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漪丝

新爱洛漪丝

(17)

全体仆役虽然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可是他们两性之间却不大交往;在这里大家对这个问题看得很重要.他们那儿不赞成那些除了只顾自己的利益,只要求人家服侍得好而不另外关心仆役们在干些什么的主人的意见:他们相反地认为那些只关心服侍得好的主子是不能维持长久的.两性之间太亲密的关系始终只能产生坏事.贴身女仆之间进行的密谈是一个家庭发生混乱的最大原因.如果其中有一个为男管家所看中,他就会对她勾引而损害那家的主人.男仆与男仆之间或者女仆与女仆之间的协谈未必一定能发生严重的后果.可是男与女之间建立起那种垄断式的秘密,则久而久之总会败坏最富裕的家庭.因此,这儿很注意女仆们的规矩和朴实,这不仅由于热爱好风尚和正直诚实,而且还由于一种很明显的利益:因为不论怎么说,没有人能好好地执行他的义务,如果他不热爱它的话;只有重视荣誉的人能懂得热爱自己的义务.
为了防范两性之间危险的热乎关系,这儿完全不用正面的规则来阻止,这他们会企图偷偷地违犯的;人们倒是仿佛没有想到这类事,却建立一些比主人的权威还有力量的习惯.人们不禁止他们相见,但用一种使他们既没有相见的机会,也没有这种意愿.能达到这一点,人们给他们完全不同的工作.习惯.趣味.快乐.因为这儿统治着可赞赏的秩序,他们感到在一个妥善安排的家里,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定很少需要互相交往.有人对这样做也许会指责是主人任性的意志,在这儿他们却没有反感地服从于没有为他们书面规定的这种生活方式,还自认为这是最好和最自然的方法.于丽认为这事实上是这样;她主张爱情和夫妻关系都不能导致两性之间必须经常的交往.在她看来,妻子和丈夫当然应该生活在一起,可是并非过同样的生活;他们应该协调一致,但不必做一样的事.她说:”这个人喜爱的生活,另一人可能认为是难堪的;大自然赋予他们的癖性跟它责成他们的职能是同样不相同的;他们娱乐方面的分歧并不比他们义务的分歧差些;总而言之,夫妇俩循着不同的道路一致追求共同的幸福;而工作和关心的这种分工是他们结合的最强有力的纽带.”
就我来说,我承认我自身的观察对这个意见是相当有利的.事实上,所有世界各族人民,除了法国人和那些仿效他们的人以外,男性过着男性的生活,女性过着女性的生活一事,岂不都早已成为固定的习俗?假如两性之间彼此见面,那最多像拉栖代孟(拉栖代孟(Lacédémone)是古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地区的城市名.又名斯巴达…….译注)人夫妻之间那样匆匆见面,或者几乎是偷看一眼,而不是用又冒失又连续二者兼而有之的.足以混淆和歪曲他们间大自然最明智的区别.人们即便在野蛮人中间也看不到男人和女人不清不楚的混杂.晚上,一家人集合起来,每个男人在自己的妻子旁边过夜;随着白天的到来就彼此分离,于是两性最多也只有吃饭是共同的事.这是普遍的情况,表示它是最自然不过的;甚至在这种情况被歪曲的地方,也看得到一些遗迹.在法国.那儿的男人都甘愿按妇女一样的方式生活,而且不断地同她们一块儿关闭在闷气的屋子里,他们在那里保留着不由自主的激动,表明他们不是规定要这样.妇女们心平气和地在她们的长椅子里坐着或睡着,你们看到男人们时不时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然后又坐下来,他们以一种连续的忧愁和机械的本能不停地同他们所处的强制状态作斗争,并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推向大自然为他们指定的那积极和勤劳的生活.法国人是世界上唯一的民族,他们的男人们都站着看戏,仿佛他们因为整天坐在客厅里坐累了而到剧场来消除疲劳似的.到后来他们对那种女性化的和蛰居的生活感到如此的厌烦,为了到社会上至少可以活动活动,于是把家里的位置让给别的男人,自己却到人家的妻子身边去寻求缓解他那无聊的情绪.
德.伏尔玛尔夫人的主张可以从她家的例子中得到有力的支持;每人可以说完全属于自己的性别,妇女们在那儿同男子的生活完全分离.为了防止他们彼此之间可疑的关系,重要的诀窍是使男人和女人都忙碌个不停,因为他们的工作是如此的不同,只有空闲才能使他们聚在一起.上午,每人都忙于各自的职务,谁也没有闲暇去打搅别人的工作.饭后男人们的作业范围是庭园.禽舍或田间劳作;妇女们则在儿童室工作,直到散步的时刻,她们跟儿童一同散步,也常常同她们的女主人在一起,这是她们唯一能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刻,她们因而很愉快.男人们为工作劳碌了一天,毫无散步的兴趣,只顾守在家里休息.
每逢星期日,在晚祷以后,女仆们又重新聚集在儿童室里,还有几个女亲戚和女友参加,她们是女仆们在得到夫人同意后轮流邀请来的.那儿,在等候夫人设置的小型宴会时,大家聊天.歌唱.打羽毛球.玩象形小玩具游戏或其他专让儿童看了高兴的训练智巧的游戏,玩到儿童自己也能玩为止.小宴会开始,它由几种乳制品.蜂窝饼.松糕.de merveilles(一种当地产的蛋糕…….卢梭原注.或其他适合于儿童和妇女口味的小菜.酒是从来不喝的;始终很少进入这小小的gynécée(女眷的内室…….卢梭原注)的男人们,是从来不参加于丽难得缺席的这小宴会的.直到如今我是唯一的享受特权者.上星期天由于我顽强的要求,我得以陪着她去了那儿.她提醒我说,这是给我很大的面子.她大声对我说,她只能给我仅仅这一次,而且她连德.伏尔玛尔先生也予以拒绝.请您设想一下,女仆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和男仆怎样希望得到参加而把男主人除外的情况.
