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漪丝

新爱洛漪丝

(16)

我们刚进客厅,她就离开了我们,过了一会儿她又进来.她不是一个人回来.您知道她带来了什么人?阁下,那是她的孩子们!是比太阳还要美丽的她的两个孩子,他们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他们母亲美丽动人的容貌!我见了之后会怎么样?我既说不好也无法理解;这得亲自来体会.一千种互相矛盾的感觉同时袭来;一千种残酷而又甜蜜的回忆分占了我的心.啊,怎样的情景!啊,怎样的懊恼!我感觉到自己被痛苦所撕裂和被喜悦所激励.我可以说是见到了对于我曾经是那么珍爱的人儿繁衍了.唉!我就在这同时看见她对于我已不再是什么的太生动的证明,而我的失落感仿佛跟她一同在增殖.
她手牵着他们到我跟前.她以直刺我心的声音对我说:”瞧,这是您女友的孩子;有一天他们也将成为您的朋友;愿您从今天起就成为他们的朋友.”这两个小生物立刻钻到我身边,抓住了我的手,给我以他们天真无邪的亲热,把我整个的感情转化为怜悯.我把他们一边一个抱在我的臂弯里;把他们压向这激动的心.我悲叹地说道:”亲爱的好孩子们,你们前程远大.希望你们能够像你们的父母亲!希望你们仿效他们的德行,并且将来以你们的德行去安慰他们那些不幸的朋友!”兴高采烈的德.伏尔玛尔夫人跳起来第二次搂住我的脖子,仿佛想用她的亲热的表示来报答我给她两个儿子的好话.然而这次的拥抱跟第一次的有多么的不同呀!我这种体会很使我惊讶.我现在拥抱的是一家的母亲;我看到周围有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这几个随从人员使我感到凛然.我从她的脸上发现一种我起初不曾注意到的庄严的神色;我不由得对她起了一种新的尊敬;她的熟不拘礼对我几乎是一种负担;不管她在我眼里显得怎样美好,我却更愿意吻她的裙边而不怎么愿意吻她的脸颊:总而言之,从这时起,我明白她跟我已不再是原来的那样,因此我必须开始认真地预卜一下自己了.
德.伏尔玛尔先生拉着我的手,领我到预定给我的住房去,在进去时他对我说道:”这就是您的住房:它不是个陌生人的住房,它不会再是另一个人的,而且从今以后若不是让它空关着,便是由您占住.”请您想想,这样中听的话我听来多么愉快;可是我还不太够当得起听这些话而心中不感到惭愧.德.伏尔玛尔先生使我摆脱了作答辞的窘境.他请我到花园里去转了一圈.在花园里他对我态度很好,我因而感到比较自然些;从他的言谈里看得出他知道我从前的错误,但对我的正直充满信任,他对我说话像一个父亲对儿子说话一般,也能尊重我,使我不能不尊重他.是的,阁下,他没有弄错;我决不能辜负他和您的信任.但为什么我的心对他的善行会感到紧张?为什么我对之应该尊敬的人必须是于丽的丈夫呢?
这一天似乎规定我要经受各式各样的考验.在我回到德.伏尔玛尔夫人身边时,她的丈夫被叫出去安排什么事情,于是我单独同她留下.
这时我处在了一种最困难和最没有预料到的新的尴尬局面之下.我对她讲些什么呢?怎么开头呢?我敢于提到我们旧的关系和我记忆里依然历历在目的那时候吗?或是让她认为我已经把这些事遗忘,或者我已不再对它们关心?把一个保存在内心深处的人儿当做陌路人对待是怎样的一种苦刑!滥用人家的殷勤接待而对她谈一些她不再该倾听的话又是怎样的丑恶!在这些困惑中我完全失去了常态;我的脸胀得通红;我既不敢说话,又不敢抬头,又不敢稍稍动弹;我相信如果她不来解救我,我会始终处于这可怕的状态下直到她的丈夫回来.对于她呢,这种单独谈话她仿佛丝毫不感到拘束.她保持着与从前同样的举止和态度,她继续用同样的音调对我说话;只是我认为她在谈话里试图添加更多的快乐和自由,连同并非腼腆也非温顺.但是和善和亲切的目光,仿佛为了鼓励我安心并使我摆脱那种她不会不觉察到的拘谨态度.
她对我谈起我的长途旅行;她想知道其中的详情细节,尤其是我经历的危险和忍受的苦难:因为她说她知道,她的友谊应负补偿的义务.我忧愁地对她说道:”啊!于丽,我跟您在一起才一会儿;您就已经想再打发我去印度吗?”她笑着答道:”不对;可是我愿意也到那儿去.”
我告诉她说,我已给您写了关于我旅行的纪事,我给她带来了它的抄本.于是她急忙问我关于您的消息.我向她谈到了您,这就不能不向她重述我所受的苦难和我给您引起的麻烦.她为此深受感动:她以更严肃的音调开始她自己的辩解,并向我指出她所做的一切不得不做的事.德.伏尔玛尔在她说话的中间走了进来;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当着他的面继续说话,就好像没有他在场时完完全全一个样子.他在琢磨我的惊讶时无法控制他的笑容.当她讲完话以后,他对我说道:”您看到了这儿统治着的真诚坦率的例子.如果您真心要做个有德之人,请学习仿效它:这是我要向您提出的唯一请求和唯一忠告.迈向罪恶的第一步就是使纯洁的行为搞得神秘化;谁喜欢隐瞒,他迟早总有隐瞒的道理.只有一条道德的格言可以替代一切其他的格言,那便是:”凡是不愿大家看到和听到的事,千万不要做和说”;对于我,我始终把这个罗马人(这个罗马人是指古罗马的护民官李维乌斯.特鲁苏斯(Livius Drusus,tribun du peuple).……原编者注)看做是最可尊敬的人,他要把自己的房子建造得里面所作所为让大家都能看得见.
他继续说道:”我向您提出两点建议,您可以随便选择于您合适的,但要选择其中的一点.”于是他拿起了他妻子的和我的手,他紧握着手对我说:”我们的友谊开始了,这里便是亲切的联系:愿它是不可分离的.拥抱您的姐妹和您的女友吧;您要永远这样对待她;您跟她越亲近,我对您的看法也越好.然而要生活得在进行密谈时就像当着我的面一样,或者在当着我的面时就像我不在场一样;这便是我要求于您的全部.如果您更喜欢后面这一点,您可以照办而用不着忧虑:因为我保留有把我不喜欢的一切告诉您的权利,所以只要我不对您提出什么意见,您就能肯定我没有什么事不高兴.”
如果两小时以前听到这番话,我一定感到非常为难;可是德.伏尔玛尔先生已经开始在我身上取得如此大的权威,因此我几乎已经习惯了.
