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漪丝

新爱洛漪丝

(20)

做好事的第一步是不做恶事,同样,走向幸福的第一步是不要受苦.这两条合适的格言可以代替许多道德的格言,德.伏尔玛尔夫人是很重视的.困苦对于她和对于其他人一样,她是非常敏感的;她看到周围那些不幸的人,而她的幸福在她很不容易,正象一个纯洁的人生活在一群有罪的人中间能一直保持自己的德行不受玷污一样不容易.她没有那样的自私心肠,这种人看到自己能减轻人家的不幸而转过眼睛不去瞧他们;她却去寻找他们,以便给他们医治.使她苦恼的不是她看到不幸的人,而是世界上存在着不幸的人;她不知道世界上有不幸的人,这在她是不够的,要使她安心的是知道世界上没有不幸的人,至少在她周围没有,因为把自己的幸福跟所有的人的幸福联系在一起,那是超出理智范围的.她探询邻居的困难情况并深切关心他们,如同问题关系到自己切身的利益;她认识附近所有的居民;可以说扩大了自己家庭的范围,不惜任何力量为他们排忧解难,人类的生活就是经受这些考验的.
阁下,我很高兴利用您的教导;但我确信您会原谅我的热情,我既不再责备它,您也会同意.世上只会有一个于丽.上帝照顾着她,有关她的一切实际上都不是偶然的.老天爷把她生在地上,仿佛是为了给人们显示一个人的灵魂可能是多么美好,又为了显示她在个人生活的默默无闻中既可提高她自己,又能使他们不靠荣耀的.辉煌的德行帮助而享受到幸福.她的过错……即便如果承认她犯了过错,……只在于发扬了她的力量和勇敢.她的双亲.朋友.仆役们都生来幸福,他们都为了爱她和为她所爱.她的国家是唯一适合于她生长的;使她如此崇高的单纯应当统治着她的周围;为了幸福,她必须生活在幸福的人们之间.假如倒霉而生在不幸的人民……他们呻吟在压迫的重压下,而且无希望和无结果地反对同消蚀他们的不幸作斗争……中时,那么被压迫人民的每次的怨诉都会毒害她的生活;他们共同的悲痛会压倒她,她行善的心为痛苦和忧愁所消耗,使她不断地饱尝她那无法宽慰的悲痛.
这里恰好相反,一切都激励和支持她自然的好心.她没有可哭泣的公共的灾祸;她眼睛里没有不幸和苦痛的可怕景象.舒舒服服的村民(在克拉朗附近有个叫莫特吕②的村子,它仅有的一个公社就相当富庶,可以供养全部社员,虽然自己没有一寸土地.所以这村的自由民几乎象伯尔尼的一样难于接近.可惜那儿没有几个代理人使蒙特吕的先生们更切近人情些,使他们的资产者少傲慢些!……卢梭原注
② 莫特吕:日内瓦湖湖边的城市蒙脱列的瑞士民间的名称…….俄译注)对她的意见比对她的赠与更需要.如果有年幼而不能自谋生活的孤儿.隐隐受苦的被弃的寡妇.没有孩子而又年老和手脚不便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她不怕她的善行使他们变得难于忍受,也不怕为免除受益的坏蛋的负担而使公共捐税转嫁到他们身上去.她愉快地做好事,意识到对大家有益.她体味到的幸福在她周围扩展.她进去的所有人家很快笼罩在象她自己的家里看到的一样的幸福中;富裕和舒适在那儿是她最小的影响之一;和谐和美德跟着她从这家扩展到那家.当她走出自己家门,她的眼睛只看到愉快的事物;当她回家时,她发现家里更为美好;她到处看到赏心悦目的事;而这个对自尊心很少感受的人,现在从自己的善行里学到热爱自己了.是的,阁下,我要重复说,跟于丽有关的一切,对于美德都不是无关的.她的魅力.才能.趣味.斗争.错误.悔恨.居处.朋友.家庭.痛苦.快乐和她整个命运,使她的生活成为唯一的榜样,虽然少数的妇女想仿效她,可是她们不由自主地都喜爱她.
这里的人们关心别人的幸福方面最使我高兴的是他们都以理智为指导,而且从来不会滥用.并非愿意做好事的人都能成功,常常是这个或那个人认为给人帮了大忙,而实则只有小的成果,却看不到带来的祸害.德.伏尔玛尔夫人具有甚至最好的妇女中也很少见到的品质,并使之发展得很辉煌,她清楚地知道怎样巧妙地安排她的善行,选择实施的方法,或者选择哪些该受益的人.她为此定下一些从不违反的规则.她既能满足又能拒绝人家的请求,使她的善心不致成为弱点,而她的拒绝又不致成为任性.一个一生中做了坏事的人,只能希望她的惩罚,如果冒犯她时,能得到她的原谅;但不要想获得她的恩典和庇护,因为这些是对于更好的人采用的.我曾看见她相当无情地拒绝过一个这样的人.他请求她一项只能依靠她一人的恩典.她对他说:”我希望您幸福,但这件事我不能帮忙,生怕帮助您这件事会对别的人有害.世界上并不缺乏好人,使我必须只限于关心您.”这种严厉在她是很难受的,所以她很少采用它.她的准则是:在没有证明是坏人时,她都认为是好人,而很少有坏人会乖巧地隐藏起来而不被发现.她的积极的善良跟富人懒惰的慈悲完全不同;他们用金钱给不幸的人们去偿付抛弃他们恳求的权利,对于一个恳求者的善举始终只知道给予施舍.她的钱袋并不是取之不竭的,自从她成为家庭的母亲后,她比以前更好地能调节用途.按能够减轻不幸者的痛苦的救济里,实际上施舍是最少困难的一种,但它也是最暂时和最不牢固的一种;于丽不寻求摆脱它们,可是使它变得有用.
她对于各种服务,在不知道希望达到的效果是否合理和正确以前,也不是不加区别地加以介绍的.对于有真的需要并值得获得它的保护的人,她是从来不会拒绝的;但那些焦虑和企图使自己提高和脱离他本来很好的地位的人,那就很难把她拖进去参与他们的勾当.农民的自然条件是耕种土地并靠它的收获生活(卢梭创作《新爱洛漪丝》的一个目的是防止农村居民进入城市(这一点可参看《第二篇序言》)…….俄译注).乡间和平的居民生来幸福,但为了感到自己的幸福,他们必须意识到它.人的一切真正的快乐都是可以达到的;他们只有那些与人性不可分的不幸,谁认为仿佛解脱了不幸,实际只是用其他更剧烈的不幸作替代而已(人从他原始的单纯中走出来后变得如此愚蠢,简直不知怎样希望.达到了的愿望会把他引到富裕,但决不会引到幸福…….卢梭原注).农民阶层是唯一必须的和最有用的:只有其他阶层用他们的暴力或者用他们的罪恶为例子来引诱它时,它才是不幸的.一个国家真正的繁荣就在它,民族的力量和伟大并不依赖于其他民族,用不着去攻击他们以提高自己,并为自卫找寻最可靠的方法.当想确定某个国家的力量时,才子们拜访国王的宫殿.他的港口.部队.兵工厂.城市;真正的政治家则走遍土地并到农民的茅屋里去.第一种人看人家所做的,第二种人看他们能做的.
