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城-作者:奥古斯丁

上帝之城

(8)

  
  玛蒙没有搭理我的玩笑,转脸向一边的草堆里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刚才接到了总部发来的消息。除了我们这里之外,G和雨月也把守住了各自的山口,问题在戴蒙·斯佩多那里。你还记得莉莲居住的村庄么?那个村子在菲洛家族进攻我们的必经之路上,Giotto担心当地一般民众被当做人质,就把斯佩多派去驻守那里保护居民了。”
  
  “那家伙渎职了?”
  我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道。
  
  “渎职得很彻底。他认为保护那种村庄没有一点战略价值,自作主张带领手下去掩护人手相对不足的雨月了。他的决策当然对战局很有利,但是差点儿毁了那个村子。”
  
  “……差点儿?”我敏锐地捕捉到了玛蒙微妙的用词,“怎么会是差点儿?那个村庄都是些没法来大城市做活的妇女老幼,根本无力抵抗黑手党的骚扰……”
  
  “因为斯佩多队伍里有个白痴小鬼偷偷溜了出来,一个人留守在那座村子。菲洛家族原本打算绑架那里的村民作为肉盾,那小鬼耗尽力量制造幻术结界保护了他们。”
  玛蒙咬紧微微泛紫的嘴唇,猛地撩起长袍前襟,像是要把眼珠揉出来那样用力地来回擦眼睛。
  
  “小鬼……?”
  
  浓厚的不祥感。
  心头刚升腾起的一点胜利喜悦顿时被凉水浇灭,迅速冰冷成坨。
  
  “你还记得库洛姆吧?以前和我一块混饭吃的,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蠢东西。Giotto那边刚刚来了消息,派去的支援队伍发现他一个人倒在村口,右胸和小腿各中一枪,胸口那枪射穿了肺。估计菲洛的家伙无法进入村庄,一怒之下就四下放弹想揪出术士,那孩子中枪之后依然拼着一口气没有解除幻术,直到敌人退走才力尽倒下。”
  
  “那么,骸他……”
  
  玛蒙摇摇头。
  
  “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浑身都凉透了。大概是为了忍耐枪伤的疼痛一直用手指抠地,十个指头都陷进了土里,拔也拔不出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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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58 只看该作者 41 #
我才是该下地狱的人
  
  【一只眼睛换两条命,已经够划得来了。】
  
  那么,一条命换一村人的安乐呢。
  你认为这值得吗?
  
  坐在小骸遗体边的时候,我头脑深处盘旋不去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玛蒙说故事一样遥远模糊的描述被拉近到眼前,看上去依然有几分幻象般虚渺的不真实。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有人感慨库洛姆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真是可惜了,耳里听得清楚明白,却想不通他们在指谁。
  在说什么啊,那些人。
  库洛姆的话就在那里……和平时一样好好地睡着嘛。我离开自卫队的时候连一声关照都没留给他,之后两年也再没有过交集,这回好不容易重逢了,他很快就会睁开眼嗯哼哼地怪笑着嘲讽我的薄情寡义……
  
  心里也知道这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骸双目紧闭躺在那里,眉间微拧出小小的麻花,脸孔苍白得像西西里多年不见的薄雪,是一如既往安静而乖僻的样子。他个子蹿高了不少,越发显得手脚纤细皮包骨头,假如来个性别逆转倒算是个骨感美人儿,可作为男生只能给人留下成长期没好好吃饭的印象。他的身体被盖在裹尸布似的白被单下,只露出头脸和右手供人最后看上一眼,握上一握。
  所有无亲属认领的遗体,都只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代替擅离职守的戴蒙·斯佩多,孤身一人守住了老弱聚居的村庄。这位小英雄本值得更高的礼赞,可惜现在Giotto和他那群守护者们一头扎进会议室就出不来,他们要交换情报要分析战局要策划下一步行动,还要花点精力批斗一番斯佩多。人们衣服上沾的血渍比血库库存量还多,他们忙着为生存而战,顾不上把注意力分给死人。
  