我们三人便开始平静地闲谈起来;我每次跟于丽说话时,我不忘记称她为夫人.她的丈夫终于打断了我的话说道:”请您坦率地告诉我:在不久前的谈话里您说过夫人吗?”我有点儿慌张地答道:”没有;可是礼节上……”他接着说道:”礼节,那不过是罪恶的面具;德行统治的地方,它是没有用的;我完全不需要它.当我的面称我的妻子为于丽,或者在单独时称她为夫人,这我倒无所谓.”这时我才开始认识到与我打交道(虽然最初的版本和其后几次再版都印作à faire(得做),我们却印作affaire(事情),这是正确的拼写法.只有在意义作”有需要”讲的成语avoir affaire de中有些人才不无理由地认为可以写成à faire…….原编者注)的是怎样一个人,于是我决定要使我的心能始终与他相照.
我的身体已筋疲力尽,它十分需要食物;我的精神则十分需要休息;这两样东西我在桌上都能找到.在那么多年的离别和痛苦之后,在那么长的奔波之后,我喜洋洋地对自己说:”我现在跟于丽在一起,我在看她,我在同她说话;我跟她在一个桌上,她没有忧虑地看见我,她毫不害怕地接待我,没有东西会干扰我们在一起的快乐.甜蜜和珍贵的纯洁,我从来没有尝到过你的美妙,只有到今天我才开始没有痛苦地生活了!”
晚上我告退时,经过居停主人的房间前,我看见他们俩一同进去;我悲哀地回到自己房里,这一时刻在我并不是这一天最愉快的时光.
阁下,我如此焦急地期望的和如此残酷地害怕的这初次的会面就这样过去了.我独自一人时,沉思着竭力去探测自己的心;可是昨天一天的激动还在继续,所以我不可能立刻判断我真正的情况.我现在能够完全确切知道的是,如果我对她的感情的性质没有改变的话,那么它在形式上至少已大为改变,我总想看到我们之间有个第三者,还有我从前曾迫切渴望两人间的密谈,如今则是同等程度地害怕密谈了.
我打算两三天里到洛桑去.在我尚未见到于丽的表姐时,我只能算见到于丽的一半,这可亲又可爱的女友,我受了她那么多的恩德,今后我的友谊.我的关切.我的感激以及我的心剩下能为我主宰的一切,我都将不断地奉献给她和您分享.我回来后会马上告诉您更多的话.我需要您的忠告,我要仔细遵守.我知道我的义务并能完成它.住在这所房屋里无论怎样愉快,但我已决定,我发誓如果我一旦发现对这里太喜欢时,我将立即离去.
$$$$第 七 封 信
德.伏尔玛尔夫人致陶尔勃夫人
如果你已同意我们向你提出的延期出发的话,你便会有在你动身之前拥抱你的被保护者的快乐.他是前天到达的,想今天去看你;可是因疲劳和旅游引起的腰酸背痛使他留在屋里,今天早晨给他放了血.(为什么要放血?这难道也是瑞士的风尚?……卢梭原注)此外,为了惩罚你,我决定不放他这么早就出发;叫你只有来这里见他,或者我答应你要长久见不到他.这的确设想得很好:他只能分别见到两个形影不离者!
我的表姐,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关于这次旅行的想法,是什么虚妄的恐怖迷惑了我,使我曾那么固执地加以反对,我真感到害臊.我过去越害怕再见他,我今天不曾见到他就越感到生气:因为他的到来打破了我还在为他担心的恐惧,而且由于我关心他而变得合理了.现在我对他的眷念不但不使我害怕,而且假如我减轻对他的亲切态度,我会看不起我自己;但是我虽然跟平常一样亲切地爱他,但爱他的方式却不一样.把我现在当他的面所体验的跟从前所体验到的作了比较,我对于我现在的处境感到了安心;我的感情变得完全不同,远不如从前那样激烈,这种差别明显地感觉得出.
至于他,我虽然第一瞥就认出来了,但我发现他改变得很多;这在我以前的想象里认为是不可能的,我觉得在许多方面他变得更好了.第一天他显然有些拘束,而我自己想对他隐藏我的困惑也相当困难;但他很快采取了跟他性格一致的坚定态度和开朗的神色.我从前总看到他胆怯和畏缩;他那怕我会不高兴的心理,以及可能认为充当一个对正直的人不大相称的角色怀有隐秘的羞耻感,这就促使他在我面前抱着一种我说不清楚的卑屈和奴才的态度,这是你多次有理由讥笑过他的.而现在,代替那种奴隶般的服从的,他有着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知道崇敬他所尊重的……的尊敬;他很有自信地谈着诚实的话;他不怕他的道德违反他的利益;在赞扬该赞扬的事物时,他既不怕损害自己,也不怕冒犯我;从他的一切谈话中可以感到一个正直和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他从前只从我的目光中寻求而现在则从自己内心获得正确的主意.我也发现社会的习俗和经验使他摆脱了人们在书斋里得来的教条和独断的口吻;自从他观察了许多人以后,他已不那么急于判断别人;自从他看到有那么多的例外以后,他也不再匆忙地建立普遍的主张;而且一般地说,对真理的热爱治愈了他那食古不化的死脑筋;所以他变得较不锋芒外露而更通情达理,而且自从他不再如此钻牛角尖后,人家从他那里能获得更多教益了.
他的外表也有改变,而且也并不少漂亮些;他的行动渐见坚定;他的态度比较自然了些,他的举止比较大胆:因为他从海军中带来了某种尚武精神,当他兴奋时那种活泼和迅速的动作尤其需要配合,这就使他的举止比从前更显得庄重和稳健.这是个态度冷漠和沉着的水手,但说话有时急躁和热烈.他年纪才过三十,他的相貌是这年龄人的最佳典型,是青春之火和壮年的威武的结合.他脸面的肤色已经认不出来;他黑得像摩尔人,更显出了天花的麻瘢.我的亲爱的,我应当把话都倒出来:这些麻瘢我看了感到有些难受,我无意中常常要不由自主地注视它们.
我相信他发现我在注视他的时候,他并非不在仔细地观察我.在分离了这么久以后,彼此以好奇的心情进行观察是很自然的事;然而如果这种好奇仿佛跟从前的热情有关,那么在形式和动机上有着怎样的差别呀!假如我们的目光相遇得比较稀少一些的话,我们相互的注视却带着更大的自由.为了彼此轮流注视,我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可以说,每人感到当轮到对方时,自己就转过了眼睛.一个从前曾如此热烈地爱恋过的人,虽然已经不再有激动,而今天又如此纯洁地爱恋着的,再见时他能不感到快乐!谁知道自尊心不在为过去的错误寻求辩护?谁知道两人中的每一个当激情不再蒙蔽他时,不会再高兴地想道:”我过去的选择不太坏吧?”无论怎么说,我可以毫不羞惭地反复对你说,我对他保持着十分甜美的感情,这感情将持续一辈子.我绝不会谴责这种感情,我反而要为之庆幸;我把没有这种感情看做是性格上的重大缺点,而且是坏心肠的一个标记,我因而会感到脸红.至于他么,我敢于相信,除了德行,我是他在世界上所最爱的.我感到他以尊敬她为荣;我也以他的尊敬为荣,并认为值得保持它.啊!如果你能目击他多么亲切地抚爱我的两个孩子该多好!如果你能知道他谈到表姐你时所表现的欢乐该多好!表姐,你这才会明白我依然是他所珍爱的.