我尝到了非常可口的食物.世上有没有能跟这地方的乳制品比拟的食物?请想想于丽办的乳品厂的乳制品和在她身旁吃它该是种什么情形.那个方勋端给我酸奶.céracée(萨莱佛山里制作的一种精美的乳制品.我怀疑在汝拉是否知道这个名称,尤其在湖的那一端…….卢梭原注),蜂窝饼.蜜制小甜饼.一切在嘴里一下子都化为乌有.于丽笑我的好胃口.她在再给我一碟奶油时说:”我看您的胃到处都肯赏光,而且您在女人队里喝酒并不比在瓦莱男人那儿差些.”我接着说道:”受罚也并不少些;在两个地方有时都会喝醉;在一个夏栏里同在一间贮藏室里一样能丧失理智.”她低下眼睛,红着脸没有回答,开始抚爱她的孩子.这个情景已足够唤醒我的后悔.阁下,这是我第一次鲁莽行动,我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在这小聚会上洋溢着某种使我的心感动的淳朴的古风;在所有的脸上我看到同样的快乐表情,而且也许比有男子们在座时有更多的坦率.以信赖和依恋为基础,在女仆和女主人之间流露出来的亲热只会加强尊敬和威仪;而提供和接受服务只显得是相互的友谊的一种证明.连菜肴的挑选都使大家对宴会感到趣味盎然.乳制品和糖都是女性天然的爱好食品,也作为纯洁和温顺的象征,它们成了女性喜爱的装饰品.男性则正好相反,他们一般寻求强烈的口味和酒精饮料,他们需要更适合于大自然要求他们的活跃和劳累的生活的食物;当这些不同口味变了质或混乱了,这是两性反常的混乱的几乎必然的标志.事实上,我注意到在法国,那里的妇女不断地生活在男人中间,她们都完全丧失了对乳制品的口味,许多男人丧失了对酒的口味;而在英国,两性比较少混杂,他们本身的口味就保留得较好些.大致说来,我认为人们常常可以从人对喜爱的食物的选择上发现他们若干性格上的迹象.意大利人吃很多蔬菜,他们显得女性化和柔和.你们英国人是肉类的大食客,在你们不屈不挠的德性里有着某种严峻的和来自蛮族的东西.瑞士人天性冷淡.和平与单纯,但发怒时激烈和暴躁,他们同时喜欢前一类和后一类食品.既喝乳制品也喝酒.柔韧和易变的法国人能吃一切菜肴和适应一切性格.于丽本人可以给我充当例子,因为她在饮食方面虽然耽于美味和嘴馋,但她既不喜欢肉类,也不喜欢荤腥,也不喜欢咸菜,而且从不喝纯粹的酒:精致的蔬菜.鸡蛋.奶油.水果,这些就是她平时的食物;如果撇开她也爱吃的鱼类,她便是一个真正的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公元前六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他有意大利的克罗托内(Crotone)创立哲学和政治团体,其门徒须戒绝美食…….译注)学说的女信徒.
阻止妇女而不同样阻止男人,这还不算什么;而家庭规则的这一部分并非比另一部分不重要,但却更难于实行,因为攻击一般总要比防御更厉害,这是天性保守者的意图.在共和国里,公民是由风尚.原则.道德来约束;可是仆役.雇工除了用强制和刑罚,还能用什么来约束?主人的全部本领在于把那种刑罚隐藏在快乐和利益的帷幕之下,使他们以为实际上人家迫使他们所做的,仿佛出自他们自己的意愿.仆役们星期日的空闲时间,当没有工作要他们留在家里干时,不能剥夺他们任意到哪儿去的权利,这常常可以在一日之间破坏其余六天的榜样和教导.上酒馆的习惯,他们伙伴的耳濡目染,与淫荡女人的来往,这些都能很快地使他们的主人和自己遭受损害,他们由于沾染上了千百种恶习,已不能担任工作,也不配得到自由.
为补救这种弊病,人们用驱使他们往外跑的同样的动机把他们留在家里.他们在外边搞些什么呢?在小酒馆里喝酒和赌博:那么就在家里喝和赌好了.整个不同之处在于酒不用他们花钱,但不喝醉;赌博时有赢家,却没有人输.请看怎么做到这点的.
在房子后面有一条有顶篷的林荫道,那里设置了游艺场:夏天的星期日在讲道以后,仆役和禽舍的雇工们都聚集在那里,分成几摊作赌博游戏,不赌钱(这不被允许),也不赌酒(酒由主人供给),而是由主人慷慨解囊提供的一项赌注.这项赌注总是什么小家具或他们用得着的一些衣服.赌的数目要看赌注的价值而定;因此当一宗赌注比较可观,比如银环.领扣.丝袜.呢帽或其他类似的东西,通常就分几摊来竞争.赌博决不限于一种类型;人们随时加以变换,以便擅长于一种的人不能囊括所有的赌注,也为了使全体仆役通过多种花样的训练,变得更灵巧和更强壮.一会儿有一个人在赛跑中夺得了设置在林荫道另一端的目标;一会儿又一个人把同一块石头掷得最远;一会儿又一个人把同一件重物举得最久;一会儿在争一件奖品时有人射中了靶子.人们在大多数游戏上添加了一个小小的装置,它使游戏的时间延长并变得很有趣.男主人和女主人也经常出席,为游戏增添了光彩;他们有几次也带孩子来;甚至有些为好奇心所吸引的外人也来到这里,其中有好些人还要求最好能参加竞争;可是只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和参加游戏者的同意才会被接受,后者认为于自己没有好处而不愿随便同意.这种风尚不知不觉地变成一种演出,其中的角色被观众的目光所激励,他们喜欢鼓掌的荣誉更甚于有利益和奖品.他们既变得更壮健和灵敏,也就有更多的自尊心;慢慢习惯于重视自己的价值甚于自己的利益,他们虽然是仆役,但荣誉对于他们却比金钱更觉可贵.
要向您详细列举这里这样一些外表如此幼稚而且常常为庸俗的头脑鄙视的……但由小方法产生巨大结果,却是真正的创造能力的特征,……对游戏的关切行为所带来的一切福利,那将是冗长的.德.伏尔玛尔先生告诉我,为了这些小措施……是他的夫人首先想出来的,……他每年的花费还不到五十个埃居(埃居(écu):法国古代的钱币名,有金币或银币,价值不一…….译注).他说:”但您可知道,这个数目,由于热心的仆役们的细心和审慎,……因为他们的快乐都从他们的主人那儿来的;……也由于他们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而利害与共;也由于他们从游艺中获得壮健的体力应用于工作上;……也由于游艺总是能保持健康,不致像他们一般的人那样会流于放纵,并因放纵而引起种种疾病;由于它防止了他们的放荡必然引起的诈骗行为,始终使他们成为正派的人;最后还由于我们为了游艺只付出很少的费用,却对于我们自己也获得快乐;所以我在家务和事业里能赚回来多少倍吗?假如我们仆役中间有人……不管是男仆还是女仆,……不适应我们的规章,他们愿意自由,以各种借口要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的话,我们从来不拒绝同意;但我们对于这种辞职不干的欲望认为是种很可疑的征象,所以我们毫不迟疑地摆脱有这种欲望的人.因此,这一类游艺既为我们保留了好品质的仆役,也为我们作选择他们的考验.”阁下,我坦白说,只有在这里才看到主人们把一些同样的人,既能造成为自己服务的好的仆役,又能造成会耕种他们土地的好的农民,为保卫国家的好的士兵以及一切情况下命运可能召唤的善良的人.
