的。

我说,也许只对一半,也许全对,只不过我们根本不懂罢了。因

为在我们看来,相同的坏人聚到一起,相互之间见面越多,敌意

就越大。他们还要相互伤害。所以我想,如果他们伤害对方,而

对方又用伤害来报复,他们要成为朋友是不可能的。

他说,是不可能。

据此,如果我们假定诗人的意思是坏人相互喜爱,那么他们的这

一半看法不可能是正确的。

不可能。

但是我想,他们的意思是好人喜爱好人,好人喜欢与好人交朋友,

而坏人则被划分出来,他们甚至与自己都不相同,而是变化多端,

因此不能称作同类。如果某个事物与自己都不是同类,而是变化多端,那么要它成为相同的事物或与别的事物成为朋友,那还要

有漫长的时间。你也这样看吗?

他说,是的。

所以,我的朋友,我们的作家断言同类之间是朋友,尽管其中的

意思非常晦涩,但我想他们指的只是好人是好人的朋友,而坏人

决不会与好人或坏人拥有真正的友谊。你同意吗?

他点头表示同意。

我继续说,现在我们知道谁是朋友了,因为我们的论证告诉我们,

能成为朋友的一定是好人。

他说,我想这一点相当清楚。

我也是。

我接着说道。不过,我仍旧有些疑问,让我们在上苍的帮助下来

弄清楚。相同的人是友好的,因为他们是相同的,相互之间是有

用的。或者让我们换个方式来说。如果相同的事物会对相同的事

物产生好处或伤害,那么它们不也会对自己产生好处或伤害吗?能对别的事物做某事的事物,不也能对它自己做某事吗?如果不

能做,那么这些事物如何能够在无法相互帮助的时候相互关注并

相互拥有呢?这种情况可能吗?

不,不可能。

如果某事物不被关注地拥有,它能成为朋友吗?

肯定不能。

但是你会说,相同的人不是相同的人的朋友,但好人会是好人的

朋友,理由是他是好的,而不是因为他是相同的。我也许会这样

说。那么我还得说,只要这个好人还是好的,他难道不会发现自

己什么也不缺吗?

会。

如果他还是自足的,那么他就不需要任何东西。

当然不需要。

如果他不需要任何东西,那么他也不会关注任何东西。当然不会。

他不关注的东西,他是不会喜爱的。

不会。

如果他不爱,那么他就不是朋友。

显然不是。

那么我就感到困惑了,如果好人既不缺乏什么,又不关注什么,

好人是自足的,聚在一起时也不感到相互间有什么需要,那么好

人怎么会是好人的朋友?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样的人能够在一起

相互关心吗?

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他们不相互关心,他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对,不可能。那么你瞧,我们是如何被领进谬误的。如果我说的没错,那么我

们不是一半,而是整个的上当受骗了。

他问,怎么会这样呢?

我说,我此刻突然想起从前听到过的一种说法,没有别的什么人

会像相同的人那样彼此敌对了,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像好人那样彼

此敌对了。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在进行各种论证时还引用了赫西奥

德的权威,他对我说,赫西奥德说过:“陶工与陶工竞争,工匠和

工匠竞争;乞丐妒忌乞丐,歌手妒忌歌手。”

接着他又说,这是一个普遍无误的法则,两样事物越是相同,它

们就越会妒忌、争斗、仇恨,而两样事物差别越大,它们就越会

结成友谊。例如,穷人想与富人交朋友,弱者想与强者交朋友,

因为他们想得到帮助;病人必须友好地对待医生,简言之,没有

知识的人一定会对拥有知识的人抱着尊敬和向往的态度。不仅如

此,他还举了大量的例子来断定相同的与相同的决不是朋友,实

际情况正好相反。两样事物越是对立,它们相互之间就越是友好。

他说,每个事物都追求与它相反的东西,而不是追求与它相同的

东西。干要湿,冷要热,苦要甜,利要钝,虚要盈,盈要虚。其

他一切事物莫不如此。他说,相异者是相异者的食粮,相同者不

能从相同者那里得到益处。我向你保证,我认为他说出这样一些话来真是能干极了。他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楚。

但是我的朋友,你对此话怎么看?

美涅克塞努说,噢,听上去相当正确。

那么我们得承认没有任何事物像敌对的事物那样友好了?

当然得承认。

但若我们承认了这一点,美涅克塞努,难道那些无所不知的、好

辩的人不会跳出来责问我们,世上到底有无某个事物会友好地对

待敌对的事物?如果他们这样提出问题,我们必须如何回答?我

们是否有可能承认他们是正确的?

不,我们不能承认。

那么他们会继续问,友谊是敌人的朋友,还是朋友的敌人?

他答道,二者都不是。

但我假定正义是非正义的朋友,节制是非节制的朋友,善是恶的朋友。

不,我认为这种假设不能成立。

我接着说道,那好吧,但若某个事物和另一本性与之对立的事物

是朋友,那么它们之间必定是友好的。

那是一定的,他让步了。

由此可见,相同的事物之间不友好,对立的事物之间也不友好。

显然如此。

我说,那么让我们再来看到现在为止我们是否还没有发现友谊,

因为我已经提到的这些事情都不是友谊,而那些既不好又不坏的

是否以后就没有可能成为好人的朋友。

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对你说实话,这个问题太复杂,使我感到头晕,快要连自

己都不认识了。不过我还是倾向于一句古老的谚语,“美的是友好

的”。友好的东西当然具有某种柔软、平滑的外形,也许正是因为有这种性质,所以我们用手指摸去就感到很舒服。我现在就持这

种看法,因为我断定好的就是美的。你怎么看?

他说,我也这样看。

我要像预言家那样进一步断定,不好不坏的是美的和好的朋友。

我把作出这种预测的理由告诉你。我觉得可以把事物分为三类,

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你允许我作出这样的区分吗?

允许。

我们前面的论证使我们不相信好的事物是好的事物的朋友,坏的

事物是坏的事物的朋友,好的事物是坏的事物的朋友。然而,如

果世上有任何事物可以成为某事物的朋友,那么必定是不好不坏

的事物与好的事物或与它相同的事物成为朋友。因为我敢保证,

没有任何事物会对坏的事物表示友好。

对。

但是我们也说过,同类事物彼此间不会表示友好,对吗?

对。那么,不好不坏的事物也不会对与它相同的事物表示友好。

显然不会。

由此可以推论,友谊只能存在于好的事物与不好不坏的事物之间。

看起来这是必然的。

我继续说,那么你怎么看,我的孩子?我们现在的立场给我们指

明了正道吗?如果我们仔细地观察一下,就可以看到健康的身体

不需要医术或其他帮助,因为它是自足的。因此健康的人不会为

了他的健康而对医生友好。

他说,是这样的。

但是我想,病人会由于他的疾病而对医生友好。无疑如此。

你会认为疾病是一种坏的事物,而医术既是有用的又是好的。

对。如果我没弄错,身体就其是身体而言,既不好又不坏。

没错。

身体由于疾病的缘故,尽管出于被迫,但仍要拥抱和热爱医术。

对。

那么这就是不坏不好的事物对好的事物表示友好,因为有坏的事

物出现。

显然如此。

但是不好不坏的事物这样做显然是在它本身在被它自身包含的坏

弄得完全变坏之前。因为,一旦不好不坏的事物完全变坏了,它

就不再会,或者说你就不会允许它去对好的事物表示友好了,因

为我们说过坏的事物不可能对好的事物友好。

不可能。

现在请注意我说的话。我认为有些事物本身就是它呈现的那个样

子,有些事物则不是。例如,你用各种颜色的染料给某样东西染色,我想,颜色就会出现在被染的那个东西上。

是的。

那么染过色以后,用来染色的东西,我指的是颜料,和被染色的

东西一样吗?

他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说,你会明白的。如果有人要把你的金锁镀上白铅,那么镀过

以后,这把锁是不是白色的,或者说它呈现白色?

它呈现白色。

不管怎么说,白色与锁一道出现了。

对。尽管白色与锁一道出现,但锁不会因此而变得更白,锁仍旧

既不是白的又不是黑的。

完全正确。

但是,我亲爱的吕西斯,当年纪给人的头发带来了这种颜色的时候,头发确实变得和这种呈现的颜色一样,那么可以说头发由于

白的呈现而成为白的了。

对,确实如此。

那么,这就是我要问的问题。如果某个事物呈现出另一事物,那

么该事物会变得和呈现出来的那个事物一样吗,或者说在某些条

件下会,在某些条件下不会?

他说,我宁可选择后者。

那么不好不坏的事物在有些情况下呈现出坏,但还不是坏;而在

另一些情况下,它已经是坏的了。

确实如此。

我说道,那么好吧,当坏已经呈现,但它还不是坏的时候,这种

坏的出现会使它想要好,而与此同时坏的出现又会剥夺它要好的

愿望和对好的事物的友谊。因为它已经不再是不好不坏,而已经

是坏的了,但我们说过,坏不可能对好表示友好。

对,不可能。根据同样的理由,我们可以进一步断定,那些已经聪明的不再是

智慧的朋友,无论他是神还是人,而那些拥有愚蠢的也不会成为

智慧的朋友,因为愚蠢就是坏,而坏人和无知的人不会成为智慧

的朋友。还剩下的就是那些确实拥有这种坏,这种愚蠢的坏的人,

但还没有成为它的结果,成为愚蠢的和无知的,仍旧明白自己不

懂那些不知道的事情。这样,你瞧,这些不好不坏的人是智慧的

朋友(哲学家),而那些坏人和好人都不是智慧的朋友。我们在前

一部分讨论中已经弄清相对立的事物之间彼此不会友好,相同的

事物之间彼此也不会友好。你还记得吗?

这个解释太精彩了!他们俩人都喊叫起来。

我继续说,吕西斯和美涅克塞努,现在我们似乎已经通过争论发

现了什么是友谊,什么不是友谊。我们宣布,无论是在灵魂方面,

还是在身体方面,或是在其他任何事情上,不好不坏的事物由于

坏的出现而对好的事物表示友好。

对这个结论,他们俩人都心悦诚服,完全赞同。

我也兴高采烈,就好比一名猎手经过长时间追踪以后终于捕到了

猎物,但随后我又不知不觉地有点怀疑起来。啊呀,吕西斯!啊呀,美涅克塞努!我喊了起来,我们刚才得到的结论是不对的,

是非常不妥当的。我担心,我们只是在梦中以为自己发现了宝藏。

为什么?美涅克塞努说。

我答道,我担心就好比和一个撒谎的人在一起,我们对友谊的探

讨就栽在这些错误的推理上。

他问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说,请这样想,如果某人是朋友,那么他是其他人的朋友,或

不是其他人的朋友?

当然是其他人的朋友。

他去做其他人的朋友是没有动机或没有原因的,还是有动机有原

因的?

有动机有原因的。

使他成为他人朋友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他朋友的朋友,还是因为他

既不是他朋友的朋友也不是他敌人的敌人?他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这不奇怪。要是我们换个方式来说,你可能就会比较好地

理解我的意思了,而我自己也一样。我们刚才说过,病人是医生

的朋友。是吗?

是。

他成为医生的朋友的原因是疾病,而他的动机是为了健康,对吗?

对。

疾病是坏的吗?

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问道,但是什么是健康?健康是一种好,还是一种坏,或者是

不好不坏?

他说,是一种好。我想我们还进一步说过,身体是一种不好不坏的事物,由于疾病,

也就是说,由于一种坏,而成为医术的朋友。医术是一种好,由

于健康这种动机,医术得到了友谊,而健康是一种好,不是吗?

健康是一种好。

身体是不是健康的朋友?

是朋友。

身体是疾病的敌人吗?

肯定是。

那么看起来,不好不坏的事物是好事物的朋友,其原因在于它对

它的敌人来说是一种坏,而其动机在于它对它的朋友来说是一种

好,对吗?

似乎如此。

那么,友好从原因的角度来看是针对朋友的,而从动机的角度来

看是针对敌人的,对吗?显然如此。

我说,很好。然后我又说,进到这一步我们一定要十分小心,我

的孩子们,不要再走上歧途。我们说某人因为朋友的原因而成为

他朋友的朋友,这也就是说,相同的事物成为相同事物的朋友,

而这正是我们曾经声称不可能的事,这个问题我现在允许其存在,

但有另一个问题我们必须仔细考虑,为的是不会因为我们现在的

看法而受骗。我们说过,一个人由于健康的原因而成为医术的朋

友。

我们说过。

他也是健康的朋友吗?

当然是。

他是健康的朋友是由于某种原因吗?

对。

由于某种原因,那么他对作为原因的这个事物是友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和我们前面承认的东西是一致的,对吗?

当然对。

但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又和作为原因的原因的那个事物是朋友

吗?

对。

那么我们能否不知疲倦地按这种方式一直追问到底,找到了作为

最后那个原因的事物,我们就不必再去追问朋友的朋友,而是可

以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是其他一切事物的朋友?

他答道,必定可以。

那么,这就是我说必须加以考虑的,为的是其他所有我们对之友

好的事物不会像那个最终原因的影子那样把我们引入谬误,而我

们可以把这个最终原因当作首要的,我们是它真正的、真实的朋

友。让我们再举例来说明一下这个观点。假定某人认定某事物具

有很高的价值,好比一位父亲把他的儿子看得高于世上其他一切,

那么他也会因为他儿子的缘故认为世上其他事物具有很高的价

值,对吗?比如说,他听说他的儿子喝了毒芹汁,而酒能解毒,那么他会因为想救他的儿子而看重酒,对吗?

他当然会。

他也会因此而看重盛酒的器皿吗?

肯定会。

你的意思是,他对二者会等量齐观吗,土制的酒杯和他的儿子,

或者他的儿子和一杯酒?或者说事实并非如此?诸如此类的价值

不是赋予那些为了达成别的目的而使用的东西,而是赋予那些作

为目的的事物本身。我不否认,我们经常说金银具有很高的价值,

但是这样的解释就能说明一切了吗?不,我们赋予最高价值的东

西也许我们无法发现,但是金子和其他一切辅助性的东西都是为

了这个具有最高价值的东西。我们可以这样说吗?

当然可以。

关于友谊我们不是也可以使用同样的推理吗?当我们说我们对某

些事物友好,原因在于我们是它们的朋友,这不就是很清楚地表

明它们属于另一事物吗?我们的友好实际上只是因为所谓的终极

友谊吗?他说,对,这才像是真理。

那么,我们并非因为我们对之友好的其他事物才是友好的,而是

因为有这个终极的友谊,我们才是友好的。

你说得对。

这一点已经得到充分的证明,我们可以放过去了。但是,再开个

头,我们是“好”的朋友吗?

我想是的。

这句话正好说明,人们由于坏才喜欢好。如果我们刚才区分的三

类事物,好、坏、不好不坏,只剩下两类,而坏已经从我们的道

路上被挪开了,再也不与身体、心灵或其他任何我们说它不好不

坏的事情接触,那么岂不是可以说好对我们来说不再有用,而是

变得无用了?因为,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再来伤害我们,我们也就

不再需要任何帮助。这样一来,你瞧,事情变得很清楚,只是由

于坏的存在,我们才对好感到亲近和向往,因为我们把好当作治

疗坏的一副良药,坏就好像一种疾病。而我们明白,凡是没有疾

病的地方就不需要医药。这显然就是好的性质。由于坏的存在,好才被我们这些处于坏与好之间的人所爱,但对好本身来说,好

是没有用的。

他说,对,情况似乎就是如此。

我想,由此可见,我们对之友好的那个最初的事物与其他事物毫

无相同之处,我们说过我们对其他事物友好的原因都可追溯到那

个最初的事物那里去。我们对这些事物友好是由于我们对另一事

物友好,而我们对另一些事物真正友好的原因恰好与这种性质相

反,因为我们发现我们对这些事物友好是由于我们对另一事物不

友好,如果这个不友好的事物被消除了,那么我们对这些事物也

就不再友好了。

他说,不错,至少按照我们现在的立场来说,这个推论是对的。

我说,但是请告诉我,如果坏灭绝了,那么就不再会有饥俄、口

渴或任何同类欲望了吗?或者说,只要有人和整个动物存在,就

会有饥饿存在,但这种饥饿不会造成伤害?还有口渴也存在,其

他所有欲望也存在,但它们都不是坏,因为坏已经灭绝了?在这

个事例中问这些东西存在不存在确实很可笑,因为又有谁能够知

道这些事呢?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确实知道现在一个人既有可

能受到饥饿感的伤害,又有可能从饥饿感中获益。难道不是吗?这是肯定的。

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说,一个人感到饥饿或其他相同的欲望在有

些情况下有益,在有些情况下有害,在有些情况下既无益也无害。

肯定会有这些情况。如果坏灭绝了,那么有理由说世上不坏的东

西也要随之灭绝吗?

没有。即使坏灭绝了,那些不好不坏的欲望仍旧存在。

这很清楚。

一个有欲望、有爱慕之心的人有可能不去爱他想要得到的爱慕的

事物吗?

我认为不可能。

由此可见,即使坏灭绝了,仍旧存在某些我们对之友好的事物。

对。但若坏是我们对任何事物友好的原因,那么说坏存在使得任何人

对任何事物友好就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作为原因的事物灭绝了,

再说以之为原因的事物存在就不再是可能的了。

对,不可能。

但是我们前面同意过,对某事物表示友好和热爱是有原因的,我

们同时还认为由于有坏,不好不坏的事物才热爱好的事物。我们

是这样说过。而现在我们似乎找到了爱与被爱的其他原因。

对。

那么如我们刚才所说,欲望是友谊的原因,有欲望就会对欲望的

对象表示友好,在感到这种欲望的时候会表示友好,对吗?与此

相比,我们前面有关友谊的谈论,模仿冗长的诗歌所说的那些看

法不全都是废话吗?

他答道,我想可能是废话。

我继续说,但是,凡是有欲望,必定是想要得到缺乏的东西。不

对吗?对。

缺乏者对想要的东西表示友好。我想是这样的。变得缺乏就想要

获得吗?

当然。

那么我们似乎可以说,吕西斯和美涅克塞努,爱情、友谊、欲望

的对象都是属于人的。

他们俩都表示同意。

如果你们俩相互友好,那么你们由于某种本性的联系而相互属于

对方,是吗?

我们确实如此。他们都喊叫起来。

我说,所以总的说来,我的孩子们,如果人是有欲望的,爱慕另

一个人,那么没有与他所爱慕的对象相互归属的方式,他就决不

可能察觉到自己的欲望、爱情或友谊,这些相互归属的方式是心

灵上的,或者是他的灵魂的某些性质方面的,或者是气质和相貌

方面的。我相信你!美涅克塞努大声说道,但是吕西斯缄默着。

我继续说,好吧,从本性上来说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必定要去

爱它。

美涅克塞努说,是这样的。

那么,说只有真正的爱人才会得到他爱恋的对象的回爱是不可能

的。

对这个结论吕西斯和美涅克塞努有些犹豫地点着头,而希波泰勒

在边上全神贯注地听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此时,我想对讨论的主题再作一番思考。我说,那好吧,如果归

属于我们的事物和与我们相同的事物还有区别,那么我感到,我

们得对什么是友谊再作一番考虑。如果它们是一回事,那么就不

能轻易地消除我们前面的论断,相同的事物对相同的事物来说是

无用的,因为它们是相同的,承认我们和对自己无用的事物友好

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还说道:由于我们陶醉于谈话之中,且让我

们承认相属的事物和相同的事物还有区别,好吗?他说,让我们就这样做吧。

我们是否得进一步说,好属于每个人,而坏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外

在的,或者说好属于好,坏属于坏,不好不坏属于不好不坏?

他们俩都表示赞成后一种说法。

我说,这样一来,我们似乎又陷人了原先关于友谊的看法,而我

们在前面已经加以排除了。因为,按照我们现在同意的这种看法,

不公正对不公正友好,坏对坏友好,就像好对好友好一样。

他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又说,如果我们肯定好的和属于我们的东西是同一的,那么岂

不是会导致只有好的事物才会对好的事物友好吗?而我想,我们

认为这个看法已经被我们证明是错的了。你们还记得吗?

他们俩说,噢,你说的对。

剩下来,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用来讨论这个主题吗?

显然没有了。因此,就像我们那些法庭上能干的抗辩者一样,我请求你们把我

说的都回想一下。如果爱者或被爱者、相同的或不相同的、好的、

属于我们的,以及其他我们提出来的各种假定,——数量太大,

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我要说的是,如果这些事物中没有一个

是友谊的对象,我不再认为我还能说些什么。

说完这段自白,我正想请在场的我们这般年纪的长者来帮我的忙,

此时美涅克塞努和吕西斯的跟班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他们的突然

出现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似的。他们拉住这两兄弟的手,要他

们回家,因为天色已晚。起初,我们和旁观者想把他们赶走,但

是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而且还用粗俗的希腊语抱怨我们,

坚持要带那些孩子回家,他们在过节时喝醉了酒,看起来很难缠,

于是我们克制住自己,分散而去。

不过,就在他们要离去的时候,我喊道,吕西斯和美涅克塞努,

今天我一个老头,你们两个孩子,使自己成了众人的笑料。因为

在场的听众会到处去说,尽管我们自认为是朋友,我把自己也算

作你们的朋友,但是我们却无法发现究竟什么是朋友。

拉凯斯篇

拉凯斯篇

提要

读了本篇对话,再加上《吕西斯》,苏格拉底作为一名教师的方法

也就清楚了。在这两篇对话中,他讨论了在场者都非常熟悉的某

种品性,达到了同样的效果。他们最终明白了,尽管他们总是把

这种品性当作确定的东西,但他们无法把它表述出来,因为他们

并非真的认识这种品性。《拉凯斯》讨论的品性是勇敢,所得出的

结论则更加令人惊讶,因为两位对话人,拉凯斯和尼昔亚斯,是

两位杰出的将军,拉凯斯还描述了他亲眼所见的苏格拉底在战场

上的表现。他们三人都可称得上是他们正在讨论的这种品性的范

例,但这并不影响苏格拉底证明的结果,亦即他们,包括苏格拉

底本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勇敢下定义,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地拥

有关于勇敢的知识。只有勇敢的行为而不知什么是勇敢,这样的

人只能算是无知的和低劣的。只有合乎美德的行为而不能清楚地

知道什么是美德,那就更糟了。“未经考察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

苏格拉底告诉他的伙伴们,重新去上学,去接受教育。他本人也

要这样做。

在所有对话中,这篇对话也许是最容易阅读的。论证清晰,形象生动,而对苏格拉底的描述也最可爱。

正文

吕西玛库:你们已经看过那位武士穿盔甲的作战表演了,尼昔亚

斯和拉凯斯,但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为什么我的朋友

美勒西亚和我要请你们与我们一起去见他。我想我可以坦白地把

原因告诉你们,因为我们对你们一定不能有什么隐瞒。向别人请

教常会引来嗤笑,而在别人向自己请教的时候,人们也经常不肯

说出心中的想法。他们只是胡乱猜测请教者的想法,迎合他们的

心理作出回答,而且不说真心话。但是我们知道你们有很强的判

断力,肯说实话,所以我们想要听取你们的建议。使我说出这么

一长篇开场白的事情是这样的。美勒西亚和我各有一个儿子。那

一位是他的儿子,名叫修昔底德,取了他祖父的名字;这是我的

儿子,也取了他的祖父,我的父亲的名字,叫做阿里斯底德。我

们现在都决心要尽最大可能照顾这些青年,大多数做父亲的到了

孩子成年的时候就放任不管,随他们去做他们愿意做的事,而我

们要尽力而为,能为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知道你们也有孩

子,我们想你们全都注意对他们进行管教,使他们学好,即使万

一你们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考虑,我们也可以提醒你们应当这样做,也会请你们来与我们一道商议如何尽做父亲的责任。尼昔亚

斯和拉凯斯,无论讲来有多么啰嗦,我还是想把我们是怎么想起

这件事来的缘由诉你们。美勒西亚和我是邻居,我们的孩子也住

在家中。像我一开始就说过的那样,现在我要坦白地把事实真相

告诉你们。我们经常向孩子们讲述先辈们的高尚业绩,讲他们在

战争年代与和平时期如何处理城邦联盟和各城邦的事务,但我们

自己却没有什么光辉业绩可以告诉他们。在孩子们的眼中,我们

与先辈们的业绩形成很大的反差,这使我们感到羞耻,于是我们

指责我们的父辈在我们年轻时把我们耽误了,而他们当时只关心

别人。我们以此敦促孩子,告诫他们,如果他们不听管教,不努

力向上,那么他们就不会有任何荣耀,但若他们能够努力,那么

他们也许能够配得上他们承袭的祖辈的名字。孩子们答应去完成

我们的心愿,我们现在关心的是发现最适宜使他们学好的学习和

训练。有人向我们推荐了这种穿盔甲作战的技艺,认为年轻人学

习这种技艺是一种极好的锻炼。他还赞扬了你们看到的那位进行

表演的武士,还让我们去见他。我们决定应当去,所以邀你们为

伴,也想借机听听你们的建议。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参与我

们对孩子的教育。这就是我们想和你们交谈的问题,我们希望听

到你对这种穿盔甲作战的技艺的看法,也想听听你认为哪种技艺

适宜推荐给青年学习,哪种技艺不适宜,我们还想听听你对我们

的建议是否赞同。尼昔亚斯:我个人非常赞同你们的建议,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

我也非常乐意加入你们的讨论,至于拉凯斯,我相信你同样会很

乐意。

拉凯斯:确实如此,尼昔亚斯,我非常赞同吕西玛库对他的父亲

和美勒西亚的父亲所作的评价,这些话不仅对他们适用,而且对

我们,对每个忙于公务的人都适用。就像他说的那样,这班人都

粗心大意,疏忽了他们的子女和家庭事务。你的评价对极了,吕

西玛库。但是除了向我们请教,为什么你不向我们的朋友苏格拉

底请教一下怎样教育青年呢?他和你住在同一个区,并且老是在

青年们进行高尚的学习或训练的那些地方消磨时光,比如,你正

在询问的这种训练。

吕西玛库:为什么要向苏格拉底请教,拉凯斯?他曾经关心过这

种事情吗?

拉凯斯:当然关心过,吕西玛库。

尼昔亚斯:我的看法和拉凯斯一样,他最近还给我的儿子介绍过

一位音乐教师,名叫达蒙,是阿伽索克莱的学生。达蒙在各方面

都很有造诣,他是一位音乐家,是年轻人极好的伴侣。吕西玛库:苏格拉底、尼昔亚斯、拉凯斯,像我这把年纪的人总

是很少与年轻人来往,因为年迈而不得不呆在家里。但是你,索

佛隆尼司库之子,应当给你那个区的同乡多提一些建议,使他们

受益。再说,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他和我一直交情不薄,我们

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争执,直到他去世。提起你的名字,我倒想

起来了,孩子们在家闲谈时经常苏格拉底长、苏格拉底短,赞不

绝口,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要问,你们讲的苏格拉底是否就是索佛

隆尼司库之子。现在告诉我,我的孩子,这位苏格拉底就是你们

经常谈起的苏格拉底吗?

儿子:没错,父亲,就是他。

吕西玛库:我高兴极了,苏格拉底,你保持了尊父的美名,他是

个大好人。我更高兴我们两家的友情又可延续了。

拉凯斯:真的,吕西玛库,你一定不要放弃这样做,因为我可以

向你保证,我看他不仅保持了他父亲的名声,而且维护了他祖国

的名声。从代立昂撤退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告诉你,如

果当时其他人都像他一样,那么我们就不会打败仗了,我们国家

的荣誉就可以保全了。

吕西玛库:这种赞扬是你的光荣,苏格拉底,况且出自如此可信的证人之口。听到你有如此高的声望,我心中真有说不尽的快乐。

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最亲密的朋友。你早就应该到我家来看我,

就像一家人那样。从今以后,直到你我有人离世,你都要常来我

家,和我熟悉起来,和这些年轻人熟悉起来,你和你的孩子都可

以继续成为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会这样做,今后还会提醒你别忘

了自己的义务。但是现在你对我们开始时谈论的事情,穿盔甲作

战的技艺,有什么要说吗?它是孩子们可以从中受益的训练吗?

苏格拉底:我会尽力而为给你提一些建议,吕西玛库,也会在各

方面满足你的愿望。但我比你年轻,经验也不如你丰富,所以我

想先听听我的长者们的话,向他们学习,如果我能补充一些意见,

那么我就大胆地说出来,也会向对你一样对他们提出一些建议。

尼昔亚斯,你们中间哪一位先说。

尼昔亚斯:我先来吧,苏格拉底,我认为掌握这门技艺在许多方

面对青年人有用。他们与其在别的娱乐上消磨时间,不如参加这

种能够增进身体健康的训练。任何体育训练都比不上它,也没有

比它更艰苦的训练了,这种技艺和骑术在所有技艺中最有利于自

由民,接受这种使用武器的训练并达到一定的造诣的人,才能在

赛场上显出好身手来。再说,在实际战斗中,当你必须与战友列

阵作战时,这种技艺是有用的;但若团队崩溃了,你不得不单独

作战,那么这种技艺可以起到最大的作用,无论是进攻还是自卫,都能派上用场。掌握这门技艺的人,无论是一对一,还是一对多,

都能很好地保存自己,而不会受到伤害,在各种情形下都有许多

有利的地方。还有,这种技艺会使人喜欢其他高尚的科目,因为

每个学会了穿盔甲作战的人都想要学会如何恰当地布阵,布阵是

穿盔甲作战这门技艺的延续。一旦他学会了布阵,那么他的雄心

就点燃了,他会继续学习做一名将军的完整技艺。不难看出,学

习和实践这些军事技艺对人来说都是高尚的、有价值的,而穿盔

甲作战可以算作一个起步。

让我再提到一个好处,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这个好处最小。这

门知识会使任何人在战场上显得非常大胆和果断。还有一点我也

不想忽略,尽管有些人会认为不值一提,穿盔甲的武士在战场上

显得非常威武,他的样子就足以吓坏敌人。吕西玛库,总之,我

的看法就是年轻人应当接受这门技艺的训练,理由我都已经说过

了。但是拉凯斯可能会有不同看法,如果他能把意见说出来,我

会非常高兴。

拉凯斯:我并不主张不要学习任何知识,尼昔亚斯,因为所有知

识可能都是好的。如果像教这门技艺的教师所肯定的那样,兵器

的使用确实是一种知识,如果它确实也像尼昔亚斯描述的那样好,

那么这种知识一定要学;但若事实并非如此,那些传授这种知识

的人只是骗子,或者说它是一种没有价值的知识,那么学它又有什么用呢?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我想如果它确实是有价值的,

那么拉栖代蒙人应当发现这种技艺,他们一生都在寻找和实践可

以使他们在战争中战胜其他民族的技艺。即使他们没能发现这种

技艺,那些传授这种技艺的教师也不会不知道在整个希腊的所有

民族中,拉克戴孟人对这种事情最有兴趣,这门技艺的大师一经

他们推崇,一定也能在别的国家走运,就好比我们推崇悲剧诗人,

因此诗人写了悲剧并不到阿提卡以外的国家到处巡回演出,而是

直奔雅典上演,这种事其实很自然。可是我感到这班穿盔甲的武

士把拉克戴孟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不敢涉足一步,他们宁

可去其他邻国给其他人巡回表演,特别是给那些承认自己的战斗

技能不那么出色的人表演,也不愿去给斯巴达人表演。

还有,吕西玛库,我和他们中的许多人实际上交过手,我能掂量

得出他们有多少本事,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这些武师中没有一

个在战争中有过杰出的表现,难道这是天意?而在其他各种技艺

中,能实践这种技艺的人总会出名,而这些人倒像是最不走运的

例外。例如,这位斯特西劳,你们和我刚刚看过他的表演,看的

人那么多,而他就在那里大吹大擂自己的神勇。我有过一次机会

亲眼看到他在战场上的真实表现,不过这种表现是他不情愿的。

当时他在一艘船上当水兵,他所在的那艘船向一只运兵船发起攻

击,他手里拿着钩镰枪,既像长矛又像镰刀,这种武器就像它的

主人一样在军中独一无二。长话短说,我只告诉你们这件奇特的武器的遭遇。战斗中,他的钩镰枪被那只运兵船的索具给咬住了,

他使劲拔,但怎么也拔不出来。两艘船交错而行,他先是握着枪

柄在自己这艘船的甲板上跟着运兵船跑,等两艘船交错而过时,

他无法再跟着运兵船跑了,于是就使劲地拉,结果枪头脱落,他

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枪柄。运兵船上的人看到他的滑稽动作鼓掌

大笑,还有一个人捡起石头向他掷来,落在他的脚下。这时他才

扔掉枪柄,同船的人看见那枪头挂在运兵船上颤动,也禁不住大

笑起来。

我像尼昔亚斯一样并不否认可能有这样一种技艺,我所说的只是

我的体验。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要么这种技艺用途很窄,要

么它根本不是一种技艺而是一种骗局,在这两种情况下这种技艺

都不值得学。因为我认为,如果教这种技艺的人是胆小鬼,那么

他只会变得鲁莽,他的性格会得到更清楚的表现;如果他是勇敢

的,那么哪怕稍微有所闪失,都会遭到旁观者的诽谤。因为只要

他声称拥有这种技艺,除非他的本事无懈可击,总会引来冒牌者

的妒忌,成为被嘲笑的对象。这就是我的判断,吕西玛库,我开

始时说过,要不要学习这种技艺还是去问苏格拉底,别让他离开,

直到他说出对这件事的看法。

吕西玛库:我想请你帮个忙,苏格拉底。这是必要的,因为两位

长者的看法不一样,特别需要有第三者来作个裁决。如果他们的看法一致,那就不需要仲裁人了。现在拉凯斯提出一种主张,而

尼昔亚斯提出另一种主张,所以我非常愿意听到你赞同哪种主张。

苏格拉底:你在说什么,吕西玛库,你想接受多数人的意见吗?

吕西玛库: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我是想这样做,苏格拉底。此外

我还能怎么办?

苏格拉底:你也想这样做吗,美勒西亚?如果你在考虑你儿子的

体育训练,你打算接受我们中多数人的建议,还是听取一位在体

育大师的指导下接受过训练的人的意见?

美勒西亚:我会听取后者的意见,苏格拉底,这样做肯定是合理

的。

苏格拉底:他一个人的意见比我们四个人的意见更有分量吗?

美勒西亚:可以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所以我想,作一个好的决定要依据知识而不是依据人

数?美勒西亚:这一点可以肯定。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应该首先问,在我们正在考虑

的这个问题上我们中间有谁是专家?如果我们中间有专家,那么

让我们接受他的建议,而不要管其他人的意见,尽管他只是一个

人;如果我们中间没有专家,那么就让我们去寻求别人的建议。

你和吕西玛库对这件事下了大赌注,这件存亡攸关的事难道是微

不足道的小事吗?你们不是在拿你们的财产冒最大的危险吗?孩

子是你们的财富,他们学好还是变坏依赖于家庭的整个状况。

美勒西亚:这话没错。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对这件事要十分小心,对吗?

美勒西亚:那当然了。

苏格拉底:假定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正在考虑,或者想要考

虑我们中间有哪一位拥有最好的体育知识。我们是否应当选择学

习和实践过这门技艺,有好老师的人?

美勒西亚: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苏格拉底:但是,对我们想要发现它的教师的这门技艺的性质,

我们难道不应该提出一个要先加以回答的问题来吗?

美勒西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让我试着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当我们问我们中间有谁

熟悉这门技艺,有没有关于这门技艺的老师时,我并不认为我们

已经决定下来要咨询什么。

尼昔亚斯:为什么,苏格拉底,我们问的不就是年轻人要不要学

习穿盔甲作战的技艺吗?

苏格拉底:对,尼昔亚斯,但是还有一个先决的问题,我可以换

个方式来说。当一个人在考虑给眼睛敷药的时候,你说他考虑的

是药还是眼睛?

尼昔亚斯:是眼睛。

苏格拉底:当某人考虑要不要给一匹马上鞍,在什么时候上,他

考虑的是马而不是鞍,对吗?

尼昔亚斯:对。苏格拉底:简言之,当某人因为一件事而考虑另一件事的时候,

他想的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对吗?

尼昔亚斯: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当你向人咨询时,你也应当看他是否对你想要达到的

目的很在行,对吗?

尼昔亚斯: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我们现在想要得到的是某些知识其目的是关心年轻人

的灵魂?

尼昔亚斯:对。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必须问我们中间有谁对灵魂的修养最熟悉,

最成功,我们中间有谁在这方面有好老师?

拉凯斯:但是,苏格拉底,难道你从来没有看到过,在有些事情

上某些无师自通的人比有老师的人做得更好?

苏格拉底:我见过这种人,拉凯斯,但若这种人声称是某种技艺的大师,你不会非常情愿地相信他们,除非他们能够证明他们的

技艺,或者有实际的杰出表现。

拉凯斯:你说的不错。

苏格拉底:那么,拉凯斯和尼昔亚斯,由于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

急于想要改善他们儿子的心灵而向我们求教,那么如果可能的话,

我们应当告诉他们据我们所知谁是这方面最优秀的,有丰富的经

验训练年轻人的心灵,并且已经有突出的成绩,而且还教过我们。

或者说,如果我们中有人说他没有老师,但可以用他自己的工作

来证明自己的成就,那么他应当告诉雅典人或异邦人,奴隶或自

由民,人们一般都认为他的心灵是改善了的。如果我们既不能说

出我们的老师,又不能说出我们的工作,那么我们就应当告诉他

们去听取别人的意见,我们不能冒着糟蹋朋友的孩子的危险,招

来亲密朋友的指责。

至于我,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尽管从小就想要有一位传授美德

的教师,但是我公开承认从来没有跟过这样的老师,我是第一个

说这种话的人。智者是惟一能改善道德的教师,但我太穷了,付

不起学费,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没能发现这种技艺。如果

尼昔亚斯或拉凯斯发现或者学到了这种技艺,我也不感到奇怪,

因为他们比我富裕,这使他们有可能向别人学到这种技艺,他们也比我年长,所以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这种发现。我真的相信

他们能够教育人,因为如果不是对自己拥有的知识充满自信,他

们就决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指出年轻人追求的东西是有益的还是

有害的。我对他们两人都充满信心,但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

看法不一样。因此,吕西玛库,拉凯斯建议你把我扣住,不让我

走,直到我回答了问题,而我现在回过头来建议你把拉凯斯和尼

昔亚斯扣住,向他们提问。你可以对他们说,苏格拉底承认对这

件事无知,他无法决定你们中间哪一个说的对,他既不是这方面

的发现者,也不是这方面的学生。但是你们,拉凯斯和尼昔亚斯,

应当都能告诉我们据你们所知谁是最老练的教育家,你们是否自

己发明过这种技艺,如果你们学习过这种技艺,那么告诉我们你

们是向谁学的,谁是你们尊敬的老师,在这门技艺上谁与他们齐

名。如果你们忙于政治,不能亲自去找这些老师,那么让我们去,

我们可以向他们送些礼,也可以借此谋些好处,让他们来管教我

们的子弟,这样他们就不会虚度年华,辱没先辈了。如果你们自

己就是这个领域中最早的发现者,那么请证明你们的技艺。有哪

些卑鄙无耻的家伙经过你们的教导变得善良和高尚了?但是,你

们若是在初次进行教育方面的试验,那么你们就得明白你们的试

验是有危险的,因为你们拿来做试验的不是卡里亚奴隶的行尸走

肉,而是你们自己的儿子,或你们朋友的儿子,就像谚语所说:“学

造小壶打碎了大缸”。现在请告诉我们,你们自认为有资格还是没

资格。让他们告诉你,吕西玛库,别让他们跑了。

吕西玛库:朋友们,我非常赞同苏格拉底的话,但是你们,尼昔

亚斯和拉凯斯,必须决定要不要接受提问,对这种事情作出解释。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和美勒西亚肯定很乐意听到你们回答苏格

拉底的提问,我一开始就说我们把你们当作顾问,因为我们认为

你们肯定关心过这种问题,尤其是你们的孩子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都到了受教育的年龄。好吧,如果你们不反对,那么你们可以和

苏格拉底合伙,相互提问,他说的话不错,我们正在思考我们所

关注的最重要的问题。我希望你们认为我们的请求是恰当的。

尼昔亚斯:我看得很清楚,吕西玛库,你只认识苏格拉底的父亲,

但与苏格拉底本人不熟。至少可以这样说,他小的时候你认识他,

也可能在他们那个区里见过他,那时他跟着父亲去献祭,或者参

加其他什么集会。但你清楚地说过,他成年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见

过他。

吕西玛库:为什么要这样说,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你不晓得,凡是接近苏格拉底与他交谈的人都会被他

拉进辩论的漩涡,无论谈什么问题,他都让你不停地兜圈子,使你不得不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都告诉他。一旦被他套牢,他就决

不会放你走,直到你和他一道经过了完全彻底的考察。现在我已

经熟悉了他的路数,因为我喜欢他的谈话,吕西玛库,我也知道

他肯定马上就会这样做,而我自己则要成为受害者了。不过,我

认为有人提醒我们别做错事,或者把我们正在做的错事告诉我们,

总没有什么坏处。今生不回避规劝的人在来生肯定会更加谨慎。

索伦说,他希望能够活到老,学到老,年纪大本身并不会带来智

慧。而我受到苏格拉底的拷问既非不寻常,又非不愉快。我确实

早就知道,只要苏格拉底在这里,讨论的主题很快就会转为我们

自己而不是我们的儿子,所以我个人非常愿意按苏格拉底的方式

与他讨论。但是你最好还是问一下我们的朋友拉凯斯他心里有什

么感受。

拉凯斯:关于讨论,我只有一种感受,尼昔亚斯,也许我得说我

有两种,是吗?有人会认为我热爱讨论,而在有些人眼里我好像

痛恨讨论。因为,当我听到有人谈论美德,或其他任何一种智慧

时,如果他真的配得上谈论这个主题,我就会感到无比的快乐。

我会把他的言语和行为作比较,注意两者间的和谐与一致。我把

这样的人视为真正的音乐家,他的和谐胜过竖琴,或其他任何令

人愉悦的乐器的和谐,因为他在自己的生活中确实保持着一种言

语和行动的和谐,这种和谐不是伊奥尼亚式的、弗里基亚式的、

吕底亚式的,而是真正希腊式的,也就是多利亚式的,而不是别的什么样式。我听到这样的人说话的声音就感到快乐,如饥似渴

地接受他的话语,这种时候人们说我热爱讨论。但是言行不一的

人令我感到厌恶,我对这种人的谈话与其说是热爱,不如说是仇

恨。

至于苏格拉底,我对他的言论缺乏了解,但我看他已经十分老成,

以往也知道他的行为,所以他的行为已经表明他具有高尚的情操

和完全的言论自由。如果他的言论与行为一致,那么我也愿意接

受他的提问,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将会非常快乐,在向他学习的时

候也不会感到厌倦,因为我也赞同索伦的话:“我愿意变老,学习

许多事情”。我还得加上一句话:“只学好的”。只要老师是个好人,

我再愚昧,再迟钝,也没有什么关系,苏格拉底也一定会允许,

至于老师是否太年轻,名声是否够大,诸如此类的事我都不在乎。

因此,苏格拉底,请你开导我,按你过去喜欢的方式驳斥我,同

时也听听我知道的事情。自从那次我们在战场上共赴危难,我对

你的看法就非常好,你证明了你的勇敢,只有功臣才能提供这种

证明。所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顾忌我们之间的年龄差

异。

苏格拉底:我说不出你们两位在向我咨询时有任何犹豫之处。

吕西玛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也是你应该做的事,因为我把你也算作我们中的一员。请你接替我向尼昔亚斯和拉凯斯提问,

和他们交谈,听取他们的建议,这都是为了年轻人。我年纪大,

记性差,记不住想要问的问题和他们的回答,一有插话,我就乱

了头绪。因此,我请你来主持讨论,按你的想法行事,我愿意在

一边听,美勒西亚和我会按照你的结论去行事。

苏格拉底:尼昔亚斯和拉凯斯,让我们照着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

的请求去做。把刚才那些问题向我们自己提出来应该没有什么坏

处。在这种训练中,我们自己的老师是谁?或者说,我们自己使

谁变好过?不过,如果我们换一种考察方式也会达到同样的结果,

说不定这种方式的出发点更接近第一原则。如果我们知道增添某

个事物会改良另一事物,并且这种增添是可行的,那么我们显然

也一定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此所提的建议是最好的和最容易做到

的。你们也许听不懂我的意思。让我换个方式说得更明白些。假

定我们知道给拥有视力的眼睛增加视力能使眼睛得到改良,也知

道如何给眼睛增添视力,那么很显然,我们知道视力的性质,也

能够就此提出建议,怎样才能增进视力,怎样才容易做到这一点。

但若我们既不知什么是视力,也不知什么是听力,那么我们就不

可能成为很好的眼科医生或耳科医生,也不能告诉人们怎样才能

拥有最佳的视力和听力。

拉凯斯:这话没错,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拉凯斯,我们的两位朋友此刻不正在请我们考虑用什

么样的方式才能把美德灌输给他们的儿子,改善他们的心灵吗?