根据这个原则,人们在这里,尤其在岱当惹,就竭力帮助农民,使他们的条件变得温和,并决不帮助他们离开.他们中最富裕的和最贫困的同样都疯狂似的把他们的孩子送进城去,有的为了学习和将来变成先生,有的为了参加服务并摆脱父母的供给.青年人自己都常常喜欢向外跑;姑娘们追求资产者的首饰;小伙子们想在外国军队里服役:他们认为与其爱祖国和自由,还不如回到自己村子时那种骄傲和吹牛拍马的雇用兵的神态,以及对自己过去样子的可笑的蔑视更为值得.人们向他们指出这些错误偏见的荒谬,它们对孩子们的腐蚀作用,使他们抛弃父母和对生命的不断冒险,对命运和风俗的危害,它们使一百个孩子完蛋,只有一个孩子才能获得成功.假如他们固执己见,人们便不支持他们荒唐的幻想,人们让他们去追逐罪恶和不幸,而对于接受劝告的则给他们以优厚的奖励.人们教导他们在尊重自己的同时也尊重他们自然的地位;人家没有城市里对待农民的那种态度,但对他们采用诚恳和严肃的亲切态度,使每人保持自己的地位,也使他们学会保持他们的地位.只要向他指出人家对待他跟对待那些在他们村子里张牙舞爪并使自己的亲属在他们的夸耀下黯然无光的小暴发户不一样时,没有一个好的农民会不尊重自己的.德.伏尔玛尔先生和男爵,当他们在这里时,很少不参加村子里或附近的体育训练,有奖竞赛和检阅大会的.这些已经自然地热情奋发和好战的青年看到老一辈军官们高兴参加他们的集会,就更意气风发,并对自己信心更大了.当人家向他们指出曾在外国军队里服役的退伍士兵在各方面都比他们不如时,他们自尊的意识更增强;因为不论怎么说,五个小钱的军饷和对军官的棍棒的恐惧决不能象一个自由人在树林里当着他父母.邻居.朋友.情人的面而且还为自己国家争光那样具有的好胜心.
因此,德.伏尔玛尔夫人的重要格言是不帮助他们改变地位,而是促进每个人在自己的地位上得到幸福,尤其是要阻止其中最幸福的阶层,即自由农民阶层的人口减少以利于其他阶层.
这里我对她提出反驳说,大自然似乎给人们以不同才能来适应他们的不同职务,不管他们生下来是什么地位.对于这一点她回答我说,有两件事要在才能之前先加考虑,即习俗和幸福.她说:”人是种太尊贵的动物,他不应该单纯地作为替他人服务的工具,对他的使用不应该只求适应于他们,却不同时适应于他自己:因为人并不是为了位置而生,而位置是为了他们而设;为了适当地分配事情,不应该只寻求每个人对事情最合适,而应该使事情更适合于每个人,尽可能使之适当和幸福.决不允许为了使其他人的利益而损坏一个人的灵魂,也不应为了替正直的人们服务而培植一个坏蛋.
“然而,从村子里出去的一千人里,在城市里不堕落或染上比他们向那些人学来的还更厉害的罪恶的人,还不到十个.那些成功和发财的几乎都是从那儿的不正当道路上学来的.那些倒霉的不幸者不能回到原来的地位,他们都成了乞丐或盗贼而不想再当农民.从这一千人中,如果有一个反抗别人的例子并保持正直的人,您认为他,一般地说,能躲避强烈的激情,象过去那样在当初地位的平静的默默无闻中过同样幸福的生活吗?
“为了理解一个人的才能,先必须知道这个人.要始终认清人们的才能,难道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要决定一个青年人的命运,即便对他进行最好的观察,那也有很多困难,那么一个小农民能自己认清他自己的才能吗?从童年起对孩子的倾向的标志是最靠不住的;模仿的意图常常比才能占更大比重;一个偶然的遭遇比决定性的倾向更起作用,甚至习性也不总是预示着才能的倾向.真正的才能.真正的天才具有某种单纯性,它比表面和虚假的才能较少焦虑.较少波动,较不急于想显示自己,人们却会把后者当作真正的才能,而其实是空虚的想炫耀的欲望,不会有成功的可能.这一个听见鼓声就想成为将军,那一个看见建筑物就自认为建筑师.我的园丁瞿斯丹看到我画画便发生了绘画的兴趣,我送他到洛桑去学习;他自认为已经是画家,其实只是个园丁.选择职业常常决定于机会或想出头.感到自己的才能还不够,除这一点之外还得对此专心致志.一个亲王因为善于驾驶马车会自己成为马车夫?一个公爵因为发明了好的炖牛肉方法就自己当大司务?人的才能只是为了向上升,没有人是为了因它而下降的:您认为这是自然规律?当每个人知道自己的才能并希望照它行事,有多少人能这样做?有多少不公正的障碍要克服?有多少不相称的竞争者要战胜?那个感到自己弱点的,乞灵于手腕和诡计来帮助自己,另一个对自己更有信心的,则加以蔑视.您自己不是对我说过一百次,那么多有利于艺术的机构,它们实际上只对艺术有害?冒失地增加对象只对它们造成紊乱;真正的优点在群体里会被窒息,而应当给予最精明者的荣誉却全给了最会耍诡计的人.如果有这样的社会存在,那里的一切职务和地位是以个人的才能和优点来确切衡量的,那么每人都可以象他最能胜任的条件来争取;但应该由最可靠的规则作引导,并放弃一切最坏的人是唯一引向幸运的人的那种人才的奖金.
“我还要进一步告诉您,……她继续说道,……我很难相信,这么许多种类的才能应该都加以发展,因为所有具有这些才能的人为此必须同社会确切的需要成比例;假如只把对于农业有卓越才于的人留着做农田工作,或者使所有更宜于干别种工作的人脱离农业工作,那对于耕种和使我们生活下去的人就会感到不够.我认为人们的才能犹如药物的效能,自然界拿来给我们治病用,虽然它的意图里有我们不需要的.有些植物会毒害我们,有些野兽会吃掉我们,有些才能对我们有害.如果每种事物都要按它主要的性质来使用,那么它对人们可能是害多于利.善良和简单的人民用不着那么多才能;他们更愿意依靠简单的生活而不象有些人依靠全部自己的机巧;可是由于他们逐渐变坏,他们的才能发展起来作为失去的德行的补充,还迫使坏人违反自己意愿而对社会有用.”
有一件我难于同意她的事是对乞丐的救济.由于这里是条大路,有许多乞丐在这儿经过,人家对每个乞丐都不拒绝布施.我向她表明说,这不仅是纯粹损失掉钱财,而且人家还会因此而剥夺真正的穷人,可是这种习俗促使无赖和流浪汉增加,他们乐于这下贱的营生,于是在增加社会的负担的同时,还剥夺了它本来能提供他们的工作.