冬天,娱乐也像劳动一样变换了方式.每逢星期天,家里所有的人,甚至还有邻居,不论男女,在举行过宗教仪式后都聚集在低矮的大厅里,那儿有炉子.酒.水果.糕点,还有一只小提琴让人们跳舞.德.伏尔玛尔夫人从来不会缺席,至少总要待上一会儿,有她在场可以保持秩序和规矩;她自己在那里常常跳舞,她也跟仆役跳.当我知道这种风气后,起初觉得不大符合基督教严厉的习俗.我对于丽讲了,下面是她大致的答话:
纯粹的道德已经载满了那么多严峻的义务,如果再超额增加些无关宏旨的枝节,那几乎总要有损于主要的东西.据说多数修道士的情况就是如此,他们只知服从千百种无用的条规,却不知道什么是荣誉和德行.这种缺点在我们中间发生得不多,但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我们的神职人员在智慧方面比所有各种教士高明,我们的宗教信仰也比所有其他宗教信仰更神圣,然而有些观点显得以偏见而不是以理性为根据.像指责舞蹈(还在18世纪初,跳舞在日内瓦是禁止的.让-约克的祖父大卫.卢梭由于在自己家里举行跳舞晚会而在1706年受到日内瓦宗教事务所的警告.到同世纪中叶,这类严格规定渐见松弛,但那时克拉朗所在的伯尔尼州仍禁止在星期日跳舞…….俄译注)和集会的观点就是个例子;好像跳舞比唱歌更有罪,好像每一种这类娱乐并非同样是大自然的一种启示,又好像用一种纯洁和正经的文娱活动一块儿共同娱乐是种罪恶!要叫我说,我认为正相反,当男女集合在一块儿,一切公开的文娱活动都变得是无邪的,就因为它是公开的;而最可称赞的活动如果是单独进行,那就可疑了(在我的《致达朗贝论戏剧的信》里,我抄录了它下面的片断和另外几段;但因我那时只是在准备出版这书,故认为应等待它的出版,再引述我从中所摘录的…….卢梭原注).男人和女人是注定要互为彼此的;大自然的目的是让他们用婚姻来结合.一切虚假的宗教攻击大自然:唯有我们的宗教顺应自然并给它调整,宣布一种对人们是神圣和合宜的制度.因此这制度在婚姻上不应当对民事顺序的障碍增加福音书不曾规定而且和基督教精神相违背的难题.但谁能对我说,已达婚龄的年轻人在哪儿能有机会互相爱悦,而且比之在一个众目睽睽.迫使她们更小心注意自己举止的集会上更规矩和更审慎地互相会面.上帝是否会对那令人喜悦和有益身心的.适宜于青春的生气勃勃.在于表现这方和那方的优雅和规矩,而观众则对之责成他们严格遵守谁都不敢逾越的礼节的舞蹈表示震怒?人们能想像出不欺骗任何人的……至少在舞步型方面……对人们显示自己可爱之处和缺点,人们在需要爱我们之前先得好好地认识我们的更好方法吗?彼此互相爱恋的义务难道不包含彼此喜欢的义务?难道两个想结合在一起的有德行和信仰基督教的青年,不值得关心使自己的心为上帝指点的相互的爱情作好准备吗?
“可是在这些地区是怎么搞的?在这里笼罩着永久的强制,对最纯洁的快乐作为罪恶来惩罚,男女青年始终不敢公开聚会,牧师那冒冒失失的严峻态度,他不知道以上帝的名义布道,只知道作奴性的压制.又悲苦又恼人的说教.人们逃避那为自然和理性所谴责的无法忍受的专制.人们剥夺了活泼和淘气的青春所容许的快乐,却代之以最危险的;巧妙地商量的密谈替代了公开集会;由于仿佛觉得有罪而躲藏起来,后来不免真的犯了罪.天真的欢乐喜欢在光天化日之下蒸发;但罪恶则是黑暗的朋友,而天真和神秘不会长久地共处.”说到这里,她紧握着我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懊悔的力量和自己心地的纯洁传导给我,并补充说:”我亲爱的朋友,谁能比我和您更多懂得这种道理的重要性?始终那样热爱德行的我们俩,如果能从最远处预见在秘密会面中会冒多大的危险时,那么延长了这么多年的多少的痛苦和惩罚.多少的悔恨和眼泪将可以避免了!”
德.伏尔玛尔夫人以比较平静的声调继续说道:”我还要再说一遍,道德的可能受到损害,并不是在大家都能看得见和听得见我们一举一动的人数众多的集会上,而是在笼罩着神秘气氛和自由的个别交谈的场合.根据这原则,当我的那些男女仆役聚集时,我很高兴他们都能来.我也赞成他们邀请邻村的年轻人来参加,只要他们的交游不致有害于他们;人们在赞扬一个我们邻村的年轻人说:他受到德.伏尔玛尔先生家的邀请时,我听了感到很大的愉快.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有另一种看法.服务于我们的都是些小伙子,而在妇女中间,孩子们的保姆还没有结婚.使生活在这儿的男仆和女仆双方被剥夺安排正当生活机会的那种克制态度是不公道的.在那些小集会里,我们力图在我们照料下给他们提供这种机会,布他们更好地选择,从而创造出幸福的家庭,也增加了我们自己的幸福.
“现在剩下为我自己同那些善良的仆人一块儿跳舞作辩护的问题;可是我宁愿接受关于这种指责,而且我公开承认我对此事的主要动机是我从中找到的乐趣.您知道我对于跳舞始终像我表姐一样有强烈的爱好;但打从我母亲故世后,我终生放弃舞会和一切公共集会:甚至在我的婚礼上也信守我的诺言,不过有几次在家跟我的客人和仆役跳舞,我不认为违背它.这是对我身体很有裨益的运动,尤其在冬天不得不呆在家里不活动时更是如此.它纯朴地给我欢娱,因为我痛快地跳过舞,我的心完全没有谴责过我.它也使德.伏尔玛尔先生快乐;我在这方面的全部心思只限于叫他高兴.他来观看大家跳舞,是因为有我在场;他的仆役们看到自己男主人的目光,感到光荣而更快乐;他们看到我参加其间也兴高采烈.最后,我觉得这种适度的亲近在我们之间形成一种温暖和亲切的关系,它在减轻奴役的卑贱和权力的严酷的同时,稍稍恢复了自然的人性.”
阁下,这些便是于丽对我讲的有关跳舞的话;我赞赏他们以如此的和善来驾驭好如此的下属关系,也欣赏她和她的丈夫能如此经常降低身分跟他们的仆役平等相待,同时后者不致企图抓住他们的话并真的平起平坐起来.我不相信有亚洲的君主在他们宫廷里能受到比我们这些和善的主人在家里受到的更大的尊敬.我没有见过比他们更不严厉的命令,却没有比它们更迅速地被执行的:主人们一动嘴要求,仆役就飞着去办;前者一表示原谅,后者便马上认错.我现在才完全明白,命令的力量并不在于说话的严厉.
这就使我想到另一个对主人们白费心机的庄严的想法,须知不是他们的随和而是他们的缺点才引起仆役的鄙视,仆役的放肆显示主人的可恶而不是他的软弱可欺;因为没有再比知道主人的罪恶更使仆役变得大胆放肆,而他们发现主人身上的每项罪恶,在他们眼里成了不服从一个他们不再尊敬的人的理由.