拉凯斯: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是否必须首先知道美德的性质?如果我们对

某个事物的性质完全无知,我们又怎么能够就如何获得该事物而

向他人提出建议呢?

拉凯斯:我认为不可能,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拉凯斯,那么我们说我们知道美德的性质。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我们既然知道,那么也一定能够说出来,对吗?

拉凯斯: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我不想从考察整个美德开始,要是这样的

话我们就无法完成了。让我们先考虑我们是否对某一部分美德拥有充分的知识,这样做可能会容易些。拉凯斯照你说的去做吧,

苏格拉底。苏格拉底:那么我们该选择哪一部分美德呢?是否应

该选与穿盔甲作战的技艺有关的那个部分?那个部分不就是勇敢

吗?

拉凯斯: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拉凯斯,让我们首先确定一下勇敢的性质,然

后再来讨论年轻人如何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得这种性质。如果你行

的话,告诉我什么是勇敢。

拉凯斯:苏格拉底,这个问题在我看来确实不难。勇敢的人就是

不逃跑,坚守阵地,与敌人作战的人。这样说不会有错。

苏格拉底:很好,拉凯斯,不过我恐怕没把话说清楚,你回答的

问题不是我要问的,而是另一个问题。

拉凯斯: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我会努力作解释。你把坚守阵地,与敌人作战的人称

作勇敢的,是吗?拉凯斯:我当然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我也会这样说,但是对另一个跑动着作战而非固守一

处的人,你会把他称作什么?

拉凯斯:怎么个跑法?

苏格拉底:你说怎么个跑法,就像西徐亚人那种战法,跑着追击,

荷马赞扬埃涅阿斯的马,说它们知道“如何熟练地追击或是逃跑,

在平原上跑向东跑向西”,还称赞埃涅阿斯本人具有害怕和逃跑的

知识,称他为“恐惧和溃退的制造者”。

拉凯斯:对,苏格拉底,荷马说的没错,他讲的是车战,而你讲

的是西徐亚人的骑兵。骑兵有骑兵的战法,但是重装步兵的战法

是要保持队形的。

苏格拉底:那么,拉凯斯,你就得把拉克戴孟人在普拉蒂亚战役

中的表现当作一个例外,在波斯人摆出的轻盾阵面前,他们不肯

与之交锋,而是溜掉了。等波斯人摆下的阵势散去,他们却又像

骑兵一样进行回击,打赢了普拉蒂亚战役。

拉凯斯:这件事没错。苏格拉底:我说我的问题提得很糟糕,也使你的回答很糟糕,就

是这个意思。因为我问你的不仅是重装步兵的勇敢,还有骑兵和

各种士兵的勇敢,不仅是战争中的人的勇敢,还有在海上冒险的

人的勇敢,处于疾病、贫穷,还有政治事务中的人的勇敢,不仅

是抗拒痛苦或恐惧的人的勇敢,还有抗拒欲望和快乐的人的勇敢,

既是保持阵脚,又是打击敌人。拉凯斯,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勇

敢?

拉凯斯:肯定有,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所有这些人都是勇敢的,但有些人在抗拒快乐中表现

出勇敢,有些人在忍受痛苦中表现出勇敢,有些人在克制欲望中

表现出勇敢,有些人在克服恐惧中表现出勇敢。当然我也应该想,

在同样情况下有些人则显得胆怯。

拉凯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我在问的是一般的勇敢和胆怯。我想从勇敢开始再次

提问,这种普遍的性质是什么?这种普遍的性质在所有具体事例

中都同样被称作勇敢。你现在该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拉凯斯:我还是不太明白。

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比如我问什么是被称作快的这种

性质,这种性质可以在跑步、弹琴、讲话、学习以及其他各种类

似的行为中找到,或者倒不如说,我们可以在我们拥有的、值得

一提的胳膊、腿、嘴、声音、心灵的各种行为中找到,难道你们

不会用快这个术语来描述它们吗?

拉凯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假定有人问我,苏格拉底,这种存在于各种活动中,

被称作快的普遍性质是什么?那么我会说,这种性质就是在较短

的时间里做较多的事,无论是跑步和讲话,还是别的任何一种行

为。

拉凯斯: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拉凯斯,现在你能否试着以同样的方式告诉我,被称

作勇敢的这种普遍性质是什么?包括可以使用这个术语的各种勇

敢,也包括可以用于快乐和痛苦的勇敢,以及我刚才提到的各种

勇敢。拉凯斯:如果我要说的是渗透在各种事例中的这种普遍性质,那

么我得说勇敢就是灵魂的某种忍耐。

苏格拉底:如果要回答我们自己的问题,这正是我们必须做的。

不过在我看来,并非每一种忍耐都称得上勇敢。请听我的理由。

我敢肯定,拉凯斯,你把勇敢视为一种非常高尚的品质。

拉凯斯:它确实是最高尚的。

苏格拉底:那么你会说聪明的忍耐也是好的和高尚的,对吗?

拉凯斯:非常高尚。

苏格拉底:那么对愚蠢的忍耐你会怎么说?这种忍耐是否要被当

作坏的和有害的?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有什么高尚的东西是坏的和有害的吗?

拉凯斯:我一定不会这样说,苏格拉底。苏格拉底:那么你也不会承认这种忍耐是高尚的,因为它不是高

尚的,而勇敢是高尚的,对吗?

拉凯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只有聪明的忍耐才是勇敢,对

吗?

拉凯斯:好像是这么回事。

苏格拉底:但是这个表示性质的形容词“聪明的”指哪方面的聪

明?在大事情上还是在小事情上?比如,某个人在花钱方面表现

出聪明的忍耐,现在花钱为的是最后能够挣钱,你会称他为勇敢

的吗?

拉凯斯:肯定不会。

苏格拉底:又比如,假定某人是医生,他的儿子或他的某个病人

患了肺炎,请求医生允许他吃喝某种食物,而医生坚决地加以拒

绝,这也称得上勇敢吗?

拉凯斯:不,这根本不是勇敢,与勇敢毫无关系。苏格拉底:再以战争为例,假定某人在战斗中表现出忍耐,但又

精于算计,他知道不久就会有援兵到来,到那时候敌人就会比现

在少,攻击力也会比现在弱,而他现在所占的地势也很有利,于

是就奋勇作战。你会说这样有智慧、有准备的人是勇敢的,还是

说处在相反形势下,但仍旧表现出忍耐、坚守阵地的敌人更加勇

敢?

拉凯斯:我会说后者更加勇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但是与前者的忍耐相比,这显然是一种愚蠢的忍耐,

对吗?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懂得骑术的骑兵表现出忍耐,不懂骑术的骑兵也表现

出忍耐,那么你会说懂骑术的反而不如不懂骑术的那么勇敢吗?

拉凯斯:我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那么掌握投石、射箭或其他技艺的忍耐的人,不如缺

乏这些知识的忍耐的人勇敢吗?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照你这种说法,那么能下井、潜水或做其他类似事情

的人,不如没有潜水技能或其他类似技能的人勇敢吗?

拉凯斯: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苏格拉底,除此之外,这个人还能怎么说?

苏格拉底:如果这就是这个人的想法,那么确实无法再有别的说

法了。

拉凯斯:但这就是我的想法。

苏格拉底:然而,拉凯斯,与那些掌握了技能的人相比,无技能

的人的冒险和忍耐是愚蠢的。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我们在前面说过,愚蠢的鲁莽和忍耐是坏的、有害的,

对吗?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而我们承认勇敢是一种高尚的品质。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但我们现在却自相矛盾,把前面当作耻辱的那种愚蠢

的忍耐说成是勇敢。

拉凯斯: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这样说对吗?

拉凯斯:肯定不对,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按照你的说法,拉凯斯,你和我没有把自己调和

得像多利亚式音乐那么和谐,这种和谐就是言语和行动的一致,

而我们的言语和行动不一致。任何人看到我们的行为都会说我们

拥有勇敢这种品质,而我想,听了我们刚才有关勇敢的讨论,人

们都不会说我们拥有勇敢这种品质。拉凯斯: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这种状况能令我们满意吗?

拉凯斯:完全不能。

苏格拉底:然而,假定我们承认这样一条原则,我们谈论的勇敢

是有范围的?

拉凯斯:你说的原则和范围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这条原则就是忍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在考察中

也必须忍耐和刚毅,这样一来,勇敢就不会嘲笑我们在寻求勇敢

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胆小,毕竟勇敢也经常可以是忍耐。

拉凯斯:我愿意继续讨论下去,苏格拉底,但说实话我对这种考

察不熟悉。刚才已经说过的话激起了我争论的勇气,但是词不达

意使我感到悲哀。我认为自己对勇敢的性质是知道的,但不知怎

么地,我总是抓不住它,无法说出它的性质。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朋友,一名好运动员是否应当坚持到底,决

不轻言放弃?拉凯斯:那当然了,他应当这样做。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能否请尼昔亚斯加入讨论?他可能比我们都

要擅长运动。你意下如何?

拉凯斯:我看是可以的。

苏格拉底:那么好,来吧,尼昔亚斯,请尽力帮帮你的朋友,他

随着论证的波浪漂流,就要喘不过气来了。你看,我们走到了绝

路上,如果你能把你对勇敢的看法告诉我们,那么就请说出来,

这样就能拯救我们,也能确定你自己的观点。

尼昔亚斯:我正在考虑,苏格拉底,你和拉凯斯没有按照正确的

方式给勇敢下定义,因为你忘了一句良言,而我是从你的嘴里听

到这句话的。

苏格拉底:那是一句什么话,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我经常听你说:“好人就是聪明人,坏人就是不聪明的

人。”苏格拉底:这话肯定是对的,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因此,如果勇敢的人是好人,那么他也是聪明人。

苏格拉底: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拉凯斯?

拉凯斯:我听到了,但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苏格拉底:我明白,他好像是在说勇敢是一种智慧。

拉凯斯:一种什么样的智慧,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这个问题你必须问他!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告诉他吧,尼昔亚斯,你认为勇敢是一种什么样的智

慧,因为你肯定不会认为这种智慧就是吹笛子的智慧,对吗?

尼昔亚斯:肯定不是。

苏格拉底:也不是弹竖琴的智慧?尼昔亚斯:不是。

苏格拉底: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

拉凯斯:我认为你向他提出的问题非常好,苏格拉底,我希望

他说出这种知识或智慧的性质是什么。

尼昔亚斯:拉凯斯,我想说勇敢是一种在战争中,或在其他事情

上激发人的恐惧或自信的知识。

拉凯斯:他说的话真是离奇,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拉凯斯?

拉凯斯:你问为什么,因为勇敢是一回事,智慧肯定是另一回事。

苏格拉底:这正是尼昔亚斯要加以否定的。

拉凯斯:对,这是他要加以否认的,但也是他愚蠢的地方。

苏格拉底:我们可以开导他,但不要骂他。尼昔亚斯:当然应该这样,苏格拉底。不过刚才是拉凯斯自己说

了蠢话,还想证明我也说了蠢话。

拉凯斯:说得好,尼昔亚斯,你是说了蠢话,我会告诉你蠢在什

么地方。我来问你,是医生知道疾病的危险,还是勇敢的人知道

疾病的危险?或者说医生和勇敢者是一回事?

尼昔亚斯:根本不是一回事。

拉凯斯:那么知道农耕危险的农夫也不是勇敢的人。或者说,拥

有某种技艺的知识,能在他们实施自己的技艺时激起他们的恐惧

或自信的工匠,都不能算是勇敢者。

苏格拉底:你认为拉凯斯的论证怎么样,尼昔亚斯?他说的意思

似乎很重要。

尼昔亚斯:他是说了一些话,但不见得正确。

苏格拉底:为什么?

尼昔亚斯:因为他认为医生关于疾病的知识超越了健康和疾病的性质范围。而事实上,医生的知识不可能超越这个范围。你想,

拉凯斯,医生知道健康和疾病哪一个对人来说更加可怕吗?不是

有许多人从来不愿离开病床吗?我想知道你是否认为生一定比死

好?不是有生不如死的时候吗?

拉凯斯: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尼昔亚斯:你认为使宁愿死的人感到害怕的事情也会使宁愿生的

人感到害怕吗?

拉凯斯:肯定不会。

尼昔亚斯:那么你认为医生,或者别的专家知道这种事,而熟悉

害怕和希望一类事情的人反而不知吗?我把知道害怕与希望的理

由的人称作勇敢者。

苏格拉底:你听懂他的意思了吗,拉凯斯?

拉凯斯:听懂了,不过按他的说法,预言家可以称得上是勇敢者。

除了预言家,还有谁能知道某人是生好还是死好?尼昔亚斯,你

自己算得上是一名预言家吗,或者说你既不是预言家,又不是勇

敢者?尼昔亚斯:你在说什么!你认为预言家必须知道希望或害怕的理

由吗?

拉凯斯:我是这个意思。预言家不知道谁知道?

尼昔亚斯:我倒想说别人知道他不知道,因为预言家只知道将要

发生的事情的征兆,死亡、疾病、破财、打败仗、其他输赢。但

是某人要不要承受这些事情并不是由预言家决定的,在这一点上

预言家并不比其他人更有把握。

拉凯斯:苏格拉底,我不明白尼昔亚斯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因为

他说预言家、医生或者其他人,都称不上勇敢,除非他认为只有

神才是勇敢的。我看他实际上是不愿承认自己说的话都是没有意

义的,为了掩饰他的难处,他就东拉西扯。苏格拉底,只有在想

要避免表面上的不一致的时候,你和我可能也会这样东拉西扯。

如果我们是在法庭上争论,那么这样做也许还有些理由,但是我

们现在是朋友间的聚会,有什么必要说出这样一大堆废话来呢?

苏格拉底:我很赞成你的话,拉凯斯,他不应该这样做。不过,

尼昔亚斯也许是认真的,他不是为说话而说话。让我们请他再作

些解释,如果他说的有理,我们就赞成,如果他说的无理,我们再来开导他。

拉凯斯:如果你愿意,那么你来提问,苏格拉底。我已经问得够

多了。

苏格拉底:我好像没有理由不提问,不过我的提问得代表我们俩

个。

拉凯斯:很好。

苏格拉底:请告诉我,尼昔亚斯,或者倒不如说告诉我们,因为

拉凯斯和我在争论中是同伙,你想肯定勇敢就是关于希望和害怕

的理由的知识吗?

尼昔亚斯:是的。

苏格拉底:并非每个人都拥有这种知识,医生和预言家没有这种

知识,因此他们不是勇敢的,除非他们获得这种知识,这是你说

的意思吗?

尼昔亚斯:是的。苏格拉底:那么,如谚语所说,这种事肯定不是每只牝猪都知道

的,因此牝猪不会是勇敢的。

尼昔亚斯:我想不会。

苏格拉底:显然不会,尼昔亚斯,连克罗密昂的大母猪也不能被

称作勇敢的。我这样说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因为我在想,凡是赞

同你的学说的人都不会同意把任何野兽说成是勇敢的,除非他承

认狮子、豹子或者野猪,具有某种程度的智慧,知道只有很少人

通过思考自己的难处才知道的这种事情。接受你对勇敢的看法的

人必须肯定,狮子不会生来就比鹿更勇敢,公牛也不会生来就比

猴子更勇敢。

拉凯斯:好极了,苏格拉底!嗳呀,你说的确实好。尼昔亚斯,

我希望你告诉我们,你是否真的认为那些我们全都认为是勇敢的

动物实际上比人还要聪明,或者说你是否有胆量当着世人的面否

认它们的勇敢。

尼昔亚斯:为什么不敢,拉凯斯?我并没有说那些由于缺乏理智

因此不害怕危险的动物是勇敢的,而只是说它们不晓得害怕,麻

木不仁罢了。你想,婴儿不知道害怕,因为他们都没有理智,我

会说他们勇敢吗?按照我的想法,不害怕和勇敢之间还有差别。我认为,深思熟虑的勇敢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才拥有的品质,而鲁

莽、大胆、无畏都没有预先的思考,许多男人、女人、小孩、动

物都具有这种非常普遍的品质。被你或者一般人称作勇敢的行为,

在我看来是鲁莽,我所说的勇敢的行为是聪明的行为。

拉凯斯:你瞧,苏格拉底,他满口漂亮话,真是令人钦佩。这些

人的勇敢是世所公认的,而他却想要剥夺他们的荣誉。

尼昔亚斯:我不想剥夺你的荣誉,拉凯斯,所以你不必惊慌失措。

我愿意说,你、还有拉玛库斯、还有其他许多雅典人,你们是聪

明的,也是勇敢的。

拉凯斯:我可以继续对你作出答复,但我不想落下口实,免得你

把我说成一个狂妄自大的埃克松尼亚人。

苏格拉底:不要对他作出答复,拉凯斯。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他

这点智慧的来源。告诉你吧,全都来自我的朋友达蒙,达蒙总是

与普罗狄科在一起,而普罗狄科在所有智者中最擅长分析这一类

语词的含义。

拉凯斯:对,苏格拉底,考察这种细微的差别适合智者,不适合

城邦选来管理公共事务的大政治家。苏格拉底:没错,我的好朋友,但是做大事需要有大智慧。我想

尼昔亚斯的观点值得我们考虑,当他给勇敢下定义时,我们应当

弄清他的看法。

拉凯斯:那么你自己去弄清楚吧,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我会这样做的,我亲爱的朋友。不过,请别误会我不

与你合伙了,我希望你能用心与我一道考虑问题。

拉凯斯:如果你认为我必须这样做,那么我会的。

苏格拉底:我是这样想的,但我现在必须请尼昔亚斯从头开始。

尼昔亚斯,你还记得我们最初把勇敢当作美德的一部分吗?

尼昔亚斯:没错。

苏格拉底:你自己说过,勇敢是美德的一部分,除了勇敢,美德

还有许多部分,所有这些部分加在一起叫做美德。

尼昔亚斯:确实如此。苏格拉底:你同意我对这些部分的看法吗?因为我说正义、节制,

等等,全都是美德的部分,当然还有勇敢。你也这么看吗?

尼昔亚斯: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好,到此为止我们还没有分歧。现在让我们开始

迈出新的一步,试着看我们在害怕和希望上是否也能保持一致。

我不希望你想的是一回事,而我们想的是另一回事。让我把我们

的看法告诉你,如果我错了,请加以纠正。我们认为,可怕的事

情和希望的事情并不能创造或不创造恐惧,恐惧不是针对现在,

也不是针对过去,而是针对未来,是一种期待中的恶。你同意这

种看法吗,拉凯斯?

拉凯斯:我完全同意,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这就是我们的观点,尼昔亚斯。我应当说,可怕的事

情是坏的,是未来的;希望的事情是好的或不坏的,也是未来的。

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的观点?

尼昔亚斯:我同意。

苏格拉底:你把关于这些事情的知识称作勇敢吗?尼昔亚斯:正是。

苏格拉底:那么让我们来看,在第三点上你是否同意拉凯斯和我

的观点。

尼昔亚斯:你所谓第三点是什么?

苏格拉底:我会告诉你的。拉凯斯和我有这样一种看法,并不是

有一门知识是关于过去的,有一门知识是关于现在的,还有一门

是关于将来的,涉及将来的状况和应对,而是这三种知识就是一

种知识。例如,医学是一门学问,它同时关注所有时间内的健康,

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也还有一门农学,它关心的是所有时间

内土地的生产。至于军事,你本人可以作我的见证,它要像考虑

现在的事一样考虑为将来作准备,将军是占卜师的主人,而不是

他们的奴隶,因为他比占卜师更能预见到战争中将要发生的事,

按照法律,占卜师的地位也在将军之下而不是在将军之上。我这

样说不对吗,拉凯斯?

拉凯斯: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你呢,尼昔亚斯,你也承认一种知识是对同类事物的理解,而无论这些事物是将来的,还是现在的或过去的?

尼昔亚斯:对,苏格拉底,这确实是我的看法。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如你所说,勇敢是关于可怕和希望的知识,

是吗?

尼昔亚斯:是的。

苏格拉底:可怕和希望被当作将来的恶与将来的善,对吗?

尼昔亚斯:对。

苏格拉底:一种知识必须研究相同的事物,无论这些事物是将来

的,还是其他时间的,对吗?

尼昔亚斯:对。

苏格拉底:那么勇敢这种知识不仅涉及可怕和希望,因为它们只

和将来有关。勇敢像其他任何知识一样,不仅与将来的善恶有关,

而且与现在和过去,以及其他任何时候的善恶有关。尼昔亚斯:我想这样说是对的。

苏格拉底:那么你提供的答案只包括勇敢的三分之一,尼昔亚斯,

但是我们的问题涉及勇敢的全部性质。按照你的看法,亦即按照

你现在的看法,勇敢不仅是关于希望和可怕的知识,而且也几乎

是关于任何时间的善恶的知识。对这种新的说法你有什么要说的

吗?

尼昔亚斯:我同意,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但是,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某人知道所有善恶,知道

它们过去和现在的状况,知道它们将来是否会产生,那么他岂不

是已经十全十美了,不再需要正义、节制、虔敬这些美德了吗?

他自己就足以区分可怕和不可怕,自然与超自然,会采取恰当的

防范措施确保一切安好,因为他必然知道如何正确地对待诸神,

对待他人。

尼昔亚斯:我想,苏格拉底,你说得很有道理。

苏格拉底:那么,尼昔亚斯,按照你的这个新定义,勇敢就不是

美德的一部分,而是全部美德,对吗?尼昔亚斯: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但是我们前面说勇敢是美德的一部分,是吗?

尼昔亚斯:是的,我们前面是这样说过。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前面的看法与我们现在的看法是矛盾的吗?

尼昔亚斯:好像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尼昔亚斯,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是勇敢。

尼昔亚斯:好像没有。

拉凯斯:哈哈,我的朋友尼昔亚斯,你刚才讥笑我对苏格拉底的

回答,当时我还以为你能作出这个发现。我真心希望你能依靠达

蒙的智慧来得到这个答案。

尼昔亚斯:拉凯斯,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自己在勇敢的性质问题上

表现出来的无知,你所注意的只是我是否同样无知。我们双方对

这样一件任何有自尊心的人都应当知道的事情是否无知,我认为

并不要紧。在我看来,你和世上寻常人一样,总是盯着你的邻人,而不反观自己。对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我已经把我的看法都说

出来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可以在达蒙或其他人的帮助下加以纠

正,你讥笑达蒙,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我得到了满意的回

答,我也会把结果告诉你,因为我认为你确实缺乏知识。

拉凯斯:你是一名哲学家,尼昔亚斯,我明白这一点。但不管怎

样,我要告诉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在教育他们的孩子的问题上,

不要请你和我当顾问,而应该像我开始时说的那样,向苏格拉底

请教,别让他离开,如果我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我也会这样做。

尼昔亚斯:如果苏格拉底愿意负起这个责任来,我也会表示同意。

除了他,我也不希望别人做尼刻拉图的老师。但是我注意到,每

当我提到这件事,他总是加以推辞,把别的老师推荐给我。也许

他比较愿意听从你的要求,吕西玛库。

吕西玛库:他会的,尼昔亚斯,因为我会为他做的事是我不会替

别人做的。你在说什么,苏格拉底,你要回话吗?你打算帮助我

使年轻人学好吗?

苏格拉底:如果我拒绝帮助任何人学好,吕西玛库,那么我就大

错特错了。如果我在讨论中表现出我拥有尼昔亚斯和拉凯斯所没

有的知识,那么我承认你请我负起这个责任来是对的,但是既然我们刚才在讨论中全都犹豫不决,为什么还要在我们中间找一个

人来负这个责任呢?我认为我们中间没有人能够承担这个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我向你们提出一个忠告,当然,只限于在我们中

间。我的朋友们,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当为我们自己找一位最

好的老师,首先是为自己找,我们确实需要一位老师,然后是为

年轻人找,无论代价有多大。我不想建议说,我们自己就安于现

状吧。如果有人笑话我们这把年纪还要去上学,那么我会引用荷

马的话来回答:“羞怯对于乞讨人不是好品格。”所以不管别人怎

么说,让我们把我们自己的教育和年轻人的教育放在一起考虑。

吕西玛库:我喜欢你的倡议,苏格拉底,我年纪最大,我也最愿

意与孩子们一起去上学。请你帮个忙,明天清早到我家来商谈这

些事。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苏格拉底: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吕西玛库,谨遵你的吩咐,我明

天一定来。

卡尔米德篇

卡尔米德篇

提要

就像在《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中一样,苏格拉底在《卡尔

米德篇》中的目标不是使他的听众改变信念,转而相信苏格拉底

所相信的东西,而是激发每个听众的独立思考。没有别的对话比

他在本篇对话中使他的同伴更加迅速地信服自己的无知,而对希

腊人来说,无知意味着生活在黑暗中,是一种可悲的失败。或者

说,在这篇对话中苏格拉底通过让自己和听众一道置身于同样可

悲的处境中,完全彻底地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但是《卡尔米德篇》出现了一个困难,这是《吕西斯篇》和《拉

凯斯篇》这两篇对话所没有的。我们可以把《拉凯斯篇》中出现

的那个希腊主题词译为勇敢,把《吕西斯篇》中出现的那个希腊

主题词译为友谊,但是《卡尔米德篇》的主题是:“什么是

sophrosyne?”这个词无法翻译为任何英文语词。事实上,节制

的这种性质对希腊人来说是一种无比重要的观念,这种观念是我

们所没有的。我们的观念系统中已经没有这种观念了。希腊文献

中有关它的论述相当多,使我们能够以某种方式描述它,但我们

无法给它一个名字。它是隐藏在两句伟大的德尔斐箴言——“认

识你自己”、“万勿过度”——背后的那种精神。傲慢、目空一切的自高自大,是希腊人最憎恶的品质。sophrosyne 的意思正好是

它的反面。它的意思是接受美德为人性所设置的限制,约束那种

向往无限制的自由和所有各种放荡的冲动,服从和谐与适度的内

在法则。

从论证的角度来考虑,这篇对话比《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

要差。苏格拉底的表现就像是一名在争论中使用遁词的大师,读

者经常会感到恼火,在读了几页那些几乎毫无意义的、琐碎的定

义以后就扔下书不管了。但是苏格拉底的结论肯定会引起读者的

共鸣:“要想发现什么是 sophrosyne,我完全失败了。”

正文

昨天晚上,我们从波提狄亚军营返回,走了好一阵子,我想应该

去看一下以前经常去的地方。于是,我去了位于王宫神庙对面的

陶瑞亚斯体育场,有许多人在那里,大多数人我都认识,但不是

全部。我的到来出乎人们的预料,我一露面,他们就远远地从四

面八方围了上来和我打招呼,那个做事老是像个疯子的凯勒丰一

马当先来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手说:“苏格拉底,你是怎么从战

斗中脱险的?我们走后不久在波提狄亚就发生了激战,但是消息刚刚才传到雅典”。

“就像你刚刚才看见我似的。”我答道。

他说:“有消息说战斗非常残酷,我们的许多熟人都牺牲了。”

我答道:“这样说接近事实。”

“我假定,”他说,“你当时在场。”

“是的。”

“那么请坐下来,把整个经过告诉我们,我们听到的消息不完整。”

说着话,他领我来到克里底亚身边,他是卡莱克鲁斯之子。我向

他和其他人打招呼,坐了下来,把军队里的消息告诉他们,并回

答了他们的一些提问。

这些事说得差不多以后,我回过头来问他们家里发生的事,涉及

哲学讨论的现状和青年人的状况。我问他们有没有哪个青年富有

智慧或者很美,或者在两方面都很杰出。克里底亚朝门口看了一眼,有几位青年正在朝这里走来,他们大

声争论着,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关于美貌的青年,”他说道,“我

想你很快就能自己作出判断。刚才进来的这些人都是当今最美貌

的人的亲密护卫和情人,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他也不太像是

徒有虚名。”

“他是谁,”我说道,“谁是他的父亲?”

克里底亚回答说:“他的名字叫卡尔米德。他是我的堂弟,我舅舅

格劳孔的儿子。我想你可能也认识他,只不过在你离开此地的时

候他还没有成年。”

“我确实认识他,”我说道,“因为他在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就

很优秀,而现在我想他肯定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马上就能看到他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年纪,长得什么样了。”此

后,克里底亚就一句话也不说,盯着正在走过来的卡尔米德看。

“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不擅长测量,当美貌的事物出现时,我就

像一把没有刻度的尺子,因为在我眼里几乎所有青年都是美的。

但是此刻,我承认,我一看见他就对他的俊美和形体感到震惊。

他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第二批情人,更令我心中充满惊讶和困惑。像我们这样的成年人有这样大的影响可能不足为奇,但我

注意到,那些孩子,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全都转过头去看着卡尔

米德,就好像他是一尊雕像。”

凯勒丰对我说:“苏格拉底,你认为这位青年怎么样?他的相貌漂

亮吗?”

“漂亮极了。”我说。

“如果你能看见他的裸体,”他答道,“你就不会说他的脸蛋漂亮

了,他确实是绝对完美的。”

对此他们全都表示同意。

我说:“诸神哪,如果他还有另一样东西,那么他确实就是尽善尽

美的!”

“那是什么东西?”克里底亚说。

“高贵的灵魂。在你的家族里,克里底亚,他应该有高贵的灵魂。”

“他的内心和他的外表一样美丽和善良,”克里底亚答道。“那么在我们看到他的身体之前,我们不应该要他脱衣服,而应

该让他向我们显示他的灵魂,好吗?他这个年纪肯定喜欢谈话。”

“他会愿意的,”克里底亚说,“我要告诉你,他确实已经是一名

哲学家,而且还是一名重要的诗人,这不仅是他自己的看法,其

他许多人也这样看。”

“我亲爱的克里底亚,”我答道,“这是你的家族成员的一个特点,

是你们从梭伦那里继承下来的。但是,你为什么不喊他过来,把

他介绍给我呢?哪怕他更加年轻,当着你的面让他和我们谈话也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你是他的监护人和堂兄。”

“好吧,”他说道,“那我就喊他过来。”克里底亚转过身去对仆从

说:“去喊卡尔米德来见一位医生,他前天对我说身体不舒服。”

然后,克里底亚又对我解释说:“他最近抱怨说早晨起来时头痛。

你干嘛不使他相信你知道如何治疗头痛呢?”

“如果他愿意来,我干嘛不这样做呢?”我说道。

“他肯定会来的。”他答道。像他说的那样,卡尔米德果然来了。人们高兴地挪动着位置,他

们推攘着邻座的人,都想坐得离他近一些,而原先坐在两边末端

的人一个一个不得不站起身来,另一个只好挪到外圈去了。卡尔

米德走了过来,在克里底亚和我中间坐下。但是,我的朋友,这

个时候我却感到胆怯了。我先前自信有能力改变他的信念,但我

的大胆在这个时候却消失了。克里底亚告诉他我就是那个能治病

的人,而这个时候卡尔米德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要向我提问似的。体育场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此时,

我看到了他的外衣下俊美的身子,我的欲火顿时点燃起来,无法

遏制自己。我在想,昔狄亚斯对爱的性质理解得何等好啊,在谈

论一位俊美的青年时,他警告某人说,“在看到这只想要吞食你的

雄狮时不要摇头乞怜”,我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被一种野兽般的欲望

征服了。不过,当他问我是否懂得治疗头痛时,我还是努力作出

回答说:“我懂。”

“怎么个治法?”他说。

我对他说,有一种树叶可以治头痛,不过在使用时需要念咒语,

如果在使用树叶时病人能够不断念咒语,那么他就能痊愈,如果

不念咒语,那么树叶就失效了。“请你口述那个咒语,让我把它写下来。”他说。

“这样做是否要征得我的同意呢?”我说道。

“当然要征得你的同意。”他笑着说。

“很好,”我说道,“那么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是吗?”

“我当然认识你,”他答道,“我的同伴们对你的谈论实在太多了,

我还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这里见到过你和克里底

亚。”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我说道,“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和你在

一起,也不会向你更好地解释这个咒语,我以前解释起来总是感

到很困难。卡尔米德,这个咒语决不是只能治头痛。我敢说你听

优秀的医生对前来治疗眼睛的病人说过,他们无法只治眼睛,要

想治好眼睛,他们还得治疗病人的头。他们还会说,如果只治头

而不治身体的其他部分,那是极端愚蠢的。按照这种证明,他们

对全身进行治疗,试图同时治疗整体和部分。你注意过他们说的

这些话吗?”

“注意过。”他说。“他们说得对,你同意他们的看法吗?”

“对,”他说,“我肯定同意。”

他的肯定回答使我安心了一些,于是我开始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

自信,又能像往常一样说话了。我说:“卡尔米德,我在军营中服

役时向一位色雷斯国王札耳谟克西的御医学到了这种咒语的性

质,据说他甚至能使人不朽。这位色雷斯人告诉我,按照他们的

观念,我刚才提到的这种希腊医生的看法和他们的看法一样是相

当正确的。但是,他又说,他们的国王札耳谟克西也是一位神。

这位国王说过:‘你们一定不能不治我的头而治我的眼睛,或不治

我的身体而只治我的头,同样的道理,你们一定不能不治灵魂而

只治身体。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希腊的许多医生不懂如何治疗许

多疾病,因为他们无视整体,而只有整体保持良好状态,部分方

能良好。’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切善恶,无论是身体中的还是在整

个人身上的,均源于灵魂而流向各处,就好像从头流向眼睛。因

此要想头和身体健康,你们必须从治疗灵魂开始,灵魂是首要的,

最根本的。我亲爱的年轻人,某些咒语的使用会影响到灵魂的治

疗,这些咒语就是美妙的话语,通过这些话语,把节制种植在灵

魂中,节制呆在灵魂中,从那里出来,健康便迅速地从那里输出,

不仅传到头部,而且传到整个身体。当他教我疗法和咒语的时候,他又说:‘在有人劝你治头的时候不要相信他,直到他首先用咒语

治疗你的灵魂。’他还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人类的一大错误,

在给人治病的时候,人想只成为健康的医生或只成为节制的医

生。’他严厉告诫我,不使用咒语就绝不要去治病,无论病人有多

么富裕或多么漂亮。我发誓,我必须信守诺言。因此,如果你允

许我按照这位陌生人的指示首先把色雷斯人的咒语用于你的灵

魂,那么我才会开始治疗你的头。但若你不允许,那么我真不知

道该怎么办,我亲爱的卡尔米德。”

听了这些话,克里底亚说:“如果头痛能推动他去改善他的心灵,

那么这对我年轻的堂弟来说倒是一个福音。然而我可以告诉你,

苏格拉底,卡尔米德不仅在他的同龄人中相貌出众,而且在你说

的拥有咒语的这种品质,亦即节制方面也是很出色的,对吗?”

“对,”我说。

“那么让我告诉你,他是当今时代最有节制的青年,他年纪虽轻,

但他的品质绝不亚于任何人。”

“确实如此,卡尔米德,”我说道,“我认为你一定会在所有良好

品质方面胜过其他人。如果我没弄错,在场的无人能够轻易地指

出,像你们出身的那样的家族之间的联姻,能比这两个雅典家族的联姻产生出更加优秀和高贵的后裔。你们的父系家族源于德洛

庇达之子克里底亚,阿那克瑞翁的颂诗纪念这个家族,其他许多

诗人也称颂这个家族的祖先梭伦拥有美、善以及其他所有最高的

幸运。你们的母系家族同样也是杰出的,因为你们的母舅皮里兰

佩体形魁梧,相貌俊美,他出使到波斯大王的宫廷和亚细亚大陆

的其他地方都没有人能超过他,整个家族的成员在智力上也绝不

逊色于其他家族。有这样的祖先,你们必定会在一切方面出人头

地,格拉孔的乖儿子,你的外貌绝对不会辱没他们。如果在美貌

之上你还有节制,如果你在各方面都像克里底亚所声称的那样,

那么你真是生来有福的。现在请你注意,如果你确实像他所声称

的那样已经拥有节制,已经足够节制了,那么你就不需要咒语了,

无论是札耳谟克西的咒语还是希珀波瑞人阿巴里斯的咒语,我可

以马上治疗你的头部。但若你还没有获得这种品质,那么在我给

你吃药之前,我必须使用咒语。因此请告诉我,你是否把克里底

亚说的话当作真的,你是否已经获得了节制这种品质?”

卡尔米德脸红了,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因为年轻人总是这么羞怯。

对我的问题他无法马上回答是或不是,但他还是有礼貌地作出了

回答。他说:“如果我肯定我是不节制的,那么对我来说这是在指

责自己,而且这样说也就意味着我对克里底亚以及其他许多人撒

了谎,因为按照他的想法,我是节制的。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

说我是节制的,那么我就得赞美自己,这样做可能不是太好,因此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我对他说:“卡尔米德,这个回答很自然,我想你和我必须在一起

考察一下你是否拥有我问的这种品质,这样你就不会被迫说你不

想说的话了,而我也不必匆匆忙忙地用药了。因此,如果你愿意,

那么让我们一起来探讨;但若你不愿意,那么我也不会强迫你。”

“我没有什么比这更愿意做的事了,”他说道,“我想你可以按照

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开始。”

我说:“我认为,讨论这个问题最好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如果你

拥有节制,那么你必定对节制有一种看法。节制必定会把它的本

质和品性告诉你,使你能够说出对节制的看法。对吗?”

“对,”他说,“我想是这样的。”

“你会说话,”我说,“因此你也一定能够表达你的看法。”

“也许能。”他说。

“那么,为了能够形成一个你有无节制的推理,”我说,“请告诉

我,照你看来,什么是节制?”起初,他犹豫不决,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他认为节

制就是有序而又平静地做一切事情,例如在路上行走、谈话,总

之以这种方式做一切事情。“简言之,”他说,“我应当这样回答,

在我看来,所谓节制就是某种平静。”

“你还好吧,卡尔米德?”我说道,“毫无疑问有些人会肯定平静

是节制,但是让我们来看这个观点中是否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首先请告诉我,你是否承认节制属于高尚的和好的这一类事物?”

“是的。”

“当你在给一位大师写信时,迅速地写或平静地写,哪一种做法

比较好?”

“迅速地写较好。”

“阅读大师的作品时,迅速地读好还是慢慢地读好?”

“仍旧是迅速地读较好。”

“在弹竖琴,或者摔跤的时候,敏捷和锐利不是远远胜过平静和迟缓吗?”

“对。”

“在拳击和角力中不也是同样吗?”