  在这一方面,我没有批斗旁人的资格。刚捏着骸凉冰冰的小手呆坐了两分钟,还没来得及酝酿出一点哀悼的情绪,我就不得不简单收拾容装起身离开。查理还等着我递交作战报告,下一波迎击还等着我率先垂范去上阵杀敌,实在没有闲暇来为一个除了精神力和所剩无几的幻术天赋外就别无战略价值的小孩流泪感伤。我知道,这个小孩很快就会在西西里几个世纪以来的流血历史中湮灭无闻,顶多被定格为阵亡者名单里一个他生前不太乐意承认的名字。
  
  “库洛姆”,据玛蒙说好像是某种金属的意思,因其硬度高、不易腐蚀而被一些风雅之士赋予了“坚定不变”的内涵。其实这个名字很适合他,人如其名——坚定不变地犯了一辈子傻。
  
  “噢,这不是克丽斯吗?还活着啊。”
  走廊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停步一看,只见行色匆匆的G先生迎面朝我走来。他身后紧跟着几条毛色光亮、活蹦乱跳的健壮猎犬,看起来是正准备出发去搜救遇难者。
  
  “G先生,有哪里发出求救信号了吗?”
  我生怕他制止我回到战场,连忙试图掩饰自己的满脸菜色,有些局促地发问道。
  
  “纳库鲁驻守的山口情况不太妙。你是刚从那儿退下来吧?就在刚才,菲洛家族发动了第二波强攻,好像把火力集中在纳库鲁那边,有几个人被手榴弹炸塌的土石掩埋了……克丽斯,你给我冷静点!”
  G先生板着脸一把扭住我的胳膊,阻止了我绕过他向屋外猛冲的脚步。
  “克丽斯,你最好去照照镜子,打量一下自己的脸色。听着,在医生允许你重返前线之前,你别想踏出本部一步。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枪也不是刀,更不是随时能轰掉你这个小脑瓜子的炸弹,而是一张床和一杯热牛奶,安下心来好好睡上一觉。”
  
  “这种状况叫人怎么安心?G先生,我的伤一点问题都——”
  
  “……哎呀呀。真是位叫人不得安生的姬君呢,这里就老老实实听副手先生的吩咐吧。”
  
  凭空截断了我和G先生的争论的,是黑发青年透着一丝无奈和宠溺的温和嗓音。
  担当留守的三日月志保穿着一袭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浅蓝色狩衣站在走道中央,长发依然不加打理,丝缎似的顺着两肩披下来。他的嘴角像戏台上的搞怪艺人一样诡异地上吊着,好像有人强行把那个笑容粘在了他脸上一样,看着比哭还令人心头发颤。
  
  …………
  
  “……志保,你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吗?”
  与志保并肩走向临时休息室的路上,我像某种自动对答的机械制品一般干巴巴地提问道。
  
  “这样……?我不太清楚姬君你所指何事呢。”
  
  “别装蒜了。志保以前说过两次‘不属于你的东西无法挽回’,现在小骸就上天国去了……你早知道他会死吗?”
  
  “如果我说‘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姬君会怎么做?”
  志保笑眯眯地反问道。
  
  (骸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这家伙还能这样笑——?!!)
  我一时怒从心起,跳上前去用力掐住志保层层叠叠的和服衣领。
  “我当然得救他!!你应该也听说了,这孩子是为了给擅离职守的戴蒙顶缸才……如果当时把G先生或者其他人和戴蒙编在一队,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很遗憾,姬君。我的预言,并没有详细到连死状都能清晰看见的地步,我所知道的只是‘那孩子会死’这一事实而已。”
  志保泰然自若地俯视着我,抬起双手轻轻覆在我揪他衣领的手上。
  “而且,就算你侥幸阻止了这一轮的命运,下一次,下下一次,同样的厄运还是会不依不饶地到来,直到吞噬那孩子的性命。但凡尝试改变未来的努力,归根到底不过是无用功而已……我亲爱的姬君,我不想看到你因无谓的抗争而苦恼的样子。”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悲哀的未来发生吗?!才没那种事……我才不相信命运这种吓唬人的玩意儿!既然你那么坚信命运的必然性,你现在就说说看,在前方等待我的还有些什么混账东西?——我绝对会用这双手改变给你看!!”
  
  我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志保那只闪烁着妖异光芒的红眼,而他却别有所思似的从我脸上挪开了视线,轻笑着喃喃自语道:“……和阿萝德拉年轻时一模一样呢。不愧是我看上的公主,真了不起……”
  
  “等、等等,为什么在那里出现了妈妈的名字?”
  