仆役模仿主人,而且在粗鲁地模仿时,他们把主人的缺点较显著地表现在他们的行为里,表现得比蒙上一层受过教育的油漆的主人更明显.在巴黎,我判断我的熟人的妻子的品德,是根据她们贴身女仆的举止和态度;这条规则从来没有使我弄错过.贴身女仆除了在当她的女主人的秘密保管者时使女主人为叫她守口如瓶而付出高昂代价外,她行动模仿主人,在拙劣地模仿她们时泄露了女主人的一切道德准则.主子们所有的榜样都要比他们的权力影响更大,如果仆役竭力想成为比自己的主人更正派,那是不自然的.凭你怎样叫喊.咒骂.虐待.驱逐.更换原班仆役;所有这些措施都得不到好的听差.当一个主人不担心他被自己的下人鄙视和憎恨而自以为被服侍得很好,这是他满足于自己所看到的和外表的遵守规矩,而没有考虑人家不断给他搞的千百种秘密的祸害,他也始终觉察不到其来源.可是哪儿有相当缺乏荣誉感的男人能忍受自己周围的人的一切蔑视?哪儿有相当堕落的女人能不再感觉到侮辱?在巴黎和伦敦有多少贵妇人自认为十分受尊敬,她们假如在自己的穿堂里听到人们议论的话时,一定会泪流满面的!幸而为了她们的安宁,她们把这些阿耳戈斯(阿耳戈斯(Argus):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他睡觉的时候还睁着一些眼睛,阿耳戈斯转义为警觉的卫士,有时用于讽刺…….译注)当做都是傻瓜而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并自信他们完全看不见她们不屑对他们隐匿的事.所以在他们不乐意的服从里,他们也不向她们隐瞒自己对她们的一切鄙视.主子和奴才彼此都感到他们没有互相表示尊敬的必要.
我认为仆役们对主人的评价是对他们的德行的最正确的和最苛刻的测验;阁下,我记得在瓦莱那时,我还不曾认识您,我对于您的道德就抱有很高的评价,仅仅因为听到您跟您的下人说话相当严厉而他们对您并不因此减少对您的依恋,同时他们在背后谈论您时,仿佛您能听到时一样尊敬您.据说在随身的男仆看来,主子绝对不是英雄:这话可能是对的;但正直的人会受到他仆人的尊敬;这足以表明,英雄主义只有空虚的外表,而德行才是真正过硬的东西.这尤其在伏尔玛尔家,在仆役们的共同意见中可以看到德行王国的力量,那种共同意见因为不是空洞的赞扬而是表现在他们感触的自然流露中,所以尤其显得靠得住.在这儿从来听不到要人们相信别家的主人跟他们家的主人不同,他们也并不赞扬他们认为所有的主人所共同的那些德行,但他们以纯朴的心颂扬上帝使地上的主人能为侍候他们的人们谋幸福并能为穷人们解忧.
奴役对于人是违反自然的,它的存在不能不引起一些不满.然而这里的主人受到尊敬,也没有人说他坏话.如果对女主人有什么唠叨的话,那么这种唠叨更胜过赞扬.没有人抱怨她对自己不宽厚,但抱怨她对自己跟对别人一视同仁;每人都不愿意她对自己的虔诚跟别的同伴相比,都想首先受到恩宠并相信自己对她的依恋也是占先:这是他们唯一的抱怨和他们心目中最大的不公正.
说到底下人的隶属关系时,连带的问题是他们同辈之间的融洽问题;仆役管理的这部分,其困难程度并不差些.在嫉妒和利害关系把一家的下人……即使像这儿这样人数不多的人家……分离开的竞争中,他们几乎也会联合起来使主人受到损害.假如他们协商一致,那是为了合伙偷盗;假如他们忠于主人,那么每人为抬高自己而贬低别人:他们不是仇敌便是同谋,人们很难有办法同时避免他们的诈骗和纷争.大多数家庭的家长不得不在这两重困难中进行选择.有些家长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顾正义,培养仆役们这种倾向去从事告密活动,而且相信使他们作彼此的密探和监视者是做了一件很明智的杰作.另有一类人比较懒散,他们更愿让人家偷窃他们和让他们平安生活;他们总是以不好的态度对待有时热心人从一个忠仆吐露出来的热诚意见,自认为这是一种荣誉.这两类人都是不对的.第一类人在家里唆使跟规矩和优良秩序不相容的无休止的混乱,只能集合一大堆骗子和告密者,这些人在背叛自己同伴的同时,也在锻炼在某一天更可能出卖自己的主人.那第二类人拒绝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放任同谋者反对他们自己,鼓励坏人,抛弃好人,花大钱豢养些狂妄和懒惰的骗子,他们商量好来损害主人,把他们的服侍看作是恩惠,把偷盗看作是权利.(我相当接近地观察了一些大户人家的管理工作,我清楚地看到,有二十个仆役的主人是不可能明白知道在仆役中间即使有一个正直的人,而且不致把最坏的骗子手当做正直的人.就凭这一点,我就不愿厕身于富人之列.这些不幸的人已丧失了生活中最甜蜜的快乐之一,即对于人的信任和尊敬.他们为自己的黄金付出丁高昂的代价…….卢梭原注)
在家庭事业中也像在社会事业中一样,想用一种罪恶来抵制另一种罪恶,或者想在二者之间形成一种平衡,就仿佛那破坏秩序基础的,有时可用以建立它一样,这是一个重大的错误.用这种恶劣的方法到后来只能把一切的坏事都联合在一起.罪恶在人家里被容忍,不会在那里孤零零地孳长:你如果让它有一个萌芽,跟着就会有一千个.它们一转眼便把家里所有的下人搞坏,使容忍它们的主人败落,使留心观察它们的孩子腐化和堕落.什么不称职的父亲敢于把自己的利益同这种罪恶等量齐观?什么正直的人愿意当一家之主,如果他不能在他家里建立起安宁和忠诚,而且为了获得自己的仆役的热心服务,必须不管他们之间的和睦相处?
谁如果只见过伏尔玛尔一个家庭,他简直想像不到类似的困难会存在,因为这里的家庭人员的团结都来自大家对一家之主的依恋.正是在这儿可以发现人们真诚地热爱主人,也必然会热爱属于他的一切,这是个很明显的例子;这是基督教信仰的基础.同父所生的孩子彼此都以弟兄相对待,这岂不是十分明白的事?这是教堂里大家每天对我们说的话,却不曾使我们触动,这是这一家的家人们所感到的,但没有人对他们说过.
使一家和睦的措施首先在于仆役的选择.德.伏尔玛尔先生在接受他们时,不仅考察他们对他的妻子和自己是否合适,还要看他们彼此是否合适;而两个都优秀的仆人之间表现很明显的不和,就足够使他立即辞退其中之一.于丽说:”因为一个家的仆役不多,而他们又从来不外出,而且他们彼此又总是很靠近,就应该让大家都感到满意,假如它不是一个和睦的家,他们便会把它当作地狱.他们应当把它看作他们的祖居,那里全体都是同一个家庭.只要其中有一人为其他人不喜欢,便能使大家对这个家感到讨厌,于是这讨厌的人经常跟大家照面,这地方对于他们和我们都不是好地方了.”