“没错。”

“在跳跃、跑步以及一般的身体训练中,行动敏捷和灵活是好的

和高尚的,而迟缓和平静是坏的,是人们不愿看到的。对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我说,“在所有身体的行动中,不是平静,而是敏捷和

灵活才是最高尚、最优秀的。对吗?”

“对,确实如此。”

“节制是一种好吗?”

“是的。”“那么就身体来说,如果节制是一种好,那么不是平静,而是敏

捷才更加是节制。对吗?”

“显然如此。”他说。

“再问,”我说道,“在学习中,是容易好还是困难好?”

“容易好。”

“对,”我说,“学习中容易就是敏捷灵活地学,学习中困难就是

平静迟缓地学。对吗?”

“对。”

“迅速敏捷地教别人比平静迟缓地教别人要好吗?”

“对。”

“再问,迅速敏捷地唤醒心灵记忆某事好还是平静迟缓地这样做

好?”

“前者较好。”“敏捷的灵魂是聪明的,迟钝的灵魂是不聪明的。对吗?”

“对。”

“在理解大师和音乐家的作品方面,或在理解别的事情上,尽可

能平静地理解不如尽可能敏捷地理解。对吗?”

“对。”

“还有,在探究或思考灵魂的时候,我想,不是最平静地思考的

人和感到难以思考和发现的人值得赞扬,而是那些能轻易敏捷地

这样做的人值得赞扬。对吗?”

“没错。”他说。“那么好,在涉及身体或灵魂的所有方面,迅速

和灵活显然比缓慢和平静要好。是这样吗?”

“也许是的。”

“那么节制并非平静,节制的生活也并非平静的生活,因为人们

都承认有节制的生活是好的,根据这种观点来看节制的生活肯定

不是平静的生活。两种说法只有一种是对的,要么是平静的生活行为比灵巧敏捷的生活行为要好,但这几乎不可能是对的,我们

至多只能假定有许多比较高尚的行为是平静的,也有许多比较高

尚的行为是敏捷勇猛的;但是,即使我们承认这一点,在行走、

谈话,或在别的行为中,行动平静也不会比行动灵活敏捷更好。

由于我们已经把节制列为好的和高尚的事物,即使敏捷和平静一

样好,平静的生活也不会比不平静的生活更加有节制。”

“我认为你说得对,苏格拉底。”他说道。

“还有,卡尔米德,”我说道,“请你更加密切地关注你自己。想

一想节制对你产生的影响,节制的本性应当会产生这种影响。仔

细地想一想,然后真实勇敢地告诉我,什么是节制?”

卡尔米德努力思索了一番,然后说:“我的看法是,苏格拉底,节

制使人感到羞耻或使人谦虚,节制与谦虚是一回事。”

“很好,”我说,“刚才你不是还承认节制是高尚的?”

“是,节制确实是高尚的。”

“因此有节制的人是好人吗?”“是的。”

“不能使人变好的事物会是好的吗?”

“肯定不是。”

“你会从中推论出节制不仅是高尚的,而且也是好的吗?”

“这正是我的看法。”

“好吧,”我说,“那你肯定同意荷马的看法,他说‘对于一个乞

讨者来说,羞怯不是好品格’。对吗?”

“对,”他说,“我同意这种说法。”

“那么我可以假定谦虚既是好的,又是不好的吗?”

“显然可以。”

“但是节制的出现只会使人好,不会使人坏,那么节制永远是好

的吗?”“在我看来节制正像你说的这样。”

“如果节制是好的,而谦虚既是坏的又是好的,那么由此可以推

论,节制不可能是谦虚。对吗?”

“苏格拉底,这些在我看来全部都对,但我想知道你对节制的另

一个定义怎么看,我刚刚才想起这个定义来,是从别人那里听来

的,‘所谓节制就是做我们自己的事’。请考虑一下他说的是否正

确?”

“你这可恶的家伙!”我说,“一定是克里底亚,或者别的哲学家

告诉你的。”

“是其他人讲的,”克里底亚说,“但肯定不是我。”

“我从谁那里听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卡尔米德说道。

“是没关系,”我答道,“关键不在于这句话是谁说的,而在于它

是对还是错。”

“你这样说就对了,苏格拉底。”他答道。“说真的,”我说,“如果我们能够讨论它的对错,那我会感到十

分惊讶,因为这句话就像一个谜语。”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说道。

“因为在我看来,”我说,“说这句话的人想说的是一种意思,而

实际说的又是另一种意思。例如,学校里的老师在读和写的时候

会被认为什么也没做,对吗?”

“我宁可认为他在做某件事。”

“老师只是读和写,或者只教你们这些孩子读和写他自己的名字

吗?或者说你们也写你们的敌人的名字,以及你们自己的名字和

你们朋友的名字?”

“都要写。”

“这样做不是在管闲事或不节制吗?”

“肯定不是。”

“然而,如果读和写是一种做事的方式,那么你们在做的并不是你们自己的事。”

“但我认为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

“我的朋友,医术、建筑、纺织以及做其他需要技艺来完成的事

情,显然都可以称作做事,对吗?”

“没错。”

“你认为在一个秩序良好的国家里,法律会强迫每个人自己纺纱

织布,给自己洗衣服、做鞋子、水瓶、刮身板以及其他器具,每

个人都按照自给自足的原则,不去干涉其他人的事情吗?”

“我不这样看。”他说。

“但是,”我说,“一个有节制的国家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

“当然了。”他答道。

“那么,”我说道,“节制并非只管自己,至少不是这种方式只管

自己,或只做自己的事。”“好像不是。”

“所以,如我刚才所说,声称节制就是做自己的事的人实际上有

一层隐秘的含义,因为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傻瓜,他说这句话指的

就是我们刚才讲的意思。把这句话告诉你的人是个傻瓜吗,卡尔

米德?”

“不,”他答道,“我敢肯定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那么我敢肯定他把这个定义当作谜语了,他以为没有人能轻易

地发现‘做他自己的事’这句话的意思。”

“我大胆地说是这么回事。”他答道。

“那么做自己的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能,确实不能。我甚至怀疑使用这个短语的人自己也不懂

它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看着克里底亚,顽皮地笑了。克里底亚在我们交谈时一直

显得焦躁不安,因为他感到自己在卡尔米德以及其他同伴面前的

好名声需要维护。在此之前,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现在他无法再忍受了,因为我已经证明了我先前的怀疑,卡尔米德关于节

制的看法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卡尔米德本人不想为之辩护,而

是让克里底亚自己来捍卫,想要触动他。卡尔米德继续指出自己

已经被驳倒了,而克里底亚对此感到很恼火,好像要和卡尔米德

吵架似的,就像一名诗人要和一个在背诵诗歌时糟蹋了他的诗歌

的演员争吵。他恶狠狠地盯着卡尔米德说:“卡尔米德,你以为你

不懂这个节制的定义,因此它的作者也不懂他自己说的话了吗?”

“你干嘛要这样说,尊敬的克里底亚,”我说道,“很难想象他这

般年纪的人能够懂得,但是你比他们年长,而且对此作过研究,

所以可以假定你是懂的。因此,如果你同意,并且接受他的这个

节制的定义,那么我宁可与你,而不是与他争论这个定义的对错。”

“我完全同意,”克里底亚说,“并且也接受这个定义。”

“很好,”我说道,“现在让我重复一下我的问题。如我刚才所说,

你承认所有手艺人都在制造或在做某些事吗?”

“我承认。”

“他们只制造和做他们自己的事,还是也要做其他人的事?”“也做其他人的事。”

“他们不是只制造或做他们自己的事,那么他们还是有节制的

吗?”

“为什么不是?”他说。

“我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我说,“但是把‘做自己的事’作

为节制的定义的人会遇到困难,因为没有理由可以用来说明那些

做别人的事的人就不是节制的。”

“不对,”他说,“我说过我认为那些做别人的事的人是节制的吗?

我说的是那些制造的人,而不是那些做的人。”

“你在说些什么!”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制造和做不是一回事

吗?”

他答道:“你这样说并不比说制造和工作是一回事高明到哪里去。

这是我从赫西奥德那里学来的,他说过,‘工作并不可耻’。你以

为他像你说的那样把工作和做事说成是一回事,所以他要说工作

并不可耻吗,例如制鞋、卖鱼干或坐在声名狼藉的屋子里等待雇

佣?苏格拉底,这并不是正确的假设。我体会他在这个地方是想把制造从做事和工作中区分出来,他承认制造有时可能会变成可

耻的事情,受雇佣并不光荣,这个时候他就说工作决不会是可耻

的。因为他把制造高尚的、有用的事物称作工作,这样的制作他

称作工作和做事。他必定在心中只把这些事情当作人的恰当的事

务,其他所有有害的事情都不是他的事务,在此意义上,赫西奥

德以及其他聪明人才可以合理地把做他自己的工作的人称作聪明

人。”

“噢,克里底亚,”我说道,“你一张嘴我就非常明白,你认为这

样做对人来说是恰当的,这种事情是他自己的,是好的,你把制

造这些好东西称作做事,因为我对普罗狄科无穷无尽地区分词义

并不陌生。现在,随便你给这些名称确定任何意义,我都不会提

出反对意见,只要你能告诉我你把这些名称用在什么地方。所以,

请允许我们从头开始,更加坦白一些。你的意思是,做或制造好

的事物,或无论你想用什么名称,就是节制吗?”

“是的。”他说。

“那么做坏事不是节制,做好事才是节制,对吗?”

“对,”他说道,“你对此也会表示同意的,我的朋友。”“我是否同意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关键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你

怎么说。”

“好吧,”他答道,“我的意思是,做坏事不做好事的人不是节制

的,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是节制的。我用明白易懂的词语给节制

下一个定义,节制就是做好事。”

“你说的话很可能是正确的,但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你竟然认为有

节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节制。”

“我没有这样想过。”他说。

“然而你刚才不是说过,匠人在做别人的工作时也可以是有节制

的,就像做他们自己的事一样?”

“我是这样说过,”他答道,“但是你的用意是什么?”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但是我希望你会告诉我,医生治病

是否既为他自己又为病人做好事。”

“我认为他可以这样做。”“这样做的人尽了他的责任吗?”

“是的。”

“尽了他的责任的人不是有节制地或聪明地行事了吗?”

“对,他的行为是聪明的。”

“但是医生必定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治疗可以是有益的,什么时候

是无益的,对吗?每个工作的人必定知道什么时候他做的工作会

使他受益,什么时候不会,对吗?”

“我认为不一定。”

“那么,”我说,“医生可以时而做好事,时而伤害病人,他可以

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情况下做好事,或如你所说,有节制地、

聪明地做事。这不就是你的说法吗?”

“是的。”

“所以这样看来,在做好事的时候他可以聪明地或有节制地行事,

他是聪明的或有节制的,但却不知道他自己的智慧或节制?”“苏格拉底,”他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按照你的发挥,这

是从我承认的那些前提中推导出来的必然后果,那么我会撤回我

的承认,并且不怕丢脸地承认我犯了错误,而不愿承认一个不认

识他自己的人可以是有节制的或聪明的。我几乎要说,节制的本

质就是认识自己,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位在德尔斐神庙刻下‘认识

你自己’这句铭文的神的看法一致。如果我没弄错,那么这句铭

文写在那里用作这位神对进入庙宇者的欢迎词,就好像人们通常

所用的欢迎词‘万福’是不正确的,而用‘要节制’这样的告诫

要好得多。如果我对这句铭文的意思理解是正确的,那么这位神

对那些进入他的庙宇的人说的第一句话不像人们平常所说的那

样,而是让每个崇拜者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节制’。然

而,他像一位用谜语来表达他的意思的预言家,因为‘认识你自

己’和‘要节制’的意思在我看来是一样的,而随着这些语词的

使用,人们以为它们是不同的。后来的贤人又添上‘万勿过度’,

或‘发誓吧,恶魔近在眼前’,这样就逐渐把它们区分开来了,因

为他们想,‘认识你自己’是这位神提供的一个建议,而不是对进

入神庙的崇拜者的欢迎词,他们认为自己也能提供有用的建议,

因此就献上了自己的铭文。苏格拉底,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说

这些话吗?我的目的是离开先前的讨论,我不知道在前面的讨论

中是你正确还是我更正确,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有取得清晰

的结果。所以,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提出一个新的定义并加以证明,节制就是自我认识。”

“这样做是可以的,克里底亚,”我说,“但是你把我当作知道问

题答案的人了,只要我愿意,就能赞同你的意见。而实际上,我

正在和你们一起一次又一次地探索真理,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

我要探索,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会说自己是否同意你的意见。所以

请给我时间让我思考一下。”

“思考。”他说。

“对,我正在思考,”我答道,“我想要发现节制或智慧,如果它

是一种知识,那么它一定是一种学问,一种关于某些事物的学问。”

“对,”他说,“它是一门关于人本身的学问。”

“医学不是一门关于健康的学问吗?”

“对”

“那么假定你问我,作为关于健康的学问的医学有什么用。我会

回答说医学对产生健康有巨大作用,而你会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

结果。”“我承认。”

“如果你问我,作为关于建造的学问的建筑产生的结果或后果是

什么,我会说是房屋,同理,其他各种技艺全都会有它们不同的

结果。现在,克里底亚,我要你回答一个有关节制或智慧的同样

的问题,按照你的看法,节制或智慧是一门关于人本身的学问。

我要问你的是,承认这一点,那么作为关于人本身的学问的节制

或智慧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什么样的良好工作配得上聪明这个

名称?请回答。”

“这不是进行这种考察的正确方式,苏格拉底。”他说道,“因为

智慧与其他学问不一样,那些学问之间是相似的,而智慧和它们

都不一样,而你却把智慧和它们说成是一样的了。”他又说道:“房

屋是建筑的结果,衣服是纺织的结果,其他任何技艺都有它的结

果,在此相同意义上,请你告诉我,算术或几何有什么结果?你

能说得出这样的结果来吗?你不能。”

“你说得有理,”我说,“但是我仍旧能够向你指出各门学问都有

与其他学问不同的主题。例如,算术的技艺要处理的就是奇数和

偶数的数量关系以及相互关系。不对吗?”“对。”

“奇数和偶数与算术的技艺不是一回事。对吗?”

“对,不是一回事。”

“还有,计量的技艺与轻和重有关,但是计量的技艺是一回事,

轻和重是另一回事。你承认这一点吗?”

“我承认。”

“现在我想知道,不智慧的东西是什么,智慧是一门关于什么的

学问?”

“你正好又犯了老错误,苏格拉底,”他说,“你问的是在智慧或

节制中有什么与其他学问不一样,然后你试图发现在智慧中有什

么与它们相同的地方。但是,其他所有学问都是关于某些事物的

而不是关于它们自身的,而智慧不是这样。只有智慧才是一门关

于其他学问的学问,是关于它自身的。我相信你非常明白这一点,

但是为了驳倒我,而不是为了追求证明,你现在说的意思只不过

就是你刚才否定了的意思。”“如果我是这样的,那又如何?在我对自己进行考察时,你怎么

会认为我有驳倒你的其他动机?要说有动机,那也只不过是担心

我自己那种无意识的想象,以为我知道某事而实际上我对它一无

所知。现在,我向你保证,我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原因而追求证明,

但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其他朋友。你不是说

过,发现事物的真相对全人类都是一件好事吗?”

“对,苏格拉底,当然是好事。”他说。

“那么,”我说道,“开心一点,可爱的先生,请针对我的问题说

出你的看法来,决不要在意克里底亚或苏格拉底是否被驳倒了。

你要把注意力集中到证明上来,看是否有反证出现。”

“我想这样做是合理的,”他答道,“我愿意照你说的去做。”

“那么,请告诉我,”我说,“你对智慧的肯定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智慧是惟一的一门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学

问。”

“但是,说它是学问的学问,”我说,“那么还会有关于缺乏学问

的学问。”“非常正确。”他说。

“那么聪明人或有节制的人,只有他才认识自己,能够考察他知

道或不知道的事情,还能够明白其他人知道些什么,这些人要么

以为自己知道某些事而实际上也确实知道,要么他们并不知道某

些事,但却以为自己知道这些自己实际上并不知道的事情。其他

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智慧、节制和认识自我,因为一

个人要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也要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这是你的

意思吗?”

“是的。”他说。

“那么现在,”我说,“运气第三次降临,让我们重新开始。首先

我们要问,一个人知道自己知道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知道自己不

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这样的情况是可能的还是不可能的;其

次,如果这样的情况是完全可能的,那么这样的知识有什么用处。”

“这是我们必须加以考虑的事情。”他说。

“那么好吧,克里底亚,”我说,“看你是否能比我强些。我感到

有困难。我要把这个困难的性质告诉你吗?”“务必。”

“你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大意是说,必定有一门学问是完全关

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同样也必定有一门学问是关于缺乏学问

的学问?”

“对,我是说过。”

“但是,我的朋友,请你考虑一下这个命题有多么可怕。在任何

与此平行的事例中,你会明显地看到这个命题是不可能成立的。”

“怎么会呢?你指的是什么事例?”

“好比说这样一个事例。假定有一种视觉与普通视觉不一样,它

是关于它本身和其他各种视觉的视觉,也是关于缺乏视觉的视觉。

你认为有这样一种视觉吗?”

“肯定没有。”

“或者说存在一种根本听不到声音的听觉,而只是关于它本身和

其他各种听觉的听觉,或关于缺乏听觉的听觉吗?”“不存在。”

“或者以所有感觉为例。你能想象存在着一种关于它自身和其他

感觉的感觉,但它却不能感受到任何感觉对象吗?”

“我不会这样想。”

“能有一种欲望不是关于任何快乐的,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所

有欲望的吗?”

“肯定没有。”

“你能想象存在着一种希望不是关于任何良好愿望的,而是关于

它自身和其他所有希望的吗?”

“我应当回答说不存在。”

“你会说存在着一种爱不是对美的爱,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各

种爱的吗?”

“我不会这样说。”“或者说你曾经知道有一种恐惧害怕它自身或其他恐惧,但却没

有恐惧的对象?”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说。

“或者说有一种意见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意见的,但却没有像其

他各种一般意见那样的主题?”

“肯定没有。”

“但是我们好像假定有一门学问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但

却没有主题?”

“对,这是我们加以肯定了的。”

“如果这门学问真的存在,那确实太奇怪了。然而我们一定不要

绝对否认存在这样一门学问的可能性,而要继续研究它是否存

在。”

“你说得很对。”

“那么好吧,我们所谓的学问是关于某事物的学问,具有一种成为某事物的学问的性质。对吗?”

“对。”

“这就好比较大的事物具有一种比别的事物大的性质。对吗?”

“对。”

“如果这里说的别的事物被察觉为较大的,那么其他事物就是较

小的。对吗?”

“肯定对。”

“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某个事物比它自身和其他大的事物要大,但

并不比那些其他更大的事物大,那么这个事物拥有比它自身更大

或更小的性质,是吗?”

“苏格拉底,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推论。”他说。

“或者说,如果有一种两倍是它自身或其他两倍的两倍,那么它

自身或其他两倍都会成为这种两倍的一半,因为两倍与一半是相

关的。对吗?”“没错。”

“还有,比它自身大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小,比它自身重的事

物也可以比它自身轻,比它自身年老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年轻,

其他相同的事例还很多。具有与其自身相关的性质的事物也会具

有它的对象的性质,我的意思是,比如,听觉如我们所说,是关

于声音或声响的。这样说对吗?”

“对。”

“那么,如果听觉能听到听觉本身,它也必须听到一个声音,除

此之外不存在别的听觉方式。”

“那当然了。”

“我的杰出的朋友,视觉也一样,如果视觉能看到它本身,那么

它本身也必定有颜色,因为视觉不能看到无颜色的东西。”

“不能。”

“克里底亚,你注意到了吗?在我们举的几个事例中,与其本身的关系的看法是无法接受的,在其他事例中也是难以置信的,例

如,体积、数量,等等,在这些事例中都是无法接受的。”

“你说得很对。”

“但是在听觉和视觉的例子中,或者说在自动、自燃等等力量的

事例中,这种与自身的关系被有些人当作不可信的,但其他人也

许并不这样看。我的朋友,我们需要某些伟大人物来帮我们满意

地决定,是否没有任何事物具有与其自身而非与其他事物发生关

系的内在性质,或者只与某些事物发生关系,而与其他事物不发

生关系,如果存在着这样一类与自身发生关系的事物,那么被称

作智慧或节制的这门学问是否被包括在这类事物中。我完全不相

信自己有决定这类事情的能力。我不敢肯定这样一门关于学问的

学问是否有可能存在,哪怕它毋庸置疑地存在,我也不会承认它

就是智慧或节制,直到我也能看清这样的学问能否对我们有好处,

因为我有这样一种印象,节制是有益的和好的。因此,卡莱克鲁

斯之子,由于你坚持节制或智慧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也是关

于缺乏学问的学问,那么首先我要请你把这样一门学问存在的可

能性说出来,这是我在前面就说过的;其次,告诉我这样一门学

问有什么益处。这样一来,你可能会使我感到满意,我也会认为

你关于节制的看法是正确的。”克里底亚听了这些话,明白了我的难处,就好像一个人打呵欠传

染给另一个人,他似乎也被我的困难所传染而感到困难了。但由

于他在坚持己见方面是出了名的,耻于当众承认无法回答我的挑

战或无法解决讨论的问题,因此他就支支吾吾地试图掩饰他的困

惑。

为了使论证能够继续下去,我对他说:“好吧,克里底亚,如果你

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这门学问的学问是可能的,这个假设是否

正确可以放到后面去考察。如果承认它是完全可能的,那么你能

告诉我这样一门学问如何使我们能够区别我们知道的事情或不知

道的事情,亦即如我们所说的自我认识或智慧?”

“行,苏格拉底,”他说道,“我知道下面该怎么答。拥有这门学

问或知道自己的知识的人会变得像他拥有的知识一样,这就好比

拥有敏捷的人是敏捷的,拥有美的人是美的,拥有知识的人能认

识。以同样的方式,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的人会认识他自己。”

“我不怀疑,”我说,“当一个人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时,这样的

人会认识自己,但在他拥有这样的知识时,他有什么必要知道自

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苏格拉底,因为它们是一回事。”“你的解释好像很有理,”我说,“但我还是像过去那样愚蠢,无

法理解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与认识自己是一回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答道,“我承认有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除了

在两样事物中确定一个是学问或知识,另一个不是学问和知识,

它还能做些什么吗?”

“不能了,只能做这些。”

“那么拥有或缺乏关于健康的知识与拥有或缺乏关于正义的知识

是一回事吗?”

“肯定不是一回事。”

“一种知识是医学,另一种知识是政治,而我们谈论的知识是纯

粹的知识。”

“你说得很对。”“如果一个人只拥有知识的知识,而没有其他进一步的关于健康

和正义的知识,那么他可能只知道自己知道某些事情和拥有某些

知识。我们以这个人为例也好,以其他人为例也一样。”

“对。”

“那么这种知识或学问如何教会他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呢?因为他

不是通过智慧或节制来知道健康的,而是通过医学的技艺来知道

健康。他从音乐的艺术中学到了和谐,从建筑的技艺中学到了建

造,在这两个事例中都没有通过智慧或节制,在其他事例中也一

样。”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智慧仅作为知识的知识或学问的学问,如何教他知道健康,

或如何教他知道建造呢?”

“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的人只知道自己知道,而不知道自

己知道什么吗?”“对。”

“那么智慧或聪明似乎并不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事物的知

识,而只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知识,对吗?”

“这个推论可想而知。”

“那么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不能确定某个说他自己知道的人究竟是

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拥有某种知识,而智慧会向他

显示这种知识是什么。对吗?”

“他好像是不能确定。”

“他也不能在医学中区别庸医和真正的医生,或在别的知识中区

别真正的拥有者和假冒者。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一个聪明人或其他人想区别真正的医生和假冒的医生,他该

怎么做呢?他会先与他交谈医学问题,因为我们说过,医生只懂

得健康和疾病”

“对。”

“但是这位医生对学问却一无所知,因为学问被假定为只属于智慧的领地。”

“对。”

“进一步说,由于医学是一门学问,我们必须推论他不知道关于

医学的任何事情。”

“完全正确。”

“那么这位聪明人确实可以知道医生拥有某种学问或知识,当他

想要发现这门学问的性质时他会提问,它的主题是什么?要区分

各种不同的学问不能依据它们都是学问这一事实,而要依据它们

的主题的性质。这样说对吗?”

“很对。”

“医学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学问在于它拥有健康和疾病这个主题,

对吗?”

”对。”

“研究医学性质的人必须在健康和疾病中对它进行考察,它们是医学的范围,而不应该在其他外在的、不属于其范围内的事例中

进行考察,对吗?”

“对。”

“如果某人想要公正地考察某个医生,看他是否真正的医生,那

么他会在与此相关的事情中对他进行考察,是吗?”

“他会这样做的。”

“他会考虑,在与健康和疾病相关的问题上这位医生说的是否正

确,做的是否正确,会吗?”

“他会。”

“但是任何要想进行这种考察的人都必须具有医学知识,对吗?”

“没有这种知识就无法进行这种考察。”

“根本无法进行。看起来,只有医生能够拥有这种知识,而不是

聪明人拥有这种知识。要进行这种考察,一个人必须既是医生又

是聪明人。”“你说得很对。”

“那么可以肯定,如果智慧或节制只不过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

那么它不能够区别懂行的医生和那些问和关于缺乏学问的学问并

不懂行但却假冒或自认为懂行的人,在其他学问中也一样。就像

其他艺术家一样,聪明的或节制的人只知道他的本行,而对于其

他技艺则一无所知了。”

“这很明显。”他说。

“但是,克里底亚,”我说,“如果智慧或节制还存在的话,那么

它们会有什么益处吗?确实,像我们一开始假设的那样,聪明人

能够区别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他知道这件事而不知道其他

事,他在觉察其他事情时也具有同样的能力,那么做个聪明人肯

定会有巨大的好处。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决不会犯错误,我们

自己和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就能在这种正确的指导下度过我们的

一生。我们不会去尝试做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我们会去发

现那些知道这些事情的人,相信他们,把这些事托付给他们去做。

我们也不会允许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去做那些看起来他们做不好

的事情,而他们能做好某些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方面的知识。

家庭或城邦在智慧的指引下秩序井然或得到良好的管理,以智慧为主人的其他事情也肯定会秩序井然,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引,错

误也就消灭了,人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良好和高尚,而行事良好

意味着幸福。克里底亚,这不就是我们所说的智慧知道自己知道

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巨大益处吗?”

“你说得很对。”他说。

“现在你明白了,”我说,“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种学问。”

“我明白了。”他说。

“那么我们可以假定,”我说,“智慧可以视为一种关于有知和无

知的知识,根据这种对智慧的新看法,智慧的益处是不言而喻的,

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会更加容易地学会任何他要学习的东西,一切

事物对他显得更加清晰,因为除了知识的对象外,他还能看到这

种知识,这也使他能够更好地考察其他人用来认识他自己的知识,

而不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可以被认为是洞察力较弱或不那么有效,

对吗?我的朋友,这些不都是从智慧中得来的好处吗?这不就是

我们多方寻求而最后在智慧这里找到的东西吗?”

“也许是吧。”他说。“也许是,”我说,“但也许我们的考察又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我

不得不进行推论,我注意到如果这就是智慧,那么会产生某些奇

怪的后果。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这门关于学问的学问是

存在的,不要拒绝我们最初提议的那个说法,智慧就是关于我们

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知识。作出这些假定,克里底亚,让我

们更加仔细地加以考虑,这样一种智慧是否能给我们带来好处。

我想我们刚才犯了错误,因为我们说这样的智慧使家庭或城邦的

管理井然有序,会带来极大的好处。”

“怎么会这样呢?”他说。

“你问为什么,”我说,“我们过于轻率地承认人类会从他们所做

的那些他们知道的事情中获得巨大的好处,而对他们一无所知的

事情则应当交给那些比较好地熟悉这些事情的人去做。”

“我们承认这一点是不对的吗?”

“我认为不对。”

“那就太奇怪了,苏格拉底!”

“你说的对极了,”我说,“我想我刚才也说过会产生奇怪的后果,我担心我们走错了路。因为无论我们如何肯定这就是智慧,但我

确实无法确定这种智慧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我希望你能使我听明白你的意思。”

“我得说我在说胡话,”我答道,“一个人如果有责任感,就不能

让他的想法未经检验地说出来。”

“我喜欢这样做。”他说。

“那么,”我说,“请听我做的一个梦,我不记得在梦中是穿越羊

角门还是穿越象牙门了。这个梦是这样的。让我们假定智慧就是

我们现在所定义的那个样子,绝对支配着我们。因此每个行为都

会按照技艺或学问去进行,没有一个不懂航海的人会自称是舵手,

没有一名医生、将军或其他职业的人会在他无知的那些行业中不

懂装懂,欺骗或误导我们。我们的健康增进了,我们在海上平安

了,我们在战场上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我们的衣服、鞋子以及

其他所有器皿和器具都制造精良,因为匠人都是好的和真的。当

然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假设预言是真正的关于未来的知识,

会处于智慧的控制下,智慧会把骗子找出来,让那些真正的预言

家成为未来的启示者。如此看来,我现在非常赞成人类会按照知

识行事,智慧会进行监视,防止无知在我们的工作中打扰我们。

但是,按照知识行事我们是否就能良好地行事和幸福,我亲爱的克里底亚,这就是我们尚且未能决定下来的要点。”

“然而我认为,”他说,“如果你抛弃了知识,那么你几乎无法在

其他事物中找到幸福的王冠。”

“那好吧,请你再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我说,“这种知识是关于

什么的?你指的是制鞋的知识吗?”

“但愿你没说这种话

“是用铜制作器皿的知识吗?”

“肯定不是。”

“是用羊毛、木头或其他任何材料,进行制作的知识吗?”

“不,我不这样看。”

“那么,”我说,“我们正在放弃按照知识进行生活的人是幸福的

这个说法,因为这些人按照知识进行生活,而你却不允许他们幸

福。不过,我想你的意思是把幸福限定在那些按照某些特别知识

进行生活的人,例如预言家,我说过他们知道未来。你指的是预言家还是别的什么人?”

“对,我指的是预言家,但也还有其他人。”

“还有谁?”我说。“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显然不会不知

道任何事情。让我们假定有这样一个人,如果有的话,那么你会

说他是世上最有知识的人吗?”

“他肯定是。”

“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是什么不同的知识在使他幸福?或者说,

他做的各种与他人相同的事情在使他幸福?”

“他做的事与其他人并不完全一样。”他答道。

“那么是什么在使他幸福?是关于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事情的知

识吗?例如,是关于跳棋的知识吗?”

“你在胡说,怎么会是关于跳棋的知识!”

“是关于算术的知识吗?”“不是。”

“是关于健康的知识吗?”

“这样说倒比较接近真理。”他说。

“那么最接近真理的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我说。

“是关于辨别好坏的知识。”

“你这个坏蛋!”我说,“你领着我兜了一大圈,每次都把事实真

相隐藏起来,并非按照知识去生活使人行为正确和幸福,甚至也

不是关于所有学问的知识,而是只有一种知识使人行为正确和幸

福,这就是关于好坏的知识。让我来问你,克里底亚,如果你从

其他学问中把这种学问取走,那么医学就不能够照样给予健康,

制鞋就不能照样生产鞋子,织布的技艺就不能照样织布,领航的

技艺就不能照样保证我们在海上的生活平安,将军的技艺就不能

照样保证我们在战争中的安全了吗?”

“我想仍旧会是老样子。”

“然而,我亲爱的克里底亚,如果缺乏关于什么是好的知识,这些事情都不会良好地进行或给人们带来好处。”

“对。”

“但是这种知识看来不是智慧或节制,而是某种关于人的利益的

知识,它不是其他学问的学问,或关于无知的学问,而是关于好

坏的学问。如果这种学问是关于利益的,那么智慧或节制必定是

别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智慧就不是关于利益的知识呢?”他答道,“无论如何我

们假定智慧是关于学问的学问,支配着其他学问,所以这种具体

的关于好的学问肯定会处于智慧的支配之下,并以这种方式给我

们带来好处。”

“智慧能提供健康吗?”我说,“我们不是宁可说它是医学的结果

吗?智慧能做其他技艺的工作吗,各门技艺不都有它们自己的工

作吗?我们不久前不是断言过智慧只不过是关于有知和无知的知

识,而不是关于其他事物的知识,对吗?”

“好像讲过。”

“那么智慧不会产生健康,对吗?”“肯定不会。”

“我们发现健康属于另一种不同的技艺,是吗?”

“是的。”

“我亲爱的朋友,智慧也不能带来我们刚才归于另一技艺的利

益。”

“你说得很对。”

“如果智慧不能产生利益,那么它怎么能是有益的?”

“它显然不能,苏格拉底。”

“那么你瞧,克里底亚,我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我们对智慧的

探讨并不健全,我刚才对自己的指责是正确的,因为被承认为一

切事物中最优秀的事物决不会对我们毫无用处。如果说我在考察

别的事情时有过良好的表现,那么我现在完全失败了,无法找到

这个被立法家赐名为节制或智慧的事物。我们还接受过许多假设,

这些假设也不是完全肯定的,例如,尽管我们的论证表明不存在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但我们还是把它当作存在的。我们还进一

步承认这门学问知道其他学问的工作,尽管这一点也被论证所否

定,因为我们想要说明聪明人拥有关于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的知识。我们温和地作出这些让步,甚至从来没有考虑到一个人

要以某种方式知道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按照我们的

认可,某人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比这种认可更加

不合理了。然而,尽管我们轻易地、好脾气地作了让步,但是我

们的探索仍然无法发现真理,反而成了一种自我嘲弄。如果节制

或智慧真的可以用我们花费了全部时间来构造的那些定义来界

定,那么其结果恰好无情地证明了节制或智慧是无用的。当然,

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太多地悲哀。

“但是对你来说,卡尔米德,我实在感到抱歉,你有着如此惊人

的美貌和灵魂的智慧与节制,但从你的智慧和节制中,你却得不

到好处,也不能过一种良好的生活。我感到更加伤心的是,那个

我花了大力气从色雷斯人那里学来的咒语几乎毫无用处,它产生

出来的东西一钱不值。我确实认为我们在某个地方犯了错误,作

为一名探索者我实在是太糟糕了,因为我真的相信智慧或节制是

一种非常好的东西。卡尔米德,如果你拥有了它,你就幸福了。

因此,还是你自己进行考察吧,看看你是否拥有这种天赋可以不

需要咒语就能进行考察。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宁可建议你把我

当作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从来就没有推论出任何结果来,这样一来,也可以使其他人放心,你们越是聪明和节制,你们就越幸

福。”

卡尔米德说:“苏格拉底,我肯定我不知道自己有无这种智慧和节

制的天赋,因为这个事物像你所说的那样,连你和克里底亚都不

能发现它的性质,那么我又如何能知道我是否拥有它呢?然而,

我并不完全相信你的话,苏格拉底,我肯定我确实需要那个咒语,

对我来说,我愿意听你每天念咒语,直到你说我已经听够了为止。”

“很好,卡尔米德,”克里底亚说,“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我就

拥有了一条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节制,也就是说,你允许苏格拉底

对你念咒语,无论事情大小都决不背弃他。”

“你同样也可以依赖我对苏格拉底的追随,不背弃他,”卡尔米德

说,“如果作为我的监护人,是你在指挥我,那么我要是不服从你,

那我就大错特错了。”

“我确实在指挥你。”他说道。

“那么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从今天就开始。”

“先生们,”我说,“你们在密谋些什么?”“我们不在密谋,”卡尔米德说,“我们已经密谋完了。”

“你们想使用暴力,甚至不给我在法庭上听证的机会吗?”

“对,我要使用暴力,”他答道,“因为是他在指挥我,因此你最

好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我说道。“当你们决定要用暴力解

决什么事的时候,你们是不可抗拒的。”

“你不会抵抗吗?”他说。

“我不会抵抗。”我答道。

斐多篇

斐多篇

提要

苏格拉底死的时候,他的一位忠诚的学生斐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

事后,斐多把苏格拉底最后的时刻讲给他的许多朋友听。

他告诉他们,苏格拉底并非在临近黄昏时喝下毒药。他整天都在

讨论中度过,就像他以前在狱中和狱外的谈话一样,谈话转向了

灵魂不朽这个问题。各种所谓的证据都提到了,其中主要证据之

一是“我们的出生只不过是一种睡眠和遗忘”,学习就是回忆起在

另一个生命中获得的知识。然而在结尾处,这个论证与其他所有

论证一道被抛弃了。然后,苏格拉底提出一种新的想法:灵魂是

不朽的,因为它能领悟,能分享真、善、美,而这些东西是永恒

的。人能够认识神,因为人在神那里拥有某种与永恒和不死相似

的东西。所有在场的人都接受了这种看法,而苏格拉底则继续宣

称神的公义只有在来生才能显示,并且生动地描述了一幅天堂与

地狱的生动图景。但他告诫他的听众,别把他的描述当作事实真

相,而要当作“与真相必有某些相似”的东西。

漫长的对话结束了。喝下去的毒药起作用了,但这种毒药不会引起剧烈的痛苦。苏格拉底最后的话语比他相信的所有论证更加好。

当他感到毒药的作用正在向心脏延伸时,他说:“克里托,我们必

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奉献一只公鸡。”这是希腊人的习俗,疾病痊

愈以后要向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献祭。对苏格拉底本人来说,他

痊愈了,而不是死亡了。他不是正在进入死亡,而是正在进入生

命,一种“更加丰富的生命”。

正文

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被处死的时候,斐多,你当时与他在一起,

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件事?

斐多:我当时在场,厄刻克拉底。

厄刻克拉底:那么这位大师死前说了些什么,他怎样面对他的死

亡?我非常想知道这些事情。这些日子经常从佛利去雅典的人不

多,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访,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确定的消息,

我们只知道他喝毒芹汁而死。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更多的事了。

斐多:那么你们连他怎样受审都没有听说过吗?厄刻克拉底:有人对我们讲过,所以我们感到奇怪,因为对他的

审判和执行间隔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这样,斐多?

斐多:这纯粹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厄刻克拉底。审判他的前一天,

雅典人刚好结束给派往提洛的船只尾部挂上花环。

厄刻克拉底:那是什么船?

斐多:雅典人说那是忒修斯带着七对青年男女航海去克里特,并

保存了他们和他自己性命的那只船。据说当时雅典人对阿波罗神

发誓,如果这些年轻人能活着回来,他们将每年派使团去提洛朝

圣,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信守对这位神的诺言。有一条法律也就是

从那个时候定下的,使团去朝圣期间,城邦必须保持洁净,在朝

圣船只抵达提洛并返回雅典之前不能处死罪犯,有时候如果风向

不对,朝圣船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阿波罗的祭司一给朝圣船

挂上花环,朝圣的使命也就被认为正式开始了,而我说过了,这

件事正好发生在审判的前一天。这就是为什么从审判到处决,苏

格拉底在狱中要度过那么长时间。

厄刻克拉底:他死亡时的真实情景如何,斐多?他说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这位大师的同伴中有哪些人与他在一起?或者说,看守不让他们进去,所以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守在他身旁?

斐多:噢,不,有些同伴在他身旁,实际上还不少。

厄刻克拉底:我希望你能仁慈地把详细情况都告诉我们,除非时

间不允许,你急着要走。

斐多:不,我不急。我正想把情况告诉你。回忆苏格拉底给我带

来的快乐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无论是我自己讲还

是听别人讲。

厄刻克拉底:那太好了,斐多,你会发现你的听众也会有同样的

感觉。那么现在就把所有细节详细告诉我们吧。

斐多:首先,我想说说我当时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特别,我竟

然没有为他感到难过,而你们可能会想我会有那种面对临死前的

亲密朋友的那种感觉。苏格拉底当时的行为和语言都显得相当快

乐,厄刻克拉底,他高尚地面对死亡,视死如归。我禁不住想,

甚至在他去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都有神的旨意在指引,如果人可

以去那里的话,那么他到达那里时一切都会很好。所以我一点都

不感到难过,而你们会认为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应当感到难过,但

同时我也没有体会到我们在平常的哲学讨论中会有的快乐,我们的谈话采用的就是这种形式。当我想到我的朋友再过一会儿就要

死去时,我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快乐与痛苦奇异地交织在一

起。我们这些在场的人全都这样,有一种间于欢笑与哭泣之间的

感觉。我们中间有个人尤其如此,他是阿波罗多洛,你知道他长

什么样,对吗?

厄刻克拉底:我当然知道。

斐多: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其他人也都心烦意乱。

厄刻克拉底:到底有哪些人在场,斐多?

斐多:干嘛要问这个问题,本地人有阿波罗多洛、克里托布卢和

他的父亲,还有赫谟根尼、厄庇革涅、埃斯基涅、安提斯泰尼。

噢,对了,还有培阿尼亚的克特西普、美涅克塞努和其他一些本

地人。我相信柏拉图当时病了。

厄刻克拉底: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吗?

斐多:有,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克贝和斐冬得斯,还有来自麦加

拉的欧几里德和忒尔西翁。厄刻克拉底:阿里斯提波和克莱俄布洛图为什么不在那里?

斐多:他们显然在伊齐那。

厄刻克拉底:还有别人吗?

斐多:我想在场的就是这些人了。

厄刻克拉底:好吧,你们的讨论采用什么样的形式?