  “哦呀,姬君,你从来不觉得奇怪么?瓦利亚内部不是一直议论纷纷吗,我为何独独对姬君如此关爱有加……还有,我送回那只耳环时,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你母亲的遗物?我身为远方而来的日本人,为什么能说流利的西西里方言?”
  
  “这、这个……”
  志保潮水般一口气倾倒而出的问题,令方才还气势十足的我狼狈地节节败退。
  的确,这位容貌清秀、性格难以捉摸的东方青年周身尽是猜不透的谜团。明明与我年纪相仿,眉眼间却好似染透了阅遍世间万象的风霜,有种经历过无尽时光才能沉淀下的沧桑出尘之感。要打比方的话,如果Giotto是清澈的白水晶,那么志保就是个像琥珀一样的男人。一眼看去干净通透一览无余,但是没有人能听见,那样温润醉人的光泽下尘封着数百年前昆虫被松脂胶住时的绝望鸣叫。
  
  “姬君。”
  志保显然并不期待我做出回答。他近乎宠爱地吐出一贯的亲昵称呼,慢慢伸出手掌触上我的面颊,红眼中刻印的墨色文字越发清晰可见。
  
  “姬君,你知道‘六道轮回’吗?——这世上唯一一次颠倒生死的奇迹,把走向忘川彼端的逝者从轮回尽头唤回,让生时的记忆不老不死。代价是……与这只眼睛签订万世永劫的契约,永远不能从悲哀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上移开视线。”
  
  “等等,志保,你在说什么?”
  对方口中流出的词句实在过于写意抽象,我反复琢磨了好几遍还是无法把握他的真意。
  “颠倒生死……难道说,你那只眼睛……不仅可以看到未来,还可以让死者复生?别扯了,这么乱来的事情……”
  
  “——可能发生哦。无论多么乱来、多么忤逆宿命,只要是姬君你的愿望,我就能让它实现。来,现在向我说出你的愿望吧,你希望那个叫做库洛姆的孩子复活吗?”
  
  “不,志保,这太荒唐了——”
  
  “是否合理都无所谓,我只是在问姬君你的愿望。你希望库洛姆复活吗?用是或不是来回答我,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我当然希望骸活着!可是这种事——”
  
  “那就足够了。”
  听到我肯定答复的瞬间,志保仿佛心上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般舒心地笑了,而我却完全无法安心。他再次眯起细长的双眼,有些坏心眼地偏着头打量我因非常识对话而陷入混乱的滑稽模样。
  
  “呵呵,别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啊,姬君。我又不是要做捐献内脏之类可怕的大手术,只是把这只漂亮的眼睛送给那孩子而已,血都不会流多少。‘一只眼睛换一条命’,你不认为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吗?我聪明的姬君肯定不会算错这笔账。再说,如果这只眼必须映出姬君悲伤的表情,那还是不要比较好。”
  
  “可是,那只眼睛……志保的力量……”
  三日月志保能作为战力凌驾于瓦利亚大多数成员之上的强者而存在,其力量来源正是那只疑云密布的红眼。即使这只眼当真拥有逆转生死的不可思议力量,一旦失去它的话,志保也会……
  “——别犯傻了,你会彻底变成普通人哦?会再也无法看到未来哦?!”
  
  志保神色安详地阖上眼睑。那一刻,一向如世外隐士般超然出尘的他,脸上也浮现了一抹人类才有的悲伤。
  
  “对我来说,无法看到未来才算是种解脱吧。唯一令我遗憾的是,可能连过去都无法看见了。”
  
  “志保,你到底是……”
  ——什么人?
  我的记忆中从未有过“三日月志保”其人出现的痕迹,而他却处处把我当做一手照料长大的公主爱护体贴。很难想象他这样秉性清高的青年会如传闻中那样对我一见钟情,我宁愿相信他曾与我有过一段不浅的渊源,只是我被铁钳或者锄头砸到后脑勺暂时失忆罢了。
  