经过把他们尽可能地作最好的挑选之后,又把他们可以说不征求其同意就以工种分组,以某种方式迫使他们服从分配,并使每人抱有能为他的全体同伴所爱的明显利益.不为自己而专为别人向主人说情的人受到人家的欢迎:这样,谁希望获得主人的恩惠,便试图促使另一个为他说话;而这在他并不难办,尤其因为不管请求恩惠能否获准或者拒绝,人家对说情者抱有好感;反之,人们厌恶那些只为自己的好处说话的人.人们对他们说:”您从来不为他人说情,那么我为什么要同意人家向我为您说情?您的同伴都比您更乐于助人,您却想比他们更幸福,这难道公正吗?”这里做得还更进一步,人家让仆役在背地里彼此效劳,既不夸耀,也不自我吹嘘;做到这一点并不特别困难,尤其因为给同伴们效劳时,主人是这种谦虚谨慎行为的见证人,因而对之更为尊重:这样,个人利益和自尊心获得了一致.仆役们对这一般的措施深信不疑,他们之间又充满了相互的信任,所以当有人要请求什么恩惠时,他以交谈的方式在饭桌上提出;他往往不用再花力气就发现他的要求已经获得结果;他不知该感谢谁,只知感谢大伙儿的帮助.
用这种措施和其他类似的措施,他们使仆役之间充满着仆役对于自己的主人的依恋而产生的关怀并从属于他.这么一来,仆役不仅不联合一起使主人受损害,他们的联合只是为了更好地为主人服务.他们虽然注意彼此互爱的利益,但他们还有让主人喜欢的更大的利益;为后者服务的热诚超过他们彼此之间的亲善;他们全体都认为如果使主人蒙受损失,他将较少可能来奖赏优质的服务,他们自己也必然受到损害,因此他们同样不能默然忍受他们中间有人对主人做坏事.这家子建立起来的这方面的措施,我认为有它很高明的地方;我不能不相当惊讶,德.伏尔玛尔先生和夫人怎么能懂得把作为控诉人家的卑下的职业改变为一种热诚.廉正.勇敢的职务,像古代罗马人那时一样高贵,或者至少同样可赞美的职务的.
这里便开始以简单明了的道理,还证之以明显的事例,来摧毁或预防这样一种有罪的和奴性的风气,一种损害主人的相互包庇,因为那是一个狡猾的仆役会立刻抓住了它当作金玉良言向好心的同伴们进行宣传的.这儿的主人做得对,他让他们懂得,掩饰自己同伴的错误的教导只能涉及不损害任何人的那种错误;而当有人看到别人的不义行为会危及第三者而他却默不作声,那就是他自己在犯,又因为只有我们抱着犯错误的感情,这才促使我们会原谅他人的错误,如果自己不是骗子那类人,他决不会容忍骗子手.这些原则在一般人与人的关系上是真实的,在仆人和主人的更狭小的关系上便更是确切,从这里可以得出不容争辩的原则是:谁看到有人对自己的主人犯下错误而不告发他,那么这人要比犯错误的人更有罪:因为后者为了自己想望的利益而在行动上受了骗;但前者镇静自若,也没有利益可图,他沉默的原因不过是对正义.对他服务的那家的福利抱着深刻地漠不关心的态度,还怀着想仿效他那隐瞒着的榜样的秘密愿望.这样看来,如果错误相当严重,那个犯了错误的人有时还有希望得到对他的宽恕;可是那个对错误沉默的证人,作为存心作恶者,则必然要被解雇.
可是这儿不容许任何可以引起不公平和毁谤的控告,也就是说,不接受被告不在场的任何控告.假如有人单独来见主人以控告他的同伴,或诉说个人对他的抱怨,主人便问他是否了解得足够清楚,就是说他来控告的事是否同对方搞清楚.如果他说没有,便再问他怎么能对一件他不曾足够明了原因的事能作出判断.主人便对他说:”这件事也许同您还不知道的另外的事有关;它也许有可以为之辩护或开脱而您并不知道的情况.您怎么敢于在知道他所持的理由以前就谴责这种行为?一句话的解释就可当着您的面证明他在理.为什么要冒不公正地处分他的危险,并让我来分担您的不公正?”如果他确信事先已跟被告弄清楚,人家也会反问他说:”那么您为什么不同他一块儿来,仿佛您怕他来会驳斥您的说法似的?您有什么权利不让我采取您自己认为应该采取的预防措施?您竭力要我只凭您的告发作出对这件事的判决,而您自己却不愿仅凭您亲眼目睹的证明来作判断,这样做妥当吗?假如我满足于只有您一人的陈述而可能作出的不公正的判断,您对之能不负责任吗?”然后建议他把要控告的那人叫来:如果他同意这样做,那么这件事很快就可以办妥;如果他反对,那就狠狠地处罚他以后把他打发走了事;但对他的控告要保守秘密,仔细考察原告和被告双方,不用很久就会弄清楚到底哪一方是错误的.
这种规矩在这里是众所周知和牢固确立的,所以从来听不到这一家有仆人在背后说过同伴们的坏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做的人,大家会看做是坏蛋和说谎者.当他们中有人控告别人时,是公开.坦率,不仅当他的面,也当所有他的同伴的面,以便他说的话有人证明他没有恶意.遇到什么个人之间的争论,那几乎总是由调解人来调停,用不着麻烦男主人或女主人;当问题涉及主人神圣的利益时,事情就不能保密;犯罪的人得认罪,或者得有人揭穿他.这种小小的审理是很难得的,而且只有在于丽每天巡视时,在仆役们吃中饭或晚饭时举行,德.伏尔玛尔先生把她的巡视戏称为她的上朝.于是她在平睁地倾听了控诉和答辩后,如果事情关乎她的家务的话,她对控诉人的热心表示感谢.她对他说:”我知道您爱您的同伴;您总向我说起他们的好处,我赞赏您的责任心和正义感能胜过您个人的喜爱;这正是一个忠诚的仆役和正直人的行为.”其次,如果被告并没有错,她对辩护常常添加几句赞扬的话,但如果她的确有罪,她便当众之面减轻他一部分的耻辱.她认为他有些辩护的话不愿在大庭广众之前申说;她便安排时间单独听他谈,那时她或她的丈夫对他作适当的谈话.这里奇特之处是两人中最严厉的倒不是最可怕的,人家对德.伏尔玛尔先生的严峻的处罚的畏惧还不如对于丽令人感动的责备厉害.前者用正义和真理说话,使罪人感到屈辱和狼狈;后者使罪人对自己的罪行感到沉痛的悔恨,并向他们指出她不得不对他们剥夺她的照顾而难受.她常常促使他们掉下痛苦和羞惭的眼泪,她看到他们的悔恨也难免为之感动,并希望自己的话不致于非执行不可.