她对我说道:”我清楚地看到您受到了大城市里一些格言的影响,那里的那些得意的爱争辩的人喜欢迎合有钱人的冷酷无情;连您也会说这种话?(这儿卢梭在同伏尔泰论战.伏尔泰曾说:”乞丐是依附于富人身上的寄生虫.”……俄译注)您认为在给他以无赖这个蔑视的名称时能贬低一个穷人的品格吗?象您这样富于同情心的人,您怎么能够使用这名称?您要丢掉它,我的朋友,这名称决不要进到您的嘴里去:它对于使用它的硬心肠的人比对于戴有它的不幸者更不体面.我不能确定那些对施舍进行诽谤的人是否在理;我所知道的是我的丈夫,他比您的那些哲学家在情理方面丝毫不会差些,他常常把他们在这方面为了在人心中堵塞自然的怜悯并练成冷漠无情而说的话告诉我,使我觉得他蔑视这些言论,但并没有不赞成我的行为.他的论证是简单的.他说:’人们容忍并花大钱支持无数无用的职业,其中有些只能败坏和搞糟风俗.假如只从乞丐是一种职业来看,人们远不应对之害怕,只能从那儿看到能使我们培养联合所有的人的有益和人道的感情.如果人们从才能方面来考察,为什么我不能奖励这个感动我的心灵的乞丐的雄辩和使我救济他,就象我付钱给一个使我掉下几滴无用的眼泪的戏剧演员一样?假如这一个使我喜欢别人的好行为,那么另一个使我为自己做的好事高兴:人们对一出悲剧感受的一切,一离开剧场就忘了;然而救济不幸的人得到的快乐会不断地再生.如果人数众多的乞丐是国家的沉重负担,那么人们鼓励和容忍的多少其他的职业难道也不能这样说?使到处没有乞丐,那是统治者的工作;但为了使他们厌恶他们的职业(有人说喂养乞丐,这是培养盗贼的温床,然而恰好相反,是阻止他们成为盗贼.我同意不应鼓励穷人成为乞丐;可是当他们已经是乞丐,就应当养活他们,以免他们变成盗贼.一种职业不能养活自己,最能使人改换职业;然而他们一次尝到了这懒惰的职业,就会对工作如此厌倦,以致更喜欢偷窃和被绞死而不愿使用双手去劳动.一文钱可以很快要求和拒绝;但二十文钱被拒绝时会失去耐心,宁愿拿出来给穷人吃顿饭.假如人想到一次轻微的救济可以救活两个人(一个免于犯罪,另一个免于死亡)时,有谁会拒绝这样的救济呢?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乞丐是依附于富人身上的寄生虫.孩子依恋父母是很自然的;但这些父母既富有又严厉,却不认识他们,于是去让穷人来照顾和抚养…….卢梭原注),是否要使公民变得非人道和歪曲性格?,至于我,……于丽继续说,……穷人对于国家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全都是我的弟兄,我不能抱有一种不可原谅的无情态度来拒绝他们向我请求微小的援助.我同意他们大部分是流浪汉;但我对生活的困难知道得太多,因而能理解一个正直的人会被迫处于他们那种命运;我又怎么能确切知道刚才在我门口以上帝的名义要求我帮助并乞讨一片面包的人不就是快要陷入不幸,而我的拒绝将使他变得绝望的那个正直的人?我让人在门口给的布施是轻微的:半个克吕茨(克吕茨(crutz):当地的小钱…….卢梭原注)和一块面包是没有人能拒绝给人的;对于确是残废的人,人家给予加倍的救济.如果他们一路上在富裕人家得到同样多的布施,他们就能一路维持生活;这是人们对于过路的乞丐应该做的一切.这虽然不是对他们唯一的救济,至少是人家对他们的困难表示关心的证明.对冷酷拒绝的一种减轻和对他们表示的某种敬礼.半个克吕茨和一片面包并不值多少钱,它比’上帝救助您!,是种更有礼貌的回答,仿佛上帝的赐予并不掌握在人们手里,又仿佛地上除了有钱人家的仓库以外还有别的粮仓似的!总之,不管你对那些不幸者抱什么态度,并且即使如果认为没有义务对乞讨者给予东西,你也应当对穷人表示尊敬人间的苦难,不要使自己的心肠在观看他们悲惨地行乞时变得冷酷无情.
“我是这样对付那些可以说没有借口和心甘情愿地进行乞讨的人的:对于那些自称是工人和抱怨没有工作的人,这儿始终有工具和工作在等待着他们.我们用这种方法进行帮助,也考验他们善良的愿望;而那些说谎者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不再在我们家露面.”
阁下,这就是这个天使般的灵魂在自己的德行里总能找到对残酷的坏人进行斗争的力量,那些坏人企图用徒劳的狡猾手段来掩盖他们的罪恶.她把所有这些和其他类似的操心事都算作是快乐.并占了完成她最重要的责任后所留下的不少时间.在她完成了对人家应做的一切义务之后,其次才想到自己,她为了使生活愉快而做的一切也可以算作她的德行,因为她的动机总是可赞美和善良的,在她配合愿望的一切里有那么多的克制和理性!她希望让丈夫高兴,丈夫也喜欢看到她满意和快乐;她启发自己的孩子天真快乐的趣味,重视它的节制.秩序和单纯,并使心灵从猛烈的激情转移开.她用自己消遣来使他们快活,象鸽子为了喂养鸽雏而在自己的胃里把谷粒软化一样.
于丽的灵魂和身体一样敏感.在她的感情和她的器官里充满着同样的灵敏.她是生来认识和品尝一切快乐的;她长期来如此热爱德行,把它看作是最甘美的快乐.今天当她心平气和地感受这最高的快乐时,不会拒绝能跟德行联系的任何快乐;但她享受快乐的方式多少象过分的严肃主义者那样,因为她享受快乐的艺术里也包含着拒绝它们的艺术;但这完全不是沉重的.痛苦的拒绝,那是违反人的天性和创造者只看到愚蠢的和它所不需要的牺牲,……不,她依靠的是短暂的和有节制的拒绝,它保持着理智的一切权力并作为快乐的调味品,防止对它们的过度滥用.她认为一切属于感官和不是生活所必需的东西,只要一转为习惯,就改变了性质,在变为需要时就不再是快乐,它同时是给予人的一条锁链,又是被剥夺的一种快乐;因此预防欲望并不是满足欲望的艺术,而是去熄灭它们.她用以给一切微小东西以价值,是自己拒绝二十次后享受它一次.这个单纯的灵魂就这样保持她最初的动力:她的趣味从不衰退;她从不需要过度的振奋,我经常看见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那些其他人毫不觉得趣味的孩子们的快乐.
这方面她给自己定下另一个更高尚的目标:始终作为自己的主人,使自己的激情习惯于服从,使自己的欲望受规律的控制.这是成为幸福者的新方法,因为人的享受不感到忧虑是由于丧失它时不觉得有困难;假如只有智者才有真正的幸福,那是由于在所有的人中,只有智者的幸福最不易被剥夺掉.