斐多:我想从头开始把这场讨论的情况告诉你。我们的讨论就像

我们平常探访苏格拉底时所作的讨论一样,甚至可以说我们从前

就在进行这样的日常练习。我们曾经在黎明时聚集在举行那场审

判的法庭旁,因为那个地方离监狱比较近。当我们等候监狱开门

时,我们也总是在进行讨论。监狱开门决不会很早,等门开了,

我们就进去看望苏格拉底,在那里和他一呆就是一天。在这个特

别的日子里,我们聚集得比平时还要早,因为我们在头一天离开

监狱时听说从提洛返回的那艘船已经到了,所以我们相互约定第

二天尽可能早的在老地方聚会。我们到那里后,监狱的看守没有

像平常那样让我们进去,而是让我们等着,直到他来通知我们。

他说,行刑的刽子手正在除去苏格拉底的镣铐,并告诉苏格拉底

今天就要处死他了。过了一会儿,看守回来让我们进去。我们走到里面,看到苏格拉

底刚刚卸去镣铐,克珊西帕坐在他身边,你们知道她是谁,膝上

还坐着他们的小儿子。克珊西帕一看到我们进去,禁不住大声哭

泣起来,“噢,苏格拉底,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你的朋友在一起谈话

了!”你们可以想象得出来,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苏格拉底看着克里托,他说:“克里托,最好有人把她送回家。”

克里托的仆人把她带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苏格拉底盘腿坐在

床上,按摩着双脚说:“我的朋友们,真是件怪事,这种感觉一般

人称之为快乐!值得注意的是它与痛苦,它的通常的对立面,有

着多么密切的联系。它们不会同时来到某个人身上,但是如果你

追求其中的一个,而且捉住了它,那么你也几乎总是会同时拥有

另一个;它们就像附着在一个脑袋上的两个身子。我敢肯定,假

如伊索想到这一点,那么他会就此写一个寓言,就好比说,神想

要制止它们不断的争吵,但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把它们的

头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来,其中的一个无论在哪里出现,另一个

也会跟着出现。我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情况。长时间带脚镣使我的

腿很疼,但是现在我感觉到除去脚镣后随之而来的快乐了。”

这个时候克贝插话说:“噢,对了,苏格拉底,我很高兴你提醒我。厄文努斯一两天前问我,还有此前其他一些人也问我,你最近采

用伊索寓言和致阿波罗神的‘序曲’的风格创作的抒情诗。他想

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诱使你进监狱之后写下这些诗歌,而你在此之

前从来没有写过类似的东西。我敢肯定,厄文努斯肯定还会问我,

如果你希望我能回答他的问题,请告诉我该怎么说。”

苏格拉底说:“把实情告诉他,我创作诗歌并不是想去与他或他的

诗歌竞争,我知道这不是一件易事。我这样做是为了发现某些梦

的意义,借此纯洁我的良心,我总是得到告诫要实施这种技艺。

你瞧,情况就是这样。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我经常做相同的梦,

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但总是说相同的事情,‘苏格拉

底,实施和培养这些技艺吧。’我过去曾经认为,这是要驱使和鼓

励我做我实际上正在做的事;我的意思是这些梦就像运动场上的

观众在鼓励赛跑运动员那样敦促我继续做我已经在做的事,也就

是说,实施这些技艺,因为我正在实践的哲学是各种技艺中最伟

大的。但是自从我受到审判,而这位神的节日又使处死我的时间

推延,我感到那个梦要我实施的技艺可能是指写诗这种通俗的技

艺,我必须加以练习,不能不服从。我想在我离世之前服从那个

梦,通过写诗来纯洁我的良心,这样可能就比较安全了。我开始

写下一些诗句来荣耀那位神,那个节日就是属于他的。颂歌写完

之后,我反复思量,我想一个诗人要配得上这个名称,必须写想

象性的主题,而不是描述性的主题,而我并不擅长虚构故事。所以我就利用手头能找到的和熟悉的伊索寓言,信手将其中的第一

个故事改写成诗歌。克贝,你可以把这些情况告诉厄文努斯,嘱

咐他来跟我说声再见,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可以尽力学我的

样。我好像今天就要去死了,这些都是我的祖国的法令。”

西米亚斯说:“苏格拉底,给厄文努斯的这个建议真是妙极了!我

过去和他打过许多交道,据我所知,他不太像是会服从你。”

“为什么?”他问道,“厄文努斯不是一名哲学家吗?”

“我也这样认为。”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他会情愿的,就像其他任何有恰当哲学根基的人。不

过他决不会对自己施加暴力,因为他们说这样做是不合法的。”

这个时候苏格拉底把他的腿伸到地上,在此后的讨论中他一直这

样坐着。

克贝问他:“苏格拉底,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对自己施暴是不合

法的,那怕一名哲学家愿意追随一名朋友去死?”

“你问我为什么,克贝,你和西米亚斯与菲罗劳斯在一起时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吗?”

“我们没有听到什么确定的东西,苏格拉底。”

“啊,连我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但我不在乎把我听说的都告诉

你。我想,对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来说,没有比谈论来生,想象来

生是什么样更适宜的事情了。太阳下山那一刻人还能做什么事

呢?”

“那么告诉我吧,苏格拉底。为什么说自杀是不合法的?我以前

听到的看法都像你一样认为自杀是错误的行为,我们和菲罗劳斯

呆在一起时听他这样说,别的人也这样说,但我从来还没有听到

过任何关于自杀的确定的解释。”

“好吧,你一定不要失去信心,”苏格拉底说,“你以后可能会听

到的。然而,你无疑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会成为一个没有适当答

案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自杀从来与生死无关,就像与其他

事情无关一样,而有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说是生不如死。你可能也

会感到奇怪,死亡对有些人来说肯定会给他们带来好处,但为什

么他们若是自杀就是不正确的,而应当等着别人来处死他们。”

克贝温和地笑了,不知不觉地说起他自己的方言来。他说:“哟,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格拉底说:“对。如果以这种方式来理解,那么这样说当然不合

理,尽管可能好像有几分道理。秘仪中有这么一种说法,我们人

类就像是被关押的囚犯,不能解放自己,也不能自行逃跑,这在

我看来是一种高级的教义,其涵义很难弄清。不过,克贝,我相

信这样说是对的,诸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人类是他们的一种财

产。你认为如何?”

克贝说:“我也这样看。”

“那么以你为例。如果你想要你的某个财产去死,但它在没有

得到你的通知的时候就自我毁灭了,那么若还有办法,你岂不是

要对它表示愤怒而惩罚它吗?”

“确实如此。”

“所以,如果你以这种方式看问题,那么我想说我们在得到神发

出的某种推动之前一定不能自尽,这样说并非不合理,就像我们

现在正在面对的情况一样。”

“我承认似乎如此,”克贝说。“假定我们刚才说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是他的财产,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你前面说哲学家应当情

愿去死,苏格拉底,这样说似乎是不合理的。如果这种看护是由

诸神提供的,而诸神又是最好的主人,那么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最

聪明的人在摆脱这种看护以后不会感到悲伤,因为这样一来,在

他得到自由的时候他就不能得到比原先更好的供养了。另一方面,

愚蠢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以为逃离他的主人对他有好处。他可

能想不到不应当离开好的主人,而应当尽可能长时间地与主人在

一起,于是就不假思索地逃走了。聪明人希望总是与比他优秀的

人呆在一起。如果你按这种方式看问题,苏格拉底,那么所得出

的结论可能正好与我们刚才的结论相反。因此,聪明人死的时候

感到悲伤是自然的,而愚蠢的人在这种时候感到快乐也很自然。”

听了这席话,苏格拉底似乎被克贝的固执逗乐了。他环顾四周对

我们说:“你们大家知道的,克贝总是要考察论证,决不愿接受各

种论断的表面价值。”

西米亚斯说话了:“苏格拉底,我认为克贝这一次说的有点意思。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为什么要去摆脱一位比他自己更加优秀的主

人,轻率地离开他们呢?我想克贝的批评意见指的是你,因为你

正在轻率地离开我们,也离开诸神,你承认他们是好主人。”

苏格拉底说:“你和克贝说的话相当公正。我想,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对这种批评作出正式的辩解。”

“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让我来作一番更加令人信服的申辩,胜过我在审判

时所作的。如果我并不盼望首先成为其他一些聪明善良的神灵的

同伴,其次成为那些比现今仍旧活在世上的人更加优秀的已经死

去的人的同伴,那么我在死亡之时不感到悲伤就是错误的。你们

可以肯定我确实期待在好人中间找到我自己。我并不特别强调这

一点,但另一方面我肯定你我都会最强烈地坚持,我能够在那里

找到至善的神圣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感到沮丧,为什么我

坚定地希望在那里有某些东西为已经死去的人储藏着,就像我们

多年来一直被告知的那样,这些更加好的东西是为好人准备的,

而不是为恶人准备的。”

西米亚斯问:“好吧,苏格拉底,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把这种知

识只留给自己,而你现在就要离我们而去,还是愿意与我们交流?

我认为我们也一定要分享这种安慰,此外,我们如果对你说的感

到满意,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你的申辩。”

苏格拉底回答说:“很好,我试试看。但是,克里托似乎有话要说,

等了好一会儿了。在我开始之前,让他先说吧。”克里托说:“只有一件小事,那个把毒药拿给你的人要我对你说,

你要尽可能少说话。说话会使你全身发热,你一定不能做任何事

影响毒药的作用。否则的话,说不定还得给你喝第二次,甚至第

三次。”

“那是他的事,”苏格拉底说,“让他去准备,需要几副毒药就准

备几副。”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克里托说,“但是他烦了我很长时间了。”

“别理他。”苏格拉底说,“现在我要对你们,我的法官,解释一

下为什么在我看来一个真正把一生贡献给哲学的人在临死前感到

欢乐是很自然的,他会充满自信地认为当今生结束以后,自己在

另一个世界能发现最伟大的幸福。西米亚斯和克贝,我要清楚地

告诉你们,这种事如何可能。

普通民众似乎无法理解,那些以正确的方式真正献身于哲学的人

实际上就是在自愿地为死亡作准备。如果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

他们实际上终生都在期待死亡,因此,如果说他们在这种长期为

之作准备和期盼的事真的到来时感到困惑,那么倒确实是荒谬

的。”西米亚斯笑了。他说:“苏格拉底,你对我的话作出的回答使我发

笑,尽管我在这种时候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愿意笑。我敢肯定如果

他们听了你的话,大多数人会这样想,我们国家的同胞也会衷心

地同意,说哲学家是半死的人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打击,普通民

众非常明白死亡会把哲学家们服伺得很好。”

“他们的说法也许相当正确,西米亚斯,除了说他们‘非常明白’。

他们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明白在什么意义上真正的哲学家是半死的

人,或者说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应当去死,或者说他们应当

得到什么样的死亡。但是让我们把普通民众的意见排除在外,只

在我们中间谈论。我们相信有死亡这回事吗?”

西米亚斯担当起回答问题的角色,说:“当然可以肯定有死亡。”

“死亡只不过是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对吗?死亡无非就是肉

体本身与灵魂脱离之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和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

以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对吗?除此之外,死亡还能是别的什么

吗?”

“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了,死亡就是这么回事。”“那么好吧,我的孩子,来看看你是否会赞同我的意见。我想这

会帮助我们找到问题的答案。你认为一名哲学家关心与饮食相关

的所谓快乐是否正确?”

“肯定不正确,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关心性事方面的快乐又怎么?”

“这样做不对,不可能正确。”

“我们会关注的身体的其他方面需要吗?你认为一名哲学家会强

调这些需要的重要性吗?我指的是穿漂亮衣裳和鞋子,以及其他

身体的装饰品,你认为哲学家会看重这些东西还是轻视这些东

西?我指的是在他并非真正需要的范围内去追求这些东西。”

“我想真正的哲学家会轻视它们。”西米亚斯说。

“那么这就是你的基本看法,哲学家并不关心他的身体,而是尽

可能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体引开,指向他的灵魂,对吗?”

“对,是这样的。”“所以事情很清楚,在身体的快乐方面,哲学家会尽可能使他的

灵魂摆脱与身体的联系,他在这方面的努力胜过其他人,对吗?”

“似乎如此。”

“西米亚斯,许多人会想,在这些事情中找不到快乐或者根本没

有身体快乐的人不配活着,从来不想要身体快乐的人已经有一只

脚伸在坟墓里了,对吗?”

“完全正确。”

“现在以获得知识为例。如果某人带着身体进行考察,身体会成

为考察的障碍吗?我的意思是,人的视觉和听觉有没有确定性,

或者说它们就像一直在我们耳边轰鸣的诗歌那样,我们既不可能

听到,也不可能看到任何确定的东西,是吗?如果这些感觉是不

清晰的和不确定的,那么其他感觉也几乎不可能是清晰、确定的,

因为其他感觉比视觉和听觉还要低劣。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当然同意。”

“那么灵魂在什么时候获得真理?每当它在身体的帮助下想要对

某事物进行考察,身体显然就会把它引向歧途。”“没错。”

“当灵魂能够摆脱一切烦扰,比如听觉、视觉、痛苦、各种快乐,

亦即漠视身体,尽可能独立,在探讨实在的时候,避免一切与身

体的接触和联系,这种时候灵魂肯定能最好地进行思考。”

“是这样的。”

“藐视和回避身体,尽可能独立,所以哲学家的灵魂优于其他所

有灵魂。”

“似乎如此。”

“还有其他一些问题,西米亚斯。我们承认有绝对公正这样的事

吗?”

“我们确实承认。”

“也有绝对的美和善吗?”

“当然有。”“你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东西吗?”

“肯定没有。”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你曾经用身体的其他任何感官感觉到它们吗?这里

说的‘它们’,我指的不仅是绝对的高、健康、力量,而且是任何

既定事物的真实性质,亦即它到底是什么。我们难道不是通过身

体来获得对它们的最真实的感知吗?在任何研究中,你对某个对

象越关注,你所获得的关于这个对象的知识也就越准确,你也就

越能理解这个对象本身,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难道不认为,进行这种尝试,最成功的人就是那个尽可能接

近每个对象的人,他使用的理智没有其他感官的帮助,他的思考

无需任何视觉,也不需要把其他任何感觉拉扯进来,这个人把他

纯洁的、没有玷污的思想运用于纯洁的、没有玷污的对象,尽可

能切断他自己与他的眼睛、耳朵以及他的身体的其他所有部分的

联系,因为这些身体器官的在场会阻碍灵魂获得真理和清理思

想?西米亚斯,如果有人能够抵达真实的存在,那么能实现这一

目标的不就是这个人吗?”“你说的绝对正确,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苏格拉底说:“上述考虑必定会推动严肃的哲学家以这样的方式考

察一下自己的立场。这种方式看起来像是通往正途的一条旁径。

只要我们还保留着不完善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满

意地达到我们的目标,亦即被我们肯定为真理的东西。首先,身

体在寻求我们必需的营养时向我们提供了无数的诱惑,任何疾病

向我们发起的进攻也在阻碍我们寻求真实的存在。此外,身体用

爱、欲望、恐惧,以及各种想象和大量的胡说,充斥我们,结果

使得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进行思考。发生各种战争、革

命、争斗的根本原因都只能归结于身体和身体的欲望。所有战争

都是为了掠夺财富,而我们想要获取财富的原因在于身体,因为

我们是侍奉身体的奴隶。根据这些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几乎

没有时间从事哲学。最糟糕的是,如果我们的身体有了某些闲暇,

可以进行研究了,身体又会再次介入我们的研究,打断它,干扰

它,把它引上歧途,阻碍我们获得对真理的观照。我们实际上已

经相信,如果我们要想获得关于某事物的纯粹的知识,我们就必

须摆脱肉体,由灵魂本身来对事物本身进行沉思。从这个论证的

角度来判断,只有在我们死去以后,而非在今生,我们才能获得

我们心中想要得到的智慧。如果有身体相伴就不可能有纯粹的知

识,那么获得知识要么是完全不可能的,要么只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因为仅当灵魂与身体分离,独立于身体,获得知识才是可能

的。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要继续接近知识,我们要尽可能避

免与身体的接触和联系,除非这种接触是绝对必要的,而不要允

许自己受身体的性质的感染,我们要洗涤我们自己受到的身体的

玷污,直至神本身来拯救我们。通过拒绝身体的罪恶使自己不受

污染,以这种方式,我们有可能获得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为伴,

得到纯洁无瑕的知识,亦即真理。不纯洁的人若能抵达纯洁的领

域无疑是违反普遍公正的原则的。

“除此之外,西米亚斯,我还想说,一切爱好学习的人都必须思

考他们自己,并且相互谈论。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这一点非常重要,苏格拉底。”

“很好,”苏格拉底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任何抵达这一旅程

终点的人就有很好的理由希望在那里达到目的,这个旅程现在就

在我的面前展开,我们过去所作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

的。所以我命中注定要踏上的这个旅程将会有幸福的前景,对其

他任何人来说也一样,只要他的心灵已经准备好接受净化。”

“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至于这种净化,我们前不久在讨论中说过,包括尽可能使灵魂

与身体分离,使之习惯于脱离与身体的所有接触,集中精力,在

可能的情况下,在现在和将来,拥有自己独立的居所,摆脱身体

的桎梏。可以这样说吗?”

“没错。”西米亚斯说。

“我们不是把死亡称作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和分离吗?”

“确实如此。”他说。

“灵魂解脱的愿望主要,或者只有在真正的哲学家那里才能看到。

事实上,哲学家的事业完全就在于使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和分离出

来。不是那么回事吗?”

“显然如此。”

“那么好,像我开头所说的那样,如果某人一生都在训练他自己

在尽可能接近死亡的状态中生活,那么当死亡到来时他反而感到

悲哀岂不是很可笑吗?”“当然可笑。”

“事实上,西米亚斯,真正的哲学家为他们的信念而死,死亡对

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以引起恐慌。请这样想,如果他们对身体完全

不满,想使他们的灵魂独立于身体,而当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了却

又感到惊慌和悲哀,那岂非完全不合理吗?如果能够出发前往某

处,在那里能够获得他们终身期盼的东西,亦即智慧,能够逃离

一种不受欢迎的联系,他们难道不会自然而然地感到高兴吗?世

上确实有许多人按照他们的自由意志选择了追随他们死去的情

人、妻子、孩子去另一个世界。如果这种情况存在,那么一名真

正的智慧爱好者拥有同样坚定的信念,认为自己只有在另一个世

界才能获得有价值的智慧,这样的人难道会在死亡时感到悲哀

吗?在走上这一旅程时他难道会不高兴吗?如果他是一名真正的

哲学家,我们必须认为他会高兴的,我亲爱的孩子,因为这样才

能表明他坚定地相信在别的地方决不可能发现纯粹的智慧。所以,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说这种人会害怕死亡是极不合理的。”

“确实不合理。”

“所以,如果你们看到某人在临死时感到悲哀,”苏格拉底说,“那

就足以证明他不是智慧的热爱者,而是身体的热爱者。实际上,

我假定他还热爱财富和名誉,爱其中之一,或两者都爱。”“对,你说得很对。”

“西米亚斯,”苏格拉底继续说道,“由此可见被我们称作勇敢的

美德主要不就是这种哲学气质吗?”

“是的,这一点不容怀疑。”他说。

“还有,即使从通俗意义上来理解,自制就是不受欲望的驱使,

对欲望保持一种体面的冷漠。这种品质不是只有那些极端漠视身

体、终生献身于哲学的人才拥有吗?”

“确实如此。”他说。

“但你们若是考虑一下由其他人实践的勇敢和自制,”苏格拉底

说,“你们会认为这些品质是不合理的。”

“怎么会呢,苏格拉底?”

“你们知道,除了哲学家,每个人都把死亡当作一种大恶,不是

吗?”“是的,确实如此。”

“一个人勇敢地面对死亡是因为他害怕落入某种更加糟糕的境

地,不是吗?”

“是这样的。”

“尽管说害怕和胆怯使人勇敢是不合理的,但是除了哲学家,每

个人的勇敢都可以归于害怕和恐惧。”

“好像是这样的。”

“那些有节制的人又如何?按相同的方式,不是可以说正是由于

某种自我放纵在使他们自我节制吗?你可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

那些实践这种自我节制的简单形式的人的情况都和我刚才描述过

的情况相似。他们害怕会失去他们想要的某种快乐,而他们又无

法放弃这种快乐,因此他们就约束自己的另一种快乐。尽管他们

把自我放纵定义为受快乐的统治,而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无法抗拒

某些快乐,因此就抗拒另一些快乐,这就与我刚才讲过的情况相

似了,他们对自己实施控制的原因在于自我放纵。”

“对,这样说好像是对的。”“我对你的理解表示祝贺,西米亚斯。不过我担心,从道德标准

来看,用一种程度的快乐、痛苦、恐惧替换另一种程度的快乐并

不是一种正确的方法,就像交换不同面值的硬币一样。只有一种

货币我们可以拿来与其他东西交换,这就是智慧。实际上,使勇

敢、自制、诚实,总之一句话,使真正的善得以可能的是智慧,

有无快乐、恐惧之类的感觉出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建立在相

对的情感价值之上的道德体系只是一种错觉,是一种粗俗的观念,

找不到任何健全的、真实的内容。真正的道德理想,无论是自制、

诚实,还是勇敢,实际上是一种来自所有这些情感的涤罪,而智

慧本身才是一种净化。那些指导这种宗教仪式的人也许离此不远,

他们的教义底下总有那么一层寓意,凡是没有入会和得到启示的

人进入另一个世界以后将要躺在泥淖里,而那些涤过罪,得到启

示的人到达那里后将会与诸神住在一起。你知道那些主持人会仪

式的人是怎么说的,‘佩戴标记的人很多,但为什么信徒这么少?’

而在我看来,这些信徒就是那些按照正确的方式过着一种哲学生

活的人,我乐意尽力与他们为伴,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今生今世

凡我能做的事决不留下不做。如果神愿意的话,当我们到达另一

个世界时,我们肯定能知道这种雄心是否正确,我们能否得到些

什么,我想,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这就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辩护,西米亚斯和克贝,为的是表明我离开你们和我的尘世统治者是很自然的,没有任何悲伤或痛苦,因

为我相信在那边我将找到好的统治者,我的好朋友不会比这里少

如果我对你们作的辩白比我对雅典法官作的辩白更加令人信服,

那我就满意了。”

苏格拉底说完这番话后,克贝作了答复。他说:“苏格拉底,你这

番话在我听来说得好极了,除了你关于灵魂的说法。你说灵魂离

开时一般的人都非常害怕,灵魂从肉身中解脱以后也许就不再存

在于某个地方,而可能就在人死的那一天被驱散了或毁灭了,也

许就在离开肉体的那一刻,它一露头就像气息或烟雾那样消失得

无影无踪。苏格拉底,如果灵魂仍旧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整体存

在,摆脱你刚才描述过的各种罪恶,那么我们当然就会有更加强

烈、更加荣耀的希望,你说的也就是真的。但是我想,我们几乎

不需要什么信心或保证就会相信,灵魂死后仍旧存在并且保持着

某种积极的力量和理智。”

“你说得很对,克贝。”苏格拉底说。“但是我们现在怎么办?你

希望我们继续思考这个主题,看一看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吗?”

“我本人非常乐意听听你的想法。”克贝说。

“无论如何,”苏格拉底说,“我也不认为有人听了我们现在的谈话,哪怕是一名喜剧诗人,会说我正在浪费时间讨论与我无关的

问题。所以,如果这也是你的感觉,那么我们最好继续探讨。让

我们从这个观点出发来解决问题。离开身体的灵魂存在还是不存

在于另一个世界?

我们还记得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讲的是灵魂离开这里以后确实存

在于另一个世界,还会返回这个世界,从死者中复活。如果死者

能够复活,那么不就说明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吗?如果

灵魂不存在,那么它们就不能再次产生,如果灵魂确实是从死者

中复活的,而不是来自别的地方,那就足以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

的。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么我们还需要别的论证。”

“你说得对。”克贝说道。

“如果你想更加容易地理解这个问题,”苏格拉底说,“那么不要

只想到人,而要想到所有的动物和植物。让我们来看,一般说来

一切有世系的事物是否总是以这样的方式产生,而不是以别的方

式产生,凡有对立面存在之处,对立的事物产生对立的事物,例

如美是丑的对立面,正确是错误的对立面,还有无数其他事例。

让我们考虑一下,这是否一条必然的法则,凡有对立面的事物必

定从其对立面中产生,而不会从其他来源中产生。例如,当某个

事物变得比较大的时候,那么我想它在变得比较大之前先要变得比较小,对吗?”

“对。”

“同样,如果它要变得比较小,那么它先要变得比较大,然后才

会变得比较小,对吗?”

“没错。”克贝说。

“较弱从较强中产生,较快来自较慢,对吗?”

“当然如此。”

“再举一个例子。如果某个事物变坏了,那么它来自原先较好的

事物吗?如果某事物变得比较公正了,那么它来自不那么公正的

事物吗?”

“那当然了。”

“那么我们对此表示满意,”苏格拉底说,“一切事物均以相反相

成的方式产生,是吗?”“你说得好极了!”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些事例表现了另一种性质,每一对相反

的事物之间有两个产生的过程,一个过程是从首先到其次,另一

个过程是从其次到首先,对吗?一个较大的物体和一个较小的物

体之间有一个变大和变小的过程,我们不是称之为增加与减少

吗?”

“对。”克贝说。

“分离与结合、冷却与加热,以及其他许多例子,不都是一回事

吗?哪怕我们有时候不用这样的术语,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遍的

事实,一事物产生于它事物,有一个产生的过程,对吗?”

“没错。”克贝说。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就像睡的对立面是醒一样,活有没

有对立面?”

“当然有。”

“是什么?”“是死。”

“那么活与死是对立的,它们相互产生,它们之间的产生有两个

产生过程吗?”

“当然有。”

“好极了。”苏格拉底说。“我来陈述刚才提到的一对相反的事物,

说出这对事物本身和它们之间产生的过程,你来陈述另一对相反

的事物。我的对立面是睡与醒,我说醒产生于睡,睡产生于醒,

它们之间的过程是去睡觉和醒过来。我的这个陈述你满意吗?”

“很好。”

“现在轮到你了,”苏格拉底继续说,“请用同样的方式陈述生与

死。你承认死是生的对立面吗?”

“我承认。”

“它们相互产生吗?”“对。”

“那么从生中产生的是什么?”

“是死。”

“从死中产生的是什么?”苏格拉底问道。

“我必须承认是生。”克贝说。

“所以,克贝,活的东西和活人是从死的东西中产生出来的

吗?”

“显然如此。”

“那么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似乎如此。”

“我们刚才讲的两个过程在这个事例中,有一个是非常确定的,

我指的是,死是相当确定的,是吗?”“是的。”克贝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省掉另一个补充性的过

程,给这条自然法则留下一个缺陷吗?或者说我们必须提供另一

个与死相对应的过程?”

“我们当然必须提供。”克贝说。

“这个过程是什么呢?”

“复活。”

“如果有复活这回事,”苏格拉底说,“那么它必定是一个从死到

生的过程。”

“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在这一点上也有了一致看法,生出于死,就像死出于

生一样。但是我想,如果我们肯定了这一点,那么足以证明死者

的灵魂一定存在于它们再生之处。”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从我们达成的一致看法中可以必然地推

论出这一点来。”克贝说道。“我想也还有另一种方式,克贝,使你可以看到我们达成的一致

看法并没有错。如果两套对立的事物之间的产生没有连续对应的

过程,即循环轮回,如果产生是直接地走向对立的终点而没有任

何向起点的回复或偏转,那么你会明白最后万物都会具有同样的

性质,处于同一状态,也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不难理解,”苏格拉底答道,“举例来说,如果有‘睡眠’,那

么‘苏醒’并不能凭借使某些事物脱离睡眠而与‘睡眠’达成一

种平衡,你一定要明白,恩底弥翁最终会成为一切事物的笑柄。

他会一无所得,因为到那时整个世界都会处于相同的睡眠状态。

如果万物都是结合的,没有任何事物是分离的,那么我们马上就

会拥有阿那克萨戈拉所说的那种“万物一体”。以同样的方式,我

亲爱的克贝,如果拥有生命的事物逐渐死去,而死者在死后就保

持死的状态不再复活,那么万物最后不可避免地都是死的,没有

活的了,对吗?如果说有生命的事物从其他有生命的事物中产生,

而有生命的事物要死去,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止它们的数量由

于死亡而最后灭绝呢?”

“我看没有办法,苏格拉底,”克贝说,“你说的似乎完全正确。”“对,克贝,”苏格拉底说,“如果世上有正确的东西,那么我相

信这就是正确的,我们的一致看法并没有错。复活是一个事实,

生出于死是一个事实,死者灵魂的存在是一个事实。”

“苏格拉底,”克贝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你经常说给我们

听的理论,我们所谓的学习实际上只是一种回忆。如果这种说法

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现在回忆的东西肯定是从前学过的,除非我

们的灵魂在进入人体之前在某处存在,否则这就是不可能的。所

以按这种方式来理解,灵魂也好像是不朽的。”

“克贝,这种理论是如何证明的?”西米亚斯插话说,“提醒我,

因为当时我没记住。”

克贝说:“以人提问为例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如果提问的方式

是正确的,那么人们就能作出完全正确的回答,这种回答只有当

他们对主题具有某些知识并有了恰当的把握以后才有可能作出,

否则就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向人提出一个作图问题或类似的问题,

那么他们作出反应的方式就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个理论是正确

的。”

“西米亚斯,”苏格拉底说,“如果这种方式不能令你信服,那么

就来看这样做是否有用。我假定你认为所谓学习就是回忆的说法很难理解,是吗?”

“一点儿也不难,”西米亚斯说。“我想要的只是想对我们正在

讨论的东西,回忆,有所帮助。从克贝提到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

法中,我已经回忆起很多,足以令我满意,但若能听到你如何解

决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非常乐意。”

“我是这样看的,”苏格拉底说,“我假定我们同意,如果说某人

回忆起什么东西来,那么他必定先要在某个时间或其他时间认识

它,对吗?”

“很有道理。”

“当知识以某些具体方式出现时,我们不也同意把它称作回忆

吗?我会解释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假定某人看见或听到,或以别

的方式注意到某个事物,不仅意识到这个事物,而且还想起另一

个事物是一个不同类型知识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我们说

他想起的那个对象提醒了他是不对的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我举个例。我假定你会同意,一个人和一件乐器是知识的不同对象。”

“没错。”

“那好吧,当情人们看到他们所爱的人的乐器、衣裳,或她的其

他任何私人物品,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

一认出某样东西,心里就幻想出它的主人的形象。这就是回忆。

以同样的方式,看到西米亚斯也经常使人想起某个克贝,这样的

例子举不胜举。”

“对,这样的例子当然很多。”西米亚斯说。

“所以说到回忆,我们指的是我刚才描述过的这种体验,尤其是

当我们已经长时间没有见过某些事物,已经把它们给忘了的时

候。”

“是这样的。”

“那么,当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马的图画能想起一个人来吗,或

者说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能想起克贝来吗?”

“完全能够。”“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能想起西米亚斯本人来

吗?”

“当然能。”

“从所有这些事例中不是可以推论出,回忆可以由相同的或不同

的事物引起吗?”

“对。”

“当相同的事物引起你的回忆时,你肯定也意识到这种相同是完

全相同还是部分相同,对吗?”

“对,肯定会意识到。”

“我们现在可以再前进一步了,”苏格拉底说,“我假定我们承认

有这么个事物叫相等,不是砖头与砖头、石头与石头的相等,而

是没有任何差别的绝对相等。我们承认这一点还是不承认?”

“承认,完全承认。”西米亚斯断然说道。“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

“我们从哪里得到这种知识呢?从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具体事例

吗?尽管我们说的相等的砖头、相等的石头或其他相等的东西与

这个相等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不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事物的相等

才得到相等这个观念的吗?请这样想。相等的石头和砖头自身不

变,但有时候看起来与一个人相等,而和另一个人不等,难道不

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

“好吧,那么你是否曾经想过,绝对相等的事物是不等的,或者

相等的事物是不相等的?”

“没有,从来没有过,苏格拉底。”

“那么这些相等的事物与绝对相等不是一回事。”

“我现在认为根本不是,苏格拉底。”“然而,尽管不是一回事,但却是这些相等的事物使你有了关于

绝对相等的知识,它们向你提出建议,并把它转达给你,对吗?”

“完全正确。”

“那么这个相等本身与这些相等的事物是相同的或者不同的,对

吗?”

“确实如此。”

“相同也罢,不同也罢,这倒没什么区别,”苏格拉底说,“只要

看到一样事物会使你想起另一样事物,那么它肯定是产生回忆的

原因,无论这两样事物相同或是不同。”

“是这么回事。”

“好吧。”苏格拉底说,“现在我们从刚才讲的相同的砖头和其他

事例中能发现什么呢?它们在我们看来是绝对相等意义上的相等

吗?或者说它们缺乏绝对相等,因为它们只是接近相等?或者说

它们完全缺乏相等?”

“它们与绝对相等差远了。”西米亚斯说。“假定你看到某个事物,你对自己说,我能看出这个事物像另一

个事物,但它缺乏相等,不能真的相同,而只是有点儿像。在这

种情况下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任何接受这种印象的人从前必定有

过关于他说的那个有些相同,但并不完全相同的事物的知识吗?”

“他肯定有过。”

“很好,那么这就是我们关于相等的事物与绝对相等的看法吗?”

“确实如此。”

“那么在我们第一次看见相等的事物,明白它们在努力追求相等,

但又缺乏相等之前,我们一定拥有某些关于相等的知识。”

“是这样的。”

“我们同时也同意,除了通过视觉、触觉,或其他感觉,否则就

不能拥有这种相等的观念。我把它们全都当作相同的。”

“苏格拉底,从我们想要证明的目的来看,它们是相同的。”“所以,我们必须通过这些感觉才能明白,一切可感的相等都在

追求绝对的相等,但是缺乏相等。这样的看法对吗?”

“对,是这样的。”

“所以,在我们开始看和听,以及使用其他感官之前,我们必定

在别的地方获得过这种知识,即有绝对相等这么一个事物。否则

我们就决不会明白一切相等的感性物体都想要与绝对相等相同,

用绝对相等作标准来比较,这些感性物体只是不完善的模仿。”

“这是一个合理的结论,苏格拉底。”

“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不就开始了看与听,以及使用我们的其

他感官吗?”

“当然是的。”

“但是我们承认,在我们获得这些感觉的对象之前,必定已经获

得了我们关于相等的知识。”

“对。”“所以我们必定是在出生之前获得这种知识的。”

“好像是这样的。”

“假如我们是在出生之前就获得了这种知识,当我们出生时拥有

这种知识,那么我们既在出生前又在出生后拥有这种知识,不仅

拥有平等和相对大小的知识,而且拥有所有绝对的标准。我们现

在的论证不仅适用于平等,而且也适用于绝对的美、善、正直、

神圣,以及所有在我们的讨论中可以冠以‘绝对’这个术语的事

物。所以,我们必定是在出生前就已经获得了有关所有这些性质

的知识。”

“是这样的。”

“除非我们在获得知识以后永久地遗忘了,否则我们必定在出生

时就是‘知道’的,并且整个一生都继续‘知道’,因为‘知道’

的意思就是保有某人所获得的知识,不丢失。我们所说的遗忘不

就是失去知识吗,西米亚斯?”

“确实如此。

“如果我们真的是在出生前就获得了我们的知识,而在出生那一刻遗失了知识,后来通过我们的感官对感性物体的作用又恢复了

先前曾经拥有的知识,那么我假定我们所谓的学习就是恢复我们

自己的知识,称之为回忆肯定是正确的。”

“确实如此。”

“没错,因为我们看到,通过视、听或其他感官对感觉的提示可

以获得对一个事物的感觉,通过某种联系可以想起遗忘了的事物,

而无论这两个事物是否相同。所以我认为有两种选择。要么说我

们全都生来拥有关于这些标准的知识,并终生持有;要么说当我

们谈到人们的学习时,他们只是在回忆以前的知识。换言之,学

习就是回忆。”

“对,必然如此,苏格拉底。”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西米亚斯?我们生来就有知识,或者

说我们出生以后回忆起我们在出生前拥有的那些知识?”

“苏格拉底,要我马上就作选择,我不知该怎么说。”

“那好,有另一个选择请你考虑。你认为怎么样?一个人知道某

样事物,他能对之作出详尽的解释吗?”“他一定能。”

“你认为每个人都能解释我们刚才谈论的这些问题吗?”

“我想要肯定这一点,”西米亚斯说,“但是我非常担心到了明天

这个时候世上就有一个人能够对这些问题作出恰当解释了。”

“所以,西米亚斯,你并非认为每个人都拥有关于这些问题的知

识,是吗?”

“我绝不这样认为。”

“那么他们只是在回忆他们曾经学到的知识。”

“这才是正确的回答。”

“我们的灵魂是什么时候获得这种知识的?不会是在我们的尘世

生活开始以后吧?”

“当然不会。”“那么一定是在我们的尘世生活开始之前。”

“对。”

“那么我们的灵魂在获得人形之前就有一个在先的存在,西米亚

斯。它们独立于我们的身体,也拥有理智。”

“你说的没有什么问题,除非我们也许可以说我们在出生那个时

候获得关于这些事物的知识,苏格拉底。这样的一个时间还是存

在的。”

“没错,我亲爱的朋友,但是请告诉我,遗忘这些知识又是在什

么时候呢?我们刚刚才同意我们出生时并不拥有知识。难道是在

我们获得知识的同时又失去知识吗?或者说你还能建议其他时

间?”

“当然提不出,苏格拉底。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毫无意义

的。”

“好吧,我们现在该进到哪一步了,西米亚斯?如果所有这些绝

对的实体,比如我们老是在谈论的美和善,真的存在,如果被我

们重新发现的我们从前的知识是关于它们的,我们把我们身体的所有感觉的对象都当作是对它们的范型的摹本,如果这些实体存

在,那么由此岂不是可以推论出,我们的灵魂甚至在我们出生之

前也必定存在,如果它们不存在,我们的讨论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个观点是合理的,说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就像说这些

实体是存在的一样确定,如果一种说法不可能,那么另一种说法

也不可能。对吗?”

“我完全清楚了,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同样合理的必然性

适用于两种情况。你的论证依据的是这两个立论要么都能成立,

要么都不能成立,一个是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另一个

是你说的这个等级的实体是存在的,这很合我的胃口。我无法想

象还有任何事物的存在能比绝对的美、善,以及你刚才在完全可

能的意义上提到的其他实体的存在更加能够不证自明。在我看来,

证明已经相当充分了。”

“克贝会怎么看?”苏格拉底说道,“我们也必须能说服克贝。”

“我完全相信他也感到满意,”西米亚斯答道,“没错,在抵制论

证的时候,他是世上最顽固的人,但是我想,就我们的灵魂在出

生前就已存在这一点来说,他不再需要什么东西来使他信服。至

于我们死后灵魂仍然存在,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感到已经得到了证

明,苏格拉底。克贝的反对意见仍然成立,人们普遍害怕人的灵魂会在他死的那一刻崩溃,这可能就是灵魂存在的终结。假定灵

魂有出生,它的构成来自某些源泉,在进入人体前就存在。那么

在它进入人体后,有什么理由会使它在得到解脱的那一刻走向终

结,并毁灭自己呢?”

“你说得对,西米亚斯,”克贝说道,“看来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

想要证明的一半,灵魂在出生前就存在,如果要完成我们的证明,

我们现在还需要证明灵魂在死后也像它在出生前一样存在。”

“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苏格拉底说,“如果你们把这个最

后的论证与我们前面达成一致意见的论证,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

是从死的东西中产生出来的,结合起来,那么实际上另一半也已

经得到证明。如果灵魂在出生前就存在,如果它开始趋向生命并

且被生出来,那么它必定是从死的东西或死的状态中出生的,如

果灵魂肯定会再生,那么它死后肯定存在。所以你们提到的论点

已经得到证明。尽管如此,我相信你和西米亚斯仍旧想延长讨论。

你们像儿童一样害怕灵魂从肉身中出来时会被大风刮走和吹散,

尤其是当人死的时候不是无风的天气,而是刮大风。”

克贝笑了。他说:“苏格拉底,就算我们害怕,那么试试看如何让

我们信服。或者倒不如不要假定我们害怕。也许我们中间会有人

像小孩一样有这种恐惧,但让我们试着说服他不要害怕死亡,别把死亡当作一个妖怪。”

“你该做的是像一名巫师那样每天对他念一通咒语,”苏格拉底

说,“直到你赶走他的恐惧。”

“但是,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我们现在该上哪儿去找到一

名懂得这些咒语的巫师,因为你就要离开我们了?”

“希腊是一个很大的国家,”他答道,“一定有很多好人,外族人

中间也有许多好人。你们必须彻底搜查,把这样的巫师找出来,

不要害怕花冤枉钱,也不要怕麻烦,把钱花在这个方面比花在其

他方面要适宜得多。你们也必须靠你们大家的力量去找,因为也

有可能找不到任何人适宜完成这项任务。”

“我们明白了,”克贝说道。“不过,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还是让

我们回到刚才岔开的话题上来。”

“我当然不反对。我干吗要反对?”

“那就谢谢你了,”克贝说道。

“我想,”苏格拉底说,“我们应该向自己提问。哪一类事情会自然而然地落到个消散的命运?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害怕这种命

运,而为什么样的事情我们不害怕这种命运?回答了这些问题,

我们接下去就会考虑灵魂属于哪一类事物,然后我们就能知道自

己对我们灵魂的命运是充满信心还是充满恐惧。”

“你问得好。”

“难道你不认为合成的物体或自然的复合物会在它组合之处破裂

吗?而任何一个真正非合成的物体必定不会受这种方式的影响,

对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克贝说。

“非复合的事物极为可能总是永久的、单一的,而复合的事物则

是非永久的、多样的,对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

“那么让我们回到我们前面讨论过的那个例子上来。我们在讨论

中界定的绝对实体是否总是永久的、单一的?绝对的相等、绝对

的美,或其他任何真正存在的独立实体会接受任何种类的变化

吗?或者说每个这种单一、独立的实体永远保持原状,绝对不会有任何方面,任何意义上的变化?”