我们俩关于他的看法,德.伏尔玛尔都有同感,这就使我的信心倍增.他自从见到他之后,自己就这样想,也看到了我们对他讲的一切优点.关于这件事,这两个晚上他对我讲了许多;对于他采取的决定他自己感到很高兴,并责备我曾表示反对.昨天他对我说:”是的,我们不能让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怀疑他自己;我们要教他更好地寄希望于自己的德行;由于我们对他行将采取的细心照顾的结果,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会享受到比您预期的更大的利益.至于现在,我先告诉你,我喜欢他的性格,我还特别重视他自己不大注意的一面,即他对我的冷淡态度.他越少对我表示友谊,就越会引起我对他的友谊;我不能告诉您,我多么害怕受到他的亲热.这是我为他规定的第一个考验,他还得经过第二个考验(谈到这第二个考验的那封信已被删除,但有机会时我会设法谈到它…….卢梭原注),在这个考验上我将观察他,这过了之后,我就不再观察他.”我对他说:”讲到考验,它只能证明他性格的直爽,因为他过去对于我的父亲从来不会采取服从和迎合的态度,虽然这方面对他有很大的好处,而且我对此还恳切地要求他.我痛心地看到他不顾这唯一的指望,却又不能怪他对任何事都不会虚伪.”我丈夫答道:”这完全是两码事;在您父亲和他之间有一种基于他们信念上对立的自然的反感.像我这样既无体系又无偏见的人,我肯定他决不会自然而然地憎恨我.没有一个人恨我;一个没有激情的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憎恶;可是我夺走了他的宝贝,他不会很快地原谅我.但当他完全相信我给他造成的不幸不妨碍我友好地对待他时,他会更亲切地喜欢我.如果他现在就亲近我,他将是个骗子;如果他永远不亲近我,他便是个怪物.”
我的格兰尔,我们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开始相信老天爷将保佑我们心地的正直和我丈夫仁爱的意愿.可是说这些细节我未免太多嘴了:你是不配我那么快乐地跟你谈话的;我决定不再跟你多说;你如果想知道得更多些,你自己来看好了.
附言 我还得把这封信经过的情形告诉你.你知道德.伏尔玛尔先生以怎样仁厚的心肠接受了由于他的回来而迫使我作出那迟迟的坦白的.你看到他以何等温柔的动作来擦掉我的眼泪和消除我的耻辱的.或者像你相当准确地猜测的那样,他果真知道了一切;或者他真的被我出于真心的悔恨所感动;他不但像从前一样继续跟我共同生活,他还好像加倍了他的照顾.信任和尊敬,而且因为尊重我而愿意给我为这次坦白引起的烦恼作些补救.我的表姐,你是知道我的心的;请判断一下这样的行为对我产生的印象!
我一看到他决定让我们从前的老师回来后,我这里就决定对我自己采取我所能采取的最好的预防措施:这就是选择我的丈夫本人作为我的心腹人,没有一次单独的谈话不向他报告,写的每一封信都要向他出示.我甚至还给自己硬性规定,写的每一封好像用不着给他看的信,写好后也拿给他看.在这封信里你将找到有个问题我正是这样写的;假如我在写信时不禁要想到他会看到它,但我自己保证决不为此改一个字;可是当我要把我的信拿给他看时,他却讥笑我,而且不肯赏脸去看它.
不瞒你说,我对于他的拒绝感到有些不快,仿佛他不相信我的好意似的.我这一举动不曾逃过他的眼睛:这位最坦率和大方的人立刻使我安心.他对我说:”您承不承认在这封信里您谈我比平常谈得少了.”我承认是这样.为了要给他看我所写的而在信里说了他很多的话,这合适吗?他笑着说道:”我更喜欢您谈我谈得更多些而不知道您谈我谈些什么.”接着他以更严肃的声调说下去:”婚姻是件太庄严和太郑重的大事,它容不下那温馨的友谊所容许的心灵的细小的流露.友谊关系有时恰好能够缓和婚姻关系极端的严肃性.好处在于一个诚实和聪明的女人可以在忠诚的女友那里寻求安慰.智慧和劝告,这在某些问题上是她不敢向她的丈夫要求的.虽然您在你们之间从不说一句您不愿告诉我的话,但您切不可把它作为一条规则,以免它变成一种约束,并使你们的悄悄话在扩大范围时变得减少愉快.请相信我,友情的倾吐不管怎样,在第三者面前会受到克制.有一千个秘密应该有三个朋友知道,但只能两个两个地说.您通知同样的事情给您的女友和您的丈夫,但并不是用同样的方式;如果您想把一切混淆起来,结果您的那些信将成为主要写给我,其次才是写给她.您跟这一个和那一个会同样感到不方便.我跟您这样讲,是为了我的利益,同样也为了您的利益.您没有看到您当我的面夸奖我时,您已经在怕羞了吗?为什么您要剥夺您对您的女友说您的丈夫于您是多么可亲,同时又剥夺我在想到在您的最秘密的谈话里您喜欢谈他好处的那份快乐?”他紧握着我的手并和善地望着我补充说:”于丽!于丽!您在自贬身价,竟采取于您不配的表明清白的预防措施的地步,您为什么不去学会重视您自己的价值呢?”
我亲爱的女友,我很难说这个无与伦比的丈夫是怎样动脑筋的,可是我在他面前已不再觉得自己会脸红了.但不管我现在这种状况,他在把我提高到我自己以上,因此我感到凭我的信心,他教育我不要辜负这种期望.
$$$$第 八 封 信
陶尔勃夫人致德.伏尔玛尔夫人的复信
什么!表妹,我们的旅行家已经到了,而我在我的脚边还没有见到满载着美洲的战利品的他!我告诉你,这种耽搁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跟我一样焦急;可是我看得出他并没有像你所说的忘记了他原来的奴隶职业,所以我较少抱怨他的疏忽而要更多地怪你的专制.我也发现你心地十分善良,想要一个像我这样严肃和古板的规矩妇女先开头,并把一切事情撇下,奔来亲那个在烈日下四次经过赤道和看见过香料之国的黑色crotu(即有天花的麻瘢的.这是当地话…….卢梭原注)的脸孔!但尤其使我觉得可笑的是你急急忙忙地责怪我,生怕我先来责怪你.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管闲事.吵嘴是我的职业,我最爱吵嘴,我吵得最带劲,对我也很合适;可是你,你对这事最外行,而且完全不是你的事.反之,假如你知道你有什么错的话,你的模样可真可爱,你那惭愧的面孔和哀求的眼睛显得真是动人,真的,你不必责怪人家,你生来就是为了请求原谅,如果不是出于义务,至少是出于撒娇.