最使我感到她对节制的奇特之点是她依据的理由跟享乐者趋向过度抱着同样的理由.她说:”生命是短促的,的确如此;这就需要利用它到头,并艺术地分配它的过程,使它尽可能地取得最好的用途.如果一天的餍足夺走了我们一年的快乐,那是只知道追随欲望引导我们行走的坏的哲学,却不考虑我们的力量是否会比我们要走的生活道路更快些,我们的心是否会比我们自己死得更早些.我看到那些庸俗的享乐主义者为了永不愿丧失一次快乐,却丧失了一切,在一把快乐中感到烦恼,不知道找到一个快乐.他们想节约时间,却在浪费它,他们象守财奴似的,因为不知道及时舍弃一点儿而遭到了破产.我赞成和它相反的格言,所以仿佛在这方面宁愿更多严格而不愿姑息.我有时会中断某种给我愉快的游戏,中断的唯一原因是它使我太快乐;当我重新开始它时,它给了我加倍的快乐.然而我锻炼着自己的意志,希望能控制自己,我宁可被认为任性而不愿让我的幻想控制我.”
请看这儿是在什么原则上建立愉快的生活和享受着最纯洁的快乐的.于丽有美食的习惯;在她给予全盘家务的悉心照料里,厨房尤其没有被忽略.膳食一般显得丰富;然而这种丰富并不是昂贵的:这儿主要是合乎健康的口味而不是精致的饕餮,所有的菜肴都是普通的,但是很好;它们烹调得简单,但很鲜美.一切豪华.一切徒有虚名,只凭稀罕和引人赞美和以名称取胜的精致讲究的名菜,都始终在排斥之列;即使是那些在这里容许的美食和可供挑选的菜肴里,有些决不是每天出现在桌上的,它们只在特殊的情况下,为了使膳食具有节日气氛和特别愉快.而且不怎么花钱时才采用.他们如此审慎地安排的菜肴,您认为是什么?是稀有的野味?海产的鱼?外国的产品?比那些菜更好:一些当地产的极好的蔬菜,我们菜园里生长的几种鲜美的植物,用一定风味烹调的某些湖鱼,我们山中的几种乳制品,德国式的一些糕点,再加上家里人打猎所得的几种野味;这便是人们看到的全部特产,这便是餐桌上摆出来的,在快乐的日子里刺激和使我们满足食欲的东西.服侍是简朴和乡村式的,但干净和喜洋洋的;优雅和娱乐在那儿都有,兴致和食欲更促进了快乐.你在这儿餐桌上看不见代替冒着汽的菜肴的空洞的镀金盘子.只能使周围的客人饥肠辘辘以及代替各种甜食的插着花束的豪华的水晶花瓶;这儿完全不知道用眼睛来喂饱肠胃的艺术,但却十分懂得用佳肴来增添乐趣,叫人们痛快地进食,开怀畅饮而不丧失理智,坐久了不觉得厌倦,离座时也不觉得过饱.
在二楼有个小餐厅,它跟人们平常吃饭和在底层的餐厅不同:这个特殊的餐厅是在房子的一角,从两方面采光;它一面向着花园,从这里可以透过树林看到湖;另一面可以看到那片葡萄的大山坡,它开始展现出两个月后就可收获的财富.房间虽小,但装饰着一切看起来悦目和可爱的东西.于丽在那儿给她父亲.丈夫.表姐.我.她自己.有时也给自己的孩子们举行小宴会.当她吩咐在那儿开饭时,人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德.伏尔玛尔先生笑着把这房间叫做”阿波隆厅”,但这厅在挑选宾客和菜肴方面都同吕居吕斯(吕居吕斯(Lucius Licinius Lucullus,公元前106—公元前56):罗马将军,能征善战,在历次战争中敛财成巨富,过着豪华生活…….译注)餐厅不同.那里不邀请普通的宾客,有外人在时不在那里吃饭;那是信任.友谊.自由的不可侵犯的所在;那是知己的人在吃饭时相会的地方;它是一种友爱的团聚,只有不再想分手的人们在那儿集会.阁下,这节日在等待您,您到这里来的第一餐要在这厅里举行.
我起初没有这样的光荣;只有在我从陶尔勃夫人那里回来时才在”阿波隆厅”受到接待.我没设想到他们在接待我方面还会有什么花样可以增加,但是那顿晚餐却给了我另一种想法;我发现我有种从来没有品尝过的愉快心情混合着亲切.欢乐.团结.悠悠然的滋味.我不经人家指点就感到自己更自由自在;我觉得我们之间比过去更了解了.仆役的不在场使我放弃了心灵深处隐藏着的拘谨;就在当天由于于丽的要求,我恢复了那么多年前的习惯,在进餐结束时跟我的主人们喝不兑水的酒.
这顿晚餐使我非常高兴:我真希望我们每次吃饭都能够这样.我对德.伏尔玛尔夫人说:”我并不知道您有这美妙的餐厅,您为什么不总在这儿吃饭?””您瞧它多么漂亮!弄脏它不是太可惜吗?”这样的回答显得完会不符合她的性格,我怀疑她有什么隐藏的思想.我便说道:”您至少为什么不把在这儿看到的一切舒适的东西也摆在您平时的餐厅里,使仆役离开,谈起话来也就更随便?”她答道:”这是因为那样太愉快,想永远方便舒服引起的厌倦到后来会比什么都坏.”用不到更多的话就可使我理解她的思想原则;于是我得出结论:调配快乐的艺术实际上只在于对它要吝啬.
我注意到她对穿着比过去更关心.过去人们对她唯一的责备是她对打扮的不关心.这个骄傲的女人有她的理由,她不让我有借口怀疑她的迷人的力量在于打扮.可是她这样做是徒劳的,她的魅力是如此强烈,我不能认为它是自然的;所以我竭力想在她的忽视装饰里寻找她特殊的艺术;她如果穿戴得象只袋子,我会说她卖弄风情.她今天的本领不比过去差,但她不屑去使用;如果我没有发现这新的讲究的原因的话,我会说她追求一种更精致的装饰是为了显得自己是个漂亮的女人.最初几天我搞错了;没有想到她在我到来时(我的到来她并没有料到)会有别种打扮,所以我敢于把这种讲究的光荣归于自己.在德.伏尔玛尔先生不在那几天我才醒悟.到第二天,已不再是昨晚那种眼睛看不厌的优雅,也不是从前使我陶醉过的那种亲切和感人的单纯:那是一种由眼睛诉诸心灵的.只令人尊敬的谦虚的单纯,而美更使它显得庄严.妻子和母亲的庄严流露在她整个的美里;和善和温柔的目光变得更严肃,有种更高更庄严的神气仿佛笼罩了她温和的面容.并不是在她的态度和举止里有什么轻微改变;她的平等的性格.她的朴实从来不会装腔作势;她只是利用妇女天生的才能,依靠不同的打扮,用另一种发式.另一种颜色的衣服来改变人们的感情和思想,并用趣味的力量来影响人们的心灵,从虚无中产生可爱的东西.在她等待她丈夫回家那天,她重新找到了鼓励自己天然的使人喜欢的艺术,她没加掩饰;她从盥洗室出来时光彩照人;我发现她既能使最辉煌的装饰黯然失色,同样也能使简单的服装闪烁异彩.猜到她明显改变的原因后我气恼地想道:”她为了爱情是否也曾同样做过呢?”