  就在我一头雾水兀自犯难的当口,我感觉后脑勺……不,后颈部挨了利落的一记掌击,本已不堪重荷的大脑顿时果断地断了电,视野归于一片漆黑。
  投影在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是身穿和式狩衣的东方青年单膝落地,一手搭上胸口,有板有眼地低头向我行了西方的骑士之礼。
  
  意识飞离身体之前,我隐约听见志保在我耳边呢喃了些什么。
  
  “……你…………骑士………王………………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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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59 只看该作者 42 #
  “——!!”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手脚酥软地躺在一张干净的单人床上。想起陷入昏睡前的情景,我立刻像弹簧一样从床垫上蹦了起来,不顾脖颈的酸痛飞快环顾四周。天花板和四壁都是一片无垢的雪白,看来是本部的某间医疗室。
  
  这么说,是志保把我……对了,我要阻止志保把眼睛……!!
  我胡乱一披外套便十万火急地跳下床去,忽然惊讶地注意到了床头柜上某样似曾相识的物事。
  
  大捧色彩寡淡得仿若无心无魄的山百合,在熟悉的地方喷吐出熟悉的清甜芳香。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艰难地把花束向一边挪开,仿佛这捧花有千斤重似的。果然,花束下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信笺,是我曾在夜袭通告书上见过一次的工秀笔迹。
  
  我刚粗略地扫了信纸内容一眼,忽觉脑内闪过一道电光,猛然回忆起了志保击昏我之时最后一句温柔到快要滴出加糖牛奶来的呓语。
  
  『——在其他人眼里你可能只是骑士,但对我来说你是值得奉上一切的王。虽然死亡伏笔没有命中,但我仅剩的眼已无法映入吾王颠覆宿命之日的英姿了,对不起。』
  
  我抱在怀中的山百合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
  
  …………
  
  五分钟后,手术室前。
  
  “埃罗队长,请你冷静——!!我们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但三日月大人说我们不照做就把我们统统埋到山里当花肥……现在眼球已经取出来了,拜托您老人家就别来添乱了……!!!”
  
  “闭嘴!挡路的话,现在就让你脖子上盛开血红的花!!那只眼睛是……失去那只眼睛的话,志保会……志保——志保,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志保——————!!!!”
  
  死一般寂静的手术室外,除了我发疯般的吼叫,再无人声。
  
  ——我最终没有来得及告诉志保,其实我理解他关于小骸的预言。就算志保牺牲一切用那只神奇的眼睛把骸从黄泉路上唤回,当初那个坚定保持内心善念的男孩儿也无法挽回了。
  
  据医护人员说,倘若菲洛家族撤退之后,村子里有哪怕一个人到村口救起他,给他做哪怕一点儿应急处理,他可能就不会死。但是谁也没有来,包括两年前曾被骸救过一命的莉莲。他一个人倒在自己拼死保护下来的村庄外,被射伤的腿无法站起,被射穿的肺无法支持声带呼喊求救。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谁都更爱惜自己的性命,谁都不想惹火烧身,所以谁都没有来。
  
  玛蒙只说中了一半:他鲜血淋漓的手指深深抠入地面,不仅是因为枪伤的痛苦,也许还是因为遭人背弃的愤恨和不甘心。
  骸是在最残忍的背叛中死去的。我又怎么敢指望他复生之后,还能原谅这世上的人?
  
  手术结束后,志保会成为力量尽失的废人,骸就算侥幸捡回小命,人格大概也已经面目全非。
  
  因为志保回应了我的愿望,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嘴上说着守护守护,结果我一个人都没能保护好。
  