至于现在,你要用一切办法向我请求宽恕.拿自己的丈夫作为自己的心腹,还有采取以我们这样神圣的友谊作为狡猾的预防措施的计划,真是漂亮的计划!不公正的女友和懦弱的女人!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和我的感情,那么你能对世上哪一个人显露自己有德行的心灵?你是否能够在你生活的神圣纽结中害怕你的心灵和我的宽容而不致触犯我们俩?我很难理解,在两个女人的秘密谈话里容许有第三者出现这样的思想,你竟不觉得反感.至于我,我喜欢跟你尽情畅谈;可是假如我知道有个男人的眼睛在窥视我的信件,我就再也没有兴趣给你写信:冷淡将不知不觉地抱着戒心侵入我们之间,于是我们只能像两个另外的女人一般相爱.你瞧,要不是你的丈夫比你聪明的话,你那愚蠢的怀疑会使我们处于什么境地.
他不愿看你的信,他这样做很聪明.这事给他的愉快也许比你所希望的为少,也比我自己的愉快更少,因为我从看到过你的情况使我更好地判断我现在看到你的情况.所有这些毕生从事研究人们心灵的睿智的观察家,他们从中知道的爱情的真正征象,要比那些智力极为有限的敏感的女人所知道的更少.德.伏尔玛尔先生首先会注意你整个信是用来谈我们的朋友的.他一点不会看出你完全一字不提到他的补充的话.如果这些补充的话是你十年前写的,那么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这个朋友总会从哪个角落钻进来,尤其是在丈夫不应看到的地方.
德.伏尔玛尔先生还会观察你用以查究他的客人的注意和你描写他时的快乐;然而他在知道女人是只观看而不考察自己的情人的这事以前,要吞读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书.一切考察都需要冷静,这在女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时是决不会有的.
最后他会想像你观察到的所有这些变化是别的女人看不出的;而我则正好相反,我很怕你对他有观察不到之点.不管你的客人现在跟过去有多么大的不同,如果你的心一点也没有改变,他改变得再多,你看起他来始终是一个样子.但无论如何,当他注视你时你转过了眼睛:这毕竟是个很好的征兆.你把眼睛转过去了,表妹!那么你不再低下眼睛了?因为你肯定不曾用错字眼儿.你认为我们的智者也注意到这个吗?
另一件事很容易使一个丈夫忧虑,那就是在你涉及到那对于你曾经是宝贝的问题时,你的语言里便存留着我莫名其妙的动人的和深情的意味.人家在读你的信或者听你说话时,为了不致搞错你的感情,就需要很好地认识你;需要知道你说的只是一个朋友,或是你这样说的是你的所有的朋友;不过说到这个,这是你性格的特点,你的丈夫非常了解而不致惊慌.有什么方法能使像你这样温柔的心灵里,那纯粹的友谊不致带点儿爱情的味儿呢?表妹,你听着;我这里对你所说的话应该可以给你以勇气,但不是叫你鲁莽冒失.你取得的进步是明显的,这就很可观.我过去只指望于你的德行,现在我也开始指望于你的理智:我现在认为你即使不是已经完全复原,至少也是快要复原,如果你不坚持到底,那你为此一定做得不能叫人原谅了.
在谈到你对信所作的补充前,我已经注意到一个小段落,因为你想应该让你丈夫看到而很坦白地没有取消或修改.我确信他在读到这段落时,如果可能的话,他对你一定会加倍的尊敬,但他不见得因此对它会更高兴.一般地说,你的信很能引起他对你行为的信任,但对你的倾向则会引起他很多忧虑.我向你承认,你瞧了又瞧的那些天花麻瘢使我害怕;爱情向来会抓住这种最危险的装饰.我知道这在别的女人看来算不了什么;可是,表妹,你要永远记住,一个不能受情人的青春和相貌所诱惑的女人,却会因想到他为她所遭受的苦难而失足.老天爷之所以要使他留着这疾病的瘢痕,无疑是为了考验你的德行,而它没有给你留下瘢痕,是为了考验他的德行.
现在我回过头来谈谈你信的主要题目:你知道过去我一收到我们朋友的信,便立刻飞到你那儿;因为事情很重要.然而现在,你要知道,我这短促的离开会使我陷于多大的麻烦,同时我有多少事情要做,你会觉得我不可能再次离开我的家而不造成家中新的困难,并使我必须留在这里再过这个冬天,这既不是我的打算,也不是你的打算.我们不如放弃两三天急急忙忙的见面,就可提早六个月的聚首,这岂不是更好吗?我还认为我跟我们的哲学家单独碰头,或者为了探测和坚定他的心,或者为了给他提些有用的意见,让他知道应当怎样对待你丈夫,以及甚至应该怎样对待你的方法,这也不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不能想象你在这方面能够很自由地跟他交谈,而且我从你的信里知道他需要有人出主意.我们过去太习惯于指挥他,因此平心而论,我们多少应对他负有责任;因此直到他的理智能完全自由以前,我们应该给他辅导.就我而言,这个任务我是始终愿意愉快地担任的:因为他过去对于我的意见特别重视,使我永远忘不了;自从我的那一位去世后,他是我世上跟他一样的最亲爱的人.我也愉快地为他在这里保留着一些要请他为我当差的事情.我有许多零乱的文件要他帮助我整理,还有一些棘手的事务也该轮到我请他给我指点办法和他的照顾.不过我打算最多留他五天或六天,也可能第二天就打发他回到你那里去:因为我太自负,所以不能等待他自己想到急于要回去,而且眼睛也太尖锐,所以我对此不会搞错.
那么不要忘记,一等他休息好就打发他来我这里,也就是说放他来,否则我听不进开玩笑.你清楚地知道我哭的时候会笑,但痛苦并不因此会轻些,我发怒的时候也笑,但并不因此减少怒气.假如你很听话而且做事很漂亮,我答应给你连人一起捎去一件叫你高兴和大大高兴的漂亮的小礼物;可是如果你叫我苦恼的话,我告诉你,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附言 顺便问你一件事:我们的水手抽烟吗?他骂人吗?他喝烈酒吗?他挂着长军刀吗?他的模样像个海盗吗?我的上帝!我多么好奇地想看到从地球对面回来的他的神气呢!
$$$$第 九 封 信
陶尔勃夫人致德.伏尔玛尔夫人
表妹,喏,眼前就是我给你退还的你的奴隶.在这八天里他成了我的奴隶,他十分高兴地带上了他的锁链,看起来他是完全被奴役的.你要感谢我没有把他留下另外的八天:因为你不要见怪,如果我想等待他跟我在一起感到厌倦的话,我就会不这样早地遣返他.我把他问心无愧地留下了;可是我不敢让他住在我家里.我有时往往自己感觉到有种灵魂的骄傲,它蔑视奴性的礼仪,而且如此适合于德行.这一次我不知为什么却比较胆怯;但所能肯定的是,对于这种保留我是更倾向于责备自己而不是倾向于欣赏它.