这爱打扮的兴趣从家里的女主人发展到组成它的整体.男主人.孩子.仆役.马.房屋.花园.家具,一切都很关心,这表示他们并不忽视华丽,但他们不屑这样做;说得更确切些,这儿的确有华丽,只要它不出于奢侈而是真正的,在整体上的优美结构,在安排的人所表示的部分和整体的协调的意图上是华丽的.(这在我看来是不用争辩的.在一座大宫殿的对称里有豪华壮丽,在一群乱七八糟堆积的房子里没有豪华壮丽.在列队的一团兵士的制服里有豪华壮丽,在观看这团兵士的群众里却没有,虽然可能没有一个人的衣服特别不如兵士的服装.总而言之,真正的豪华壮丽只是在大规模的队列里面看到的整齐的秩序;因此能想象的最豪华壮丽的景象是大自然的景象…….卢梭原注)至于我,我至少认为看到在一所住着少数幸福的人过着共同幸福的生活的简单和朴素的房子里,这比在一座发生纠纷和混乱的宫殿里(其中住着的每个人都在另一个人的灭亡和一般的扰攘里寻找幸福),有着远为崇高和伟大的思想.好好整理的一所房子是唯一的.完整的,它形成愉快的整体;在宫殿里只能看到各种物品混乱的集合,它们之间只有表面的联系.第一眼看来,以为看到了共同的目的;可是再细瞧时,很快就会被戳穿.
假如只考虑最自然的印象时,似乎为了轻视辉煌和豪华,可以较少着眼于节制而多着眼于趣味.对称和整齐对于所有的眼睛都是愉快的.舒适和幸福的形象对于渴望它们的人心最能触动;可是一个既跟匀称也跟幸福没有关系的空洞的陈设,目的只在于炫耀排场,那么陈设的人在观众心目中能引起什么有利的意见?是趣味的意见吗?趣味不是在简朴的东西里表现得比蒙着富裕光彩的东西更好一百倍吗?是舒适的思想吗?奢华不是最不舒适吗(家里奴仆们的声音不断地扰乱主人的休息;有那么多的阿尔居斯是什么也无法隐藏的.他的那群债主让他为那群赞美者偿付了高昂的代价.他的成套房间都是如此漂亮,使他不得不在一个角落里睡觉才感到舒服,他的猴子却有时比他住得好.如果他想吃饭,那得靠他的大厨师,而且从来不能吃饱;如果他想出门,那得靠他的马,有千百种麻烦阻止他上街;他急于想到达目的地,却不知道自己有两条腿.格劳埃在等他,道上的泥泞阻碍着他,他衣服上的金锈的重量妨碍他,他只能走二十步;如果他失去了跟情人约会的时间,那可以由行人来补偿;每人注意他的相貌,称赞他,高声说这是某某先生…….卢梭原注)?是伟大的想法吗?这正好是它的反面.当我看到人们想造一个巨大的宫殿时,我马上就问自己为什么这宫殿不造得更高大些.为什么有五十个仆役的不去搞一百个?这漂亮的银餐具为什么不是金的?这个给他马车镀金的人为什么不给他的护壁板镀金?如果这些护壁板都镀了金,为什么他的屋顶没有镀金?想建造高塔的人总希望建得直冲云霄;否则他就是白白建造,它的尖顶只给更远的看不到它的地方,证明建造的人的无能.人啊,渺小和徒劳!你给我显示你的权力,我便能指出你的可怜.
反之,什么都不为虚荣,一切都有明确有益的目的并适应于人的自然需要的事物规律,它不只符合理智的真正需要,而且还使眼睛和心灵喜悦,因此人只看到自己处在愉快的关系中,好象达到了自我满足;他的弱点不会出现,这种愉快的图像决不会受到悲惨的回忆所刺激.我确信没有一个明智的人看上一小时王宫的豪华和排场而不觉得伤感和悲叹人的命运的.可是这一家的景象和住在里面的人的均匀和单纯的生活却给观众的心灵里灌注一种秘密的吸引力,而且吸引力还会不断地增加.为数不多的和平和安静的人被相互的需要和彼此的善意,以及那里的各种的关心联合起来向着共同的目标前进:每个人觉得在他们的地位上找到了可以使自己高兴而丝毫不想离开,他们在其中仿佛可以待上一辈子;他们所抱的唯一的雄心是好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些下命令的是那么谦虚,那些接受命令的是那么热忱,以致他们之间的地位平等可以彼此交换位置而没有人对分配感到不平.这样便没有人羡慕别人;没有人不认为只有增加公共的财富才能增加自己的财富;主人自己也认为他们的幸福在于围绕他们的仆人的幸福.这里人们不能增加也不能减少什么,因为人们只看到有用的东西,而它们在这里都有;所以人们不希望这里有看不到的东西;而这里看到的没有一样东西会说:”这里为什么不多搞些?”你增加些饰带.绘画.一只枝形吊灯.镀金饰物,你马上就会使全体贫穷.人们在必需品方面是那么充足,在非必需的方面没有一点痕迹,便会相信如果没有的话,那是不希望它有;而如果希望有,那么同样会充分地有;看到财富靠穷人的帮助继续不断地向外流,人们可以说:”这家人家不能保持它全部的财富.”我觉得这便是真正的辉煌呀.
当我知道富裕怎样维持以后,这种富裕的模样使我自己很害怕.我对德.伏尔玛尔夫妇说:”你们会破产的;一个如此微薄的收入要支持如此多的消费.”他们开始发笑,并让我看到用不着削减家用,靠他们就能节约很多,而且不是破产而是增加他们的收入.他们对我说道:”我们致富的巨大秘密是以少量的金钱和在使用我们的财产时尽量避免生产和使用之间的中间交换.每一次这样的交换一定要有损失,许多次的小损失加起来就可以使相当大的财产化为乌有,正象一只漂亮的金宝匣通过无数次的转卖变成可怜的小饰物一样.收获的庄稼我们避免转运,就在当地消费;消费收获的实物时我们也避免交换;当我们必须把我们多余的储备品换成我们不足的东西时,不用通过损失一倍的现金买卖,我们使用实物交换,这使订约的双方都能获利.”
我对他们说:”我同意这方法的利益,但我觉得它并非没有不便之处.除了它需要大量的麻烦之外,这里的利益大部分显得表面多而实际少,你们在管理自己的地产方面在细节上会丧失那么多,所以大概你们以农场主为对手要有利的多,须知农民耕种土地所费要比你们小得多,他们收获的粮食比你们的更精细.”伏尔玛尔答复我说:”那是种错误.农民较少关心他们土地的收成而更多关心怎样较少花钱,因为预先支出经费有困难,而收到的利益并不很多;如果他的目的不怎么放在提高自己土地的价值,而较多在于少投入金钱,那么他不依靠土地力量的改善而在于榨取土地生产力,对他更有利的土地他不好好地耕种而使它贫瘠.这样,为了用少量的现金而没有麻烦地收获,一个懒惰的地主为自己或自己的孩子准备遭受巨大的损失,花上巨大的工作,有时还要准备自己的产业遭到毁坏.”