“它们必定是永久的、单一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好吧,美的具体实例又如何,比如人、马、衣服,等等,或者

说绝对相等的例子,或任何与某个绝对实体相对应的那一类事

物?它们是永久的,或者正好相反,它们绝不会在任何意义上,

对它们自身也好,它们相互之间也好,具有这种关系?”

“苏格拉底,提到这些事物,那么正好相反,它们从来都没有失

去过多样性。”

“你们能够触、看,或用你们别的感官察觉到这些具体的事物,

但那些永久的实体,你们无法感觉到,而只能靠思维去把握;对

我们的视觉来说,它们是不可见的。”

“完全正确。”克贝说。“所以你们认为我们应当假定有两类事物,

一类可见,一类不可见,对吗?”

“我们应该这样假定。”

“不可见的是单一的,可见的决不可能是单一的,对吗?”“对,我们也应该这样假定。”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我们不是一部分是身体,一部分是

灵魂吗?”

“那当然了。”

“那么我们说身体与哪一类事物比较接近或关系比较密切?”

“显然是与可见的事物。”

“灵魂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

“苏格拉底,它至少对人来说是不可见的。”克贝说。

“我们讲的可见和不可见的事物当然是对人的性质而言。你认为

我们在谈这一点时还想着别的什么事物的性质吗?”

“没有了,仅对人的性质而言。”

“那么我们关于灵魂该怎么说?它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它不是可见的。”

“那么它是不可见的,是吗?”

“对。”

“所以灵魂更像不可见的事物,而身体更像可见的事物,对吗?”

“这是不可避免的推论,苏格拉底。”

“我们前不久说过灵魂把身体当作工具来进行探究,无论是通过

视觉、听觉或是任何别的感官,因为使用身体包含着使用感官,

这样一来,灵魂就被身体拉入多样性的领域而迷了路,在与那些

具有相同性质的事物接触时它感到困惑而不知所措,就好像喝醉

了酒似的,对吗?”

“对。”

“但当灵魂自我反省的时候,它穿越多样性而进入纯粹、永久、

不朽、不变的领域,这些事物与灵魂的本性是相近的,灵魂一旦

获得了独立,摆脱了障碍,它就不再迷路,而是通过接触那些具有相同性质的事物,在绝对、永久、单一的王国里停留。灵魂的

这种状态我们称之为智慧。”

“你说得好极了,完全正确,苏格拉底。”

“好吧,那么在我们刚才和前面说过的所有这些话的启发下,你

们认为灵魂与哪一类事物比较相似,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

“苏格拉底,我想,哪怕是最愚昧的人也会依据这一连串的论证

同意灵魂完全可能更像是单一的事物,而不像是多样的事物。”

“那么身体怎么样?”

“身体与另一类事物相似。”

“让我们再按另一种方式来考虑。当灵魂与身体都处在同一地方

时,天性让它们一个做服从的奴仆,另一个进行统治。在这种关

系中,你们认为哪一个与神圣的部分相似,哪一个与可朽的部分

相似?难道你不认为统治和指挥是神圣事物的天性,而服从和服

侍则是可朽事物的天性吗?”

“我是这样看的。”“那么灵魂与什么相似?”

“苏格拉底,灵魂显然与神圣的事物相似,身体与可朽的事物相

似。”

“现在,克贝,”苏格拉底说,“让我们来看这是否就是我们从我

们说过的所有内容中得出来的结论。灵魂与神圣的、不朽的、理

智的、统一的、不可分解的、永远保持自身一致的、单一的事物

最相似,而身体与凡人的、可朽的、不统一的、无理智的、可分

解的、从来都不可能保持自身一致的事物最相似。我亲爱的克贝,

我们还能提出任何相反的论证来说明事实并非如此吗?”

“不能,我们提不出来。”

“很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肉体迅速地分解不是很自然吗?而

灵魂是非常平静的,或者说几乎不会分解,对吗?”

“确实如此。”

“你当然知道,当一个人死的时候,尽管对他的可见的、肉体的

部分来说这是很自然的,我们称他的这个部分为他的尸体,躺倒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腐烂,化成碎片,消散,但这些事并不是

在一瞬间发生的。即使死亡发生在温暖的季节,而尸体又富有营

养,它仍旧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原形。当尸体被干化和涂上

香油防腐时,就像在埃及那样,那么在难以置信的长时间里,尸

体保持不变;即使尸体腐烂了,其中有些部分,比如骨头、肌腱

或其他相似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永久保留下来。情况就是这样,

不是吗?”

“你说得对。”

“但是不可见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像灵魂自身一样

辉煌、纯粹、不可见,那才是真正的哈得斯或不可见的世界,如

果神愿意的话,灵魂会出现在善的和智慧的神面前,我的灵魂一

定很快就会去那里。如果灵魂具有我才描述过的这些性质,那么

它还会像流行看法那样,在从肉身中解脱的那一刻被驱散和摧毁

吗?远非如此,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事实真相倒不如说是

这样一回事。灵魂从肉体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是纯洁的,没有带着

肉体给它造成的污垢,因为灵魂在今生从来没有自愿与肉体联合,

而只是在肉体中封闭自己,保持与肉身的分离,换句话说,如果

灵魂按正确的方式追求哲学,并且真正地训练自己如何从容面对

死亡,这岂不就是‘实践死亡’的意思吗?”“你说得非常准确。”

“好吧,如果这就是灵魂的处境,那么灵魂动身前往那个与它自

身相似的不可见、神圣、智慧的地方,到达那里时,幸福在等待

着它。它摆脱了不确定性和愚蠢,摆脱了恐惧和无法控制的欲望,

以及其他所有人间罪恶,就像那些人在秘仪的入会仪式上说的那

样,灵魂真的将要在那里与神一道度过余下的时光。我们应当接

受这种观点,克贝,或者是采用别的说法?”

“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点,”克贝说。

“但是我假定,如果灵魂在得到解脱时已经被玷污了,是不洁的,

因为它总是与肉体联系在一起,关心肉体,热爱肉体,并且被肉

体及肉体的情欲和快乐所诱骗,以为只有这些可以摸、看、吃、

喝,可以用于性生活享受的肉体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如果灵魂已

经习惯于仇视、畏惧、回避那些我们的肉眼看不见,但却是理智

的、只能依靠哲学来理解的东西,如果灵魂处于这种状态,那么

你认为它能保持独立性,不受污染地逃离吗?”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克贝说。

“我想,正好相反,灵魂会被有形体的东西渗透,通过持久的联系和长期的实践,会与肉体往来而结成同伴。”

“当然会。”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必须假定有形体的东西是沉重的、压制的、

属土的、可见的。所以被肉体玷污了的灵魂变得沉重,如他们所

说,由于害怕哈得斯或不可见的世界,而被拉回可见的世界,在

坟墓和坟场里徘徊。能被人真正看见的、影子般的幽灵就是这些

还没有消失的灵魂,它们仍旧保持着某些可见的部分,这就是它

们能被看见的原因。”

“你说的很像是那么回事,苏格拉底。”

“是这么回事,克贝。当然了,它们不是善的灵魂,而是恶灵,

它们被迫在这些地方漫游,这是对它们以往恶行的惩罚。它们一

直在游荡,通过对肉身的不断追求,最后再次被禁闭在肉身中。

像你会预期的那样,它们投靠的那些肉身具有和它们在前世养成

的相同的某一类性格或性质。”

“你指的是哪一类,苏格拉底?”

“那些不去努力避免而是已经养成贪吃、自私、酗酒习惯的人极有可能会投胎成为驴子或其他堕落的动物。你看会吗?”

“对,很可能会。”

“那些自愿过一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无法无天、使用暴力的人,

会变成狼、鹰、鸢,除非我们还能提出其他性情更加相似的动物。”

“不,你提到的这些动物就很准确。”

“所以,按照灵魂今世的行为,很容易想象它们将会进入什么样

的动物。”

“对,确实很容易。”

“我假定那些最幸福的人,那些到达了最佳终点的人,是那些养

成了普通公民的善的人,这种善被称作自制和诚实,通过习惯和

实践来获得,而无需哲学和理性的帮助。”

“为什么说他们是最幸福的呢?”

“因为他们可能会进入某种过着社会生活,受纪律约束的动物体

内,比如蜜蜂、黄蜂、蚂蚁,甚至可能再次投胎于人,成为体面的公民。”

“完全有可能。”

“但是,未实践哲学的灵魂在离开肉身的时候不是绝对纯洁的,

这样的灵魂没有一个能够获得神圣的性质;只有智慧的爱好者才

行。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哲学家要禁

止一切身体的欲望,要抵抗欲望而不是向它们投降的原因。这样

做不是因为担心耗费金钱和财产,那些把金钱放在头一位来考虑

的普通人会这样想,也不是因为他们害怕丢丑,担心这样做会招

来坏名声,那些雄心勃勃想要出人头地和掌权的人会这样想。”

“对,你提到的这些动机都是无价值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这些动机确实没有什么价值,”苏格拉底对克贝的说法表示同

意。“因此,克贝,那些关心他们的灵魂,不愿使灵魂屈从于肉体

的人,坚决地割断与其他人的联系,拒绝和他们一道进行那种无

计划的旅行。由于相信哲学能提供解放和洁净,反对哲学是错误

的,因此这些人回过头来追随哲学,而无论哲学会把他们引向何

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格拉底?”“我会解释给你听,”苏格拉底说。“每一个寻求智慧的人都知道,

当哲学接管灵魂的时候,他的灵魂是一个无助的囚犯,手脚被捆

绑在身体中,只能透过灵魂的囚室间接地看到实体,在无知的泥

淖中打滚。哲学知道这个囚犯自己主动的欲望在狡猾地影响着这

种监禁,对灵魂的监禁来说,使灵魂进监狱的首先就是灵魂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哲学接管了灵魂,试图用温和的劝说来使灵魂自

由。她向灵魂指出,用眼睛、耳朵以及其他所有感官作出的观察

完全是一种欺骗,她敦促灵魂尽可能不要使用感官,除非迫不得

已,她鼓励灵魂要精力集中,相信自己对物体的独立判断而不要

相信别的东西,不要把灵魂间接得来的服从于多样性的东西当作

真理,因为这样的物体是可感的和可见的,而灵魂自身看到的东

西是理智的和肉眼不可见的。此时,真正哲学家的灵魂会感到一

定不能拒绝这个解放的机会,因此灵魂尽可能节制快乐、欲望和

悲伤,因为灵魂想到放纵快乐、欲望和悲伤的结果不是像人们所

设想的那种微不足道的不幸,例如由于自我放纵而生病或浪费钱,

而是一场受害者不知道的最可怕的灾难。”

“那是什么灾难,苏格拉底?”克贝问道。

“当每个人的灵魂感到一种强烈的快乐或痛苦时,它就必然会假

定引起这种最强烈的情感的原因是最清楚、最真实的实体,而实际上并不是。会产生这种结果的主要是可见的事物,不是吗?”

“是这样的。”

“不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灵魂最彻底地落人身体的束缚吗?”

“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看法来的?”

“因为每一种快乐或痛苦都像有一根铆钉,把灵魂牢牢地钉在肉

体上,使之成为有形体的,把被身体肯定的任何东西都当作真实

的来接受。我想,灵魂与身体一致,在相同的事情上寻找快乐,

由此产生的结果是灵魂必定会变得在性格和训练上与肉身相同,

这样它就决不能逃往不可见的世界,而是习惯于和肉身在一起,

于是它在离开肉身后很快就又回到另一个肉身中,在那里扎根和

生长。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它成为纯洁、单一、神圣事物的同

伴的可能性就被完全排除了。”

“对,苏格拉底,你说得完全正确,”克贝说。

“克贝,真正的哲学家表现出自制和勇敢是由于这些原因,而不

是由于人们一般假定的那些原因。或者说,你认为那些流行的看

法是正确的吗?”“不,肯定不正确。”

“确实不正确。哲学家的灵魂会接受我说的这种看法。它不会起

先是期待哲学来解放它,然后又允许快乐和痛苦使它再次成为囚

犯,从此承担起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就像那拆除自己织物的珀

涅罗珀。不,这个灵魂通过追随理性和做哲学的永久同伴来免除

欲望,它通过对真实的、神圣的、不可推测的事物的沉思来从中

吸取灵感,因为这样的灵魂相信这是它生活的正确方式,当肉身

死后,它可以到达一个与它自身性质相关和相同的地方,在那里

可以永远摆脱凡人的疾病。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经过这样

一番训练,灵魂绝对没有理由害怕在与肉身分离的时候被大风刮

散,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不再存在。”

苏格拉底这番话说完后,有好长一阵子沉默。从他的样子来看,

苏格拉底本人好像还在回味他刚才作的论证,我们中间大部分人

也在这样做,而西米亚斯和克贝在那里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说起

话来。

苏格拉底回过神来,注意到他们。他说:“你们怎么了,认为我的

解释不恰当吗?如果你们想要详细考察我的解释,那么当然会有

一些疑点,也会有反对意见。如果你们俩正在考虑别的事情,那么请别在意,但若你们对我们的讨论感到有什么困难,那么请直

截了当地把你们的看法说出来,也请你们指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改

进我的解释。如果你们认为我能对解决这些困难有什么帮助,那

么就尽管说好了。”

“很好,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对你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们俩都感到有些困难,几次催促对方提问。我们渴望得到你的

回答,但我们又不想麻烦你,怕给你当前的不幸带来更多的烦恼。”

听了此话,苏格拉底温和地笑了。他说:“西米亚斯,你的话使我

感到奇怪。我不认为我当前的命运是一种不幸,如果我不能说服

你们相信这一点,那么我肯定会感到难以说服世人,而你们担心

我会比过去更加烦恼。你显然认为我的预见性比天鹅还要差,因

为,当这些鸟儿感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它们会比此前一生更加

大声、更加甜蜜地歌唱,它们对自己就要去神那里感到快乐,而

它们是神的仆人。人们错误地把天鹅的临终绝唱理解为表达悲哀。

持这种说法的人被他们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所误导,没想到鸟儿在

饥饿、寒冷和其他窘境中是不会歌唱的,那怕是夜莺、燕子、戴

胜,它们的歌声被视为挽歌。在我看来,这些鸟儿也好,天鹅也

好,都不是因为悲哀而歌唱。我相信天鹅属于阿波罗神,拥有预

见力,它们歌唱是因为知道在那个不可见的世界有好东西在等着

它们,那一天它们会比从前更加快乐。我想我现在和天鹅一样,忠心侍奉同一位神,我的主人赋予我的预见力并不比天鹅差,在

告别今生的时候也不感到烦恼。至于你们关心的这种对死亡的恐

惧,只要雅典的法官们允许,你们想怎么说,怎么问都可以。”

“谢谢你,”西米亚斯说。“我会把我的困难先告诉你,然后克贝

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他发现你的理论是不能接受的。我想,苏格

拉底,如你所说,尽管在今生要获得有关这些问题的确定答案不

是不可能,而是非常难,但同时如果我们不尽一切努力去考察各

种现有的理论,或在我们已经从多方面作了考虑以后放弃谈话,

那是非常软弱的表现。我们的责任是做好以下两件事情之一,要

么是寻求指导或是依靠个人的发现来确定事实,要么如果这是不

可能的,那就选择人类理智所能提供的最优秀、最可靠的理论,

以之作筏在生命的海洋中前进,也就是说,假定我们不能抱着更

大的自信心和由神的启示带来的更大的安全感去作生命之旅,我

们就这样做。所以现在,在你已经说过这些话之后,不再有任何

胆怯妨碍我提出自己的问题,以后也不会后悔为什么现在不敞开

心灵。苏格拉底,事实上在和克贝议论了一番之后,我感到你的

理论有严重缺陷。”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我亲爱的孩子,”苏格拉底说,“但请告诉

我,你认为这些缺陷在什么地方。”“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西米亚斯说。“你可以针对给一件乐器调

音说出同样的话来,调好的音是不可见的、无形体的、极好的、

神圣的,存在于定好了音的乐器中,而乐器本身和它的弦是物体

的、有形的、复合的、尘世的,与可朽的东西密切相连。现在假

定这件乐器坏了,弦被割断了或者绷断了。按照你的理论,这个

时候定好的音仍旧存在,是不可能被摧毁的,但若说琴弦断裂时,

具有可朽性质的乐器和琴弦本身仍旧存在,而分有神圣与不朽事

物性质的定好的音却不再存在,比它的可朽的对应物还要早死,

那是不可理解的。你会说定好的音必定像过去一样存在于别的某

个地方,而制作乐器的木头和琴弦却会腐烂。苏格拉底,我之所

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毕泰戈拉学派,如你所知,有一种与此大体

相应的灵魂理论。肉体由于热与冷、干与湿,以及其他对立面的

某种张力组合而成,而我们的灵魂就是当这些对立面按正确的比

例结合起来的时候对这些对立面所作的调和或调整。好吧,如果

灵魂真的是一种调整,那么显然我们身体的张力一旦降低或减少

到一定限度,这个时候尽管灵魂是神圣的,但也一定会被摧毁。

这就像在其他任何调整中一样,在音乐或其他任何艺术和工艺的

创造中,尽管在每个例子中,事物的物体部分会长时间延续,直

到它们被焚毁或腐烂。如果有人坚持灵魂作为对事物的物理构成

的一种调和,是最先被毁灭的,我们称之为死亡,那么就请对这

个论证作出回答。”苏格拉底睁大了双眼,笑了,这是他常用的一个谋略。他说:“真

的,西米亚斯的批判相当公正,如果你们中间有人比我还要能够

更加从容地有所准备,那么最好先出来作答。在我看来,西米亚

斯根本就没有把握这个论证。然而在我们作出答复之前,我想我

们应当聆听克贝会提出什么批评,而我们也可以有时间决定该说

些什么。听了他的批评,如果这些批评有理,那么我们必须表示

赞同,如果无理,那么我们就必须开始捍卫我们的理论。来吧,

克贝,告诉我们,令你感到困惑的是什么?”

“很好,”克贝说。“在我看来,这个论证恰到好处。我指的是它

要接受我们前面作出的同样的批判。以此来证明我们灵魂的先前

存在是完全令人满意的,我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信服的。对此我并

不改变立场。但要说我们的灵魂在我们死后仍旧存在于某处,那

么我想这个证明有失误之处。请你注意,我并不赞成西米亚斯的

反对意见,他说灵魂并不比肉身更加强大和更加持久,而我认为

灵魂在各个诸如此类的方面都要比肉身优越得多。你的理论可以

这样提问:当你看到人死之后,连他的较弱的部分都会继续存在,

那么你还会怀疑灵魂继续存在吗?你不认为人的更加持久的部分

也一定会合理地长久存在吗?

“好吧,这就是我的回答,我希望你们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中有没

有什么合理的成分。像西米亚斯一样,我也必须举例说明。假定一位年老的裁缝刚死。你的理论同样会说这个人没有死,而是仍

旧安全健康地存在于别的某个地方,你还会拿他为自己缝制的上

衣还没有腐烂,他穿在身上的衣服仍旧保持原样这一事实来证明

他没有死。如果有人表示怀疑,我假定你们就会问他什么东西会

延续得更长久,一个人还是一件经常被穿着和磨破的上衣,当他

回答说前者会延续得更长久,那么你们会认为自己已经得出了结

论,那个人是安全健康的,因为连那个不太持久的东西都没有灭

亡。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西米亚斯,因为我也想要听到你的看

法。任何人都会把这种观点当作荒谬的。那位裁缝制作和穿破了

任何数量的衣服,尽管他比其他衣服都活得更长,但他可能会在

最后一件衣服腐烂前死去,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比一件衣服还要

低劣,或者一个人拥有生命的能力比一件衣服还要弱。我相信这

个比喻也可以用来说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以同样的方式说明灵

魂的生命力很长,而身体的生命力相对较短或较弱,我认为这样

说是合理的。我们可以承认每个灵魂都像穿衣服一样穿过许多肉

体,尤其是当灵魂长久地活着的时候,尽管肉体在一生中不断地

发生变化和分解,但是灵魂决不会停止更换已经穿破了的肉身,

尽管当灵魂死的时候,肉体才会最后揭示出它天生的虚弱和易于

腐烂的性质,我们仍旧必须假定灵魂死的时候仍旧拥有它最后一

件外套,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才真的死去。如果你们接受这种观点,

那么我们认为灵魂在死后仍旧存在于某处这个观点仍旧没有得到

证明。“假定有人比你们更加强调灵魂不朽,不仅肯定我们的灵魂在我

们出生之前存在,而且还承认它们中有一些可以连续存在或死后

再生,死去活来好几次,灵魂拥有这样天然的生命力,可以经历

连续的肉体化,只有承认了这一点,才能进一步断言灵魂不会在

它多次的再生中受到坏的影响,所以灵魂不会在它的某一次‘死’

中完全死亡。如果他必须承认无人知道这些‘死’或灵魂与身体

的分离哪一次对灵魂来说是终结性的,因为我们中任何人都不可

能拥有这样的预见,那么苏格拉底,没有人,只有傻瓜才会充满

自信地去死,除非他能证明灵魂是绝对不朽的、不可毁灭的。否

则,每个人都必然会感到死亡在逼近,担心在这一次灵魂与肉身

的分离中,他的灵魂可能会最终完全毁灭。”

听了西米亚斯和克贝的反对意见,我们全都感到非常沮丧,这是

我们后来相互交谈时得知的。在这场讨论的前半段,我们本来都

已经非常相信了,可是这个时候我们感到他们把我们的信念颠覆

了,把我们的自信心摧毁了,不仅涉及已经说过的内容,而且涉

及后来的内容。我们也许缺乏作判断的能力,或者说可以证明这

些事实本身是不可靠的。

厄刻克拉底:斐多,我完全同情你。听了你的解释,我发现自己

也面临同样的悲哀。经历了这样的讨论以后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吗?苏格拉底的论证是绝对令人信服的,但此刻又变成完全不可

信的了。把我们的灵魂看做某种音调的理论对我总是格外有吸引

力,我刚才在听的时候回想起我自己先前也有这样的看法。但我

现在真正需要的是另一种证明,直接从头开始,能使我相信人死

后他的灵魂不会随他一同死去。告诉我,苏格拉底是怎样再次重

新作出证明的?他有没有像你们这些人一样表现出困惑,还是平

静地挽救这个论证?他的挽救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尽力而为,

把你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们。

斐多:我可以向你保证,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经常让我大吃

一惊,但我从来没有像在这个具体场合那样更加崇拜他。他会从

容对答,我想这并非不寻常,但使我惊讶的是,首先,他愉快、

温和、赞赏地接受了两位青年的反对意见,然后马上承认讨论的

这种转折对我们会产生的影响,最后他又用娴熟的技艺治疗我们

的伤口,鼓励我们振作精神,与他一道继续探讨。

厄刻克拉底: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斐多:我会告诉你的。我当时正好坐在他的床右边的脚凳上,他

比我高许多。所以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抚摸我的卷发。他从来

不放过机会拿我的卷发开玩笑。他说:“斐多,我假定明天你会剪

去这头美丽的卷发。”“我会的,苏格拉底,”我说道。

“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建议,那你就不会了。”

“为什么不会?”我问道。

“因为我今天就要剪去我的头发,而你必须做同样的事,”苏格拉

底说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让我们的论证死去,而又不能让它

复活,我们就不要再留头发了。再说,假如我是你,如果让真理

从我面前逃走,那么我就会像阿吉威斯一样发誓,不打败西米亚

斯和克贝在论战中的反扑,就让我的头发不要再长出来。”

“但是,”我反对道,“连赫拉克勒斯也不能一次对付两个敌人。”

“那么你最好请我做你的伊俄拉俄斯,趁现在天还亮。”

“很好,”我说道,“但我是要请赫拉克勒斯帮忙的伊俄拉俄斯,

而不是要请伊俄拉俄斯帮忙的赫拉克勒斯。”

“结果反正是一样的,”他说道。“但是有一个危险我们必须首先

加以提防。”“什么样的危险?”我问道。

“变得厌恶讨论,”他说道,“这是在人们变得厌恶人的意义上说

的。对任何人来说,没有比厌恶论证更大的不幸了。厌恶讨论和

厌恶人是以同样的方式产生的。厌恶人的产生是由于不加批判地

相信某人。你假定某个人绝对诚实、忠心、可靠,而后又发现他

是虚伪的、不可靠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由于

对这些被认为是你最亲近朋友的反复感到失望,你和他们的友谊

均以可恨的结果而告终,这种情况会使你厌恶任何人,认定在任

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到真诚。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种现象吗?”

“我注意过,确实有这种事。”

“你不感到这种事应当受到申斥吗?这样的人不是显然想要建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又对人性不做任何批判性的理解吗?否则

他就肯定会认识到这样一个真理,世上非常好的人和非常坏的人

都不多,大部分人都处在好与坏之间。”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我问道。

“我们可以用事物的大小来作比喻,”他说道。“想一想超乎寻常的个子很大或个子很小的人,或者狗,或者其他事物,你能想得

到吗?或者非常快和非常慢,非常丑和非常美,非常白和非常黑?

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极端的事例是稀少的,而中等的事物则多得

很?”

“当然如此。”

“所以你认为,如果有一场恶的比赛,也只有很少人能在那里出

人头地?”

“可能吧。”

“是有可能,”苏格拉底说。“不过你使我离题了。论证与人之间

存在的相似不是我刚才讲的那种相似,而是我前面说的那种相似,

如果一个人相信某个论证是真实的,但没有对之使用逻辑的技艺,

稍后在决定对错时说它是错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

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对那些花费时间为争论

的双方作论证的人来说,——最后他们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

要聪明,因为只有他们发现在事实中和在论证中,没有任何事物

是稳定的、可靠的,一切事物均像定时涨落的渠中流水一样波动

起伏,不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停滞不动。”“完全正确,”我说。

“那么好,斐多,”他说道,“假定有一个论证是真实的、有效的、

能够被发现的,然而有人由于通过他自己以往的论证感到它们对

相同的人有时候真、有时候假,这个时候他不去追究自己的责任,

责备自己缺乏技能,而是到了最后在绝望中想要把怒火发泄到论

证头上,此后一生中老是在抱怨和斥责论证,由此错过了认识关

于实体的真理的机会,这岂不是一桩可悲的事?”

“确实可悲,”我说道。

“很好,”他说道,“这就是第一件我们必须提防的事情。我们一

定不可在心中认为不存在有效的论证。正好相反,我们应当承认

自己在理智上仍然是残缺的,但我们必须打起精神来,尽力成为

健全的。你和其他人部分地想着你们的余生,而我直接想着我的

死亡,因为我此刻正处在危险之中,这种危险不是哲学地看待死

亡,而是过分自信地看待死亡。你知道,在论证中,那些没有真

正接受教育的人如何关心的不是事实本身,而只是急于使他们的

观点被听众所接受?我感到此刻我就像那些人一样糟糕,区别仅

在于我的焦虑不是为了使我的听众信服,除非偶然有人会信服,

而是为了使我自己最大可能的信服。我的同伴们,这就是我的立

场。你们瞧,我有多么自私!如果我的理论确实是对的,那么就相信它,哪怕死亡是一种灭绝,但不管怎么说,在我死之前我不

会由于对此感到遗憾而使我的同伴们困惑,我决不会变得那么蠢,

这将是一场灾难,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我进行这场讨论的精神。至

于你们,如果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少想一些苏格拉底,多想一些

真理。如果你们认为我说的全是真的,那么你们必须表示同意;

反之,如果是假的,那么就用你们拥有的一切论证来反对它。你

们一定不要利用我的热情而允许我在我和你们之间作决定,免得

我飞走时留下我的螫针。

“好吧,我们必须前进了,”他继续说道,“首先,如果你发现我

的记忆不准确,那么就告诉我你说过些什么。我相信,西米亚斯

被一些疑点所困惑。他担心,即使灵魂比肉体更加神圣和高贵,

但不管怎么说,灵魂像某种定好的音调一样会先遭到毁灭。另一

方面,克贝似乎同意我的看法,认为灵魂比肉体更持久,但认为

无人能够保证,灵魂会不会像人穿衣服一样,在穿破了许多肉体

之后最终灭绝,而抛下最后穿的那个肉体。他还认为死亡就是灵

魂的毁灭,因为身体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衰亡。西米亚斯和克贝,

我说得对吗,这就是我们必须加以考察的反对意见吗?”

他们对此表示同意。“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你们拒斥我们前面所作的全部论证,

还是只拒斥某些论证?”

“我们只拒斥其中的某些论证,”他们说。“我们肯定过学习就是

回忆,如果学习就是回忆,那么我们的灵魂必定在它们被监禁在

肉体之中以前就在某个别的地方存在,你们对这个推理怎么看?”

“只代表我自己说话,”克贝说,“我认为它极为令人信服,我坚

持这个观点,反对其他说法。”

“对,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道,“我的看法也一样。如果我连这

个观点也改变了,那我会感到非常惊讶。”

“我的底比斯朋友,”苏格拉底说,“如果把定好的音调看做是一

个组合的事物,灵魂是在某种给定的张力下为我们的身体成分创

作出来的音调,那么你不得不改变看法。我想连你自己也不会接

受一种复合的音调在它为之创作的身体成分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

这种观点。会吗?”

“暂时不会,苏格拉底。”“你难道看不到这种观点与你刚才说的观点正好相合,灵魂在进

入人的形体或肉体之前就存在,在它为之创作的那些成分还不存

在之前就存在,对吗?定音肯定与你拿来作比喻的对象不同。先

有乐器、琴弦和它们未定音的音调,定音是最后出现的而又是最

先被毁灭的。这种解释怎么能够与另一种解释和谐呢?”

“确实不和谐,”西米亚斯说。

“然而,”苏格拉底说,“如何任何解释都必须和谐,那么它应当

是一种对定音的解释。”

“对,应当是,”西米亚斯说。

“好吧,”苏格拉底说,“这种解释与你的观点不和谐。请决定一

下,你喜欢哪一种理论,学习就是回忆,还是灵魂是一种定好的

音调。”

“苏格拉底,毫无疑问,我喜欢前者,”他说,“另一种说法在我

看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而是依靠似是而非的比喻,这也是

大多数人发现它有吸引力的原因。但我明白立足于似是而非的论

据的理论是一种冒名顶替,除非你提高警惕,否则它会让你上当

受骗,在几何学中和在其他地方都一样。另一方面,回忆的理论和知识来源于假设的理论值得接受。我们的灵魂在进入肉体之前

就存在的理论正确与否取决于灵魂是否拥有关于实体的最终标

准,这个看法我完全相信,也是我正确地加以接受的。因此我一

定不能接受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的说法,无论这个观点是我自

己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西米亚斯,还有另一个考察它的办法,”苏格拉底说,“你认为

一种定好的音调,或者别的复合事物,应当处在一种与它的构成

元素不一样的状况下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

“它的作用与被作用,我假定,也会与它们不同吗?”

西米亚斯表示同意。

“所以一种定好的音调不应当控制它的构成成分,而应当跟随它

们,对吗?”

西米亚斯表示赞成。

“无疑它也会与它们发生冲突,在运动、声音,或其他任何方面。”

“确定无疑。”

“很好。那么,各种被定好的音调的性质就其被确定的范围内来

说,不就是一种定好的音吗?”

“我不懂。”

“当然,”苏格拉底说,“如果再作调整,也就是说,把音再定高

一些,假定这是可能的,那么它是定得比较高的音,如果把音定

的不足,也就是定得低一些,那么它就是定得比较低的音。”

“是这么回事。”

“灵魂不也是这种情况吗,一个灵魂与其他灵魂会有程度上的差

别,无论这个差别多么细微?”

“没错,不管差别有多小。”

“现在请密切注意,”苏格拉底说道。“我们说过一种灵魂拥有理

智和善,这种灵魂是好的;另一种灵魂拥有愚蠢和邪恶,这种灵魂是恶的。对吗?”

“对。”

“那么一个人拥有作为定好的音调的灵魂,他该如何解释灵魂中

出现的善与恶呢?把它们说成是另一种音调,还是没有定好的音

调?善的灵魂是定好的音调,不仅自身是一种定好的音调,而且

包含另一种定好的音调,而恶的灵魂没有定好音,也不包括另一

种定好的音,那个人会这样说吗?”

“我真的不知如何说是好,”西米亚斯回答说,“但若有人持这种

观点,那他必须作出回答。”

“但是我们已经有了一致的看法,”苏格拉底说,“一个灵魂不会

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就像我们同意过一种定好的音调不会比

另一种定好的音调在比较大的程度上更加是定好的音调,或在比

较小的程度上比另一种定好的音调更加是定好的音调。是这样

吗?”

“当然如此。”

“一种既非在较大程度上又非在较小程度上定好的音调在定音方面也不会较大或较小。对吗?”

“对。”

“不大不小的、定好的音调包含定音时较大或较小的部分,还是

包括相等的部分?”

“包括相等的部分。”

“由于没有灵魂会或多或少地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所以它也

不会或多或少地更像调好的音调。”

“是这么回事。”

“如此说来,它不可能包含一个较大比例的不和谐或较大比例的

定音。”

“肯定不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假定恶就是不和谐,善就是定好的音,一

个灵魂能够比另一个灵魂包含更大比例的善或恶吗?”“不能。”

“西米亚斯,通过严格的推理,我倒不如假定,如果灵魂是一种

定好的音调,那么没有灵魂会包含任何份额的恶,因为定好的音

是绝对的音调而不是别的什么,它决不会包含任何份额的嘈杂

声。”

“不会,确实不会。”

“由于灵魂是绝对的灵魂,它同样也不会包含任何份额的恶。”

“按照我们说过的这些,它不会。”

“所以按照这种理论,假定一切灵魂的本性都是相等的,它们都

是灵魂而不是别的什么,那么每一生灵的灵魂都同样是善的。”

“我想这个推论能够成立,苏格拉底。”

“你也认为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吗?如果我们的假设,灵魂是一种

定好的音调,是正确的,那么从论证中能够得出这个结论来吗?”

“有可能。”“好吧”,苏格拉底说,“那么你认为支配人的是人的某个部分,

而不是灵魂吗,尤其是当这个部分是有智慧的时候?”

“不,我不这样看。”

“灵魂抗拒肉体的感觉,或者压制它们吗?我的意思是,举例来

说吧,当某人发烧和口渴,灵魂以另一种方式推动他,不让他喝

水,当他感到饥饿时,不让他吃东西,有成千上万的方式我们看

到灵魂压制身体的本能。不是吗?”

“确实如此。”

“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同意过,如果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那么

它决不会发出与它的构成要素相冲突的声音,无论这些要素处于

什么状况,是紧张、松弛、颤动,还是别的状态,它一定会追随

这些要素,但决不会指引它们,对吗?”

“对,我们同意过,那当然了。”

“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灵魂确实在以相反的方式起作用。灵魂在

指挥所有构成要素,一生都在压制它们,实施各种方式的控制,有时候用严厉的、令人不快的方法,就像体育训练和医术,有时

候用温和的方法,有时候进行指责,有时候进行鼓励,灵魂与欲

望、情欲、恐惧进行交谈,就好像灵魂与它们是分离的、有区别

的。正如荷马在《奥德赛》中所说,奥德修斯‘捶打胸部,内心

自责地这样说,我的心啊,忍耐吧,你忍耐过种种恶行。’你认为

当写下这些话的时候,他认为灵魂是一种调好的音调,会因为身

体的情感而动摇吗?他确实把灵魂当作一种会动摇,但又能控制

情感的东西,灵魂由于太神圣了,以至于不能列为一种调好的音

调。”

“在我看来也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好。由此看来,我们说灵魂是一种调好的音调是不合理的。我

们既不能同意荷马的看法,又不能坚持我们原来的意见。”

“是这样的。”

“好吧,”苏格拉底说,“我们现在似乎已经安慰了那位底比斯妇

女哈耳摩尼亚,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但是该怎么对待卡德摩斯呢,

克贝?我们该如何安慰他,我们该用什么样的论证?”

“我想你会有办法的,”克贝说,“你提出的这个反对音调理论的论证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西米亚斯解释他的困难时我就在想无

人能够否定他的论证,所以他的论证不能抵挡你的初次进攻令我

感到非常惊讶。如果卡德摩斯的论证碰上同样的命运,那我不会

感到有什么奇怪。”

“我亲爱的同伴,”苏格拉底说,“别吹捧我,否则不幸会降临我

的论证,颠覆它。不过,还是让神来决定它的命运吧,我们的任

务是按照荷马史诗的方式进入结论性的部分,考察你的意见的有

效性。”

“概括地说来,你的要求是这样的。你认为,一名将要死去的哲

学家相信死后会更好,因为他按哲学的方式生活并按哲学的方式

结束他的此生,而非以其他任何方式,这种自信心是一种盲目、

愚蠢的自信。灵魂是不可毁灭的,不朽的,这一点必须加以证明。

为了证明这一点,你说灵魂拥有很大的生命力,具有神一般的性

质,甚至在我们出生前就存在。你说,所有这些都能很好地表明

灵魂不是不朽的,而只是活得很长,它在一个相当长的周期内先

存在于某个地方,享受着大量的知识和活动。但这些并不会使灵

魂成为不朽的。它每次进入人的身体就像得了疾病,是它毁灭的

开始,每次过这种生活都使它精疲力尽而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

死亡。你还说,对我们个人的恐惧来说,一次还是经常进入肉身

并没有什么差别。任何人只要是不知道或不能证明灵魂不朽,一定会感到害怕,除非他是个傻瓜。

“我相信,克贝,这就是你的反对意见的主旨。我不止一次精心

加以复述,不想遗漏任何东西。如果你想再增加或者减少什么内

容,现在就请说出来。”

克贝说:“我现在不需要增加或减少什么,我确实就是这么看的。”

想了一会儿,苏格拉底说:“克贝,要想满足你的要求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这里涉及到整个出生与毁灭的原因。如果你愿意,我会

描述一下与此相关的我本人的经历,然后,如果你发现我的解释

有什么帮助,你可以取来加强你自己的反对意见。”

“我确实想听你的解释,”克贝说,“我很喜欢你的办法。”

“那么就请注意听,让我来告诉你。克贝,年轻的时候,我对那

门被称作自然科学的学问有着极大的热情。我想,要是能知道每

一事物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那就好了。我不断地反复思考,

对这样一类问题困惑不解。如有人说,当热与冷引起发酵时,生

灵就滋生出来,是吗?我们借以思想的是我们体内的血、气、火

吗?或者这些东西都不是,而是脑子给我们提供了听、视、嗅这

些感觉,从这些感觉中产生记忆和意见,记忆和意见确立以后,又从中产生知识吗?然后我又去考察这些能力是怎样失去的,去

考察天上和地下的现象,最后我得出结论,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

作这种类型的研究。我在下面会充分说明我的意思。按照我自己

和其他人的评价,我以前对某些事情理解得很清楚,但是现在经

过这番沉思,我竟然连这些过去认为自己知道的事情也迷惑不解

了,尤其是关于人生长的原因。我从前认为这个原因很清楚,人

的生长显然是因为吃喝,也就是说,是由于我们消费的食物,我

们吃下去的东西变成肉,肉长到骨头上,骨头又连到骨头上,以

同样的方式,身体的其他部分由于得到适宜它们的东西而增强,

过去较小的体积现在变大了,以这样的方式,一个小孩长成大人。

这就是我曾经相信过的,很合理,是吗?”