谁如果根据自己或邻居家发生的情况来判断这些操心的事,他也许认为是多余的或难办的.然而您,阁下,您对于一家之主的责任和快乐有着那么重要的见解,并知道理性和德行对人类心灵的自然威力的,您定能理解这些细节的重要性和它们的成功要素在于什么.《玫瑰故事》(《玫瑰故事》(Le Roman de la Rose):十三世纪法国诗人吉尧姆.德.洛利斯(Guillaume de Lorris)和让.德.墨恩(Jean de Meung)的八音节寓言训导诗…….译注)里说:”有钱人并不是富有者.”人的财富不在他的保险箱里,而是在他从中取出来加以应用:因为人只有应用他所有的那些东西时,那些东西才真正为他所占有.而滥用总是比财富更无穷尽;这就使人的享受不是与他的消费,而是与他懂得怎样更好地安排消费的本领成比例.一个疯子可以把金条抛入大海并说他享受了它;但这种荒谬的享受怎样能跟一个懂得如何消费自己微小数量金子的明智的人的享受相比?唯有能使财富的应用增加和延续的条理和准则才能够把快乐变为幸福.如果真正的财产产生于我们对事物的关系,如果我们对事物的真正所有权产生于使用它们而不是产生于获得它们,那么对一家之主来说,有什么能比他的家庭经济和家里的好制度……那里最完善的关系直接依靠着他,那里家里所有的人员的幸福也同时扩大着他的幸福,……更为重要的呢?
最富有的人是否最幸福?那么富裕对幸福有什么用?然而所有安排得很好的人家是那家主人灵魂的标志.房屋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和精巧,只表明搞这一套的人的虚荣;但您到处看到没有悲惨的秩序.没有奴役的和平.没有浪费的富裕的地方时,您可以确信地说:”管理这里的是个幸福的人.”
在我看来,我认为精神真正满足的最靠得住的标志是退隐生活和家庭的生活,那些不断地到别人家里去寻求他们幸福的人,在自己家里不会有幸福.乐于呆在自己家里的一家的父亲,由于他对家里不断地照顾,一定能得到自然的最甜蜜的情感那种连续不断的快乐作为奖励.在所有的人里他是唯一的,他是自己幸福的主人,因为他像上帝一样,除了他享受的以外,不再希望更多的.像这无限的上帝一样,他不想增大他的所有,但用最完善的关系和最合理的管理使其所有成为真正自己的:他不用获取新的,而是使已有的掌握得更好些来致富.他过去只享受他土地的收益;现在他仍然享受这些同样的土地,同时指导它们的耕种并不停地巡视.他的仆役过去在他是外人,现在他变他们为财富和自己的孩子并成为自己所有.他以往只有指挥他们行动的权;现在还有权影响他们的意志.以前他只靠金钱的力量做主人,现在他凭尊敬和善行的神圣帝国充当主人.命运可以剥夺他的财富,但它不能剥夺那充满着依恋着他的人们的心;它决不能剥夺父亲身边的孩子:整个的区别在于昨天他养育他们,而明天他将由他们来养育.人们正是这样学会真正地享受他的财产.他的家庭和他自己;家庭生活的琐事就成了正直人的最愉快的事,他懂得了它们的价值;正是这样,他不但不把自己的家看作沉重的负担,他会把它看做自己的幸福,而且家长动人的和高尚的责任使他充满了做人的光荣和愉快.
如果这种珍贵的利益受到蔑视或是不大为人所知,如果即便有少数寻求这种利益的人极少得到它的话,那完全来自同样的原因.有一些简单但同时又是崇高的义务只为少数人所喜欢和实行:那便是一家之主的那些义务,对于这些义务,上流社会的气氛和声音只能引起厌恶,人们如果只凭吝啬和贪心来完成,便很难搞好.这样的人自认为是家庭的好父亲,实际不过是个警觉的管家;他的财产可以得到发展,而那家却变得很坏.为了阐明和引导这重要的管理制度并给它以幸福的成功,需要有更高的观点.一个家庭的首要的制度应当是:谁想使家庭安宁,首先要使家中只收留正直的下人,不容许带有破坏这种秩序的秘密愿望的人混迹其间.但奴役和诚实是否可以如此兼容,以致能希望在仆役里找到诚实的人?不,阁下,为了有这种人,不应该去找寻他们,而应该造成他们,只有好的人才知道造成其他人的艺术.一个伪善者徒然想说有道德的话,他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兴趣;而如果他知道使它可爱时,他自己就爱它了.被一个连续的事例戳穿的冰冷的教导有什么用处,如果只教人认为作这种教导的是在玩弄别人的轻信的话?那些劝我们实行他们所说而不是他们所做的,他们说的是弥天大谎!谁不实行自己所说的话,谁便是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没有那种感动人和说服人的发自内心的语言.我有时听到那些十分不自然的讲话,那是对仆役们像对孩子们一般讲的话,为了给他们上间接的课.我完全不认为他们会因此受骗,我总是看到他们暗地里讥笑老师愚蠢,把他们当做了傻瓜,笨拙地向他们散布他们早知道不是他自己的那些格言.
所有这些徒劳的精巧措施,在这个家里都是不知道的,主人们为使仆役成为所希望的模样的巨大手段是,使自己向他们表现得像他们的样子一般.他们的行为始终是坦白和开朗的,因为他们不怕他们的行为戳穿他们的言论.由于他们对自己并没有不同于对别人的道德,他们便不需要说话时多加考虑;一个随便冒出来的词推翻不了他们努力建立起来的原则.他们不会不审慎地完全吐露他们的业务,但他们自由地谈论他们的准则.在饭桌上.在散步时.在密谈或在大众面前,他们总是讲一样的话;他们对每件事总天真地说出心里所想的;他们并不想针对谁,但每个人都能得到些教益.因为仆役从未见到过自己主人的行为违反正直.公平.无私,他们便不会把审判看做是穷人的沉重负担.套在不幸者脖子上的羁轭,看做是他们的一种不幸遭遇.主人为了不使工人徒然找工作和来求支付他们的工资的那种关心,这使他们习惯于感到时间的价值.看到主人安排别人工作的关心,每个工人从此认为自己的工作的可贵,把游手好闲看作是最大的罪恶.对于主人在公正方面的信心使家中规定的秩序获得了力量,也防止了一些弊端.人们不用担心每周的奖金里女主人认为最年轻或干得最好的,总是最勤恳的.一个老仆人不害怕人家会找他什么碴儿来扣除人家增加给他的工资.人们不希望利用他们的不和来表现自己并获得另一个所拒绝的东西.那些要结婚的人不用害怕人家为了能把他们长久地留下来而阻碍他们成家立业,这样,他们工作做得好也就不会妨害他们了.假如有个外来的仆人来对这家的仆役说,主人和他的仆役之间爆发了真正的战争;说这些仆役对主人干出丁尽可能干的坏事,这样便实行了真正的报复;说主人们都是侵占者.说谎者和骗子手,对待他们像他们对待王公.或者人民.或者个别的人那样,并且巧妙地对他们用公开的暴力来对待,并没有什么坏处;这样说话的人不会有人听:这里甚至没有人会攻击或防止这样的说话,就让说这种话的人自己去批驳好了.