德.伏尔玛尔先生继续说道:”此外,我并不否认我耕种土地比农民花的资金要多;但农民的利润是我为他提供的,而这耕作既然好的多,所得就要大得多;因此我的耗费虽大,但我得到的利益也大;而且耗费的增加只是表面的,而它的实际结果是大为节约:因为如果我们的土地不是我们自己而是由农民来种,我们就得空闲;我们就会住在城里,城市里的生活要贵得多,我们需要消遣,它们所花的钱要比我们在这里的消遣要贵得多,而且对我们更少乐趣.我们的麻烦您说是大的,可是我们认为它们是我们的义务,此外,它们给我们巨大的乐趣;由于预见性和聪明的安排,它们从来不是沉重的负担;它们为我们代替了许许多多败家的怪念头,因为农村生活能挽救一切幻想的倾向,而所有能促进我们福利的东西对我们都成了娱乐.”
这位深明事理的一家之主补充说道:”请您放眼瞧瞧您的周围,您只有看到有用的东西,它们都几乎用不着花什么钱,我们便节省了上千白费的钱.只有本地产的食物摆满了我们的餐桌,只有本地产的布匹构成了我们几乎全部的家具和衣着:我们对大家都有的东西决不轻视,对于稀罕的东西决不重视.一切从远处来的东西会被视为冒牌和假造的,我们由于讲究,同样也由于稳妥起见,只限于挑选就近的最好的和质量用不着怀疑的.我们的菜肴都是简单的,但是经过挑选的.我们的餐桌上所缺少的只有从远处运来的东西,那是被认为是奢华的:因为那儿是美好的,那儿便是稀罕的;有某个饕餮者认为我们湖里的鳟鱼如果在巴黎吃起来,味道一定更鲜美得多哩.
“在衣饰的选择上也有着同样的规则,如您所看到的,这种选择并没有被忽视;但首先是优雅,富丽在这里从不考虑,时兴更不消说了.人们给予事物的价值和它本身实际具有的价值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于丽所关心的只有这后者;说到衣料,她所要求的主要不在于旧花色或是新花色,而是它的好坏和对她是否合适.新花色甚至常常是她排斥的唯一的原因,因为这新花色会给予它那货物以它所没有的价值,或者使质量不能长久保持.
“还要请您注意,这里每件事物的效果主要不在它自身而在于它的用途和它跟其余东西的配合上;所以它的部分的价值小的,于丽却给予它的整体以高的价值.趣味喜欢创造,它喜欢给事物以独特的价值.时兴的法则越易变和越不可靠,好的趣味的法则就越经济和越稳固.美好的趣味有一次通过了,就始终是美好的;虽然它难得合乎时兴,反之它却永远不会是可笑的;在它谦虚的单纯里,它从合适事物中得出持久或可靠的规则,当时兴不再存在时,它依然存在.
“最后请让我补充一点,只有必需的富裕不会导向它们的滥用,因为必需有它自然的界限,而真正的需要永远不会有过度.一个人可以一下子作二十件大礼服的花费和用一年的收入吃一顿晚餐;但他不能同时穿两身大礼服,也不能一天吃两顿晚餐.因此,虚荣心的企求是无穷的,然而自然从各方面加以阻止;一个中等收入的人只限于舒适,不会有破产的危险.”
聪明的伏尔玛尔继续说道:”我的亲爱的,这样,依靠节俭和不断的注意,人可以超过自己钱财以上生活.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完全能够增加我们的财产而丝毫不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因为我们金钱的每种投入都以某种产品的生产为目的,我们的一切支出给了我们更多消费的可能.”
瞧吧!阁下,这一切都不过是第一眼看到的:到处是富裕的景象笼罩着井井有条的秩序.要有时间来观察那引向舒适和快乐的限制奢侈的规则,粗粗一看是很难理解怎么会从节约里得到享受的.仔细回想起来,满意之心增加了,因为大家看到财源是不会枯竭的,品尝生活幸福的艺术更用来使它延长.人们怎么会对如此符合于自然的景况会感到厌倦?人们对于自己在不断增进的产业怎么会使之枯竭呢?人们只耗费收入部分的产业怎么能破产呢?当人们每年确切知道下一年的情况时,谁能扰乱这年的和平呢?这儿,过去的劳动果实支持着现在的富裕,现在的劳动果实预示着未来的富饶;他们同时享受他们所消费的和所收获的,而不同的时间集合到一块儿来巩固现在的安全.
我深入考察了他们家务的细节,我看到同样的精神统治着所有的地方.所有的刺绣和花边都是他家内室里生产的;所有的布疋都是家里纺织的,或由他们养活的贫穷妇女织出来的.羊毛送到纺织厂去交换呢绒供下人穿着之用;酒.油和面包在家里制作;木材随意锯成所需要的尺寸,尽量满足消费的使用;屠夫用牲畜支付工钱;杂货商供应的货物以换取麦子;雇工和仆役的工资取自他们耕种的土地;城里房屋的租金足够应付他们居住的房屋的装饰;公债的利息提供给主人生活的费用和允许给自己添置少量的餐具;出售剩下的酒类和麦子的收入存放起来作为特殊费用的基金,于丽的审慎使这基金永不枯竭,而她的慈善更不让它增多起来.对于一切娱乐事业的费用,她只从家庭里完成的工作.他们开垦的土地以及他们种植的树木等的收益中拨给.这样,生产和消费总是按事物的自然性质取得互补,平衡不可能被打破,也不可能被扰乱.
不仅如此,用那种强制自己节制欲望的.我曾讲到过的节俭方法,同时也是取得快乐和节约的新的源泉.比如说,她很喜欢咖啡;她曾在她母亲那儿每天喝它;但为了增加它的味道而放弃了她的习惯;她现在只限于当她有客人时,或者在阿波隆厅时才喝,以便给所有其他人增添一种节日的气氛.这是她最爱好的小享受,它花费不多,她用它来刺激并同时调节她的馋嘴.反之,她非常用心地竭力猜度和理解她父亲和丈夫的意愿,以如此自然的慷慨加以满足,使他们吃得那么满意,以致他们加倍感到愉快.他们俩都喜欢按瑞士的方式,在吃完饭后稍微延长一些时间:她在晚餐后从不忘添上一瓶比一般更精美.更醇的葡萄酒.我起初为这些酒上的浮夸的名字所欺骗,我事实上也认为这些酒很好,我看到它们上面的地名,就责问她为什么显然违反了她的原则;但她笑着告诉我关于普鲁塔克的一段话说(普鲁塔克的这段话载在《罗马人的著名格言》§5里.同样的话底特—李佛(Tite-Lite)也讲过(XXXV卷,XLIX章),蒙田也讲过(Ⅲ卷,V章)…….原编者注),弗拉米尼乌斯(弗拉米尼乌斯:(公元前175年死)罗马将军.(公元前197年)罗马执政官…….译注)把安蒂奥楚斯(安蒂奥楚斯:公元前三世纪至公元前一世纪那时叙利亚十三个国王的名字…….译注)的用一千个野蛮名字的称呼亚细亚军队,跟他朋友用各种不同名字来叫他伪称是用同一块肉做的各不相同的炖肉块来款待一样.她说:”您责备我的这些外国酒也是这样.您喝得那样愉快的朗西奥酒.歇雷池酒.马拉加酒.夏珊涅酒.西拉居斯酒,实际上都是用不同方法配制的拉伏酒,您从这儿可以看到生产所有这些远方来的饮料的葡萄.如果它们在质量上不如它们借用那些名字的名酒,它们并没有什么不便,还因为人们对于它们的成分有把握,那至少可以喝起来没有危险.我有根据相信,……她继续说,……我父亲和丈夫象爱最名贵的酒一样爱喝它们…….于是德.伏尔玛尔先生对我说,……她的酒对于我们都有别的酒所没有的味道:那是她带着兴趣调制的缘故…….她又说道:啊!它们总是非常美妙的呀!”