“对,我想是这样的,”克贝说。

“我们还是想远一点。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满足于这样的想法,当

我看见一个高个子站在一个矮个子旁,我想那个高个子之所以比

矮个子高一头是因为他的头;以马为例也一样。在我看来,十比

八大甚至更加明显,因为十比八所包含的数多二。二尺比一尺大,

因为二尺超过一尺的长度是它自身长度的一半。”

“你现在对这些事又怎么看呢?”克贝问道。“我说的这些话就已经表明,我决不认为在我假定自己知道的这

些事情中有任何一件事情的解释是成立的。我甚至不能使自己信

服,当你在一上面再加一时,第一个一或第二个一就成了二,或

者说它们都通过加一而变成了二。我发现难以相信,尽管它们在

分离的时候各自都是一,而不是二,但现在加在一起使它们变成

二的原因只是由它们的并置所引起的结合。我现在也不能相信,

当你对一作划分时,这一次它变成二的原因是划分,因为这次使

一变成二的原因与前面使一变成二的原因正好相反。前一次的原

因是通过一加一使之结合,但这一次的原因是通过从一中间取下

一部分或使之分离。简言之,我现在也无法说服自己,认为按照

这种研究方法自己已经明白事物如何变成一,明白其他事物的产

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所以,我把这种方法完全抛弃了,模模

糊糊地琢磨出一种自己的杂乱的方法。

“然而,我听某人说,他读了阿那克萨戈拉的一本书,书上断言

产生秩序的是心灵,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这种解释使我感到高

兴。在某种意义上它似乎是正确的,心灵应当是一切事物的原因,

我想如果心灵是原因,那么心灵产生秩序使万物有序,把每一个

别的事物按最适合它的方式进行安排。因此,如果有人希望找到

某个既定事物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那么他必须找出对该事

物的存在、作用或被作用来说是最好的方式。对这个观点来说,

人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既涉及人也涉及其他任何事物,即最优秀、最高尚的善,尽管这一点必定包含知道较不善的事物,因为同一

种知识就包含着这两者。

“这些想法使我高兴地假定,在阿那克萨戈拉那里我找到了一位

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关于原因问题的权威。我以为他会先告诉我

们大地是平的还是圆的,然后具体解释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和逻

辑上的必然性,说明为什么这样最好,为什么它应当如此。我想,

如果他断定大地处在中心,那么他就会具体解释为什么处在这个

位置对它较好;如果他把这一点说清楚了,我就不打算再去寻找

其他原因了。我还以同样的方式准备接受他对这些事物的解释,

太阳、月亮、其他天体,它们的相对速度、运行轨道,以及与之

相关的所有其他现象,还有以什么样的方式作用或被作用对它们

各自来说是最好的。我从未想过,一个断言事物的秩序在于心灵

的人会给这些事物提供其他任何解释,而不是去说明什么样的存

在状态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我想,通过分别确定每一现象的原

因,并进而确定作为整体的宇宙的原因,他能把每一事物的最佳

存在状态和什么是宇宙之善完全说清楚。无论出多少钱,我都不

会把我的希望给卖了。我一刻也不耽误地搞来了那些书,开始尽

快地阅读,以便尽可能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和较好的。

“我的朋友,这个希望是多么美妙啊,但它马上就破灭了。当我

读下去的时候,我发现心灵在这个人手中变成了无用的东西。他没有把心灵确定为世界秩序的原因,而是引进了另一些原因,比

如气、以太、水,以及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看来,他

的前后不一致就好比有人说,苏格拉底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原因是

心灵,然后在试图解释我的某些行为时,起先说我躺在这里的原

因是我的身体是由骨头和肌肉组成的,骨头是坚硬的,在关节处

分开,但是肌肉能够收缩和松弛,肌肉和其他肉一道包裹着骨头,

而皮肤把它们全都包起来,由于骨头能在关节处自由移动那些肌

肉,通过收缩和松弛使我能够弯曲我的肢体,这就是我能盘腿坐

在这里的原因。还有,如果他想按同样的方式解释我和你谈话的

原因,那么他会归之于声音、空气、听觉,他可以指出成千上万

的其他原因,但就是不提起真正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雅典人

认为最好宣判我有罪,而我也认为最好坐在这里,更加正确地说

是呆在这里接受雅典的任何惩罚,无论这种惩罚是什么。为什么

这样说呢?凭神犬的名义发誓,因为我想,如果我不认为呆在这

里接受雅典的任何惩罚比撒腿就跑更加光荣,如果我的这些肌肉

和骨头受到何种状态对它们最好这种信念的推动,那么它们早就

去了麦加拉或波埃提亚这些邻邦!把这些东西也称作原因真是太

荒唐了。如果说没有这些骨头、肌肉,以及其他所有东西我就不

能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情,那么这样说是对的。但如果说我做了

我在做的事的原因在于它们,尽管我的行为受心灵支配,但并没

有经过对最佳事物的选择,那么这是一种非常不严格、不准确的

表达法。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不能区别事物的原因和条件,没有这种条件,原因就不成其为原因!在我看来,有许多人在黑暗中摸

索,把条件称作原因,给条件加上这个并不正确的名称。由于这

个原因,有人说一道漩涡围绕着大地,诸天使大地固定在原处;

又有人说空气支撑着大地,尽管大地是一个很大的浅盘。至于在

任何特定时刻以有可能最好的方式安排事物的力量,他们从来就

不去寻找,也不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他们幻想有一天能够发现

一个更加伟大的、不朽的、包容一切的阿特拉斯,而不认为万物

实际上是受到善或道德义务的约束才结合在一起的。对我来说,

我乐意向任何人学习这样一种原因如何起作用,但由于我已经拒

绝去认识它,既不能自己去发现它,又不能从别人那里学到,所

以我想出了自己解决原因问题的权宜之计。你想要我给你演示一

番吗,克贝?”

“非常想。”

“好吧,”苏格拉底说,“在对研究自然感到精疲力尽以后,我想

一定要提防一种危险,就好像人们在观察和研究日蚀,如果不是

通过水或其他同类的媒介物观察太阳反射出来的影子,而是直视

太阳,那么肉眼真的会受到伤害。我感到类似情况也在我身上发

生了。我担心,由于用肉眼观察对象,试图借助每一种感官去理

解它们,我也有可能使自己的灵魂完全变瞎。所以我决定,一定

要求助于某些理论,在探讨事物真理时使用它们。我的比喻也许不完美,因为我并不承认一种以理论为工具对‘影像’进行的研

究比直接对事实的研究更好。但不管怎么说,我按照这种方式开

始了研究。我在各种场合下首先提出被自己判定为最健全的理论,

然后把与这种理论相一致的任何东西,与原因相关的也好,与其

他事情相关的也好,都假定为正确,而与之不合的就视作不正确。

我应该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清楚,而现在你们未必都能理解。”

“我确实不理解,”克贝说,“而不只是有点不理解。”

“好吧,”苏格拉底说,“我的意思是这些并不是什么新东西。我

实际上一直在阐述这种看法,从来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我们这

场讨论的前半部分。由于我将要向你们解释我自己得出来的关于

原因的理论,我建议从我的原则开始,这些原则是你们熟知的。

我假定绝对的美、绝对的善、绝对的大等等一类事物的存在。如

果你们承认我的假设,承认这些事物是存在的,那么我希望在它

们的帮助下能够向你们解释什么是原因,并且为灵魂不朽找到一

条证据。”

“我当然会承认,”克贝说,“不要浪费时间了,推出你的结论来

吧。”

“请考虑下一步,看你们是否也同意我的看法。在我看来,绝对的美之外的任何美的事物之所以是美的,那是因为它们分有绝对

的美,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你们接受这种观点吗?”

“对,我接受。”

“好吧,这是我预料中的。我无法理解其他那些巧妙的原因理论。

如果有人对我说,某个特定事物之所以是美的,因为它有绚丽的

色彩、形状或其他属性,我都将置之不理。我发现它们全都令我

混乱不堪。我要简洁明了地,或者简直是愚蠢地坚持这样一种解

释:某事物之所以是美的,乃是因为绝对的美出现于它之上或者

该事物与绝对的美有某种联系,而无论这种联系方式是什么。我

现在不想追究那些细节,而只想坚持这样一个事实,依靠美本身,

美的事物才成为美的。我感到,这是一个最保险的回答,对我来

说是这样,对其他人来说也是这样,我一相信了这个观点就紧紧

地抓住它,不愿再失去,我和其他人都可以稳妥地回答说,由于

美本身,美的事物才是美的。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我同意。”

“那么大的事物之所以是大的,较大的事物之所以较大,也是由

于大本身,而较小的事物之所以较小是由于小本身,对吗?”“对。”

“那么你也会像我一样,拒绝接受这样的说法:一个人比另一个

人高一头是‘因为头’,而那个比较矮的人之所以比较矮也是因为

同样的原因。你会抗辩说:你本人接受的惟一观点是,任何事物

比其他事物高的原因只是因为高本身,也就是说由于高本身,任

何事物比其他事物矮的原因只是因为矮本身,也就是说由于矮本

身。我假定,如果你说一个人比另一个人高的原因是他的头,你

会担心遇到这样的反驳:首先,较高的事物之所以较高的原因和

较矮的事物较矮的原因应该是同一个;其次,较高的人因为一个

头而较高,但一个头本身却是矮小的,据此就得说一个人之所以

较高的原因在于一个较矮小的事物,这是不合理的。对吗?”

克贝笑着说道,“对,不合理。”

“那么你会说十之所以大于二的原因在于或由于十是一个较大的

数,而不敢说十比八大二的原因在于二,或者说二是使十超过八

的原因吧!你会说二尺之所以长于一尺的原因是因为二尺是一个

较长的长度,而不敢说二尺之所以长于一尺的原因在于后者是前

者的一半吧!因为这里头隐藏着同样的危险,对吗?”

“的确。”“假定下一步我们做一加一。你一定会避免说增加是我们得到二

的原因,或者在进行划分的情况下,把划分当作我们得到二的原

因。你会大声疾呼说,你不知道有其他任何方式解释某个具体事

物得以产生的原因,除非说该事物分有了某个具体的实体,而这

个实体的属性是普遍的。以我刚才提到的例子来说,你承认除了

分有二本身,其他并无产生二的原因,无论什么事物要变成二必

须分有二本身,无论什么事物要变成一必须分有一本身。你会丢

下划分和增加一类的美妙的东西,留给那些比你还要聪明的人在

解释中使用,而你自己,如俗话所说,为自己的影子感到着急,

那么还是紧紧地抓住你的安全的假设,据此作出你的回答。如果

有人纠缠这个假设本身,那你就忽略他的意见,拒绝回答,直到

你能够确定这个假设的各种推论是否相互一致。当你不得不陈述

这个假设本身时,你可以按同样的方式开始,作出一个在你看来

更加根本的假设,直到你获得满意的假设为止。如果你想发现真

理的任何部分,那么通过讨论原则和它的结果,你就不会像那些

专门从事摧毁的批判者那样把这两样事情混为一谈。这些人大概

不会关心或在乎这样一个目标,因为他们的能干足以使他们把一

切搅乱,惟独不会打扰他们自己的自鸣得意;而你,我想,如果

是一名哲学家,那么你会沿着我描述的道路前进。”

“你说得完全正确,”西米亚斯和克贝齐声说道。厄刻克拉底:斐多,我向你保证,我并不感到惊讶。在我看来,

哪怕是对一个智力有限的人,苏格拉底也已经把他的意思说得极

为清楚了。

斐多:我们当时在场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厄刻克拉底。

厄刻克拉底:没错,我们这些人当时不在场,现在也是第一次听

到,但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是,那场讨论是如何继续下去的?

斐多:苏格拉底使大家接受了他的这个看法,大家也都同意存在

着各种“型”,与这些型同名的其他事物之所以得名的原因在于它

们分有型。然后,他接着问:“如果你同意这个观点,那我假定当

你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但是比斐多矮的时候,你的意思是

此刻在西米亚斯身上既有高又有矮。对吗?”

“对,是这个意思。”

“但是你同意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这个表述在方式上是

不正确的吗?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的真正原因肯定不是因为他

是西米亚斯,而是因为他拥有一种高的属性。同样,他比苏格拉

底高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苏格拉底是苏格拉底,而是因为与西米亚斯的高相比,苏格拉底拥有矮这种属性。”

“对。”

“还有,西米亚斯比斐多矮的原因不在于斐多是斐多这一事实,

而在于和西米亚斯的矮相比,斐多拥有高这种属性。”

“没错。”

“这就是为什么可以把西米亚斯说成既是矮的又是高的,因为

他介于二者之间,当他肯定自己的高优于另一个人的矮时,他的

矮也可以被另一个人的高超越。”

说完这句话,苏格拉底笑道:“我的叙述似乎有点人为的色彩,但

事实确实如我所说。”

西米亚斯表示同意。

“我说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想要让你们分享我的观点。在我看来,

不仅高本身这个‘型’必定会衰退为矮和高,而且我们身上的高

决不愿意接纳矮,不愿衰退和被超越。它会二者选一。要么是在

矮一一高的对立面——逼近时,高回避或撤退;要么是在矮到达时,高已经停止存在。它无法坚守原位,并按照我自身已经完成

的同样方式接受矮的性质。如果它这样做了,那么它就会与先前

不同,而我并没有因为获得了矮的性质而失去身分,我仍旧是原

来那个人,只不过是矮罢了,但我的高不能忍受被矮取代。同理,

我们身上的矮也会不断地倾向于高,或变成高,而其他性质则不

会,矮在仍旧保持其身分的同时变成或成为其对立的性质,在这

种状态下,矮要么是撤退了,要么是停止存在。”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克贝说。

这时候,我们的同伴中有人插话,但我记不清他是谁了。他说:“你

们瞧,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曾经同意过的看法与你现在的说法正

好完全对立!较大来自较小,较小来自较大,事物不都是来自它

们的对立面吗?而按照你现在的观点,原来的说法似乎是不可能

的。”

苏格拉底转过脸去,注意地听那个人插话。然后苏格拉底说:“你

非常勇敢地唤醒了我的记忆,但是你没有弄明白我们现在说的观

点和以前说的那个观点之间的区别。我们以前说的是,事物从它

们的对立面中产生,我们现在说的是,对立面本身绝不会变成与

其自身相对立的事物,无论这个对立面存在于我们身上,还是存

在于真实世界中。因此,我的朋友,我们原先谈论的是拥有对立性质的事物,用这些性质的名字称呼它们;但是现在我们正在谈

论这些性质本身,由于这些性质出现在某些事物中,这些事物才

由此得名。我们认为对立面本身会完全拒绝容忍变成其对立面。”

苏格拉底看了克贝一眼,说:“克贝,我想他刚才说的话也不会使

你着急,是吗?”

“不会,这一次不会,”克贝说,“尽管我不否认有许多事情会令

我焦虑。”

“所以我们同意把这一点当作一个普遍的原则,某个对立面决不

会与其自身对立。”

“绝对不会。”

“那么请再作考虑,看你是否对下面这一点也表示同意。你承认

有热和冷这样的事物吗?”

“对,我承认。”

“你认为它们与雪和火是一样的吗?”“当然不一样。”

“热与火,冷与雪有很大区别吗?”

“有。”

“按照我们前面所说,我假定你同意,只要雪还是雪,那么它决

不会接受热,而只有热的增加,但它仍旧和从前一样是雪。它必

定要么是在热逼近时撤离,要么停止存在。”

“是这么回事。”

“再说火,在冷逼近时,它必定要么退隐,要么停止存在。它决

不会有勇气接受冷而又像从前一样仍旧是火,此时只有冷的增

加。”

“没错。”

“所以我们发现,在某些与此相似的事例中,型的名称不仅永远

可以用于这个型本身,而且也可以用于别的事物,这些事物不是

型本身,但却多少不等地拥有这种型的特点。也许,另一个例子

可以更加清楚地表明我的意思。被我称作奇数的数必定总是拥有奇数这个名称,不是吗?”

“当然是。”

“现在的问题是,它是独一无二的,还是别的什么与奇数不能等

同的东西,对它我们不仅可以总是用它自己的名称来称呼它,而

且可以称之为奇数,因为它决不会失去它的奇数的性质,是吗?

我的意思可以用三这个数字来表明,其他例子还有很多,但我们

以三为例就可以了。我们不仅可以永远用它自己的名称三来称呼

它,而且可以把三称作奇数,尽管奇数和三不是一回事,你认为

这样说对吗?尽管三、五,以及此后所有间隔着出现的整数是不

同的奇数,都不能与奇数等同,但奇数确实是它们的性质。同理,

二、四,以及其他间隔着出现的偶数都不能与偶数本身等同,但

它们中的每一个总是偶数。你是否承认这一点?”

“我当然承认。”

“那么好吧,请小心注意我想要说的这个看法。对立面本身看起

来并不相互接纳,但就任何事物来说,它们自己虽然不是对立面,

但总是在它们中间拥有对立,这些对立同样也不接纳它们中存在

的对立的型,而是当它的对立一逼近,它就停止存在,或在对立

到达前退隐。我们当然必须断言,三很快就会停止存在或承受任何命运,而不会当它还是三的时候就屈服而变成偶数,对吗?”

“对,”克贝说。

“然而,二和三并非对立的。”

“不对立。”

“所以,不仅对立的型不能面对与之对立者的逼近,还有其他事

物也不能面对与其对立者的逼近。”

“没错。”

“如果我们能作界定的话,让我们来看这些事物是哪一类事物,

要试试吗?”

“务必一试。”

“那么好吧,克贝,我们是否可以把它们说成是受到某些型逼迫

的事物,这些事物不仅拥有它自己不变的型,而且也拥有其他与

之对立的型?”“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刚刚才说过的那个意思。我假定你明白,当三的型拥

有任何一组对象时,三的型就迫使它们成为奇数,同时又是三。”

“那当然了。”

“那么我认为同样会产生这种效果的对立的型决不会进入这样的

一组对象。”

“不会。”

“会产生这种效果的型是奇数吗?”

“是。”

“与这个型对立的是偶数这个型吗?”

“是。”

“所以偶数这个型决不会进人三。”“决不会。”

“换言之,三与偶数是不可和谐共存的。”

“不错。”

“所以三这个数是非偶数。”

“对。”

“我刚才提议要界定这些事物,弄清它们属于哪一类,尽管它们

本身并不直接反对某个给定的对立面,但它们决不会接纳它,就

像我们现在所举的例子数目三一样。三尽管不是偶数的对立面,

但三决不会接纳偶数这种性质,因为三总是与偶数的对立面相伴。

同样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二与奇数、火与冷,以及其他大量的

事例。好吧,现在来看你是否接受这种界定。不仅对立者不会接

纳它的对立面,而且任何与拥有对立面的型相伴的事物也不会接

纳这个对立面,这些事物如果与对立面相遇,那么与之相伴的事

物决不会接纳它们所伴随的型的对立面。让我再提醒你一下,把

我的意思重复几遍并没有什么害处。五不会接纳偶数的型,五的

两倍是十,十这个数也不会接纳奇数的型。两倍自身有对立面,

但同时它也不会接纳奇数的型。一倍半,或其他分数,比如二分之一、四分之三,等等,都不会承认整数这个型。我假定你能跟

得上我的意思,同意我的意见。”

“跟得上,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克贝说。

“那么跟我一起从头再来一遍,你不一定要用精确的术语回答问

题,但要跟得上我的例证。我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除了我

一开始说过的‘保险的回答’以外,作为这场讨论的结果,我现

在看到了保险的另一种意思。例如,假定你问我,要使身体发热,

身体中一定要出现什么。那么我不会作出一个保险而又单纯的回

答,说一定要出现热,而是依据我们讨论的结果作出比较精致的

回答,亦即说一定要出现火。如果你问,要使身体得病,必须在

身体中出现什么,那么我的回答不会说一定要出现疾病,而会说

一定要出现发烧。同理,如果你问,为了使一个数成为奇数,必

须出现什么,那么我不会说必须出现奇数,而会说一定要出现一。

现在来看你是否已经充分把握了我想要你理解的意思。”

“已经相当充分了。”

“那么请告诉我,要使身体活着,身体必须呈现什么?”

“灵魂。”“总是如此吗?”

“当然如此。”

“因此,无论何时灵魂占据了某个身体,它总是给肉体带来生命

吗?”

“是的。”

“生命有无对立面?”

“有。”

“是什么?”

“是死亡。”

“那么,根据我们前面达成的一致意见,岂不是可以说灵魂决不

会接纳与之相伴的那些对立的事物?”

“确实如此,”克贝说。“好吧,再问,我们刚才用来称呼那个不接纳偶数这个型的型是

什么?”

“非偶数。”

“不接纳正义,或不接纳教养的该叫什么呢?”

“一个叫无教养,另一个叫不正义。”

“很好。不接纳死亡的该叫什么呢?”

“不朽。”

“灵魂不接纳死亡吗?”

“不接纳。”

“所以灵魂是不朽的。”

“对,灵魂是不朽的。”“很好,”苏格拉底说,“那么我们可以说灵魂不朽已经得到了证

明吗?你是怎么想的?”

“已经完全证明了,苏格拉底。”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克贝。如果非偶数必定是不可灭的,

那么三也是不可灭的吗?”

“当然。”

“再说,如果不热的东西必然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你把热运用于

雪的时候,雪会退离而又不受侵犯和不融化吗?要知道,一方面

雪既不会停止存在,另一方面它也不会保持原样和接纳热。”

“没错。”

“以同样的方式我假定,如果不热的东西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任

何冷逼近火的时候,它决不会熄灭或停止存在,它会离去,不受

伤害地离去。”

“必然如此。”“我们是否必定要对不朽的东西说同样的话?如果不朽的东西也

是不可灭的,那么灵魂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也是不可能的。这与我

们说过的话一致,灵魂不能接纳死亡,或死去,正如我们说过三

不能是偶数,奇数也不能是偶数,火不能是冷,火中的热也不能

是冷。然而,假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既然奇数在偶数逼近的时

候也不能变成偶数,那么为什么要说当某些具有偶数性质的东西

取代了偶数的时候,偶数也不会停止存在?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

候,我们不会坚持说奇数不会停止存在,因为非偶数的东西也并

非不可灭的,但若我们承认这一点,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坚持,当

偶数逼近时,奇数和三退隐离去了。至于火、热,以及其他所有

这些事物,我们同样也能坚持,不是吗?”

“是的。”

“所以在不朽的事物这个事例中,如果承认不朽者也是不可灭的,

那么灵魂和不朽者一样也是不可灭的。否则的话,我们需要另一

个论证。”

“不需要再作解释了,”克贝说。“如果不朽和永恒的事物都不能

避免毁灭,那么难以看到其他有别的事物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想每个人都会承认,”苏格拉底说,“神、生命的型,以及其他不朽的事物,是决不会停止存在的。”

“确实如此,每个人都会承认这一点,我想甚至连诸神也会承认。”

“既然不朽的事物也是不可灭的,那么如果灵魂真的不朽,它必

定也是不可灭的。”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论。”

“所以当死亡降临一个人的时候,死去的是他的可朽部分,而他

的不朽部分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不受伤害地逃避了,他的不朽部分

是不可灭的。”

“显然如此。”

“那么非常明确,克贝,灵魂是不朽的、不可灭的,我们的灵魂

真的会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那好吧,苏格拉底,”克贝说,“我不再提出什么批评意见,也

不怀疑你的论证具有真理性。但若在这里的西米亚斯或其他人有

什么批评意见,那么他们最好不要有什么保留。因为,对任何想

要就此主题说些什么或听到些什么的人来说,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事实上,”西米亚斯说,“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本人现在也没有

什么怀疑了。尽管如此,但由于这个主题太深奥了,我对人性的

虚弱感到可悲,所以我仍旧感到有些悲哀。”

“你说得很对,”苏格拉底说,“更有甚者,即使你发现我们最初

的那些假设是令人信服的,它们仍旧需要更加细致的考虑。如果

你和你的朋友足够仔细地考察它们,在人的心灵所能抵达的范围

内,我相信你们将获得关于这件事的真理,如果你肯定自己已经

这样做了,那么你就不需要进一步探讨了。”

“没错,”西米亚斯说。

“但是先生们,”苏格拉底说,“还有一点值得你们注意。如果灵

魂是不朽的,那么它要求我们不仅在被我们称作活着的这部分时

间照料它,而且要在所有时间照料它。现在看来,要否定灵魂不

朽是极端危险的。如果死亡是一种摆脱一切的解放,那么它对恶

者来说是一种恩惠,因为借助死亡,他们不仅摆脱了身体,而且

也摆脱了他们与灵魂在一起时犯下的罪恶,然而实际上,由于灵

魂是不朽的,因此除了尽可能变得善良和聪明以外,它不能逃避

恶而得到平安。灵魂在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什么都无法带去,能带去的只有它受到的教育和训练,这些东西,有人说过,在人死

后灵魂开始启程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是极端重要的,会给刚刚死

了肉体的灵魂带来帮助或伤害。

“这个故事是这么回事。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有一个自己的守

护神在支配着。人死的时候,那个守护神会尝试着把他带往某个

所有亡灵都必定会在那里聚集的地方。亡灵在那里接受审判以后,

一定会在某位神灵的看护下被送往另一个世界,这位神灵负有陪

伴亡灵从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的责任。当亡灵在那里经受了必

要的体验,需要呆多久就呆了多久的时候,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以后,会有另一位向导把它们再带回来。

“当然了,这个旅程并非像埃斯库罗斯让他的剧中人物忒勒福所

描述的那个样子。他说通往哈得斯的道路是笔直的,然而在我看

来,它显然既不是笔直的,也不是只有一条。如果它是这样的话,

那么就不需要向导了。因为,如果只有一条路,那就不会有任何

亡灵在任何地方迷路。实际上,根据世上举行的一些葬仪来看,

那里似乎有许多分岔和十字路口。

“好吧,聪明的、守规矩的亡灵跟着它的向导走,路上的景色也

不是陌生的,而那些深深依附着肉体的灵魂,如我以前所说,长

期徘徊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在作了许多抵抗和受了许多痛苦之后,才被迫被它的指定了的守护神领走。当它抵达与其他亡灵同

样的地方时,由于做了许多不洁的事,因此它是不洁的,或者涉

及违法的流血,或者犯下与其他同类亡灵所犯的相同罪行,令其

他所有亡灵对它都惟恐避之不及。没有亡灵愿意与它相伴或给它

引路,它孤独地在荒野中漫游,直到过完某个确定的时期,对它

的行为来说,这是它必然会遇到的事情。但是每个终生过着纯洁、

清醒生活的亡灵有神作伴和护卫,每个亡灵都有恰当的居所。大

地上有许多美好的区域,它本身在性质和大小方面都不像地理学

家们所假设的那样,有些人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我本人听说过大

量关于大地的理论,但从没听到过你这种说法。我很想听听到底

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西米亚斯,我不想用格劳科斯的技艺来解释我的信念,

要想证明它在我看来实在是太难了,哪怕对格劳科斯也太难。首

先是我可能做不到,其次,即使我知道怎么做,西米亚斯,在我

看来我的生命也太短了,以至于无法完成长篇解释。然而,我没

有理由不告诉你我对大地的面貌和大地的区域是怎么看的。”

“好吧,”西米亚斯说,“即使只能听到这些也就行了。”“那么这就是我的信念,”苏格拉底说,“首先,如果大地是球形

的,位于天空中央,那么它既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任何其他类似

的力量来支持它,使它不下坠,天空的均匀性和大地本身的均衡

足以支持它。任何均衡的物体如果被安放在一个均匀的介质中,

那么它就不会下沉、上升,或朝任何方向偏斜,来自各个方向均

等的推动使它保持悬浮状态。这就是我的信念的第一部分。”

“非常正确,”西米亚斯说。

“其次,”苏格拉底说,“我相信它的形体是非常巨大的,我们居

住的位于费西斯河与赫丘利柱石之间的区域只是大地的一小部

分,我们沿着大海生活,就像蚂蚁或青蛙围绕着一个池塘,大地

上有许多人居住在类似的区域。环绕着大地,还有许多凹陷的地

方,地形和大小各异,水、雾、气汇集在这些地方。但是大地本

身就像天弯上的繁星一样纯洁,我们的大多数权威把繁星密布的

天弯称作以太。水、雾、气是这种以太的残渣,不断地被吸进大

地的凹陷之处。我们不知道自己居住在这些凹地上,却以为自己

住在大地的表面。想一想,假定有人住在大海深处,能透过水看

到太阳和其他天体,那么这样的人会以为自己住在大海表面,会

以为大海就是天空。他会非常呆滞和虚弱,决不会抵达大海的顶

端,决不会上升到海面上抬起头来从海上看到我们的这个世界,

亲眼看到或从某些亲眼看到的人那里听到我们的这个世界比他的人民居住的那个世界更加纯洁和美丽。我们现在正好处在相同的

位置。尽管我们居住在大地的凹陷之处,但我们以为自己住在大

地的表面,把气称作天,以为它就是星辰在其中运动的天空。还

有一点也是相同的,我们呆滞和虚弱,以至于不能抵达空气的顶

端。如果有人抵达空气的顶端,或者长着翅膀飞到那里,那么他

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上方的那个世界,就像海中的鱼抬起头来看我

们的世界。如果他的本性是能够看的,那么他会认识到真正的天

空、真正的光明、真正的大地。因为这个大地、它的石头,以及

所有我们居住的区域都已受到损害和侵蚀,就像海中的一切都受

到海水的侵蚀一样。我们不必提起植物,它们鲜有任何程度的完

善,只要看看那些洞穴、沙滩、沼泽,以及大地各处的粘土就可

以知道,按照我们的标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称得上

是完美的。但是上面那个世界的事物远远胜过我们这个世界的事

物。如果现在是一个恰当的时候,可以对上面那个世界作一种想

象性的描述,西米亚斯,那么你值得听一听位于天弯下的那个大

地真的是个什么样子。”

“那太好了,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不管怎么说,能听到这

种描述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快乐。”

“好吧,我亲爱的孩子们,”苏格拉底说,“真正的世界,从上往

下看,就像是一个用十二块皮革制成的皮球,有各种不同的颜色。我们所知的颜色种类有限,就像画家用的颜料,但是整个地球的

颜色比画家的颜色还要明亮和纯洁。一部分是极为美丽的紫色,

另一部分是金黄色。白的部分比粉笔和雪还要白,有其他颜色的

部分也要比我们看见的颜色更加鲜明和可爱。即使大地上的这些

充满水和气的凹陷之处也有颜色,五彩缤纷地闪耀着,看起来就

形成一个五光十色的连续的表面。生长在这个大地上的树木、花

朵、果实之美是适度的。那里的山的坡度是适度的,岩石是透明

的,它们的颜色更加可爱。水晶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非常昂贵,碧

玉、红宝石、祖母绿,以及其他宝石都是这种石头的残片,但它

们都那么美丽,或者更加美丽。这是因为这些石头保持着它们的

天然性质,没有像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沉淀物一样被咸水腐蚀或损

害,咸水是引起石头、泥土、动物、植物残缺和疾病的原因。装

点着大地本身的不仅有所有这些石头,而且有金、银等其他金属,

大地各处都浮现出这些金属的矿脉,能够看到它们的眼睛真是有

福的。

“那个世界上有各种动物,还有人,有些动物住在内地,有些动

物就像我们环绕大海居住一样围绕着空气居住,还有些动物住在

空气环绕的岛屿上,但是接近大陆。简言之,我们有水和大海,

他们有气;我们有气,他们有以太。那里的天气很好,完全不会

得病,生活在那里寿命也要比我们长得多;他们的视觉、听觉、

理智,以及其他所有能力,都远远优于我们,就好比在纯洁度方面,气优于水,以太优于气。

“他们也有圣地和神庙,并且真的住着诸神,还有神谕、预言、

异像和所有各种与诸神面对面的交际。他们真的看见太阳、月亮、

星辰,他们的其他幸福也具有相同的性质。

“这就是那个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事物的性质。大地本身,在它的

所有表面,有许多低洼的区域,有些比我们居住的区域还要凹得

更深,地方更大,有些凹得比我们的区域深但地方较小,有些比

我们的区域凹得浅,地方更大。这些地方都通过各种渠道连在一

起,有些渠道较窄,有些渠道较宽,从一个盆地到另一个盆地,

流动着大量的水,大量的地下河道永不止息地流动着热水和冷水,

还有火,形成火河,河中还流动着许多泥沙,有些河比较清澈,

有些河非常混浊,就好像西西里河在熔岩流入之前比较清澈,而

熔岩本身是混浊的,熔岩流入西西里河以后,河水就变得非常混

浊。由于有这些河流,某些区域就会周期性地被淹没。

“这些反复的运动是由大地内部的震荡所引起的,用一种自然的

方式把震荡的力量携带出来,就像流水一样。

“这个大地有一个洞穴不仅比其他洞穴要大,而且可以从大地的

一端穿透到另一端。诚如荷马所说,‘那地方远得很,是地下的深坑。’而在别处,他和许多诗人都称之为塔塔洛斯。所有河流都注

入这个深渊,又从那里流向各处,各自获得它所流经的区域的性

质。这些河水流进流出的原因在于大量的水没有根基,大地发生

的震荡使它来回流动,依附于河流的气或气息也同样,它随着液

体喷发到大地的另一端,然后又返回到这一端。这就好比我们的

呼吸,不停地呼出和吸入空气,而在这个事例中,伴随着流水经

过会产生可怕的大风,其原因也是呼吸,是液体的震动。当水退

却到所谓较低的区域,河水流到这些部分,充分地浇灌着这些区

域时,当它从那里又以这种方式回归时,河流又充满了水,河床

一满,水又会通过那些地下渠道流走,在到达那些区域时,水会

分开,形成海、湖、河、泉。然后又会渗入地下,有些渗透到更

加遥远的地区,有些则比较近,这样水又流空了,再次进入塔塔

洛斯,有些水落得比原来深,有些水只比它喷发出去时落得较深

一点儿,但总的说来,它们都会比喷发出去时落得深。有些水流

到它流出时所在之处的对面,另一些则流回原来的地方,有些则

在环行,就像蛇一样绕着大地行走,在它们再次喷出水流之前尽

可能下降得更深一些。下降得更深一些是可能的,但不可能变换

流向,因为无论河水怎么流动,塔塔洛斯的四周都是陡峭的。

“众多的大河中有四条主要的河流。最大的一条是环形河,被称

作俄刻阿诺。与之方向和流向相反的大河叫做阿刻戎,不仅流过

其他不毛之地,而且穿越地下抵达阿刻卢西亚湖。死者的亡灵从各处来到这里,或长或短地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被送出去投胎。

第三条河位于这两条河之间,它的发源地燃烧着大火,形成一个

比我们的大海还要巨大的湖泊,里面充满着炽热混浊的泥浆。污

浊的湖水从那里流出来,在大地的内部流淌,最后来到阿刻卢西

亚湖边,但没有与那里的湖水混和,而是在地下涌动多次后注入

塔塔洛斯的一个较低的地方。这条河被称作皮利福来格松,它的

火流涌动着在世界各地产生熔岩。与这条河相对的是第四条河,

有人说,这条河发源于一个广阔的、可怕的地方,灰蒙蒙的一片,

被称作斯提吉亚地区,而作为这条河的发源地的那个湖被称作斯

提克斯,堕入湖中就能获得神奇的力量。这条河在地下流淌,行

进路线与皮利福来格松河相反,与阿刻卢西亚湖的另一端相会。

这条河中的水也不和其他水混和,而是盘旋着在皮利福来格松河

的对面落入塔塔洛斯,诗人说这条河的名字叫考西图斯。

“这就是大地及其河流的形成。当新的亡灵在它们各自的守护神

的引导下抵达那里时,首先要被交付审判,无论它们生前是否过

着一种善良和虔诚的生活。那些被判定为过一种中性生活的亡灵

被送往阿刻戎,在那里登上那些等候它们的船只,被送往那个湖,

在那里居住。在那里它们要经历涤罪,或者因为它们曾犯下的罪

过而受惩罚,或者因为它们良好的行为而受奖励,每个亡灵都得

到它们应得的一份。那些曾犯下大罪的亡灵被判定为不可救药,

例如盗窃圣物、谋杀,以及其他类似的重罪,它们命中注定要被掷下塔塔洛斯深渊,再也不能重现。

“还有一些亡灵被判定为有罪,罪行尽管很大,但仍属可以挽救

之列,例如在一时冲动之下冒犯了父母,但以后忏悔了,又比如

在冲动时杀了人,以后又悔改了。这些亡灵也一定要被掷入塔塔

洛斯,但被掷下去以后,在那里呆够一年,它们又会被喷出来,

杀人犯落入考西图斯河,不孝者落入皮利福来格松河。它们浑身

湿淋淋地经过阿刻卢西亚湖,这个时候它们大声喊叫那些被它们

杀害和虐待的人的名字,请求允许它们穿过河流进入湖泊,乞求

在湖中居住的亡灵能够接受它们。如果成功了,那么它们就进到

湖里,它们的不幸就结束了;但若不成功,它们就会被再次冲进

塔塔洛斯,还得从那里再次返回河中,无法解脱它们的痛苦,直

到它们成功地取得了受害者的宽恕和谅解,这就是审判中给它们

指定的惩罚。

“但是,那些被判定为过着一种极为虔诚生活的亡灵会得到解放,

不必再被监禁在大地的这些区域,而是被送往它们在上方的纯洁

的居所,住在大地的表面。这些亡灵已经通过哲学充分地涤罪,

此后就能过一种无身体的生活,它们的居所甚至更加美好。这一

点不太容易描述,现在也已经没有时间这样做了。但是你可以看

到,西米亚斯,依据我们已经作过的描述,已经有充分的理由表

明我们今生必须尽力获得良善和智慧,因为奖赏是荣耀的,希望是巨大的。

“当然了,有理性的人一定不能坚持说我所描述的情景完全是事

实。但是我的描述或其他类似的描述真的解释了我们的灵魂及其

将来的居所。因为我们有清楚的证据表明灵魂是不朽的,我想这

既是合理的意向,又是一种值得冒险的信仰,因为这种冒险是高

尚的。我们应当使用这种解释来激励我们自己的信心,这就是我

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来讲这个故事的原因。

“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人免除所有对自己灵魂将来命运的担忧,这

就是在生前抛弃肉体的快乐与装饰,对他的目的来说,这些东西

带来的损害大于好处,献身于获得知识的快乐,以此使他的灵魂

不是拥有借来的美,而是拥有它自身的美,使他的灵魂拥有自制、

良善、勇敢、自由、真理,使他自己适宜旅行去另一个世界。你

们,西米亚斯、克贝,以及其他人,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进行这

种旅行,而对我来说,就如一位悲剧人物所说的那样,命定的时

刻已经到来。换句话说,现在是我该去洗澡的时候了。我宁可在

喝下毒药前洗个澡,而不愿给这个女人添麻烦,让她在我死后给

我洗澡。”

苏格拉底说完这番话后,克里托说:“很好,苏格拉底。但是关于

你的孩子或别的什么事情你还没有交待别人或告诉我。我们怎样做才会使你最高兴?”

“没有什么新的事情要说,克里托,”苏格拉底说,“只有我一直

在跟你说的那些事。只要你照顾好你自己,你无论做什么都会使

我高兴,而只要我照顾好我自己,我无论做什么也会使你高兴,

哪怕你现在不同意我的做法。另一方面,如果你自暴自弃,不再

按照我现在和过去确定下来的生活方式去做,那么无论你现在如

何与我一致,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我们一定尽力按你的吩咐去做,”克里托说,“但是我们该如何

埋葬你呢?”

“随你们的便,”苏格拉底答道,“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能把我拎

起来,而我又不从你们的手指缝里溜过去。”

苏格拉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和地笑了,他转过脸来继续说道:

“我无法说服克里托,使他相信我就是坐在这里和你们交谈,仔

细地整理出所有论证来的苏格拉底。他以为我是一个他将亲眼目

击的临死之人,他竟然问我如何埋葬我!我花了那么长时间精心

解释,当我喝下了这碗毒药的时候,我就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

我要启程去天堂里的幸福之国,我想安慰你们也安慰我自己,但

我的努力对他来说似乎都白费了。你们必须为我向克里托提供保证,这个保证与我在法庭受审时他向法庭提供的担保正相反。他

担保我一定会留在这里,而你们必须向他保证我死了以后就不会

在这里了,而是启程去别处了。这样做能帮助克里托比较容易接

受这一事实,使他不会在看到我的尸体被埋葬或者在埋葬我的尸

体时为我感到悲伤,就好像我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或者使他

不会在葬礼上说躺在这里的、被抬去埋葬的是苏格拉底。相信我,

亲爱的朋友克里托,错误的陈述不仅在它们的直接语境中令人不

愉快,而且会对灵魂产生不好的效果。不,你必须打起精神来说

你埋葬的只是我的尸体,你可以随意摆布它,你认为怎样恰当就

怎么做。”

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洗澡,克里托跟他一道

进去,但却让我们在外等。我们在等候时回顾和议论了这场讨论

的内容,或者说是在等待巨大灾难的降临,因为我们感到就像失

去一位父亲那样,我们的余生都将过着一种孤儿般的生活。苏格

拉底洗完澡的时候,他的孩子们被带来见他。他有三个儿子,两

个还很小,一个已经长大,他的妻子,你们知道她是谁,也来了。

当着克里托的面,他交待他们如何完成他的遗愿。然后他让妻儿

离去,又回到我们中间来。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日落,因为他在里屋有好一阵子。他来到我们

中间坐了下来,刚洗过澡使他显得精神焕发,但到那狱卒带着毒药朝他走来之前,他只说了几分钟话。

“苏格拉底,”狱卒说道,“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也像别人一样在

我执行政府命令让他们喝下毒药时对我发怒或诅咒我,我都不认

为你有什么错。我已经知道你在所有到这里来的人中间是最高尚、

最勇敢、最体面的一位。我特别感到,我敢保证你不会对我发怒,

而会对他们发怒,因为你知道他们有责任这样做。所以现在,你

知道我会说什么,再见了,怎样容易忍受就怎样做吧。”

那个狱卒说着话流下了眼泪,转过身走开了。

苏格拉底看着他说:“再见了。我们会照你说的去做。”

然后,苏格拉底对我们说:“他真是个好人!我呆在这里时他一直

来看我,有时候还和我讨论问题,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关心。他是

多么善良,而现在竟为我的离去而流泪!来吧,克里托,让我们

按他说的去做。如果毒药已经准备好,找个人去把毒药拿进来;

如果还没准备好,告诉那个人快点准备。”

克里托说:“苏格拉底,太阳现在肯定还高高地挂在山顶上,时候

还早。另外,在别的案子中,我知道人们会在这种时候一起吃晚

饭,享用美酒,陪伴他们喜爱的人,在接到警告以后很晚才喝下毒药。所以我们不需要匆忙。我们还有很充裕的时间。”

“你说的这些人这样做是很自然的,克里托,因为他们认为这样

做能获得些什么。我不愿这样做也是很自然的,因为我相信迟一

些喝下毒药对我来说什么也得不到。如果我想借此拖延时间,那

么我会抓住这个机会拚命要酒喝,眼中露出想要活命的样子,把

自己弄得十分可笑。来吧,照我说的去做,别再发难了。”

这个时候,克里托向站在一旁的他的一名仆人示意。那个仆人走

了出去,过了很长时间,他与监刑官一起走了进来。监刑宫手里

拿着已经准备好的一杯毒药。

苏格拉底看见他走进来,就说:“噢,我的好同胞,你懂这些事。

我该怎么做?”