可是你,你可知道我们的朋友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地在这儿待着的?首先,因为他有我在一块儿,我认为这就已经可以使他有耐心了.其次,他为我避免了许多烦恼,并在我的事务里为我服务:一个朋友对这种事是不会感到厌烦的.第三,你一定已经猜到,虽然你仿佛不知道似的,那是他要向我谈你;如果我们除去他在这里作这种谈话所花的时间,你就知道他为我费的时间是十分少的.然而为了有兴趣谈你而离开了你,这是什么奇异的怪念头?不,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奇怪.他在你面前很受拘束,他必须随时小心翼翼;一丁点儿不检点就会成为罪愆,在这种危险的时刻,高尚的心灵唯一听得进的是责任;但在远离心中珍爱的人时,就可以让自己去思念.一个人在心头抑制变成罪恶的爱情时,他为什么要自己谴责有过当时不是罪行的爱情?曾经是合法的幸福的甜蜜回忆能成为罪行吗?我想,这是个不合你口胃的道理,但他毕竟会同意这种想法.可以说,他重新开始了他原来的爱情的历程;在我们的谈话里,他早先的青春第二次流动着;他对我再度谈起所有他的心里话;他回想到他获得允许爱你的那幸福时刻;他向我的心描绘那纯洁的爱情火焰的魅力.他无疑对之大加渲染了.
关于他跟你的关系的现在情况,他对我谈得很少;而他对我说的多半出之于尊敬和赞美而很少出之于爱情;因而我看他回去时他的心会比刚来时更为安定.只要谈话一涉及到你,在他的话里就听得出从他敏感的心灵深处发出一种温情,而光是友谊(虽然一样感动人)却表现出另一种音调;但很久以来我就觉察到没有一个人见到你和想到你时能够无动于衷;假如在看见你时的那种普遍引起的感情以外,再加上由难忘的回忆所产生的更温馨的感情,那么我们可以理解他在最严峻的德行下很难.而且也许不可能有和现在不同的态度对待你.我曾认真地询问.认真地观察.认真地追究他;我曾尽我所能地考察他:我不能很好地洞察他的灵魂,他对自己的灵魂也不比我了解得更好些;然而我至少可以回答你说,他是贯透着他自己和对你的责任的,而认为于丽是可鄙和堕落的那思想是比他自己的死亡的思想更使他恐怖.表妹,我只给你一个劝告,我还要请你对之特别注意:你要避免对于过去细节的回忆,而我则向你为将来负责.
至于你对我提起的画像的归还问题,你再不要这样想了.我在说尽了能想得到的一切理由之后,请他.促他.求他.恼他.吻他;我握着他的双手,如果他任我做的话,我还会跪倒在他脚下,但他连听都不要听;他气愤和固执到甚至发誓说,他宁愿不再见到你而不愿放弃你的画像.最后,在一次忿怒的发作之下,让我碰了碰系在他心口的画像:他用激动到透不过气的音调对我说道:”画像就在这儿,这是我所剩的仅有的财富,人家还要想把它夺走!老实告诉你们,只有连同我的生命一起才能把它夺走.”表妹,相信我的话,我们要明智些,把画像留给他好啦.的确,留在他那里于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他固执要保持它,那他活该.
着实经过一番倾吐和宣泄了心头郁闷以后,我觉得他已相当平静,我便可以谈论他的事情了.我发现时间和理智都不曾改变他的打算,他的全部欲望就在于一辈子追随着爱多阿尔阁下.对于他这个如此高尚.如此符合于他的性格和如此适宜于报答后者对于他做的空前善举的计划,我只能赞成.他对我说,你也有这样的意见,但德.伏尔玛尔先生却保持着沉默.我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从你丈夫相当奇怪的态度和旁的一些迹象看,我疑心他对于我们的朋友抱有某种他没有说出来的隐秘看法.我们可以让他去,并相信他的明智:他对他采取的态度,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他对于这个如此关怀的人,他所考虑的只有好处.
你对他的外表和举止描写得不坏,这是个相当有利的征兆,说明你比我想象的更正确地观察了他;但你不觉得他那长期的苦难和他对苦难的感受已使他的面貌变得比他从前的面貌更有趣吗?不管你给我作的一切描写,我怕在他身上也会看到那种虚言客套和沐猴而冠的模样,那是在巴黎在无事忙的游手好闲者中间生活时难免会沾染上的.不是这种虚饰对有的人不起作用,便是大海的空气已把它一扫而空,在他身上我没有看到它的丝毫痕迹,在他向我表现出来的全部热情中,我看到他只希望心灵的满足.他对我谈到我可怜的丈夫;但他更喜欢跟我一块哭泣而不是设法安慰我,也不向我唠叨一些假惺惺的套话.他抚爱我的女儿;可是他并不像我那样夸她,却像你那样对我责备她的缺点,还怪我溺爱她.他热诚地从事处理我的事务,几乎完全不听取我的意见.此外,窗外的光刺我眼睛,他不想过来拉上帘子;我从这屋走到那屋走累了,他也不肯捋起他的衣袖来帮我的忙.我的扇子昨天掉在地上很久,他也没有从屋子的一端跑过来拾,好像要把它从火里捡出来似的.每天早晨他来看我之前,从来没有一次先打发人来了解我的消息.在散步的时候,他并不想把他的帽子死死地套在他的脑袋上(在十八世纪中叶以前,按当时规矩,在任何气候下把帽子夹在腋下被认为是好的派头.但到下半世纪风行的却是另一极端,即无论何处都不脱帽,进戏院也如此…….俄译注)以显示他懂得那种好派头(在巴黎,大家特别以能使上流社会舒适和方便自诩,而这种方便在于有许多像上述那种煞有介事的规则.在上等社会里什么都是惯例和规则.一切惯例的产生和过时,都像闪电一般迅速.处世之道在于时时刻刻注视着,从流行中抓住它们.体现它们,显示自己知道当时时髦的式样:这一切都是为了简朴…….卢梭原注).在餐桌上,我常常向他要鼻烟匣……他不叫做”盒子”……,他总是用手递给我而从来不像侍役那样放在盘子里递.每一餐他都不忘至少两次要为我的健康干杯;我可以打赌,他如果今冬能留在我们这里,我们会看到他像一个老的有产者坐在我们身边烤火.表妹,你会发笑;可是在我们一些新从巴黎来的人中,你不妨给我指出有谁能保持这种纯朴模样的.不过我觉得你一定在仅有的一点上发现我们的哲学家变得有些差劲了:那便是他比较多一点儿留意于跟他谈话的人,这就只能使你吃亏,可是我认为还不至于达到使他跟勃隆夫人修好的程度(这件公案可参见第1卷第34封信…….译注).至于我么,我觉得他在庄重和严肃方面比过去任何时候要更好些.我的小宝贝,你要很小心地为我看管他直到我到来:他恰恰就是我为了有能够成天打趣他的快乐所需要的那样的人.