这儿的服从向来不是阴郁的和敌对的,因为在命令里从来没有高傲和任性,人们只要求合理和有用,同时尊重人的尊严,即便对从属的也如此,绝不使他去做自己感到卑下的事.此外,这里最卑下的只有罪恶,而一切有用的和正直的都是有益的和合理的.
既然这里的人们受不了外面的阴谋,那么也休想在这儿企图自己去搞它.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命运最为保险的是跟主人的命运连系在一起,只要大家看见那家子繁荣昌盛,他们就什么也不用发愁.他们在为这家服务的同时,他们也就是在为他们的家产服务,在使他们的工作愉快的同时,也使他们的家业扩展;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利益.然而这个词在这个场合并不放得恰当,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利益会如此明智地被指导,但同时它比这里更少影响的那种管理方法的.一切都由于依恋而完成:人们可以说这些下人的灵魂在走进这聪慧和团结的人家时被净化了.可以说男主人的部分智慧和女主人的部分感情都进入了他们每一个下人,人们看到他们是如此的明智.乐善.正直和超过了他们原来的状况.尊重自己.受人尊敬.行善,这是他们最大的意愿:他们对于人们对他们说的赞扬的话,就像人们在别处对他们给的新年礼品一样高兴.
阁下,这些便是我对于这一家子对仆役和雇工态度有关的家庭制度方面观察的基本所得.至于主人们的生活方式和对孩子们的管理,这些题目的每一个都值得单独写一封信.您知道我在什么意图下开始产生这些意见的;可是实际上这一切形成一幅如此可爱的图画,为了喜欢鉴赏它,不需其他利益,只需其中的快乐就可以了.
第十一封信
圣.普栾致爱多阿尔阁下
不,阁下,我不放弃我说过的话,在这个家里,人们只看到快乐的和有用的结合在一起;可是这里有用的工作不限于利润的获得,而且还包括一切天真和简单的娱乐,它培养对孤独生活.劳动.节制的兴趣,并对投身于它的人保持一个健康的灵魂和没有激情干扰的自由的心.如果懒散的游手好闲只能滋长悲哀和无聊,那么甜蜜的空闲的可爱之处却是劳动生活的美果.人们劳动是为了享受:辛劳和快乐的这种交替是我们真正的意愿.作为过去劳动的消除疲劳和以后劳动的鼓励之用的休息,它对于人比之劳动本身一样重要.
在欣赏了最可敬的家庭的母亲在她的家庭秩序方面的警惕和操心的成果以后,我又看到她在隐蔽的角落……她称之为她的福地(福地(Elysée):这一概念起源于古希腊时代以前,历经变化.在荷马史诗中,福地是大地圆面的极西部,大洋河上的一个美丽的山谷,没有暴风雪,没有严寒,没有冬天;常年和风吹拂,土地不用耕种,一年三熟.那里由神赐给永生的幸福的英雄居住.福地的传说为基督教所接受,成为天堂这一概念的基础…….译注),……里她喜爱散步的地方休息的结果.
好几天以前,我听到说起这福地,我对它感到有些神秘.终于在昨天午饭后,十分酷热的天气使家里室外和室内同样难受,于是德.伏尔玛尔先生向他妻子建议这天下午放假,而且与其像平常那样到儿童室呆到傍晚,还不如同我一块儿到果园去换换空气.她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起都到那儿去.
这地方虽然离屋子很近,却被茂密的林荫道把它分隔开,以致哪一面都看不到它.围绕它的浓厚的叶簇不容许目光通过那里,它也小心地常常被锁锁着.我刚进到里面,用桤木和樟树伪装着的园门只留下两条窄狭的通道通向两边,我回过头来已经不知道打哪儿进园的;我看不见园门,就像从云中掉下来似地呆着.
在走进这所谓的果园时,一阵愉快的新鲜的感觉向我袭来,那是模糊的阴影,一种生动和活跃的绿色,各方面纷乱的花朵,一股流水的淙淙声,还有千百种鸟儿的歌声,这些都给我的想象也给我的感觉以同样的影响;而同时我认为看到了自然界最荒野和最僻静的地方,我觉得是(我觉得是(Il me semblait d,être):完全符合卢梭的原文…….原编者注)进入这荒漠的第一人.我被如此难以预料的景色所震惊.控制.激荡,不觉呆住了好一会儿,而在一阵不自觉的兴奋中喊道:”哦,蒂尼安!哦,胡安.费尔南台斯(南海中的一些荒岛.在海军上将安松(I,amiral Anson)的游记里很有名…….卢梭原注)!于丽,世界的尽头就在您的门口!”她含笑说道:”许多人在这儿像您一样说过;但是再走二十步很快会把他们带回克拉朗:我们瞧您受的魔力是否会保持得更长些.这儿就是您过去散步过的果园,也是您跟我的表姐用桃子打仗的地方.您知道那时的青草相当少,树木也相当稀疏,树荫不多,而且完全没有水.而现在您看多么新鲜.碧绿.充满了苍翠.修得整整齐齐,到处开花.灌溉着水.您知道把它变成现在这样,我得花多少力气?因为您要知道我是这儿的总监,而我丈夫完全把它交给我自由处置.”我对她说道:”我看,您并没有花什么力气.这地方的确很可爱,但是粗野和荒凉;我看不出什么人力劳动.您关上了门;我不知道水是怎么来的;只有自然做了其余的一切;您自己从来不知像它那样好好地干.”她说:”自然的确干了一切,可是在我指挥下干的,这儿没有一样不是我吩咐的.还有一点,您猜猜看.”我接着说道:”首先,我不懂,即使投入金钱和劳动,怎么能够加快时间.看那些树……”德.伏尔玛尔先生说道:”说到这个,您一定已注意到这儿的大树不多,而这些树那时早已经有了.此外,于丽在她结婚之前很久就已经开始,而且几乎就在她母亲死后不久,就同她父亲来这里寻求清静那时开始的.”我接着说道:”好吧!既然你们要我相信所有这些大块文章.这些巨大的绿廊.这些下垂的乔木.这些如此遮荫的树丛都是七八年间长出来的,而且还有人的技术混合在其中,我估计如果像在你们这般大的范围里搞成所有这些的话,你们花两千埃居还是很节省的.””您只想索取两千埃居的高价,我却是一个钱都没有花.””什么,什么也没有花?””是的,没有花;除了您不曾计算的我的园丁每年约十二天工作,我那些仆役的二.三天工作,还有德.伏尔玛尔先生本人几天,他不怕有几天充当我的园丁.”我一点儿也不懂这个哑谜;但一直拉着我在一块儿的于丽,这时放我单独走,并说道:”往前走,您就会懂得.蒂尼安再见了,胡安.费尔南台斯再见了,一切奇境再见了!过一会儿,您将从世界尽头回来.”