请您自己判断,既然有那么多的各种关心事,那么空闲和休息时能感到无聊吗?这儿已经没有必要为自己寻找陪伴,也没有时间访亲问友和跟不相干的人交际了.他们有相当多的邻人进行访问来支持有益的交往,但并不屈从.客人永远受到热情招待,可是并不渴求.很难确切地说,为保持退隐的趣味,需要多少人来往;乡间的事务代替着娱乐;对于一个在家庭的怀抱里有甜美的共同生活的人,其他的生活就变得平淡乏味了.人们在这里度日的方式太简单和太少变化,因此吸引不了多少人(我相信我们中的某个才子在这国家旅游时经过这家人家时被接待和抚爱过,他后来会给自己的朋友们写很有趣的信,讲述过那些粗野的人在那里的生活.此外,我从卡堆断皮夫人阁下②的一些信里看到这种趣味在法国③并不算特别,而且把亲切的主人的殷勤接待用嘲笑作报答的习惯在英国显然也存在…….卢梭原注
②卢梭在引述利考波尼夫人的长篇小说《卡堆斯皮夫人阁下的信札》(Lettres de-milady Catesby,roman de Mme Riccoboni)时,它跟他讲的事毫无关系,他犯了错误.那大概是《蒙塔格夫人阁下的信礼》(Lettres de milady Montague),但它的法文译本在1763年,即《新爱洛漪丝》之后两年才出版…….原编者注
③卢梭指的是法国女作家利考波尼的小说《朱丽叶.卡堆斯皮致她的女友昂利埃脱.肯波利的信札》(1759年出版).女主角卡堆斯皮夫人阁下访问了农村贵族的领地并以嘲笑的笔调描写了她作客的那些城堡…….俄译者注),但对于心情的考虑上选择这种生活的人们却是有兴趣的.这样一个健康的灵魂,为完成人类最崇高和优美的义务和使彼此达到幸福生活,能感到烦恼吗?对于当天感到满意的于丽希望第二天不要有什么不同,每天早晨她向老天爷要求给予她跟上一天同样的日子:她总是做同样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好事,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事可做.毫无疑问,她就这样享受着一个人可能获得的一切幸福.满足于自己一生的情况,这岂不是生活得幸福的可靠的标志吗?
假如在这儿难得见到那些人们称之为好同伴的游手好闲者,那么聚集在这儿的都是在性格上有某种吸引人的地方,也由于有许多德行而补偿了一些可笑行为的人.不懂人情世故和礼貌,但是善良.单纯.诚实和对自己命运满意的平和的乡下人,服役满期的退休的军官,倦于发财的商人,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质朴和风气好的学校上学的聪明的家庭主妇,……这些就是于丽喜欢集合在自己身边的人员.她的丈夫偶尔也加入那些由年龄和经历而改正过来的冒险家一起;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变聪明了,重新没有怨恨地耕种他们父辈本来不该抛弃的土地.如果有人在餐桌上讲述他生活的故事,那不会是象富人辛巴德(辛巴德: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人物…….译注)那样讲到在湿热的东方怎样获得他的宝藏的优美的冒险史,而是一些明智的人,由于命运的播弄和人们的不幸,使他们徒然从事虚假福利的追求,后来抛弃了错误,得到了真正的乐趣.
你们能想象到吗:即使同农民的交谈,对于这些高尚的灵魂也有魅力,智者是喜欢向他们学习的?深明道理的伏尔玛尔发现在单纯的村民中可以遇到比城市居民更明朗的性格和独自发展起来的智慧,后者具有单调的面孔,因为他们每人都希望象别人一样而不要象自己实际的样子.温柔的于丽发现农民的心对微小的抚爱也很敏感,她关心他们的需要,他们为此都认为是种幸福.他们的感情和思想都不是由人工雕琢而成;他们没有学会模仿我们的模型,所以不用害怕在这里遇到的是由人创造的而不是自然创造的人.
德.伏尔玛尔先生常常在他巡视期间遇到某个善良的老人,他的见识和理智使他吃惊,他便喜欢跟他交谈.他把他带到他夫人那里;她热情地接待他,这接待不表示对他身份的礼节和气派,而是对他性格的好感和尊重.他们留他吃饭:于丽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为他盛菜,亲近他,热烈地跟他说话,问起他的家庭.工作,不对他的张皇失措发笑,不对他的乡村举止作不适当的注意,但由于自己随便而使他也感到随便,却对他不脱离对一个衰弱老人过去无可指责的漫长生活表示亲切和感人的尊敬.受到鼓励的老人便开怀直抒胸臆,仿佛一时间恢复了青春时期的活跃.为年轻的夫人的健康而干杯的葡萄酒更好地暖和了他半凉的血液.他兴奋地谈到他过去的经历.他的爱情.他的乡间.他参加的几次战斗.他同胞的英勇.他的还乡.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乡村劳动.他看到的流弊.他设想的补救办法.他长期生活的长篇谈话常常有精彩的道德教训或农业知识;当他所讲的话中只是为了说得有趣而谈论时,于丽有耐心听它们.
饭后于丽回到她房间去,带来对这个好老头儿的妻子或女孩子适用的衣服作为小礼物.她叫孩子们送给他,他反过来也给孩子们以简单而合乎他们口味的礼物,那是她偷偷地为他给他们预备的.这样便很早形成了使不同阶层间亲近与和睦的美好关系.孩子们习惯于尊敬老年,重视朴质单纯和认识所有阶层的优点.那些农民看到他们的老长辈们在可敬的家里被庆贺和邀请到主人家的席上去,都不因自己没有份而不高兴;他们绝不责怪他们的地位,而是责怪自己的年龄;他们不会说:”我们太穷,”而是说:”我们没有被这样对待是因为太年轻的缘故.”人家对他们老人的尊敬和有一天会分享它的希望给他们没有被邀请以安慰,也会刺激他们使自己能符合人家的期望.