“只要喝下去就行,”他说道,“然后站起来行走,直到你感到两

腿发沉,这个时候就躺下。毒药自己就会起作用。”

厄刻克拉底,那个监刑官说着话,把杯子递给苏格拉底。苏格拉

底接了过来,看上去还挺高兴。用他惯常的眼神注视着毒药,他

不动声色地说:“把这玩意儿作奠酒,你看怎么样?这样做是允许

的,还是不允许的?”“我们只准备了通常的剂量,苏格拉底,”他答道。

“我明白了,”苏格拉底说,“但是我想应当允许我向诸神谢恩,

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将从这个世界移往另一个可能是昌盛的世

界。这就是我的祈祷,我希望这一点能够得到保证。”

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镇静地、毫无畏惧地一口气喝下了那杯毒

药。

在此之前,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但当

我们看到他喝下毒药的时候,当他真的喝了的时候,我们再也控

制不住自己了。我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扭过头去掩面悲泣,

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我自己失去这样一位朋友而哭泣。克里托

甚至在我之前就控制不住了,由于止不住泪水而走了出去。阿波

罗多洛的哭泣一直没有停止,而此刻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使屋

子里的每个人更加悲伤欲绝,只有苏格拉底本人除外。他说道:“说

真的,我的朋友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送走,

怕的就是这种骚扰。有人说一个人临终时应当保持心灵的平和。

勇敢些,安静下来。”

这些话让我们有了羞耻感,使我们止住了眼泪。苏格拉底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过了一会儿他说腿发沉,于是躺了下来,这是那个

监刑官的吩咐。那个人,也就是那个监刑官,把手放在苏格拉底

身上,过了一会儿又检查他的脚和腿。他起先用力掐苏格拉底的

脚,问他是否有感觉。苏格拉底说没感觉。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

法掐他的腿,并逐渐向上移,这种方法使我们知道苏格拉底的身

子正在变冷和僵硬。监刑官又摸了一下苏格拉底,说等药力抵达

心脏,苏格拉底就完了。

苏格拉底的脸上被盖了起来,但当他的腰部以下都已冷却时他揭

开了盖头,说出了他最后的话:“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

俄斯祭献一只公鸡。注意,千万别忘了。”

“不会忘,我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克里托说,“你肯定没有别的

事了吗?”

苏格拉底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动了一下。当那个监

刑官揭开他的盖头来看时,他的眼睛已经无光了。克里托说话的

时候,苏格拉底已经合上了嘴和双眼。

厄刻克拉底,这就是我们这位同伴的结局,我们可以公正地说,

在这个时代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人中间,他是最勇敢、最聪明、最

正直的。

克里托篇

 

克里托篇

提要

从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到执行有将近一个月的间隙,这种拖延并非

雅典的习惯做法。在审判苏格拉底的前一天,一年一度由城邦派

遣的朝圣大船出发了,按照习俗,在这艘船返回之前不能处死犯

人。由于各种原因,这次朝圣使命花的时间比通常要长,苏格拉

底的朋友利用这段时间制定计划,想营救苏格拉底出狱,让他离

开雅典。

克里托是苏格拉底忠诚的老朋友。他在某天傍晚得知那艘大船就

要到达雅典的消息,于是就在第二天清晨去了监狱。他把营救计

划告诉了苏格拉底,劝说苏格拉底同意让他的朋友们来救他。要

贿赂狱卒很容易。克里托自己有足够的钱用来解救苏格拉底,还

有其他许多朋友也乐意奉献。雅典并非苏格拉底惟一可以幸福生

活的地方。他在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

面对克里托的劝告,苏格拉底问他用以恶报恶的手段来保护自己

是否正当。对他的判决肯定是不公正的,那么他违反法律而逃跑

就是正确的吗?如果个人可以置法律于不顾,那么会给国家造成

 

 

什么状况?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从他的国家的法令,除非他

改变对法律的看法。

法律论证说:“如果你逃离这个城邦,以错还错,以恶报恶,践踏

你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就伤害了你最不应伤害

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

苏格拉底说:“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

到这些话,……法律的论证声在我心中嘹亮地回响,使我一点儿也

听不到其他声音。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

请说出来。”

克里托说:“不,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

苏格拉底说:“那么,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然吧,因为神已经指

明了道路。”

正文

苏格拉底:你已经来了,克里托?时间还很早吗?

 

 

克里托:是还早。

苏格拉底:现在是什么时辰?

克里托:就要拂晓了。

苏格拉底:奇怪的是狱卒竟然没有注意到你。

克里托:他已经习惯了,苏格拉底,因为我经常来。另外,我对

他还有点小恩小惠。

苏格拉底:你是刚到,还是有些时候了?

克里托:已经好久了。

苏格拉底:那么你为什么不马上叫醒我,而是安静地坐在床

边?

克里托:我做梦也不会这样想,苏格拉底。我只希望自己不会那

么失眠和沮丧。我对你感到惊讶,因为我看你睡得这样香甜;我

故意不叫醒你,因为我希望你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我以前一直

 

 

感到你非常幸运,竟然有如此开朗的性情,而你现在大祸临头,

却仍旧能够镇定自若,泰然处之,对此我的感触也就更深了。

苏格拉底:好吧,说真的,克里托,如果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要

抱怨死亡,那真是太不像话了。

克里托:但是,苏格拉底,其他与你年纪相仿的人如果陷人这种

不幸,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处在像你一样的境况,年纪并不能使他

们放弃抱怨。

苏格拉底:你说得很对。但是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么早?

克里托:因为我得到一个坏消息,苏格拉底。我想,从你的观点

来看,这个消息并不坏,可是我和你的其他朋友很难承受,而我

是最难承受的。

苏格拉底: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消息?是那艘船已经从提洛开

来,它一到达,我就要被处死了吗?

克里托:那艘船还没有到,但是我想它今天可能就会到了,因为

有些人从索尼昂下船,他们已经到了。据他们说那艘船今天肯定

会到。所以,苏格拉底,明天,……明天你肯定就要送命了。

 

 

苏格拉底:好吧,克里托,我希望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诸神希

望如此,那就让它这样吧。不过,我并不认为那艘船今天能到。

克里托: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苏格拉底:我会向你解释的。那艘船到达后的第二天我必须去死,

这样说对吗?

克里托:不管怎样,这是当局的说法。

苏格拉底:那么我想那艘船今天到不了,明天才会到,而今天才

刚开始。我刚才做梦的时候还是晚上。你不叫醒我看起来是对的。

克里托:为什么,你做的什么梦?

苏格拉底:我梦见一位白衣丽人向我走来,她对我说:苏格拉底,

“第三天你会抵达令人欢娱的弗提亚”。

克里托:你的梦毫无意义,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克里托,它的意义非常清楚。

 

 

克里托:显然是太清楚了。不过,你瞧,苏格拉底,现在接受我

的建议逃跑仍旧不算太迟。你的死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我

不仅因此失去一位无可替代的朋友,而且有许多不认识我们的人

肯定认为是我让你去死的,因为如果愿意花钱,我可以救你出狱。

重钱财而轻朋友,有什么恶名比这更可耻?大多数人决不会相信,

尽管我们尽力劝你离开此地,但你还是拒绝了。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们为什么要顾忌“大多数人”

的想法呢?真正具有理性的人的想法更值得考虑,他们相信事实

真相。

克里托:你可以这样想,苏格拉底,但是众人的意见也不得不顾。

你当前的处境足以表明普通民众也会惹起巨大的麻烦,决不能小

看他们的能量,一旦把他们给惹火了,麻烦可就大了。

苏格拉底:我只希望普通人有无限的能力为害,这样他们也就有

无限的能力行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妙极了。实际上他们并

不具备这两方面的能力。他们既不能使人聪明,也不能使人愚蠢;

他们的行为完全是随意的。

克里托: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苏格拉底,但是请告诉我,你是

 

 

否一点也不担心你的死对我和你的其他朋友会产生的影响,你是

否认为如果你逃走了,会有人告发我们帮你逃跑,这样我们就会

惹来麻烦,我们会因此破产或是付巨额罚金,甚至受到更严厉的

惩罚?如果有这种想法使你担心,那么你可以把它完全打消。我

们完全有权利冒这个险来救你,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冒更大

的危险。接受我的建议吧,别再固执了。

苏格拉底:你说的我全明白,克里托,但是我的顾虑决非仅仅如

此。

克里托:好极了,那么别再犹豫了。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愿意把

你从这里救出去,把你弄出这个国家,付的钱也相当合理。到那

时你肯定会明白,那些会通风报信的人有多么容易收买,花不了

多少钱就能把他们搞定,另外我想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自己开销。

即使你为我的安全担心,因此不愿花我的钱,那么我告诉你,有

些住在雅典的外邦人也愿意慷慨解囊。其中有一位来自底比斯的

西米亚斯实际上已经把钱带来了。还有克贝等人也准备这样做。

所以我说,你一定不要因为这些顾虑而放弃你逃跑的努力,也不

要顾忌你在法庭上说过的话,说你自己不知道离开这个国家以后

该做什么。无论去哪里,你都能看到欢迎你的人;如果你选择去

帖撒利,我也有朋友在那里,他们可以款待你,保护你,不让任

何一个帖撒利人来骚扰你。

 

 

另外,苏格拉底,我甚至不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能保全自己性

命的时候为什么要抛弃?你的敌人要毁掉你,而你的做法就像你

的敌人想对你做的事情一样,或者就像他们对你做的事情一样。

更有甚者,我感到你似乎也在毁灭你的儿子。你能够抚育他们长

大成人,让他们接受教育,而不应该离他们而去,将他们抛弃。

你如果这样做,那么他们只能自己去碰运气。他们会有什么样的

运气呢?失去父母的孤儿通常会遇到的事情他们都会碰上。一个

人如果没有儿子也就罢了,如果有了儿子,那就必须自始至终看

着他们长大成人,接受教育。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轻松的道路真使

我感到震惊,而你本应该作出一个善人和勇敢者的选择,因为你

一辈子都以行善为目标。我确实感到可耻,既为你感到可耻,也

为我们这些你的朋友感到可耻。在你这件事上,我们似乎都像是

一个懦夫。首先,你去了法庭,这是你的第一个举动,而那样做

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其次,你在法庭上申辩时的表现,这是你的

第二个举动。最后,事情变得那么滑稽可笑,我们落到这种地步,

似乎由于我们胆小怕事而丧失挽救你的机会,但实际上只要我们

还有点用,这样做极为可能,也是切实可行的。

想一想吧,苏格拉底,你的做法不仅要使你和我们承受痛苦,还

要承受耻辱。下决心吧。现在确实还不算太晚,你本来早就该下

决心了。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整个事情必须在今天晚上进行。

 

 

如果我们再让时间白白过去,那就做不到了,那就太迟了。我以

种种理由恳求你,苏格拉底,接受我的建议,请不要再固执了!

苏格拉底:亲爱的克里托,我非常赞赏你热烈的情感,也就是说,

我假定这些热情都有某些正当的理由。否则的话,你的情感越强

烈,我就越难对付。好吧,我们必须考虑是否必须接受你的建议。

你知道,我决不从任何朋友那里随便接受建议,除非经过思考表

明它是理性提供的最佳办法,这并非我的新想法,而是我的一贯

做法。我不能仅仅因为现在的遭遇而放弃过去一直坚持的原则,

它们在我看来依然如故,我现在依然像从前那样敬重和对待这些

原则。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更好的原则,那么你完全可以肯

定我不会接受你的建议,哪怕民众用监禁、处死、没收财产等等

方法来恐吓我们幼稚的心灵,我也不会同意。

好吧,我们怎样才能最合理地考虑这个问题?假定我们应当回到

你关于民众的意见的看法上来,从这个地方开始。某些意见应当

认真地接受,而其他意见则不必,这样说总是对的吗?或者说,

这样说总是错的吗?在我死以前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是正确的,但

是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坚持这样一种实际上是不负责任的

胡说是一种错误。克里托,我非常喜欢在你的帮助下探讨这个问

题,看这个说法在我当前的处境下是否会显出不同的意义,或是

保持原样,看我们应当取消它还是接受它。

 

 

我相信,严肃的思想者总是拥有我刚才提到的这样一些看法,认

为民众的有些意见肯定值得尊重,而另一些则不值得尊重。现在

我问你,克里托,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健全的原则吗?就人之常情

来说,你不会明天就死,面临这种逼近的灾难你也不像会失去理

智。那么请想一想,一个人不应当尊重民众的所有意见,而只能

尊重民众的某些意见,不尊重另一些意见,你不认为这是一个相

当健全的原则吗?你怎么看?这个说法不是很公正吗?

克里托:对,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换句话说,一个人要尊重好意见,而不要尊重坏意见,

对吗?

克里托:对。

苏格拉底:聪明人的意见是好的,蠢人的意见是坏的。

克里托:当然。

苏格拉底:好,这个问题就说到这里。请问,你对我曾经举过的

这些例子怎么看?当某人在认真地进行训练,他是否应当不加区

别地注意所有的表扬、批评和意见,还是只应当注意来自有资格

 

 

的人的意见,比如医生或教练的话?

克里托:只能听有资格的人的话。

苏格拉底:那么他应当害怕那些有资格的人提出的批评,欢迎他

们提出的表扬,而不在乎那些一般民众的意见。

克里托:显然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他应当根据拥有专门知识的教练的指示规范自己

的行为、练习、饮食,而不应当听从其他人的意见。

克里托:对,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很好。现在如果他不服从某个人,不听他的意见和建

议,而是注意那些并不具有专门知识的人的建议,那么他肯定得

承受某些坏结果?

克里托:肯定会。

苏格拉底:这种坏结果是什么?它从什么地方产生出来?我指的

是,在那个不服从的人的什么部位?

 

 

克里托:显然在他身体上,要承受痛苦的是他的身体。

苏格拉底:很好。我们不必一个接一个地述说所有例子,克里托,

请告诉我,我们是否能够以此为一般的规则,用来判断我们试图

决定的行为种类,看它是正义的还是不义的,是光荣的还是可耻

的,是善的还是恶的?我们应当被众人的意见所左右,或者被众

人的意见所恐吓,还是应当接受某个人的意见,假定这个人拥有

专门的知识?我们应当敬重和恐惧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所有

人加在一起,如果我们不遵守他的指导,我们就会糟蹋和弄残我

们的那个部位,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部位要靠正确的

行为来改善,但却会毁于错误的行为,对吗?或者说,这些话全

是胡说八道?

克里托:不,我认为这样说是对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请考虑下一步。我们的某个部位要靠健康的行为

来改善,而不健康的行为则会毁掉它。如果我们接受了外行的建

议而糟蹋了它,那么这个部位一旦被毁,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吗?

我说的这个部位指的是身体。你接受这种看法吗?

克里托:我接受。

 

 

苏格拉底:好。弄坏了的身体,健康被毁掉了的身体还值得活吗?

克里托:肯定不值得。

苏格拉底:我们那个被错误行为弄残缺,而正确行为能使之受益

的部位怎么样?这个部位被毁的话人还值得活着吗?或者说我们

相信这个正确或错误的行为会对其产生作用的部位,无论它是什

么,其重要性并不亚于身体?

克里托:对。

苏格拉底:这个部位真的更加珍贵吗?

克里托:珍贵得多。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考虑的不是一

般民众会怎样说我们,而是我们如何与行家保持一致,这位行家

是权威,他实际上代表真理。所以,第一,你的建议是不正确的,

因为你说在判断什么是正确、光荣和善及其对立面时,我们应当

考虑大众的意见。对此当然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总是这一

条,民众有力量把我们处死。

 

 

克里托:确实如此!你完全可以这样说,苏格拉底。这种反对意

见完全有可能。

苏格拉底:但是在我看来,我亲爱的同伴,我们刚才通过论证得

出的结论并不接受这种意见的影响。同时,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

们是否仍旧对这样一种说法感到满意,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

而是活得好。

克里托:你说得对,但请告诉我为什么。

苏格拉底:活得好与活得高尚、活得正当是一回事吗?

克里托:是。

苏格拉底:那么根据我们达成一致的看法,我们必须考虑未经官

方许可就逃走是否正当。如果我们讨论的结果认为这样做是

正当的,那么我们一定要进行这样的尝试;如果结果认为不正当,

那么我们必须停止这样做。至于你提到的花钱、名声和抚养儿子,

克里托,我不得不说这些考虑实际上是一般公众的意见,他们把

人判处死刑,在可能的情况下也会让人活着,但不管他们怎么做

都是随心所欲的。我想,我们真正的职责是只考虑一个问题,这

 

 

是从我们上面的论证结果中可以推论出来的。付罚金,向那些来

救我的人表示感谢,设法逃跑或自己安排逃跑,这样做是正当的

行为吗,或者说这样做完全错了?如果能够清楚地看到这样做是

错误的,那么我不得不考虑我是否肯定得死,或者考虑承受其他

任何恶果,如果我们固守自己的立场,那么我们就不会采取任何

行动,免得冒作恶的危险。

克里托:我同意你的说法,苏格拉底,但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

必须做什么。

苏格拉底:让我们一起来考虑,我亲爱的同伴,如果你能对我的

论证发起挑战,那么请这样做,我会注意听;如果你不能这样做,

那么就做一个好同伴,不要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必须在没有得到官

方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这个地方。在我决定采用我心里的这个想法

之前,我急切地想要得到你的批准。我不想采取违反你的信念的

行为。现在请注意这个考察的起点,我希望你对我的陈述方式能

够满意,并试着尽力回答我的问题。

克里托:好吧,我试试看。

苏格拉底:我们说过人决不会自愿作恶,或者说人是否作恶取决

于环境,对吗?或者像我们从前经常同意的那样,我们认为把作

 

 

恶说成是善的或光荣的是没有意义的,这样说对吗?或者说在这

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要把从前的信念全然抛弃?克里托,经过多年

的严肃讨论,你和我这样年纪的人难道竟然会不明白我们并不比

两个儿童强到哪里?事实真相确实就是我们老是说的那个样子。

无论大众的观点是什么,无论换一种说法比现在这种说法要轻松

些或者更加难以忍受,事实仍然是作恶在任何意义上对作恶者来

说都是恶的和可耻的。这是我们的观点吗,或者不是?

克里托:是。这是我们的看法。

苏格拉底:那么人在任何处境下都一定不能作恶。

克里托:对。

苏格拉底:据此说来,人即使受到恶待也一定不能作恶。

克里托:显然不能。

苏格拉底:告诉我另一件事,克里托。人可以伤害别人还是一定

不能伤害别人?

克里托:肯定不能。

 

 

苏格拉底:告诉我,像许多人相信的那样,以牙还牙是否正确?

克里托:不正确,这样做不对。

苏格拉底:我想,这是因为伤害别人和错误地对待别人并没有什

么区别。

克里托: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人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挑衅都不可对任何人作恶

或伤害别人。现在请你小心,克里托,承认这些原则并不妨碍你

接受其他与你的真正信仰相对立的事情。我知道总有这么一些人

是这样想的,因此在这样想的人和不这样想的人之间对这些原则

就不会有一致的看法,每当看到其他人的决定,他们相互之间肯

定总会表示轻蔑。我甚至想要你非常仔细地考虑一下,你是否具

有和我相同的看法,或者同意我的意见,我们能否从已经建立起

来的这样一些前提开始来进行我们的讨论,这些前提就是作恶、

以牙还牙、通过报复来保护自己,都决不可能是正确的,或者说

你认为这些观点不能作为讨论的基础。我长时间地坚持这种观点,

现在仍然这样看,但若你可以提出其他看法,那么就请说出来。

另一方面,如果你站在我们说过的这种立场上,那么请听我下面

 

 

的话。

克里托:我站在这种立场上,同意你的看法。请继续说下去。

苏格拉底:好吧,这是我进一步的看法,或者倒不如说是下一个

问题。只要协议是正确的,那么人就必须完成他的所有协议,或

者说他一定得违反这些协议?

克里托:人必须完成这些协议。

苏格拉底:那么请考虑一下由此可以推出的合理结论。如果我们

在没有首先说服国家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情况下离开此地,请

问这样做会带来伤害还是没有伤害,这样做是否还有可能被证明

为是正当的?我们还受不受我们刚才达成的一致意见的约束?

克里托: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苏格拉底。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请这样想。假定我们正准备逃离此地,或者无论我们

采取了什么行为,那么雅典人的法律和国家会来向我们提出

这样一个问题。它们会说:“苏格拉底,你想干什么?你想要采取

的行动表明你想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摧毁我们,摧毁法律和整个国

家,你能否认这一点吗?如果公开宣布了的法律判决没有效力,

 

 

可以由私人来加以取消或摧毁,那么你能想象一个城邦会继续存

在而不被颠覆吗?”

我们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克里托,或者别的同类问题?对此有

许多话可以说,尤其是一名职业的演说家,他会抗议说这个法律

无效,而判决一旦宣布就具有约束力,就应当执行。我们能说,

对,我打算摧毁法律,因为国家错误地对待我,你们在审判中对

我的判决是错误的。这样说对吗?这是我们的回答吗,或者我们

的回答是什么?

克里托:我们的回答当然是你已经说过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假定法律说:“苏格拉底,这不正是你和我们之间

的某种协议的条款吗?无论国家对你作出何种判决,你都会执行

或遵守,对吗?”

如果我们对这样的用语表示惊讶,那么它们会说:“别在乎我们的

用语,苏格拉底,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毕竟已经习惯于

使用问答法。来吧,你对我们和国家提出什么样的指控,想以此

来摧毁我们吗?难道我们没有首先给了你生命?难道不是通过我

们,你的父母才结婚而生下了你?告诉我们,你对我们这些涉及

婚姻的法律有什么怨言吗?”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我会这样说。

“好吧,你对涉及儿童的抚养和教育的法律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就像对涉及你的法律一样?你对我们中间那些为了这个目的而立

下的法律不感恩吗,这些法律要求你的父亲对你进行文化的和身

体的教育?”

我只能说:“对。”

“很好。由于你已经出生,长大成人,接受了教育,你能否认,

首先,你和你的祖先都是我们的孩子和仆人吗?如果承认这一点,

你认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无论我们试图对你做什么,你都可以

正当地进行报复吗?你并不拥有与你父亲一样的权力,假定你有

过一位主人,你也不拥有与你的主人一样的权力,使你能够进行

报复。当你受到责备,你不能回嘴,当你受到鞭打,你不能回手,

也就是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我们想把你处死,因为

我们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那么你能指望得到许可,有权反对你

的国家和她的法律,竭尽全力去摧毁你的国家和我们这些法律,

借此进行报复吗?诚心向善的你会宣布这样做是正当的吗?你那

么聪明,竟然会忘记你的国家比你的父母和其他祖先更加珍贵,

更加可敬,更加神圣,在诸神和全体理性人中间拥有更大的荣耀

 

 

吗?你难道不明白应当比敬重父亲更加敬重国家,应当比消除对

父亲的怨恨更加快捷地消除对国家的怨恨吗?如果你不能说服你

的国家,那么你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耐心地接受她加诸于你的

任何惩罚,无论是鞭挞还是监禁,对吗?如果国家要你去参战,

你会负伤或战死,但你也一定要服从命令,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你一定不能后退、逃跑或放弃你的职责。无论是在战场上或法庭

上,或是在任何地方,你必须做你的城邦和国家命令你做的事,

否则你就得按普遍的正义去说服她们,但是对父母使用暴力是一

种罪恶,反对你的国家那就更是一桩大罪了。”

对此我们该怎么说,克里托,法律说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

克里托:我想是对的。

苏格拉底:法律可能会继续说:“那么请考虑一下这种说法是否正

确,苏格拉底,我们说你现在想对我们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尽管

我们已经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抚养你长大成人,教育你,凡

由我们支配的好东西,其他同胞公民享有的一份你都享有,但是

我们仍然公开宣布这样一个原则,任何雅典人,只要达到成年,

自己能够认识国家的政体和我们这些国家的法律,如果他对我们

不满,都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去他喜欢去的地方。假定你们中有

人对我们和国家不满,如果他选择去我们的某个殖民地,或者移

 

 

民去任何国家,我们这些法律都不会加以阻拦,他也不会丧失他

的财产。另一方面,如果你们有人亲眼看到我们的统治是公正的,

我们其他国家机构的统治是公正的,那么我们认为他实际上就应

当执行我们要他做的任何事情。我们坚持,在这种情况下不服从

是一种罪恶,理由有三条:第一,我们是他的父母;第二,我们

是他的卫士;第三,在允诺服从时,他既没有服从我们,又没有

在假定我们犯了任何形式的错误时说服我们改变决定。尽管我们

的指令全都是以建议的形式出现,而不是野蛮的命令,我们给他

选择,要么说服我们,要么按我们说的去做,但他实际上两样都

没有做。苏格拉底,如果你做了你们正在尝试的事情,那么这就

是对你的指控,你将不再是你的同胞中最不应该受惩罚的人,而

是罪行最重的人。”

如果我问为什么,那么法律无疑会用完全的正义来打击我,并指

出雅典很少有人像我一样与它们有如此具体的协议。它们会说:

“苏格拉底,我们有重要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和这个国家是满意

的。如果你不是格外依恋国家,那么你就不会如此不愿离开这个

国家,执行军务除外。你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出国旅行,从来

没有感到有必要去熟悉其他国家或它们的体制。你对我们和我们

的国家是满意的。你确凿无疑地选择了我们,在你的所有活动中

都像一个公民一样服从我们,有大量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的国家

是满意的,你在这个国家生儿育女。还有,即使在审判你的时候,

 

 

你还提出过交付罚金的建议。如果你当时已经做出了现在这种选

择,那么你在那个时候就可以在国家批准的情况下做你现在想做

的事,而现在国家并没有批准你这样做。你当时表现得视死如归,

非常高尚,你说过如果自己必须去死,那么宁可死也不愿被放逐,

而你现在好像并不打算遵守先前的诺言,对我们法律也不尊重,

你正在摧毁法律。你的行为就像最下贱的奴才,尽管你有约在先

要做国家的成员,但你现在却想逃跑。现在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们说你承诺过要做一个守法公民,如果你口头上没有这样说过,

那么在行动中是这样做的,我们这样说对吗?”

对此我们该怎么回答,克里托?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吗?

克里托:我们无法否认,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法律会说:“尽管你是在没有压力和误解的情况下

与我们订立协议的,也不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被迫作出承诺的,但

是实际上你正在破坏这个协议和违反你的诺言。如果你对我们不

满,或者感到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在这 70 年里都可以离开这个国

家。你没有选择斯巴达或克里特,这是你喜欢的好政府的榜样,

也没有选择其他任何希腊人的城邦和外国人的城邦。你比瘸子、

瞎子或其他残疾人更少出境。显然,你对这座城市和对我们法律

的感情比其他任何雅典人都要深厚。一座城市如果没有法律,还

 

 

有谁会在乎它呢?而现在你竟然不想守约了吗?是的,你是这样

的,苏格拉底,如果你接受我们的建议,那么你就至少不会因为

离开这个城邦而遭人嗤笑了。

“我们请你想一想,你做这种背离信仰和玷污良心的事会给你和

你的朋友带来什么好处。显然,放逐、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

危险都会延伸到你的朋友头上。至于你自己,如果你去了邻国,

比如去底比斯或麦加拉这两个政法修明的国家,那么你会成为它

们的政府的敌人,所有爱国者都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你,把你当

作法律和政令的摧毁者。随后,你的行为就证明审判你的法官们

的看法和判决是正确的,破坏法律的人完全有可能对年轻人和蠢

人产生毁灭性的影响。那么,你是否打算不去那些政法修明的国

家和秩序井然的社会了呢?如果你不去了,那么你的生活还有价

值吗?或者说,你要接近这些民众,轻率地与他们谈话吗?你会

使用什么样的论证,苏格拉底?用你在这里使用过的相同的论证,

证明善良、诚实、制度与法律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宝吗?你会认为

苏格拉底以及有关他的一切都是有争议的,对吗?你肯定会这样

想。

“你会从世界的这个部分退出,去投靠克里托在帖撒利的朋友

吗?那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那里的人无疑会喜欢听你讲故事,

听你讲如何逃跑,如何化装,如何穿上牧羊人的衣裳或用其他逃

 

 

跑者常用的打扮,如何改变面容。那里不会有人说像你这把年纪

的老人,也许活不了多久了,竟会如此贪生怕死,以至于要违反

最严厉的法律,对吗?也许不会有,如果你不激怒任何人。否则,

苏格拉底,你会听到许多令你感到汗颜的评论。所以,你仍旧会

像今天一样活着,做一切人的奴仆,你会成为“在帖撒利混饭吃

的无赖”,就像你离开这个国家去帖撒利是要去赴宴似的。所以我

们想知道,你关于善良和正直的讨论在哪里?当然,你想活下去

是为了你的儿子,为了能把他们抚养成人,教育他们。确实如此!

先把他们带到帖撒利去,使他们成为外国人,这样他们就会格外

有福了吗?或者说,这样做并非你的意愿,那么就假定他们还是

在这里长大成人,你不在了,你的朋友当然会照顾他们,这样一

来,他们岂不是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和教育吗?你去了帖撒利他

们会照顾你的儿子,难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就不会照顾你的

儿子了吗?只要那些自称是你的朋友的人是名副其实的,那么你

必须相信他们会照料你的儿子。

“苏格拉底,还是听听我们的建议吧,我们是你的卫士。不要考

虑你的子女、生命或其他东西胜过考虑什么是公正。这样的话,

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就可以坦然面对冥府的判官为自己辩白。

事情很清楚,如果你做了这件事,那么既不会使你和你的朋友变

得更好,也不会使你们拥有更加纯洁的良心,在这个世界上不会,

当你们去另一个世界时也不会。事实上,你就要离开此地了。当

 

 

你去死的时候,你是一个牺牲品,但不是我们所犯错误的牺牲品,

而是你的同胞所犯错误的牺牲品。但若你用这种可耻的方式逃跑,

以错还错,以恶报恶,践踏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

你伤害了你最不应该伤害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

还有我们。到那时,你活着要面对我们的愤怒,你死后,我们的

兄弟、冥府里的法律也不会热情欢迎你,因为它们知道你试图尽

力摧毁我们。别接受克里托的建议,听从我们的劝告吧。”

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就

好像听到秘仪中的乐曲声,这些论证的声音在我心中嘹亮地回响,

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我得警告你,我的看法都已经说

出来了,再要我提出一种不同的看法是没有用的。不过,如果你

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

克里托:不,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

苏格拉底:那么就让我们放弃逃跑吧,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然,

因为神已经指明了道路。

 

申辩篇

申辩篇

提要

这个集子开头的三篇对话是对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及去世的解

释。我们不知道柏拉图写作这些对话的顺序,但是阅读柏拉图的

著作有很好的理由从围绕苏格拉底这位主要人物之死的这几篇对

话开始。因为只有在这些对话中,苏格拉底代表他自己讲话,而

在其他对话中,尽管他几乎总是主要发言人,但很少是在讲他本

人的意思。在柏拉图的三篇晚期对话中,苏格拉底只是个听众,

而在最后一篇对话中,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开头的这三篇对话

中,苏格拉底详细地谈论了他的生平和信仰。

在《申辩篇》中,苏格拉底受到一桩最严重的指控,出席雅典法

庭受审,向他的同胞公民辩白自己。他受到的指控主要是:“苏格

拉底有罪,他腐蚀青年人的心灵,相信他自己发明的神灵,而不

相信国家认可的诸神。”众所周知,苏格拉底在这篇对话中提供了

他的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的细节。

被判处死刑后,苏格拉底表示接受判决并作最后陈述,这些话栩

栩如生地刻画了他的为人,而这样的描述似乎在其他任何对话中都没有出现过。伟大的精神领袖和伟大的圣人总是在装饰着历史

的篇章,但是苏格拉底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同。他确实是一

位神的仆人,生活在对神的完全服从之中,总是幽默地讥讽这个

人的世界。他耗费自己的生命去努力点燃每个人内心的善的火花,

使之成为烈焰。他反对盲目的固执、愚蠢的欺骗、自我主义的冷

漠。当他遭到失败,给自己招惹来凶恶的敌人时,他感到有点儿

后悔但又感到有趣,表现出一种悲哀的同情,因为他关心每一个

人,就好像他在对自己说“我们是多么愚蠢的儿童啊! ”苏格拉

底从来没有宣判他人有罪。

《申辩篇》为我们了解苏格拉底的为人提供了最清晰、最重要的

线索。

正文

先生们,我不知道我的原告对你们有什么影响,但对我来说,我

几乎要被他们弄得发昏了,因为他们的论点是多么令人佩服啊。

不过,另一方面,他们说的话几乎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在他们的

连篇假话中有句话尤其使我感到惊讶,我指的是他们对你们说,

你们一定要小心,别让我把你们给骗了,言下之意就是说我是一个娴熟的演说家。我要对你们说,讲这种话而不脸红的人真是极

端厚颜无耻,因为他们一定知道这种话很快就会遭到事实的驳斥,

我显然并不具备当一名演说家所需要的最基本的技巧,当然啦,

除非他们所说的娴熟的演说家指的是讲真话的人。如果他们讲的

是这种意思,那么尽管我和他们不是同一类型,我仍会同意我是

一名演说家。

我说了,我的原告几乎没讲一句真话,或者干脆说,一句真话都

没讲,而从我嘴里你们听到的将全部是真话,先生们,我可以向

你们保证,这不是因为我会像他们那样流利地使用语言和精心修

饰词句。不,你们听到的话将是直截了当、脱口而出的,充满着

正义的自信,我不想要你们中间有人会对我的话另作他想。先生

们,要我这把年纪的人使用一名初出茅庐的演说家那样矫揉造作

的语言几乎不可能是适宜的。不过,有件事我确实得求你们。如

果你们听到我在申辩中用了我经常在城里的公共场所或别的地方

使用的语言,请别感到奇怪,也不要打断我的话,你们有许多人

在那些公共场所听过我说话。让我提醒你们,我活了 70 岁,这是

第一次上法庭,所以我对这个地方的辞令完全陌生。如果我真的

是来自另一个国家,用我自幼习得的方式和方言讲话,你们当然

得原谅我,所以我现在向你们提出这个我认为并不过分的请求,

讲话的方式有好有坏,但请别在意我的讲话方式,而要集中精力

考虑我说的话是否谎言。这是法官的首要责任,正如抗辩人的首要责任是说真话。

担任法官的先生们,我的恰当步骤是,首先对付那批最早的控词

及原告,他们对我进行了虚假的指控,然后再对付后来的指控。

我之所以要这样区分是因为多年来你们已经听到有许多人对我进

行指控,这些指控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但是我对这些人的害怕胜

过害怕阿尼图斯及其同伙,尽管阿尼图斯等人也是相当可怕的。

但是另外一些人要更加可怕。我指的是这样一些人,你们中间许

多人自幼就受他们的影响,心中充塞他们对我的虚假指控。他们

说,有个聪明人名叫苏格拉底,他既懂天文,又对地上的一切事

物加以钻研,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变得能够击败较强的论证。

先生们,这些人是这些谎言的传播者,是我凶恶的原告,因为那

些听到这些谎言的人会假定研究这些事情的人一定是个无神论

者。此外,这些原告人数很多,他们对我的控告已经有好多年了。

更有甚者,当你们有些人还是儿童或青少年的时候,在你们这个

最易受影响的年龄他们接近你们,他们确实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

打赢了这场官司,因为根本无人替我辩护。最离奇的事情是我甚

至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当然也无法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们,

只知道他们中有个人是一名剧作家。由于妒忌和喜欢造谣中伤,

这些人想要煽动你们来反对我,有些人只是在传播从别人那里听

来的话,而所有这些都很难对付。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接受盘问是不可能的,我只好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申辩,因为,没

有人会进行回答。所以我请你们接受我的陈述,把批评我的人分

成两类,一类是我现在的原告,另一类是我提到的从前的原告,

而你们当然会认为我将先针对从前的原告为自己辩护。你们毕竟

很久以前就听到他们对我的辱骂,他们比我最近的原告要凶狠得

多。

好吧,先生们,我必须开始申辩了。我必须试着在我可以说话的

短暂时间里,消除多年来在你们心中留下的虚假印象。但愿最后

我能够达到这样的结果,先生们,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你们、对我

都有益;但愿我的申辩是成功的,但我想这很难,我相当明白我

的任务的性质。不过,还是让神的意愿来决定吧,依据法律我现

在必须为自己辩护。

那么,让我们开始,请你们考虑使我变得如此不得人心,并促使

美勒托起诉我的指控到底是什么。还有,我的批评者在攻击我的

人品时说了些什么?我必须把他们的誓词读讲一遍,也就是说,

他们就好比是我法律上的原告:苏格拉底犯有爱管闲事之罪,他

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

并唆使其他人学他的样。他们的讼词大体上就是这样。你们在阿

里斯托芬的戏剧中已经看到,戏中的苏格拉底盘旋着前进,声称

自己在空中行走,并且说出一大堆胡言乱语,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有人真的精通这样的知识,那么我并不轻视它,我不想再受

到美勒托对我提出的法律起诉,但是先生们,事实上我对这种知

识毫无兴趣。更有甚者,我请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为我作证,听过

我谈话的人很多,我呼吁所有曾经听到过我谈话的人在这一点上

都可以向你们的邻居查询。你们之间可以说说看,是否有人曾经

听过我谈论这样的问题,无论是长是短,然后你们就会明白事情

真相,而其他关于我的传闻也是不可信的。事实上,这些指控全

是空话;如果你们听到有人说我想要收费授业,那么这同样也不

是真话。不过,我倒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想,如果有人适宜教

人,就像林地尼的高尔吉亚、开奥斯的普科、埃利斯的希庇亚一

样,那倒是件好事。他们个个都能去任何城市,劝说那里的青年

离开自己的同胞公民去依附他们,这些青年与同胞交际无需付任

何费用,而向他们求学不仅要交学费,而且还要感恩不尽。

还有另一位来自帕罗斯的行家,我知道他在这里访问。我偶然碰

到一个人,他在智者身上花的钱超过其他所有人的总和,我指的

是希波尼库之子卡里亚。卡里亚有两个儿子,“卡里我对他说:亚,

你瞧,如果你的两个儿子是小马驹或小牛犊,我们不难找到一位

驯畜人,雇他来完善他们的天性,这位驯畜人不外乎是一位马夫

或牧人。但由于他们是人,你打算请谁来做他们的老师?谁是完

善人性和改善他们的社会地位的专家?我想你有儿子,所以你一

定考虑过这个问题。有这样的人,还是没有?”他说:“当然有。”

我说:“他是谁?从哪里来?他要收多少钱?”