你要赞赏我能沉得住气:我还没有对你说到我寄给你的礼物和答应你很快就要寄给你的另一件礼物;但在你打开我的信以前你已经接到了它;你是知道我对它是多么热爱,而且我有多么大的理由这样爱它,你是如此焦急地渴望着这个礼物,你将同意我做的比所许诺的更多.啊!可怜的小东西!在你读这封信时,她已经在你怀里了:她比她的母亲更幸福;可是两个月后我将比她更幸福,因为我能更好地感觉我的幸福.唉!亲爱的表妹,你是否已经全部地获得了我?你在哪儿,我的女儿也就在那儿,那么还缺少我的什么呢?这可爱的孩子就在这里,你就接受她作为你的孩子;我把她让给你,我把她送给你;我把母亲的权力让与你手里;你要纠正我的错误;你来担负照料她的责任,这责任你认为我完成得很不好;从今天起你要做那应该成为你的儿媳的她的母亲,而且为了使她对我还要更亲切起见,可能的话,请你把她造成另一个于丽.她的脸已经很像你;我预言她的性格也将是严肃和爱布道的;当你在改正大家指责我养成她的那坏脾气以后,你将看到我的女儿会有我表妹相似的模样;可是更幸福的是她会哭泣得更少些,需要作战斗的机会也将更少.假如老天爷能给她保留一个最好的父亲的话,他远不会阻挠她的喜爱的倾向!我们自己也远不会加以阻挠!我多么愉快地已经看到这种倾向符合于我们的设想!你可知道她已经不能离开她的小姑爷,正是部分由于这个道理,我才打发到你那里来的?昨天我跟她进行了对恬,这使我们的朋友笑得要死.首先,我整天是她最谦逊的女仆,而且对于她想要的东西我从没有反对过,她离开我却丝毫不觉得难过;而你是她见了害怕的,你每天要对她税二十遍”不行”,你倒是她出色的小妈妈,她兴高采烈地要找你去,她爱你的”不行”更甚于我的一切糖果.当我向她提出说我要把她送到你那儿去时,她的高兴你简直想不到;但为了扫她的兴,我补充说,你要给我送来小姑爷作对换,这就不合她的心意了.她失望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回答说,我为我自己把他留下来;她做了个鬼脸.我说:”昂利爱特,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小姑爷让给我?”她相当干脆地说:”不.””不吗?但是如果我也不愿意把他让给你,谁来为我们调解?””妈妈,这将由小妈妈来调解.””这么着,我就占便宜了,因为你知道我要的一切她都要.””喔!小妈妈从来只要聪明的.””小姐,什么呀,这还不是一样?”小鬼狡猾地笑了.我继续说道:”我还要问你,她凭什么道理不把小姑爷给我呀?””因为他对您不合适.””为什么他对我不合适?”这一次的笑跟第一次同样狡猾.”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他太老了?””不,妈妈,但他对你是太年轻了.”表妹,一个七岁的孩子!……真的,如果我不曾头晕过,这回她已经使我头晕了.
我还要逗她取乐.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我亲爱的昂利爱特,我向你保证,他对你同样不合适.”她神情惊慌地叫喊起来:”那为什么?””那是因为他对你太调皮.””喔!妈妈,就是这个吗?我会叫他变得乖乖的.””要是弄不好,他会叫你发疯呢?””啊!我的好妈妈,我喜欢学您的样子!””学我的样子,糊涂的孩子?””是的,妈妈,您成天说您爱我爱得发疯;那么好吧!我么,我会发疯地爱他,就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你不赞成这种可爱的胡话,并且你很快就会加以节制;我也不愿意为它辩护,虽然它使我很高兴,但我只是为了向你指出,你的女儿已经很喜欢她的小姑爷,而且虽然他比她小两岁,她凭年长的权利,她对他并非不配享有权威.就我所见,以你的例子也和我的例子跟你那可怜的母亲的对比看来,一个家庭由女人来支配的话,不会变得太坏.再见,我的亲爱的;再见,我至爱的形影不离者:计算一下时间临近了,到葡萄收获季节我将到你那里了.
$$$$第 十 封 信
圣.普栾致爱多阿尔阁下
三周来我尝到了多少太晚来临的欢乐!在幽静的友谊之怀里,躲避着激情猛烈的风暴,悠闲地度着自己的岁月,真是甜蜜的快事!阁下,一所朴素和布置得很好的房屋确是一幅愉快和动人的美景,那里统治着秩序.安宁.纯洁;那里看不到排场和华丽,却结合着符合于人的真正目的的一切!田野.隐蔽所.休憩处.季节.出现在我眼前的那辽阔的水面.山峦粗犷的面貌,这里的一切使我想起了美妙的提尼安岛(提尼安岛(I^le de Tinian):西太平洋马里亚纳群岛中的一岛屿名…….译注).我仿佛看到我曾在那儿多次形成的热烈的愿望得到了实现.我在那儿过着合乎我趣味的生活,我在那儿处在符合我心意的社会里.而在这个地方,为了使我的全部幸福能集合在一起,只缺少两个人,我希望很快就能在这儿见到他们.
您和陶尔勃夫人的到来将使我在这里经历的如此甜美和纯净的快乐达到极点.我在等待时想通过表示这家的主人们的幸福……住在这儿的人们也分享到它,……攸关的家庭经济的细节,以便使你们从中获得一个概念;我希望我这种考虑对于你们感兴趣的计划将来会有它的用处,这个希望更刺激我作这种叙述.
我不给您描写克拉朗的房屋:您已经认识它;您知道它是可爱的,它给我以美好的回忆,它的优美既是由于我现在看到它的样子,也是由于它使我回想到的往事.德.伏尔玛尔夫人很有理由喜欢住在这里而不喜欢住在岱当惹,后者是个优美的大邸宅,但是古老.凄凉.不方便,它的环境完全没有克拉朗周围优美的风景.
自从这所房屋的主人在这里定居之后,他们把从前只用作装饰的改成实用的东西:它已不再是为了外表好看而是为了居住的房屋.他们堵塞了穿廊式直通的房间;他们隔断了太大的房间,变做分隔得更好的居室;他们把古老和富丽的家具换成简单和方便的.那里的一切变得既悦目又清新,一切显示出富裕和干净,但又感觉不出阔绰和奢靡,没有一间房间不令人感到是在乡村,却又有城市里的一切方便.同样的改变也在户外看得出来:缩小了杂物间而扩大了家禽饲养场.在原来破烂的台球房的地方建起了葡萄压榨坊,把原来养着聒噪的孔雀的地方改成乳制品作坊.原来的菜园小得不够供应厨房之需,便把花圃改做第二个菜园,可是搞得很清洁和合适,以致经过这样改装打扮后比原来更为悦目了.挡墙的阴郁的紫杉用良种的果树行列来替代.新栽的黑桑树取代无用的印度栗树,现在已开始荫蔽着庭院;在沿着通道边缘的老白杨树的地方种了两行核桃树,它们一直连接到大路的一端.到处都是有用的代替了观赏的,而观赏的在那里几乎总是在起着作用.至少在我这方面,我发现家禽饲养场的噪音.公鸡的啼声.家畜的吼叫.大车的套性口.田头的进餐.工人的回家,还有农村经济的一切器具,它们都给这所房屋以一种更有乡村情调.更活泼.更有生命.更快活.更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喜悦和舒适,那是在阴郁的庄严中感受不到的.