然而还在被亲切接待所感动的好老头儿,回到自己的草屋后,急于向妻子和孩子们摆出带回家的礼物.这些小礼物在整个家里散发着人家肯照顾他们的快乐.他带着夸张向他们讲述他受到的接待,人家为他预备的菜肴,他尝到的酒,人家对他讲的殷勤的话,人家有那么多次问起他们,主人们的亲切,仆人的关心,以及一般地说,他所接受的一切尊敬和善意的表示的价值;在讲这些话时,他又重新享受了一次快乐,全家也觉得享受到了他们家长所受到的荣誉.大家都一致为这著名和慷慨的家庭祝福,它给大人以榜样,给小孩以庇护,它绝不藐视穷人,对白发苍苍的人表示荣誉.这对于行善的灵魂是喜爱的香.假如天老爷愿意给予人们以祝福的话,那么这不会是谄媚和卑鄙之徒在被人家称赞的人们面前所能博取到的祝福,而是一颗简单和感激的心在农家的角落里秘密授意的祝福.
愉快和甜美的感情便这样用它的魅力给被冷漠的心搞得乏味的生活以温暖;关心.工作.退隐便这样由于指导它们的艺术而可以变成娱乐.一个健康的灵魂对于普通的工作可以赋予趣味,正象身体的健康对于最简单的食物会觉得好吃一样.所有非常难于使他们开心的人,他们烦恼的原因在于他们的恶习,而他们快乐的感情是和责任感同时丧失的.至于于丽,那正好相反,她在精神烦恼的时候,对于有些要关心的事从前曾经忽略,现在因为它们引起的动机而变得兴趣盎然.始终没有活力的人必须是没有感情的人.她的活力从前曾受到抑制,也因同样的原因发展起来了.她的心灵曾寻求退隐和孤独,以便平静地处理那被侵袭的爱情,现在她恢复了新的活力,形成了新的关系.她不是那种懒散的母亲,当需要行动时却满足于学习,她们丧失了应当从事完成自己义务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做.她今天从事过去所学的.她不再学习,她不再阅读:她在工作.她比她的丈夫晚起一小时,所以也比他晚睡一小时.这一小时是她作为学习的唯一时间.日子在她看来从来不算太长,因为她有许多的事乐于去完成.
阁下,这些就是我要向您说的关于这家的经济情况和管理这家的主子们的个人生活情况.他们满足于他们的命运,平静地加以享受;他们满足于他们的财产,不为自己的孩子们增加而是连同他们接受下来的遗产一起留给他们;土地经营得很好,仆役很勤奋,还有对于工作的趣味,井然的秩序又有节制,以及一切能使明智的人感到喜悦和快乐的这样一份中等的.他们正直地获得和很聪明地保管的财产.
$$$$第三封信  
圣.普栾致爱多阿尔阁下(不同时间写的两封信谈论了同一个问题,很会发生不必要的重复.为了去掉重复,我把这两封信并成一封.此外,我不准备为这集子的一些信的过份冗长辩护,但我要指出,孤独者的信往往冗长而稀少,上流社会人们的信频繁而简短.只要看到这个区别,就能立刻明白它的道理…….卢梭原注)   
我们最近这几天有客人来访,昨天他们走了,于是我们又开始只剩下三个人,我们感到非常愉快,因为我们心底里彼此没有想隐藏的东西.我尝到了成为一个使自己值得您信任的新人是多么快乐的事!每当于丽和她的丈夫向我表示尊敬时,我心头以某种骄傲的神态对自己说:”我终于敢站在他们面前了.”这是由于您的关照,这是在您的眼皮底下,我希望用今天的荣誉来洗掉过去的错误.如果熄灭了的爱情把灵魂投入疲惫状态,那么克制的爱情,连同它胜利的意识,对一切伟大和美好的东西给以新的提高和更活生生的魅力.谁会愿意丧失我们花如此高昂的代价作牺牲得来的果实?不,阁下;我感到要以您为榜样,我的心要利用它战胜一切炽烈的感情;我感到应该成为我曾经是的人,以便成为我愿意成为的人.
在跟不相干的人进行了六天无聊的交谈之后,我们今天过了个英国式的早晨,聚在一起,而且悄悄地,同时体会着在一起的快乐和沉思的美妙.那么少的人能知道这种状况的乐趣!我在法国只见到极少的人有一点儿这种概念.他们说:”朋友间的交谈从来不会静息.”这是不错的,语言赋予平庸的爱慕以轻快的唠叨;可是友爱,阁下,友爱呀!热烈的和天上的感情,怎样的谈话才能配得上你?怎样的语言敢做你的表达者?人家对朋友说的话是否抵得上人家在他左右感到的?我的上帝,一次握手.一瞥热情的目光.一次紧紧的拥抱,跟着第一声叹息,能说明多少事!而以后的第一句话是多么冷冰冰呀!贝藏松的夜晚呀(圣.普栾在这里回想到他跟爱多阿尔阁下在贝藏松度过的那个时刻,那时圣.普栾说要去魏韦以免于丽的名誉受损.见第二卷第二封和其后的信…….俄译注)!献给沉默和为友谊而沉思的时刻呀!蓬斯冬呀,伟大的灵魂,崇高的朋友!不,我没有贬损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的嘴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这种沉思的状态对于富于感情的人无疑是巨大的魔力之一;但我常常觉得一些浑人总要阻止去品尝,而朋友们却需要没有旁人以便彼此随心所欲地畅谈.人们可以说彼此之间沉思冥想;稍微的分心都是烦人的,一点儿的强制都是受不了的.有时嘴边有一句发自衷心的话,能够自由自然地倾吐出来是何等愉快!看来人不能自由思想,那就不能自由倾吐;看来只要有一个外人,感情就会受抑制,而且还压迫没有他时能够彼此理解的灵魂.
在这出神的静止里我们彼此就这样度过了两小时,它比伊壁鸠鲁(伊壁鸠鲁(Epicure,公元前341—公元前270):希腊哲学家,感觉主义学派的创始人…….译注)的神仙的冷淡的休息要快乐一千倍.早餐以后,孩子们象平时一样到他们母亲的房里来;但母亲随后并没有按平时习惯带着他们到女眷内室去,好象为了有一会儿见不到我们而作的弥补,她让孩子们同她一起留下来,这样我们一直待到吃正餐时都没有离开.已经知道拿针线的昂利爱特坐在做花边的方勋前面,她的枕头放在她的小椅子的靠背上.两个男孩子翻阅桌上的一本画册,大的给小的讲画里的内容.当他讲错时,留心倾听并熟悉内容的昂利爱特细心为他纠正.她常常假装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张画,便借口从椅子里站起来,从椅子走到桌子,又从桌子走到椅子.这样来回走她感到高兴,也总会让小”姑爷”说几句开心的话;有时他甚至还要亲她一下,但小孩的嘴巴还不知道怎么亲法,更懂事的昂利爱特就叫他免了这礼节.在这些小小的不大严格但也完全不勉强的教学中,那个小弟弟偷偷地数着藏在书底下的黄杨木小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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