他说:“苏格拉底,他是帕罗斯来的厄文努斯,收费五个明那。”

如果厄文努斯真是一位这种技艺的大师,传授这种技艺而收费又

如此合理,那真是可喜可贺。如果我也有这种本事,那我肯定会

为此感到自豪并夸耀自己,但是事实上,先生们,我不懂这种技

艺。

也许你们有人会打断我的话,说“苏格拉底,你在干嘛?你怎么

会被说成这个样子?无风不起浪。如果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那么这些关于你的谣言决不会产生,你的行为肯定有逾越常规之

处。如果你不想要我们自己去猜测,那么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在我看来是一个合理的要求,我会试着向你们解释是什么原因

使我蒙上如此恶名。所以请你们注意听。你们中有些人也许会想

我不是认真的,但我向你们保证,我要把全部事实真相告诉你们。

先生们,我得到这种名声无非就是因为有某种智慧。我指的是哪一种智慧?我想是人的智慧。在这种有限的意义上,我好像真是

聪明的。我刚才提到的这些天才人物拥有的智慧可能不止是人的

智慧。我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解释。我肯定没有这种智慧的知识,

任何人说我有这种知识都是在撒谎,是故意诽谤。现在,先生们,

如果我好像是在口出狂言,请别打断我,因为我将要告诉你们的

这些话并非我自己的看法。我将向你们提起一个无可怀疑的权威。

这个权威就是德尔斐的神,他将为我的智慧作证。

你们当然认识凯勒丰。他自幼便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优秀的民

主派,在最近的那次放逐中,他和你们的人一起被放逐,也和他

们一起回来。你们知道他的为人,一做起事来便热情百倍。有一

天,他竟然去了德尔斐,向那里的神提出这个问题。先生们,我

在前面讲过,请别打断我的话。他问神,是否有人比我更聪明。

女祭司回答说没有。凯勒丰已经死了,但他的兄弟在这法庭上,

他可以为我的话作证。

请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想解释对我的名声进

行攻击是怎样开始的。听到这个神谕,我对自己说,神说这话是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把他的意思讲出来呢?我非常

明白我是没有智慧的,无论大小都没有。那么,神为什么要说我

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呢?神不可能撒谎,否则便与其本性不合。困惑了很长时间,我最后终于勉强决定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这个

神谕的真意。我去拜访一位有着极高智慧声望的人,因为我感到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成功地否认那个神谕,可以反驳我那神圣的权

威了。你说我是最聪明的人,但这里就有一个人比我更聪明。

于是我对这个人进行了彻底的考察,我不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但

我可以说他是我们的一位政治家。我与他交谈时得到了这种印象,

尽管在许多人眼中,特别是在他自己看来,他好像是聪明的,但

事实上他并不聪明。于是我试着告诉他,他只是认为自己是聪明

的,但并不是真的聪明,结果引起他的忿恨,在场的许多人也对

我不满。然而,我在离开那里时想,好吧,我肯定比这个人更聪

明。我们两人都无任何知识值得自吹自擂,但他却认为他知道某

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我对自己的无知相当清楚。在这一点上,

我似乎比他稍微聪明一点,因为我不认为自己知道那些我不知道

的事情。

后来我又去访问一个人,他在智慧方面的名气更大,结果我得到

了同样的印象,也把那个人和其他许多人给惹恼了。

从那以后,我一个接一个地去访问。我明白这样做会使别人讨厌

我,也感到苦恼和害怕,但我感到必须将我的宗教义务放在第一

位。因为我正在试着寻找那个神谕的意义,我必须访问每一个拥有知识名望的人。先生们,凭着神犬的名义起誓,我必须对你们

坦白,这就是我诚实的印象。当我服从神的命令进行考察的时候,

我看到那些有着极大声望的人几乎全都是有缺陷的,而那些被认

为低劣的人在实际的理智方面倒比他们要好得多。

我希望你们把我的冒险当作一种朝圣,想要一劳永逸地弄清那个

神谕的真相。在结束了对政治家的访问后,我去访问诗人、戏剧

诗人、抒情诗人,还有其他各种诗人,相信在这种场合我自己会

显得比他们更加无知。我曾经挑出某些我认为是他们最完美的作

品,问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希望他们会扩大我的知识。

先生们,我很犹豫是否要把真相告诉你们,但我必须说出来。我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比诗歌的真正作家更

好地解释这些诗歌。所以我也马上就有了对诗人的看法。我确定

使他们能够写诗的不是智慧,而是某种天才或灵感,就好像你在

占卜家和先知身上看到的情况,他们发布各种精妙的启示,但却

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诗人显然处在大体相同

的状况下,我也观察到,他们是诗人这一事实使他们认为自己对

其他所有行当都具有完善的理解,而对这些行当他们实际上是无

知的。所以我就结束了对诗人的考察,心中的感觉与我在对政治

家进行考察后得到的感觉是一样的。

最后我去找那些有本领的工匠。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技术,也确信可以发现他们充分地拥有深刻的知识。我没有失望。他们

懂那些我不懂的事情,在这个范围内,他们比我更聪明。但是,

先生们,这些职业家似乎也犯了我在诗人那里观察到的同样的错

误。我指的是,依据他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声称对其他行当也都

具有完善的理解,而无论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我感到他们的这

个错误掩盖了他们的确定的智慧。于是我就代那神谕问我自己,

我是愿意像我原来那样,既没有他们的智慧也没有他们的愚蠢,

还是两方面都像他们一样呢?我自己代那神谕回答说,我最好还

是像我原来那个样子。

先生们,我的这些考察使自己四面树敌,引来极为恶毒和固执的

诽谤,这些邪恶的谎言包括把我说成是一名智慧的教师。因为,

当某人声称自己在某个既定的主题中是智慧的,而我成功地对他

进行了驳斥的时候,旁观者就假定我本人知道关于这个主题的一

切。但是,先生们,真正的智慧是神的财产,而我们人的智慧是

很少的或是没有价值的,那个神谕无非是他用来告诉我们这个真

理的一种方式。在我看来,神并不是真的在说苏格拉底,而只是

在以我的名字为例,他就好像在对我们说,你们人中间最聪明的

是像苏格拉底一样明白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毫无价值的人。

时至今日,我仍然遵循神的旨意,到处察访我认为有智慧的人,

无论他是本城公民还是外地人;每想到有人不聪明,我就试图通过指出他是不聪明的来帮助神的事业。这个事业使我无暇参与政

治,也没有时间来管自己的私事。事实上,我对神的侍奉使我一

贫如洗。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使我遭人厌恶。有许多悠闲安逸的富家子弟主

动追随我,因为他们喜欢听到别人受盘问。他们经常以我为榜样,

也去盘问别人。借此,我想,他们发现有许多人自以为知道某些

事情,而实际上知道极少或一无所知。结果他们的受害者被惹火

了,但不是对他们发火,而是冲着我。他们抱怨说,有个传播瘟

疫的大忙人叫苏格拉底,他把错误的观念灌输给青年。如果你们

问这些人,苏格拉底干了些什么,苏格拉底教了些什么,以致于

产生这样的结果,他们说不出来,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是由于他

们不想承认自己的困惑,于是就随口说些现成的对哲学家的指责,

说苏格拉底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不信诸神,还能使较弱

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我想,他们很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他

们在有些地方假装有知识,而实际上一无所知。所以我想,出于

对我的妒忌,再加上精力充沛,人数众多,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

名声,于是他们就对我精心策划了这样一个貌似有理的指控,你

们的双耳早已灌满他们对我的猛烈批判。

这些原因导致美勒托、阿尼图斯和吕孔对我的攻击。美勒托代表

诗人,阿尼图斯代表职业家和政治家,吕孔代表演说家,为他们鸣冤叫屈。所以我一开始就说,如果我能在我可以说话的短暂时

间内消除你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错误印象,那简直是个奇迹。

先生们,你们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我把它告诉你们,事情无论

巨细,都没有任何隐瞒。我非常清楚我的坦率言论是你们厌恶我

的原因,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加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准确地

揭示了那些诬蔑我的流言蜚语的性质,指出了它们的根源。无论

你们现在还是今后对这些事情进行检查,都会发现我刚才说的是

事实。

关于我的第一批原告对我的指控,我的申辩就到这里。现在我要

针对美勒托这位自命具有高度道德原则的爱国者作出申辩,然后

再针对其他人。和刚才一样,让我们先来看一下他们的讼词,就

好像他们提出了一桩新的指控。他们的讼词是这样的:苏格拉底

有罪,他腐蚀青年人的心灵,相信他自己发明的神灵,而不相信

国家认可的诸神。

这就是他们的指控。让我们逐一加以考察。首先,这条指控说我

犯了腐蚀青年的罪行。但是我要说,先生们,美勒托犯了罪过,

因为他用轻率的态度对待一桩严肃的事情,用一些琐屑的理由把

人们召来参加审判,还对他从来不感兴趣的事装出一副关切焦虑

的模样。我会试着证明这一点,直到你们满意为止。“来吧,美勒托,请告诉我,你是否认为我们的青年应当尽量受

到良好的影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是的。”

“很好,那么请告诉这些先生们,谁在使这些青年学好。如果你

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那么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如你所说,你

已经在我身上发现了邪恶的影响,所以把我带到这些先生面前来

控告我。那么请大声对这些先生说,谁对青年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你瞧,美勒托,你的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了。你真丢脸,这岂

不是正好证明了我说的话,你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兴趣吗?我的

朋友,告诉我,谁在使青年人学好?”

“法律。”

“我亲爱的先生,这不是我要问的。我要你把懂得法律、以法律

为主业的人的名字说出来。”

“苏格拉底,我指在座的这些先生,审判团的成员。”

“美勒托,你的意思是他们有能力教育青年,使他们学好吗?”“当然。”

“所有法官都使青年学好,还是只有某些法官使青年学好?”

“全体法官。”

“好极了!世上竟有那么多人使青年学好。好吧,那么这些法庭

上的听众是否也使青年学好?”

“是的,他们也使青年学好。”

“议会议员怎么样?”

“他们也使青年学好。”

“美勒托,公民大会的成员肯定也不会腐蚀青年,对吗?或者说

他们全都对青年发挥良好的影响,使他们学好吗?”

“是的。”

“如此说来,似乎所有雅典人都在使青年学好,只有我除外,只

有我在腐蚀他们。你是这个意思吗?”“是的,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这确实是你在我身上找到的最可悲的品质。好吧,让我问另一

个问题。以马为例,你相信整个人类都在对马进行改善,而只有

一个人对马施加坏影响吗?或者说事实正好相反,使马改善的能

力只属于一个人或很少人,他们是驯马师,而大多数人如果必须

与马打交道,使用马匹,那么他们就会伤害马,对吗?美勒托,

无论是马还是其他所有动物,不都是这种情况吗?无论你和阿尼

图斯是否承认,必然就是这种情况。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腐蚀我们

的青年,而其他人都在为他们好,那么他们真是幸运。但是我不

需要再说什么了。美勒托,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你从来没有关心过

青年,你已经清楚地表明你对拿来控告我的这件事从来没有产生

过丝毫兴趣。

再则,请严肃地告诉我,美勒托,住在一个好的社团里好还是住

在一个坏的社团里好?回答我的问题,大善人,这个问题并不难。

恶人对与他们有密切交往的人产生坏影响,好人则对他们产生好

影响,对吗?”

“当然是这样。”“有人宁愿受到与之交往者的伤害,而不愿从他那里得到益处

吗?回答我,我的善人,法律需要你回答。有人宁可受到伤害吗?”

“当然没有。”

“那么好吧,你把我召到法庭上来,指控我腐蚀青年,使他们的

性格变坏,你认为我在这种时候这样做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认为是有意的。”

“美勒托,为什么你这般年纪的人会比我这般年纪的人聪明得

多?你发现在与青年们最接近的邻居中,恶人总是对他们产生坏

的影响,好人总是产生好的影响,而我竟然会如此可悲,以至于

不知道自己若是腐蚀某个同伴的品格,就得冒着从他那里受到伤

害的危险吗?否则就没有其他理由能使我承认这种巨大的冒犯是

有意的了。不,我不相信,美勒托,我也不认为还有别人会相信。

要么我没有起坏的影响,要么我起了坏影响但却是无意的,而在

这两种情况下,你的控告都是虚假的。如果我无意中起了坏影响,

那么对这种无意中犯下的过错,正确的程序不是把过失人召到这

个法庭上来审问,而是对他进行私下训诫。如果我还张着双眼,

我显然就会停止做我并不想做的事情。但是,你过去故意回避我,

不肯启发我,现在却把我带到这个法庭上来,这个地方是那些需要接受惩罚的人要来的,而不是那些需要启发的人要来的。

现在事情相当清楚了,先生们,我前面说过,美勒托从来没有对

这种事表现过任何兴趣。然而我还是请你告诉我们,美勒托,在

什么意义上你说我腐蚀青年人的心灵。你的控告用词显然表示你

指控我唆使他们相信新神,而不相信国家承认的诸神。你说我的

这种教唆具有腐蚀效果吗?”

“这正是我的意思。”

“那么美勒托,以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神的名字起誓,我恳求你

更加清楚地向我和审判团解释一下你的意思,因为我无法弄清你

的准确含义。如果说我教唆别人相信某些神,这就蕴涵着我本人

相信某些神,那么我就不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也不会因此而

有罪。你对我的控告所依据的事实是我相信的神与国家承认的神

不一样吗?或者说你断定我不相信任何神,并且教唆其他人也这

样做?”

“我说你完全不相信神。”

“你真使我感到惊奇,美勒托。你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你是指

我不像人类的一般信仰那样相信太阳和月亮是神吗?“审判团的先生们,他肯定不相信神,因为他说太阳是一块石头,

月亮是一团土。”

“我亲爱的美勒托,你没想到你正在控告阿那克萨戈拉吧?你如

此藐视这些先生,认为他们竟连克拉佐门尼的阿那克萨戈拉的书

中充斥着这样的理论都不知道,是吗?青年人在市场上顶多花一

个德拉克玛就能买到这些书,如果苏格拉底声称这些思想是他自

己的,他们会嘲笑苏格拉底,而不说他们自己愚蠢,这种时候你

是否还真的认为那些青年是从我这里得到这些想法的吗?诚实地

告诉我,美勒托,这是你对我的看法吗?我不信神吗?”

“不信,一位神都不信,一点都不信。”

“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可信,美勒托,我怀疑连你自己都不信。在

我看来,先生们,这个人完全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他对我的控

告纯粹出于一种蛮不讲理和自以为是。他好像要发明一种试探我

的方法,他心里在想,且看这位从来不犯错误的苏格拉底是否明

白我在为了取乐而自相矛盾,或者在想,看我能否成功地骗过他

和其他听众,对吗?在我看来,他的控告确实自相矛盾,就好像

说,苏格拉底犯有不信诸神之罪,但他相信诸神。这种说法确实

很轻率。“先生们,我请你们与我一道来考察我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美勒托,请你务必回答我的问题。而其他所有人,请记住我一开

始就提出的请求,如果我按我的习惯方式进行讨论,请不要打断

我。

“美勒托,相信有人的活动,但不相信有人存在,这个世上会有

这样的人吗?让美勒托回答问题,先生们,别让他老是说反对。

有人不相信有马存在,但相信有马的活动吗?或者,有人不相信

有乐师,但相信有音乐活动吗?没有这样的人,我尊敬的朋友。

如果你不想回答问题,我会为你和这些先生们做答。但是下一个

问题你必须回答。有人相信有超自然的活动,但不相信有超自然

的存在吗?”

“没有。”

“好极了!在法庭的迫使下,你终于吐出了片言只语。好吧,你

肯定我相信并唆使其他人相信超自然的活动吗?它们是新的还是

旧的没有关系。按照你的状词我是相信它们的,对此你确实庄严

地作过宣誓。但若我相信超自然的活动,那么我不可避免地也相

信超自然的存在。不是这样吗?是的。我假定你同意了,因为你

没有回答。我们不是把超自然的存在当作诸神或诸神的子女吗?你同不同意?”

“当然同意。”

“那么如你所说,如果我相信超自然的存在,如果这些超自然的

存在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诸神,那么我们就能得出我刚才提到的结

论,你为了自己取乐而在考验我的智力,先是说我不相信诸神,

然后又说我相信诸神,因为我相信超自然的存在。另一方面,如

果这些超自然的存在是由诸神与宁妇或其他母亲生下来的杂种,

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相信有诸神的子

女,而不相信有诸神本身?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他就像相信有

马驹和驴驹而不相信有马和驴一样可笑。美勒托,这个结论是不

可避免的,你用这条罪状来控告我,借此考验我的智慧,或者说

你根本无法找到控告我的真正的罪状。至于你指望说服任何一位

有一点儿理智的活人,使他信服相信超自然的神的活动不蕴涵相

信超自然的神的存在,或是相反,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实上,先生们,针对美勒托的控告,我并不感到需要作更多的

申辩为自己洗刷。我说过的已经够了。但是,你们非常明白我在

前半部分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招惹了许多人,他们对我的深

仇大恨可以置我于死地,如果有什么事发生,那么起作用的既不

是美勒托,也不是阿尼图斯,而是众人的谎言和妒忌。已经有许多无辜者遭到诬陷,我想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下去,他们

也不像要停止对我的诬陷。但是,有人也许会说,苏格拉底,你

做了一系列事情使你面临死刑的危险,你不感到懊悔吗?对此我

会公正地回答说,我的朋友,如果你认为一个人要在掂量了生存

与死亡之后才决定是否值得在某件事上花时间,那么你错了。他

在采取任何行动时只考虑一件事,这就是他的行为是否正确,无

论善人还是恶人都一样。按你的看法,死在特洛伊的英雄是微不

足道的,尤其是忒提斯之子。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他不愿受辱,

因此轻视生命危险,不听他的神母对他的警告,迫不及待地想要

杀死赫克托耳;我记得神母的警告是这样的:孩儿啊,如果你要

为你的战友帕特洛克罗之死进行报复,要杀死赫克托耳,那么你

的死期将至。“赫克托耳一死,你注定的死期也便来临。”听到这

个警告,他轻视死亡和危险,更加担心自己会卑鄙地活着而不能

为他的朋友复仇。他说:“如果我不能向那个恶棍讨还血债,那就

让我立即死吧,胜过在船舶前徒然呆坐,成为大地的负担。”你们

想,他还把死亡和危险放在心上吗?

先生们,事情真相就是这样。如果某个人一旦有了他的立场,无

论他认为这种立场是最好的还是由于职责所在,那么我相信他必

须面对危险,宁死勿辱,根本不会去考虑死亡或其他事情。先生们,如果我不能一如既往地这样做,那么倒是令人震惊的。

从前,你们派来指挥我的将军派我去波提狄亚、安菲波利斯、代

立昂等地执行军务,我与战友们一道冒着生命危险坚守岗位,后

来神指派我过一种哲学的生活,这是我假定和相信的,对自己和

其他人进行考察,我却会由于害怕死亡或其他危险而放弃我的职

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令人震惊的,我应当被公正地

召到法庭上来受审,因为我不相信诸神、不服从神谕、怕死、不

聪明而以为自己聪明。先生们,让我来告诉你们,怕死只是不聪

明而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而自以为知道的另一种形式。没有人

知道死亡对人来说是否真的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但是人们害怕死

亡,就好像他们可以肯定死亡是最大的邪恶一样,这种无知,亦

即不知道而以为自己知道,肯定是最应受到惩罚的无知。先生们,

我以此为标准,这就是我胜过世上所有其他人的地方,如果我声

称自己在任何方面比我的邻居更聪明,那么我也就和他们一样了。

我不拥有关于死亡之后的真正的知识,我也意识到我不拥有这种

知识。但是我确实知道做错事和违背上级的命令是邪恶的、可耻

的,无论这个上级是神还是人,所以我决不会害怕或厌恶那些我

知道有可能是一种幸福的事情,胜过那些我知道是邪恶的事情。

阿尼图斯刚才说过,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法庭上,但我现在

已经在法庭上了,那就必须将我处死,因为如果我逃脱了,你们

的儿子马上就会去实践苏格拉底的教导,彻底堕落。假定你们可以不考虑阿尼图斯的意见,判我无罪。假定你们对我说,苏格拉

底,鉴于这种情况,这一次我们就不管阿尼图斯的意见了,判你

无罪,但有一个条件,你得放弃把时间花在这种探讨上,停止从

事哲学。如果我们发现你仍旧在这样做,那么你会被处死。

好吧,如我所说,假定你们愿意在这些条件下判我无罪,那么先

生们,我会这样答复,我是你们感恩的和忠心的仆人,但是我宁

可服从神而不服从你们,只要我还有生命和能力,我将永不停止

实践哲学,对你们进行规劝,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我

将以我通常的方式继续说,我的好朋友,你是一名雅典人,属于

这个因其智慧和力量而著称于世的最伟大的城市。你只注意尽力

获取金钱,以及名声和荣誉,而不注意或思考真理、理智和灵魂

的完善,难道你不感到可耻吗?

如果你们中有人驳斥我的说法,说自己对这些事情是关心的,那

么我不会马上离开他或者让他离开我。我将向他提问,对他进行

考查和试验;如果他尽管这样说了,但并没有在求善方面取得真

正的进步,那么我将责备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而将注意力都

放在琐碎的小事上。我将对我遇到的每个人这样做,年轻人或老

人,外地人或公民,尤其是对你们,我的同胞,因为你们和我的

亲属关系最密切。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我的神的命令,我相信在

这座城市里没有比我对神的侍奉更大的善行了。因为我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试探和劝导你们上,不论老少,使你们首要的、

第一位的关注不是你们的身体或职业,而是你们灵魂的最高幸福。

我每到一处便告诉人们,财富不会带来美德(善),但是美德(善)

会带来财富和其他各种幸福,既有个人的幸福,又有国家的幸福。

如果我用这个教导腐蚀青年,那么这个教导似乎有害,但若有人

说我的教导不是这样的,那么他在胡说。所以,先生们,我说你

们可以随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听取阿尼图斯的建议,决定是否判

我无罪。你们知道我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哪怕要我死一百次。

安静,先生们,请安静。记住我的请求,听我讲,不要打断我的

话。我相信,听我说话对你们有好处。我还要告诉你们其他事情,

这些话会引来你们的大声抗议,但请约束你们自己。我向你们保

证,如果我就是我说的这个样子,而你们将我处死,那么你们对

自己的伤害超过对我的伤害。美勒托或阿尼图斯都无法伤害我,

他们没有这种力量,因为我不相信神的法律会允许一个好人被一

个坏人诅咒。我的原告无疑会处死我,或者放逐我,或者剥夺我

的公民权,但那怕他只是这样想,那怕别的人也只是这样想,我

都要大胆地说,这将是一场大灾难,而这样做对我不会有什么伤

害。因为我相信,他现在正在做的事,试图把一个无辜的人处死,

给他自己带来的伤害要大得多。由于这个原因,先生们,我实际

上不是在为自己辩护,而是在为你们辩护,使你们避免由于谴责我而误用神的礼物。如果处死了我,你们再要找一个人来继承我

是不容易的。用一个听起来可笑,但实际含义非常真实的比喻来

说,神特意把我指派给这座城市,它就好像一匹良种马,由于身

形巨大而动作迟缓,需要某些虻子的刺激来使它活跃起来。在我

看来,神把我指派给这座城市,就是让我起一只虻子的作用,我

整天飞来飞去,到处叮人,唤醒、劝导、指责你们中的每一个人。

先生们,你们不容易找到另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你们接受我

的建议,那么你们就不要处死我。然而,我怀疑你们已经昏昏人

睡,你们对我的厌恶会使你们接受阿尼图斯的建议,一巴掌把我

打死,然后继续昏睡,直到你们生命的终结,除非神出于对你们

的眷顾指派另一个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如果你们怀疑神是否真的把我作为礼物派到这座城市里来,那么

你们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使自己信服。你们可以想一想我的所作

所为符合人的天性吗?放弃自己的私事,多年来蒙受抛弃家人的

耻辱,自己忙于用所有时间为你们做事,像一名父亲或长兄那样

来看望你们每个人,敦促你们对美德进行思考。如果我从中得到

什么享受,或者如果我的良好建议是有报酬的,那么我的行为还

会有其他一些解释,但是你们亲眼看到,尽管控告我的人厚颜无

耻地说我犯有各种罪行,但有一件事他们不敢提出来控告我,这

就是说我曾经勒索或收取报酬,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而我能

为我的陈述的真实性提供证据,最令人信服的证据就是我的贫穷。有人可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要到处提供这样的建议,忙于民

众私事,而从来不在公共场合公开的就国家大事向你们提出建议。

其原因就是你们以前曾经多次听我说过的,我服从神或超自然的

灵性,亦即美勒托在他的讼词中讥笑过的那位神灵。我与之相遇

始于童年,我听到有某种声音,它总是在禁止我去做我本来要去

做的事情,但从来不命令我去做什么事情。阻止我参与公共生活

的也是它,我认为这样非常好,因为,先生们,你们也能确定,

如果我很久以前就去搞政治,那我一定老早就送命了,对你们和

对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请别因为我说了真话就感到自己受了

冒犯。凡是凭良心反对你们,或者反对任何别的有组织的民主制

的人,公开阻止他的国家犯下重大错误和做不法之事的人,都不

可能保全性命。正义的真正斗士,如果想要活下来,那怕是很短

暂的时间,也一定要把自己限制在私人生活中,远离政治。

对我自己说过的话,我要向你们提供真实的证据,这种证据不是

理论,而是你们能够比较好地加以理解的事实。我在描述我

的真实体验时,你们要注意听,这样你们就可以知道我从来不会

因为怕死而错误地向任何权威屈服,而会宁死不屈。这是一个平

凡的故事,就像你们在法庭上经常听到的一样,但这件事是真实

的。先生们,我在这个城邦里担任过的惟一公职是当选为五百人议会

的议员。有一次轮到我们这一乡族的议员担任执行主席团的时候,

你们决定要集体审理十将军未收回海上阵亡将士遗体的

案子,这样做是非法的,后来你们也都承认这一点。当时执行主

席团中只有我一人坚持你们不能违反法律进行投票;尽管当时你

们的领导人全都准备申斥和逮捕我,而你们也都大声喧哗,怂恿

他们这样做,但是我想我要坚守职责,按照法律和正义处理这件

事,而不能支持你们通过监禁或死亡的威胁作出的错误决定。

这件事是在我们仍旧实行民主政治的时候发生的。寡头政治上台

以后,“三十巨头”召我和其他四人去圆厅,命令我们去萨拉米的

勒翁家中把他抓来处死。这件事当然不是惟一的,他们发出过许

多诸如此类的指示,其目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与他们所犯的罪恶

有牵连。然而,我以自己的行动而不是话语再次表明死亡对我来

说无关紧要,这样说可能不算太厉害,我决不能做错事或作恶,

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政府的淫威虽盛,但它不能强迫我去

作恶。我们走出圆厅以后,其他四个人径直去萨拉米捉勒翁,而

我却溜回家。如果这个政府没有马上倒台,我可能已经为这件事

而送命了。有许多人可以为我说的这些事作证。

你们以为,如果我参与公众生活,在这种氛围中像一个正直的人

那样行事,维持公正,真正地把这个目的看得高于一切,我还能活到今天吗?差得远呢,先生们,其他任何人也做不到。你们会

发现我这一生无论是履行公务,还是处理私事,都是始终如一的。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与正义不符的行为表示过支持,包括那些被

某些人恶意地称为我的学生的人。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人的老师,

但若有人愿意来听我谈话,按我的吩咐去做,无论是青年还是老

人,我也从来没有吝惜给他们机会;他们与我谈话,我不收费,

也不拒绝与没有钱的人谈话。我做好准备回答人们的提问,无论

贫富一视同仁,如果有人宁可听我讲,回答我的问题,我同样也

作好了准备。如果他们有人变成一位好公民或者变成一位坏公民,

那么要我对此负责是不公平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许诺或

灌输过任何学说;如果有人说他曾从我这里私下学到或听到某些

对其他人并不公开的事情,那么你们完全可以肯定他说的不是真

话。

但是为什么会有一些人乐意花费大量的时间与我作伴呢?先生

们,原因你们已经听到了,我已经相当坦率地告诉过你们了。这

是因为他们喜欢听我盘问那些认为自己聪明而实际上并不聪明的

人,这种事情有取乐的一面。我说过,为了服从神的命令,我接

受了这种义务,神的命令以神谕、托梦以及其他各种神圣天命的

形式出现。先生们,这个说法是真实的,很容易证明。如果说我

正在腐蚀某些青年,并且已经使一些青年腐化,如果这些腐化的

青年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他们发现我在他们年轻时给他们提过不好的建议,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他们现在一定会出来斥责我,

惩罚我。如果他们自己不想这样做,你们会期待他们的某些亲属,

父亲、兄弟和其他近亲,现在还记得这些事,就好像他们自己亲

身受过我的伤害似的。他们中肯定有许多人找得到来这个法庭的

路,我自己就看到有许多人在这里。首先,克里托在那边,他是

我的同龄人和近邻,是这位青年克里托布卢的父亲;其次,斯费

图的吕珊尼亚斯在这边,他是埃斯基涅的父亲;再次,凯菲索的

安提丰在那边,他是厄庇革涅的父亲。此外,我们圈子里的成员

的兄弟们全都在这里,塞奥佐提德之子尼科司特拉图是塞奥多图

的兄弟,但是塞奥多图已经死了,所以尼科司特拉图不能让他的

兄弟出来说话;帕拉卢斯在这里,他是德谟多库斯之子,塞亚革

斯的兄弟。这里还有阿狄曼图,他是阿里斯通之子,他的兄弟柏

拉图就在那边,还有埃安托多鲁,他的兄弟阿波罗多洛就在这边。

此外,我还能说出许多来,美勒托在他的发言过程中当然一定得

用他们中的某些人作证人。如果他忘了这样做,那么让他现在就

这样做,我愿意为他开路。让他说是否能提供这样的证据。恰恰

相反,先生们,你们会看到他们全都准备帮助我这个把他们的直

系亲属腐蚀了的恶魔,如美勒托和阿尼图斯所说。受我的影响而

被腐蚀了的那些受蒙蔽的人要来帮助我也许还说得过去,但是那

些没有被我腐蚀的成年人有什么理由要来帮助我呢?只有一个正

确、恰当的理由,这就是他们知道美勒托在撒谎,而我说的是真

话。先生们,这些话,或者还有一些大体相同的话,基本上就是我能

在申辩中所说的话了。你们中有些人会联想起自己的案子,因此

对我产生怨恨,他们受到的控告不如我的案子那么重,但他们在

法官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把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以及其

他许多亲戚朋友也带到法庭上来,借此博得最大程度的怜悯;而

我正好相反,尽管似乎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但我决不愿做这种事。

你们中的某个人可能在想到这些事实时会对我产生偏见,恼羞成

怒而在投票时对我发泄怒气。你们中要是有人这样做,我想我这

样说还挺公平,我希望不会有这种人,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亲爱的先生,我当然也有亲戚。用荷马的话来说,我不是“出

生于岩石或古老的橡树”,我的父母也是人,我也有亲戚,对,还

有儿子。先生们,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已经接近成年,还有两个

还小,但我不会把任何一个带到这里来,恳求你们判我无罪。

为什么我不想做这种事?先生们,不是我刚愎任性,也不是我轻

视你们,我面对死亡是否勇敢与此无关。问题在于,对我本人,

对你们,对整个国家的声誉来说,以我这样的年纪和我这样的名

声,我不认为使用这样的方法是正确的;我的名声也许是真的,

也许是假的,但无论如何,人们确实认为苏格拉底与世上其他一

切人都不同。如果你们中间有人被认为拥有杰出的智慧、勇敢,

或其他美德,但他们却使用这样的方法,那么这是一种耻辱。我经常注意到某些这种类型的人,尽管声望很高,但在受审时却表

现得极为差劲,可见他们认为失去生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好

像如果你们不处死他们,他们就会不朽似的!我认为这些人给我

们的城邦带来了耻辱。任何来访者都免不了会想,这些拥有最高

贵血统,被其同胞按其功绩选为统治者并拥有其他高位的人并不

比女人好到哪里去。先生们,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荣誉感,那么你

们就一定不能使用这样的方法;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你们也一定

不能允许我们这样做。相反,你们一定要弄清,无论谁在这里上

演那些可怜的丑剧,给我们的城邦带来笑柄,那么他比那些完全

保持镇静的受审者更容易被定罪。

先生们,关于在法庭上的表现,我不认为向法官求情,或通过这

样做而被判无罪是正当的;除此以外,受审者必须把事实告诉法

官,并提供证据使他们信服。法官并不是坐在那里把公正当作一

种恩惠来分发,而是要决定公正在哪里,他们发誓不按个人好恶

来定案,而是依法做出公正的判决。因此,我们一定不能使你们

养成发假誓的恶习,你们当然也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否则我们

双方都有罪。因此,先生们,你们一定不能指望我以这样的方式

对待你们,我认为这样做既不名誉,又不道德,与我的宗教义务

也不相符,尤其是当美勒托在这里控告我不敬神的时候,你们一

定不能指望我这样做。如果我试图说服你们,并用我的恳求来违

抗你们庄严的誓言,那么我显然是在教你们轻慢宗教,而我则应在申辩中指责自己根本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事实根本不是这么一

回事。先生们,我比我的原告们拥有更加虔诚的信仰,我把它留

给你们和神来判断,这样做对我和对你们自己都是最好的。

先生们,我有很多理由说明为什么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沮丧,

我指的是你们判我有罪,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结果并没有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令我颇感惊奇的倒是双方投票的票数。我决

没料到双方的票数会如此接近,现在看来,如果再有 30 票投向否

定的一方,那么我就可以被判无罪了。即使像现在这个样子,我

感到,如果只有美勒托一方的控告,我已经被判无罪了。不仅如

此,任何人都能看到,如果阿尼图斯和吕孔没有前来控告我,那

么美勒托就得为他没有获得五分之一的赞成票而交付一千德拉克

玛的罚款了。

然而,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还需要提出请求用交纳罚款来代替

死刑。好极了。先生们,我会提出缴多少罚款呢?罚款的数量显

然必须恰当。我应当交多少罚款,或受什么样的苦,应当视我的

所作所为而定。我从来没有过过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我不关心大

多数人关心的事,挣钱、有一个舒适的家、担任文武高官以及参

与其他各种活动。政治活动、秘密结社、成立政党,这些事情在

我们的城邦里每天都在进行着。我认为自己确实过于耿直,如果

去从事这些事情难免送命。所以我不去做这些对你们和对我自己都没有好处的事,而决定与你们个别私下相处,尽最大可能侍奉

你们。我试图逐个劝说你们不要把实际利益看得高于精神和道德

的良好状态,或者更广义地说,把国家或其他任何事物的实际利

益看得高于保持它们的良好状态。我这样的行事方式该受什么样

的回报?先生们,如果一定要我说自己配得上什么样的回报,那

么我得说我应该得到某种奖励,得奖对我来说才是恰当的。一个

穷人成为公众的恩人,把时间花在对你们进行道德训诫上,怎样

对待他才是恰当的?只能由国家出钱养他,此外没有更恰当的办

法。他比奥林匹亚赛会的胜利者更配得上这种待遇,无论是骑一

匹马进行比赛,还是驾两匹马或四匹马拉的赛车。这些人给你们

带来了表面上的成功,而我给你们带来了实际上的成功;他们不

需要生活费用,而我却需要。所以,如果我严格地按照公正提出

对我的恰当惩罚,那么我建议由国家出钱养我。

我这样说可能会给你们留下故意刚愎任性的印象,就好像我说过

绝对不愿用啼哭哀求的办法来博得同情一样。先生们,我并非刚

愎自用。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我确信我从来没有故意害人,但我

却不能使你们确信这一点,因为我们几乎没有时间详细讨论。如

果你们也能像其他某些国家那样,不是用一天而是用几天时间来

听取重大案件的审判,那么我相信你们就有可能信服,但是在当

前情况下,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否定重大的控告是不容易的。

由于确信自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所以你们几乎不能指望我说自己应当承受什么厄运或自己提出该受什么样的惩罚,用这样的方

法来伤害自己。为什么呢?因为害怕承受美勒托建议的这种处罚

吗,而我说过,我不知道被处死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们指望我选

择一种我非常明白是恶的事情来代替被处死吗?监禁?我为什么

要在监狱中度日,受制于那些定期任命的狱卒?罚款加监禁,直

到交清罚款?这对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因为我没有钱缴罚金。

或者我得提议放逐?你们很像是会接受这个建议。

先生们,由于热爱生活,我必定会竭力提出这样的建议。我眼睛

并不瞎,我的同胞们,以至于看不到你们对我的讨论和谈话的耐

心已经到了尽头。你们认为这种事情太令人厌恶和恼火,你们现

在试图把它消灭掉。还有其他人能比较容易地忍受这种事吗?好

像不太会有了,先生们。如果我在这把年纪离开这个国家,而每

到一个城市都受到驱逐,以此度过我的余生,这样的生活真是好

极了!我非常明白,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像在这里一样有青年来

听我谈话,如果我想把他们赶走,那么他们会让他们的长兄来把

我赶走;如果我不赶他们,那么他们的父亲和其他亲戚会为了这

些青年自愿前来驱赶我。

也许有人会说,没错,苏格拉底,你离开我们以后,不要再多管

闲事,安安静静地过你自己的日子。如果我说这样做违背神的旨意,那么要使你们中的某些人明白这

一点是最困难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不管闲事”,你们不会

相信我是认真的。另一方面,不可一日不谈论善和其他各种主题,

你们听到我和其他人谈论和考察这些事情,这确实是一个人能做

的最好的事,不经受这种考察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如果我把这

些话告诉你们,那么你们更加不会相信我。无论如何,先生们,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过,要你们确信是不容易的。此外,我并不

习惯认为自己该受惩罚。如果我有钱,我会提议一笔我付得起的

罚金,因为那样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伤害。可是事实上我不能这

样做,因为我没有钱,除非你们把罚金的数量定在我能付得起的

范围内。我想我可能付得起一明那。我提议罚款一明那。

等一会儿,先生们。柏拉图在这里,还有克里托、克里托布卢和

阿波罗多洛,他们要我提议罚款 30 明那,他们愿意为我担保。那

好,我同意,你们可以信赖这些先生,他们付得起这笔钱。

好吧,先生们,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得到这样的名声,那些想要

轻视我们城邦的人会责备你们“处死那个聪明人苏格拉底”,因为

我哪怕不聪明,他们也会说我聪明,这些人会找你们的茬。再过

一会儿,你们当然就会上路了。你们可以看到我此生过得很好,

而现在临近死亡了。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你们全体,而是针对投票

判处我死刑的人,我还有些话要对这些人讲。先生们,你们无疑会认为我没有提供足够的证据,因此被处死,

如果我认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那么我就应当把能说的都说出来,

把能做的都做到,以此来使你们判我无罪。但是事实真相远非如

此。使我被处死的不是缺乏证据,而是缺乏厚颜无耻和懦弱,事

实上,我拒绝用讨你们喜欢的方式讲话。你们喜欢听到我痛哭流

涕,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你们习惯于从

其他人那里听到这种话。我也不认为自己由于面临危险而必须放

弃耿直,我对我的申辩方式并不后悔。作为这种申辩的结果,我

宁可去死也不愿用别的方法来换得活命。在法庭上,就像在战场

上一样,我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应当把他的智慧用在设法逃避死亡

上。在战场上,你们显然可以放下武器,跪地求饶,乞求敌人的

怜悯,如果你们并不执著地追求什么,那么在各种危险中逃生的

方法比比皆是。但是我提议,先生们,逃避死亡并不难,真正难

的是逃避罪恶,这不是拔腿就跑就能逃得掉的。以我的现状而言,

年纪又大,跑得又慢,已经被二者中跑得较慢的死亡追上了,而

我的原告虽然身手敏捷,但由于行不义之事而被跑得较快的罪恶

追上了。我离开这个法庭的时候将去受死,因为你们已经判我死

刑,而他们离开这个法庭的时候,事实本身判明他们是堕落的、

邪恶的。他们接受他们的判决,就像我接受我的判决。事情必然

如此,我认为这个结果相当公正。说了那么多话,我感到想为你们这些投票判我死刑的人作些预言,

因为人在将死的时候最容易涌现作预言的才能。处死我的人啊,

我要告诉你们,我一死去,复仇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你们会受

到比你们杀我痛苦得多的惩罚。你们相信把我处死就能使你们的

行为不受批判,但我要说结果正好相反。你们会受到更多的批判,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说出这些批判者是谁,你们也不知道谁会批判

你们,但是这些人更加年轻,会更加苛刻地对待你们,使你们更

加难堪。如果你们指望用把人处死的办法来制止对你们错误的生

活方式进行指责,那么你们的想法错了。这种逃避的办法既不可

能又不可信。最好的、最方便的办法不是封住别人的嘴,而是自

己尽力为善。这是我留给你们这些投票判我有罪的人的最后遗言。

对你们这些投票判我无罪的人,乘官员们忙碌,而我还没有去那

个我必须死的地方,我要对你们简单地说几句,使你们能接受这

个结果。先生们,请给我一点时间。没有理由不让我们在法律允

许的范围内交换我们的想法。我把你们当作我的朋友,我想要你

们明白对待我的当前处境的正确方式。

法官先生们,我这样称呼你们,因为你们配得上这个称号。我有

过惊人的体验。我已经习惯了灵异的声音,它在过去一直是我的

伴侣,如果我将要做什么错事,无论事情多么微小,它都会加以

阻止。而现在,你们可以看到,我碰上的这些事一般人都会认为是最凶险的,然而无论是今晨我离家的时候,还是我站在这个法

庭上的时候,或是在我发言的任何时刻,都没有出现神圣的警告。

在其他讨论中,我讲话时经常会出现这种告诫,但这一次不同,

对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对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进行过阻

拦。对此我该如何解释呢?我会告诉你们的。我以为我碰上的这

件事是一种福气,而我们极为错误地认为死亡是一种恶。我这样

想有很好的理由,因为我做的事情若非肯定会有好结果,那么我

习惯了的灵异不会不来阻止我。

我们应该想到,根据其他理由,我的结果很可能是好的。死亡无

非就是两种情况之一。它或者是一种湮灭,毫无知觉,或者如有

人所说,死亡是一种真正的转变,灵魂从一处移居到另一处。如

果人死时毫无知觉,而只是进入无梦的睡眠,那么死亡真是一种

奇妙的收获。我想,如果要某人把他一生中夜间睡得十分香甜,

连梦都不做一个的夜晚挑出来,然后拿来与死亡相比,那么让他

们经过考虑后说说看,死亡是否比他今生已经度过的日日夜夜更

加美好,更加幸福。好吧,我想哪怕是国王本人,更不要说其他

任何人了,也会发现能香甜熟睡的日子和夜晚与其他日子相比是

屈指可数的。如果死亡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你们按这种方式看待

死亡,那么我要再次说,死后的绵绵岁月只不过是一夜而已。另

一方面,如果死亡就是灵魂从一处迁往另一处,如果我们听到的

这种说法是真实的,如果所有死去的人都在那里,那么我们到哪里还能找到比死亡更大的幸福呢,先生们?如果灵魂抵达另一个

世界,超出了我们所谓的正义的范围,那么在那里会见到真正的

法官,弥诺斯、拉达曼堤斯、埃阿科斯,在那里的法庭上进行审

判,还能见到特里普托勒摩斯以及其他所有半神,他们由于生前

正直而死后成为神。那么,这样的旅行会不遇上惩罚吗?换个方

式说,如果你们中有人有机会见到奥菲斯和穆赛乌斯、赫西奥德

和荷马,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这种解释是真的,那么我情愿死十

次。我就要去那里跟他们在一起了,我会见到帕拉墨得斯和忒拉

蒙之子埃阿斯,以及其他古时候的英雄。这倒是一种特别有趣的

经历,因为他们都是因为审判不公正而被处死的。我想,如果拿

我的命运与他们的命运作个比较,那会相当有趣。当然,首要的

是我会像在这里一样在那里考察和探索人们的心灵,在自认为聪

明的人中间发现谁是真正聪明的,以此度过我的时光。先生们,

如果能够向统帅大军征讨特洛伊的首领,或者向奥德修斯,或者

向西绪福斯,或者向人们能提起的成千上万的其他人提问,与他

们谈话,与他们厮混在一起,与他们争论,难道不是一种无法想

象的幸福吗?我想,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因为这样的行为处死一个

人,因为,如果人们所说的是真实的,那么他们除了拥有超过我

们的幸福的其他幸福,他们现在已经是不朽的了。

法官先生们,你们也必须充满自信地看待死亡,并确立这样一种

坚定的信念: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诸神不会对他的命运无动于衷。呆板地说来,我的这种经验

还没到来。我非常明白我最好去死,我摆脱心神烦乱的时候已经

到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没有征兆来阻止我的原因。因此,我一点

儿都不怨恨那些控告我和判我死刑的人,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并

非抱着这样的目的,而是以为他们可以伤害我,所以这些人还是

应该受到谴责。然而,我要请他们帮我一个忙。先生们,我的儿

子长大成人以后,如果他们把金钱或其他任何东西放在良善之前,

那么请用我对付你们的办法对付我的儿子;如果他们毫无理由地

狂妄自大,那么就像我责备你们一样责备他们,因为他们忽略了

重要的事情,自己一无所长而认为自己在某些事上很能干。如果

你们肯这样做,那么我本人和我的孩子们在你们手中算是得到公

平对待了。

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但是无人知道谁

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