  我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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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1:00 只看该作者 43 #
番外·被托付的希望
菲洛家族第二波攻势退去后的次日早晨。
意大利西西里岛,彭格列总部。乔托·彭格列的办公室。
这间屋子比阿诺德的私室稍多了些生活气息,但此时也笼罩在凝重肃穆的战时阴霾之下。象征首领身份、式样拉风的黑色披风被随意搭在办公桌后的转椅背上,桌面上堆满了雪片似的报告和图纸。只着一身单薄白衬衫的金发青年凭窗而立,眺望窗外绿野的眼神中凝结着化不开擦不去的悲伤。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仿佛刚被人从美梦中拉出来的孩子,整个人如水面上的倒影般给人以轻轻一触便会破碎的脆弱印象。
“Giotto,我进来了。”
门外响起一串有节奏的轻叩声,紧接着传入青年耳中的是友人熟悉的嗓音。
“啊啊,G。”
青年立刻把满面阴云擦了个干净,故作精神百倍地向门口转过脸去,却当场迎来老友一针见血的无奈讽刺:
“好了好了,在我面前就别摆这副扑克脸了,放松点儿吧。”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Giotto自嘲地干笑几声,又像年少时那般带着几分淳朴的憨态揉了揉后脑。
“既然G不介意,我就拿这张阴沉的脸对着你咯。——那么,现在战况如何?”
“比你预期的要成功。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戴蒙擅自调开的战力对雨月那个防御点起到了很大的援助作用,已经成功击退了菲洛那帮家伙的第二次猛扑。纳库鲁那边自从埃罗被召回之后就有点吃紧,不过我已经带增援兵力过去了,现在局势还算稳定,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家都干得很漂亮,尤其是担当总指挥的你。……我说你啊,再稍微高兴点也可以哦,Giotto。”
听完青梅竹马好友兼左膀右臂一板三眼的认真汇报,Giotto松了一口气似的微微颔首,一直紧抿作标准直线的薄唇终于绽放出了一弯烟火般转瞬即逝的微笑。
“这么说……我们付出的牺牲还是有价值的,对吗?”
G锁着眉头沉思了几秒钟,像是要分散自己注意力一般伸手向兜里摸烟卷。
“……在意那个小鬼和三日月的事吗?别钻牛角尖了,三日月爱逞英雄就让他逞去,这事儿没你我插手的余地。说起来,我外出前在走廊上遇到了埃罗,那家伙顶着两个烟熏妆一样的黑眼圈闷头往外冲,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克丽斯的话,睡着了哦。失去意识前在手术室外大闹了一场,差点用剑柄把一个试图阻止她的医护人员砸成脑震荡,注射过镇静剂以后才一度安定下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次真不是我惹她发火的——毕竟三日月君是她长期以来共同行动的搭档,小骸也……”
Giotto神情黯然地垂下眼帘,好像两人谈话中提及的褐发女人就熟睡在眼前似的。G不由循着他忧伤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各色文件上方,搁着一张密密麻麻爬满小字的信纸。
注意到亲友疑惑的视线,Giotto因长期劳顿而苍白脱色的面颊上闪过一抹歉疚的红晕。
“……把克丽斯送回病房休息的时候,在她床头柜上发现了山百合花和这封信。我想这也许和三日月君突然提出移植‘眼’的决定有关,读了这个说不定就能解开克丽斯突然发飙的谜团,不由自主就……”
“看在上帝的份上,Giotto,你怎么也干这种跟戴蒙一样的勾当……而且还加上‘也许’、‘说不定’,说到底这些根本就是你的猜测和妄想吧。”
G无力地一屁股跌坐在长沙发上,端出一副理想破灭的模样单手撑住额头。
“虽说你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万一那是告白的情信该怎么办啊?埃罗那家伙总算有个机会变成真正的女人,你这种跟踪狂一样的举动是要彻底摧毁她对浪漫的向往吗。”
Giotto心虚地移开视线,企图用一贯迷惑众生的基督式灿笑蒙混过关。
“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不过不必担心,这次我的直觉依然幸运命中哦。多亏了这封信,我稍微多知道了一点克丽斯的事情,也算是上帝保佑啦。”
“够了你死心吧,”熟知旧友性格的G压根不吃他这一套,“上帝肯定会说‘我才不想保佑这个差点害亲友断子绝孙还偷窃女人私物的恶劣男人’……”
“咦,你还记得那么久远的往事啊……哦天哪,难道说你后来试过了?真的不行了吗G?!那、那样的话我会对你负责——”
“不用你负……不对,谁说我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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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1:01 只看该作者 44 #
—————————————这是现实与志保遗书(?)的分隔线—————————————