他们的土地并不出租,而是由他们自己用心耕种;这耕种是他们工作的一大部分,也是他们财富和快乐的主要来源.岱当惹男爵的领地只有牧场.耕地和树林;而克拉朗的产品是葡萄,它是很重要的产品;由于它的种植,对于生产比麦子的差别更明显,所以他们喜欢在这儿居住也是一种经济上的原因.然而他们几乎每年都到他们的土地上从事收获,德.伏尔玛尔先生更常常一个人去.他们的原则是尽可能取得土地所能提供的产品,这不是为了更多的收益,而是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德.伏尔玛尔先生认为土地的产品是与耕种它的人手的数目成正比例的:耕种得越好,它的收获也越多;这种丰富的收获有可能会对它耕作得更好些;投入的人力和畜力越多,土地为维持它而提供越多的剩余.他说:”没有人知道产品和耕种者的这种连续的和相互的增长有什么止境.反之,荒芜的土地会丧失它的肥力:一个国家生产的人口越少,它生产的食物也就越少;由于人口缺少,阻碍了它养育它仅有的很少的人民,而在人口减少的地区,人迟早都会因饥饿而死去.”
那么他们既有许多的土地,而且还要精耕细作,除了家禽饲养场的仆役之外,还需要大量的临时工;这就使他们很愉快地养看大量的临时工而不觉得不方便.在选择那些临时工时,他们总是喜欢本地的和邻村的而不喜欢外地的和来历不明的人.因为不能总选到强壮的人而难免有些损失,但他们在别的方面却能得到补偿,因为被选用的本地临时工有感激之情,他们随时都在附近,四季都可以指望他们,虽然一年里只须付给一部分的工资.
对于所有那些雇工,他们始终分两种价钱:一种是严格规定的.应该得的,这是地方通行的,雇用了就必须付给他们;另一种稍微高一点,是种奖励的价钱,这只有当人家感到满意时才付给他们;而且往往有这样的情况:他们的所得比补充的工资还要多.因为德.伏尔玛尔先生既正直又严厉,他决不容许他的奖励和优惠的规定随便变成一种惯例.这些工人有鼓励和监察他们的监督,这些监督是家禽饲养场里的工人,他们自己也工作,也关心别人的工作.因为他们除工资外另有一笔从他们监督而获得的利益中分到的奖金.此外,德.伏尔玛尔先生自己几乎每天……有时一天好几次……看望他们,他的夫人喜欢陪他散步.最后,在劳动大忙的季节,于丽每周都要给无论什么工人.临时工或仆役之中在本周内主人认为最勤快的人以二十巴茨(巴茨(batz):当地的辅币…….卢梭原注)的赏金.所有这些看来似乎费钱的竞争办法,用得谨慎和公正,可以使大家不知不觉地变得勤恳.奋发,终于会带来比估计的更多的利益;可是人们一般只看到常规和时间的利益,很少人知道和愿意采用这类方法.
然而还有一个更有效的.仅仅从经济观点上不予考虑的方法,却是德.伏尔玛尔夫人最擅长的方法,这就是在给予这些善良的人以自己的情谊来获得他们的情谊.她不认为用金钱可以偿还人家为她尽的力,而认为应该对为她效劳的任何人去效劳:工人.仆役.一切为她服务过的人,即便只服务过一天,都成为她的孩子;她分享他们的快乐.忧愁.命运;她关心他们的事务,他们的利益也是她的利益;她为他们担负起上千种操心事;她向他们提出劝告,为他们调解纠纷,她的性格不是表现在对他们的空洞的甜言蜜语而是在真正的服务和连续的善良行为上.而在他们这方面,则只消她有细微的表示就会抛下一切;她说一句话,他们就奔向她;她一个眼色就会激起他们的热忱;当她在时,他们很高兴;她不在时,他们谈论她,并千方百计想为她服务.她的魅力和说话起很大的作用;她的和善和德行的作用却更大.啊!阁下,乐善好施的美的威力是多么可爱和强大呀!
至于为主人个人的服役,他们在家里有八个仆人,三名女仆和五名男仆,不包括男爵的听差和家禽饲养场的人员.这么少的仆役却没有人手不够的现象;这由于这些人热心工作,每人除了自己的任务,还干其他七人的事,由于彼此配合得好,就好像一个人做的一般.人们从来看不见他们游手好闲,在前厅玩耍或在院子里淘气,而总是忙着什么有用的工作:他们在家禽饲养场.贮藏室或厨房里帮着干;在花园里没有专设的园丁,只有他们;最有趣的是大家看到这一切工作他们都干得很快活.很高兴.
想获得所希望的良工,要及早物色:这儿没有我在巴黎或伦敦看到过的那种办法来选择熟练的仆役,也就是一些老油条,这种人从这家转到那家,同时沾染了仆人和主人的恶习,养成了到处可以当差的本领,却从不依恋于哪一家.这样的人中间既不会有诚实,也不会有忠心和热诚;这类坏蛋留在富裕的家庭里会使家业衰败并让子弟堕落.这里把挑选仆役看作是件重大的事情:他们不把仆役仅仅看作只要求正确地当差的雇工,而看作是家庭的成员,选择不当可以扰乱一家.要求于他们的第一件事是做个正直的人.第二件是爱他们的主人,第三件是自觉自愿地服务;但只要主人能够通情达理而仆人有点儿灵性,那第三点总是随着前两点顺理成章办到的.因此他们不从城里挑选仆人而自乡村里挑.这儿是他们第一次服务,而对于愿意做些事情的人,这里肯定也是最后的服务场所.他们在食指浩繁和子女众多以及由父母送上门的家庭中间选择.他们挑一些年轻.端整.健康和长相讨人喜欢的人.德.伏尔玛尔先生先口试和观察他们,然后引见给他的妻子.如果两人都同意,便把他们收留下来,先是试用,然后列入佣人之中,也就是家庭的童仆;于是人家经过几天非常耐心和仔细地教他们需要做的事.要做的事是如此简单.如此相同.如此均匀,主人们又如此缺乏奇思怪想和脾气,所以他们的仆役便很迅速地喜爱他们,而那些事情也就很快学会了.他们当仆人是轻松的:他们感到舒适,这是在自己家里所没有的;但人家不让他们游手好闲而萎靡不振,因为那是万恶之源.人们不容他们变成老爷并以侍候人而自鸣得意;他们像在父母家一样继续劳动,他们可以说只是变换了父母,获得了更为富有的环境.因此他们对自己从前的乡村生活不会蔑视.如果他们有一天离开这里的话,不会有人不愿意重新获得农民的身份而去接受另一种身份的.总之,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家庭,那里的仆役那么出色地从事自己的工作和更少自认为是在为人当差的.