我便满心喜欢地开始周游这如此变形了的果园;假如我没有发现异国的植物和印度的产品的话,我却找到一些被安排和联合得事实上可以产生最动人和最愉快的地区植物.绿油油的细草,既厚实又短而紧密,它杂有欧百里香.芳香草.几米央草.牛至和其他香草.还看到上千种田间的野花,其中也看得见花园里的花,它们仿佛跟别的花草一样自然地生长着.我时不时地碰到一些浓密的树丛,它们像在最密的森林里一般不能为阳光穿透;这些树丛由最柔韧的树木形成,人们把它们的树枝弯下来插到地上让它生根,这种技术有如美洲人对红树枝那样让它自然生长.在比较开阔的地方,我随处看到没有程序和不对称地长着玫瑰.覆盆子.醋栗.丁香.榛子.接骨木.山梅花.染料木.三叶木等树丛,它们点缀着土地并表示刚刚在开垦.我循着迂回曲折和不规则的小径前行,它们镶有许多开花的小树林,并盖满了千种汝代葡萄.爬山虎.啤酒花.旋花.游蛇花.铁线莲和类似的植物,而在这些花中间,忍冬和茉莉花也混在其间.这些花丛仿佛随便地从一棵树长到另一棵树,好像我有时在树林里看到的那样,并在我们头顶上,形成为我们挡住太阳光的帷幕,在我们脚下有一条平和.方便和干燥的走道,在很细的苔藓上,没有沙土,没有青草,也没有粗糙的根孽.只有这时我才不无惊讶地发现,这些绿色和茂密的荫影,它们从远处如此地荫蔽我,只不过是些爬行和寄生的植物,它们顺着树木蔓延,用最浓厚的叶簇来遮盖它们的头,用阴影和清凉来遮盖它们的底脚罢了.我也注意到他们用一种相当简单的办法使好几种植物在一些树干上生根,这样可以缩短距离而获得更大的发展.你们当然想像得出,所有这些办法不能使果子变得更好些;但只有这个地方,为了愉快才牺牲了有用,而在其他地方,他们对浆果植物和果树采取了这样的努力,结果是这个果园的水果的收获虽然少了,但总的收获只会比从前更多.假如你们想到他们在树林深处有时发现野生果实而且甚至拿它来享受的话,你们一定会懂得,他们在这人工荒地上找到优良和成熟的.虽然是稀疏和难看的水果时的快乐;而寻找和选择它们也有乐趣呀.
所有这些小路都被一股清澈明亮的流水所围绕和穿越,它在草丛或鲜花间流过,有时几乎看不出来,有时以更发光的水流从洁净和有斑点的石子上成为较大的溪水流淌.大家看到一些泉水流着从土下冒出水泡,有的时候在更深些的水渠里平静和安稳的水清楚地显现出周围的东西.我对于丽说道:”我现在明白其他的一切了;但我从各方面看到的水……”她向我指出她花园的平台方面说,”这水是从那儿来的.就是这小溪我们花了大钱在平台上搞了个喷水池,却没有人对此注意.德.伏尔玛尔先生不愿破坏它,为了对这样做的我父亲表示敬意;可是我们每天不进花园就能看到这个喷泉多么快乐!这喷泉是给外人看的,而这里的小溪是为我们的.我在这儿把公共的喷泉联系了起来,这确是如此,公共的喷泉通过大路流进湖里,它的降低水位有损行人,对大家也是纯粹的损失.它在两行柳树之间在果园脚下转了个弯;我把它们包在我的围墙里,我把这同一水流用别条路引导.”
于是我看到问题就在于使这些水怎样经过适当地划分和联合,尽可能免除坡度,以便延长路线并调节若干小的瀑布的呜咽声.一层一英寸厚的湖中的石子和满是贝壳的粘土形成了小溪的溪床.这些同样的小溪在有些段落在盖满泥土和细草的若干大瓦片下流过,在它们的出口形成了同样多的人工泉水.有几条水流在一些高低不平的地方由虹吸管吸引,并在下落时沸腾着.最后经过如此清新和潮润后的泥土便不断提供新的花卉,并使青草总显得碧绿和美丽.
我越经过这片可爱的庇护所,我进来时所感觉到的那种甜蜜的感受也越增加;然而好奇心在催促我.我更急于想看到事物本身,这比之想观察它们的印象更强烈,所以我喜欢这种可爱的观看而不去费心思考.可是德.伏尔玛尔夫人从我的梦想中把我拉了回来,她拉住我的手臂说道:”您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植物的和无生命的自然,不管我们怎么对它们,它们总是留下孤独和悲惨的思想.请来看它的有生命的和有感情的一面;只有在那儿您会在每天的各个时刻发现有新的容貌.”我对她说道:”您先提醒了我;我听到了喧闹和混乱的鸟鸣声;我看到相当少的鸟类;我知道您有一个鸟栏.”她说:”不错,让我们走近去.”我不敢进一步再提关于鸟栏的事;但这思想对我有些使我不高兴,并觉得和其他完全配合不起来.
我们经过许许多多的转折来到了果园的下面,在那儿我发现所有的水联合成一片美丽的溪水,平稳地在两行常常修剪的老柳树中间流着.它们凹陷和半秃的树冠形成一些盆状,从那儿由于我说过的园丁的技巧,形成一些忍冬树丛,其中的一部分在树枝周围纠结着,而另一些则沿着泉水优雅地掉下来.几乎就在围篱的顶端是一个小水池,周围有水草.灯心草.芦苇,当作鸟栏的饮水池,并作为如此宝贵和很好安排的最后一站.
在水池的那边有个土台,它处在围墙的一角,由许多各种各样的小树包围着;小树林最小的都在上面,而且由于土低下来而总在长大,使树顶几乎是水平的,或者至少将来有一天会那样.在前面的是十几排还是年轻的,但准备会长得很大,例如山毛榉.榆树.树.洋槐.我从远处听到鸟鸣的正是这片无数鸟儿的蔽护所;也是在这片树林的阴影里,有如在一顶大伞下,人们看到它们飞翔.奔夺.歌唱.发恼.打架,它们仿佛没有注意到我们似的.在我们走近时它们难得飞走,按照我预见的那样,我起初以为它们是由网保护的;但当我们走近水池旁边时,我看到它们中有几只会飞下来并走近我们,停在一条把土台一分为二和把水池跟鸟棚沟通的小道上.这时德.伏尔玛尔先生在水池边来回走着,把口袋里的混合饲料扔下二三把;当他走后,鸟群便飞过来像鸡似的啄食,样子非常熟悉,我容易看出它们是习惯于这种训练的.我喊道:”这真可爱!你们说的鸟栏这个词曾使我惊讶;但我现在懂了:我看到您想要客人而不愿要囚徒.”于丽答道:”什么叫客人?我们才是它们的客人(我们才是它们的客人.下面有关这句的注在原文版本里是没有的:”这句答话并不正确,因为”客人”这个词是和其本身有关联的.我并不想举出语言的整个错误,但我要告知能引起错误的地方.”……卢梭原注);它们是这儿的主人,我们因为有时受苦而在付贡品.”我又说道:”那很好;但这些主人是怎样占领这儿的?是什么方法使它们集中到这儿的?我没听见过人们这样试过;我也没听到说人们曾成功过,要不是眼前有证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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