这样,他们在培植和训练自己的仆役时,并没有抱那种极普通和不大明智的反对想法:”我在为别的人家培养他们哩!”人家将会回答您说,要好好地培养他们,他们就不会为别的人家服务.假如您在培养他们时只想到自己,那么他们在离开您时有充分理由只想到他们自己;可是您稍稍多一点照顾到他们时,他们便会依恋您.感谢与否,要看您的居心怎样;人家得到的好处不过是我专为自己搞的话,他是不会对我感恩戴德的.
为了加倍预防这种麻烦起见,德.伏尔玛尔夫妇还采取了另一个我认为非常聪明的办法.在他们创业刚开始,考虑到像他们地位的家庭大概要安排多少仆人,他们认为在十五或十六人左右:为了得到更好的服务,他们把人数减少了一半;使更少的人员能得到更有效得多的服务.他们还更进一步,关心到使同样的人员为他们长久服务下去.一个仆役初进他们家时,领取的是普通一般的工资;但这工资每年增加二十分之一;满了二十年,他所得将比加倍还多,于是仆役的维持那时几乎得看主人们的处理方法了;但这不需要一个大数学家才能看出这项增加的费用只是表面的,而不是实在的,他们要付双倍工资的将是少数,而且即便这样支付给全体仆役,那么这二十年间的优质服务将抵偿费用的增加而有余.阁下,您一定会觉得这是为不断增加仆役的勤恳并由于有人关心他们而使他们依恋主人的好办法.这样的措施不仅明智,而且甚至也有公道之处.一个新来的人,没有感情,他也可能是个坏家伙,他在初进门就领取同一个热诚和忠心受过长期服务的考验,而且接近暮年并无法谋生的老仆役同样的工资,这难道是公正的吗?不过后面这种理由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因此您可以确信,同样通情达理的主人不会忽视许多不仁慈的主人仅为了夸耀而履行自己的义务,那么他们更不会抛弃他们仆役中那些病号或年老而丧失了服务能力的人.
我马上可以举出一个关于这种照顾的相当动人的例子.岱当惹老男爵想用荣誉退职来奖励在他房里长期服务的听差,他以自己的声望为那听差搞到了总督那里一份收入高的闲差使.于丽刚刚接到从这老仆役写给她的关于这件事的令人落泪的信,信里要求使他免除接受这份职务.他信上说:”我老了;我整个家都没有了;我除了我的主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亲属:我的全部希望就是能在我度过生活的屋子里平静地结束我的生命…….夫人,您诞生时我抱您在手臂里,我那时请求上帝有一天能同样抱您的孩子们:上帝已赐予我恩惠;请您不要拒绝我那种恩惠,让看到孩子们能像您一样成长和昌盛……我像您一样习惯于生活在一个安宁的家庭,我又能到哪里找到同样的.让我在晚年休息的家庭呢?……请您慈悲为怀,写信给男爵先生为我求情.如果他对我有什么不满,请他赶我走,但不要给我什么职务;可是如果我在四十年间真是忠心耿耿地侍候了他,那么请他让我继续侍候他或者侍候您直到我生命结束:那将是对我最好的奖赏.”于丽是否写信,那就不必问了.我想她如果失掉这老人,将会像他要离开她时一样懊恼.阁下,我把如此亲切的主人比做父母而把他们的仆役比做子女,我这一比是比错了吗?您要知道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看待的.
在这个家庭里没有一个仆役要求退职的例子:也难得有人威胁一个仆人要被解雇.这种威胁令人害怕,因为这里服务既轻松又愉快.最好的仆人为此最感担心,但除了辞退并不足惜的人以外,人家从来不需要把威胁付诸实施.对这问题这里还有一条规矩.当德.伏尔玛尔先生说了:”我要辞退您”时,那人可以恳求夫人说情,有时会有效果,于是他的恳求得到恩准而复职;可是她发出的辞退却是无法挽回的,再没有恩典可以希望.这种协议既可以使人家可能当作妻子的温和而产生的过度信任,又可以使丈夫的铁面无情所引起的极端害怕这两个方面得到调节,因而是很合适的.然而”我要辞退您”这句话从一个公正和不易发怒的主人口中说出来,毕竟显得十分可怕:因为除了使人吃不准自己能否获得宽恕,而且同一个人决不会得到宽恕两次,还因为这句话而丧失了原来的资历,在重返工作时将作为新工人开始;这就能预防老仆人的嚣张,也由于他们会损失得多而增加了他们的小心谨慎.
三名女仆是:房中侍女,小孩的保姆和女厨师.后者是个农妇,很清洁也很能干,德.伏尔玛尔夫人向她学会了烹饪;因为在这还是纯朴的地方(纯朴!这么说,它改变得多了?……卢梭原注),各阶层的年轻的姑娘们在她们家里自己都学习做一切将来会由服侍她们的人来干的家务,以便需要时可以进行指导而不致被人家拿一手.房中侍女已不再是巴琵:她已被打发回她出生地岱当惹去;她被指派看管那儿的邸宅,还检查财务收入,这就使她当了类似财务检查员的人物.德.伏尔玛尔先生老早就敦促他的夫人作这种安排,却没有使她遣走她母亲留下的女仆,虽然她有不止一项可以责备的原因.到后来,经过最后几番解释,她才表示同意,于是巴琵离开了.这女人很伶俐也很忠诚,但不审慎和爱多嘴.我疑心她不止一次泄漏女主人的秘密,那些事德.伏尔玛尔先生并非不知道,所以为了预防她在一些外人面前发生同样的不审慎,这个聪明的丈夫很知道使用她以发扬她的优点而不致暴露她的缺点.代替她的位置的就是那个您过去曾听我那么愉快地谈到过的方勋.尔格儿.虽然有于丽的庇护和恩德,还有她父亲和您阁下的照顾,这个如此诚实和聪慧的少妇的处境却并不幸福.曾经那么出色地忍受过不幸遭遇的葛洛德.阿奈却不能处理好比较顺利的境况.他看到生活宽裕了,便对自己的职业掉以轻心;于是一切都乱了套,竟逃离了家乡,抛下了妻子和一个孩子,从那以后孩子就死了.于丽把她接来以后,教给她以贴身女仆的一切针线活儿;我来到时,发现她在这儿工作,感到既高兴又惊讶.德.伏尔玛尔先生对她很器重,他们两夫妇托付她用心照顾他们的孩子和带领孩子的保姆.后者也是个淳朴和忠厚的乡民,她小心.忍耐和温顺;因此,一切都秩序井然,城里的恶习不会侵袭到这家来,而这家的主人既不沾染也不能容忍这些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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