致我亲爱的姬君: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日后的我对你可能有诸多失礼不周之处,我在此一并向你致歉,还请你多多包涵我这个无能者。
说来真是有些讽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自己却已遗忘了信中记述的一切。不过我相信,亲切的姬君会像照料初生婴儿或失忆病患一样,一五一十地将我们前世今生的种种羁绊再次转述于我……哦,我想这会儿你大概想揍我了,请稍许克制一下,过分暴走的话肩头的枪伤会裂开的。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明明下定决心要向姬君你传达一切,提起笔时却发觉自己能够用来描述真实的话语贫瘠得可怜。不,这一定是因为我所经历的真实太过不堪,令我羞于将它记录于纸上吧。
当我还生活在西西里岛的时候,我被人叫做西赫·费拉。说来惭愧,我与你的母亲阿萝德拉·埃罗是青梅竹马的邻居,自小一道修习剑术,之后更是在同一座庄园担当警卫的骑士。周遭的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和她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而且门当户对。
但是,就如你所知,阿萝德拉最终选择了下嫁你农民出身的父亲,甚至不惜为此与家人断绝了联系。尽管阿萝德拉一心希望保持同我的友情,我却为了维护可笑的自尊心而摆出一副可憎的嘴脸拒绝了她,把恶毒的黑水一股脑儿倒在她头上,从此不再把她当做我最亲密的朋友和伴侣,而仅仅是一个必须压过的竞争对手。
不幸的是,作为男人我无法胜过你的父亲,作为骑士我依然无法胜过你的母亲。阿萝德拉·埃罗不但剑技出类拔萃,而且待人热心坦诚、工作勤恳又富有领导才能,在庄园里甚至整座镇上都享有出众的人望。我不得不愧疚地向你承认,克丽斯,当时年轻的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为了把阿萝德拉推下人们心目中“骑士王”的宝座,采取了一系列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我开始在镇上散布不利于阿萝德拉的谣言,指责她虚情假意、道貌岸然,说尽了一切不该出口的混账话;我四处惹事生非,被逮住后就推说是首领阿萝德拉的指示。总之,我就像一个想方设法从父母手中骗取零花钱的小孩一样,绞尽脑汁诋毁阿萝德拉——我曾经奉若神明的那个女人的名誉。
我的努力很快见了成效,人们不再全心信任和喜爱阿萝德拉。他们开始用怀疑和惊恐的眼神打量她,猜测她是不是真如谣言中所说是个虚伪的恶棍。我一方面心中暗喜,获得了复仇的邪恶快感,但另一方面又日夜被可怕的罪恶感所折磨。我知道,我对阿萝德拉的崇拜和敬仰从来不曾消失,我憎恨的不是阿萝德拉,仅仅是“我如此憧憬的对象没有选择我”这件事而已。
就在我为自己的罪行百般痛苦的时候,我家中发生了一件难以启齿的惨事。我唯一的亲人,我十四岁的妹妹来看望我时被庄园主相中,带到庄园里做了女仆。某天我外出时,那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趁她独自打扫房间时反锁起房门,强行蹂躏了她。可怜弗朗西丝……那个连恋人亲吻都没有品尝过的女孩,她喊哑了嗓子,可是庄园中又有谁敢出手相助?妹妹虽然身体柔弱,骨子里却有西西里姑娘的刚硬,当天晚上就拿我练习用的短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当时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何能容忍至亲的惨死?我当即带上几个亲信,鲁莽地闯入主人房间要向他讨个公道。不料那禽兽逼死我妹妹后早有防备,与我同行的友人全军覆没,我也身负重伤,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终于勉强逃出庄园,倒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静待死神的降临。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并没有马上死去。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看见了我此生最对不起的女人的脸。阿萝德拉冒着被当做共犯的危险救起了我,和以前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好像我从来不曾背叛过她一样,我简直以为过去的数年只是黄粱一梦。但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我过去卑鄙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梦境,阿萝德拉对我的宽容和谅解才是梦一般的仁慈。
尽管阿萝德拉推开一切工作废寝忘食地照顾我,却终究因我伤势过重而回天乏术。当我处在弥留之际时,逐渐模糊的双眼依稀看见,她坐在病榻前哭了。
她说,她会为我报仇。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阿萝德拉代替我刺杀了那个早该下地狱的混帐,背负了背德骑士的骂名,不得不抛下年纪尚幼的你远走他乡。你会自小失去母亲的慈爱,归根到底我也难辞其咎。你看,世事多么讽刺——我生前费尽心机诋毁她的名誉,结果她却心甘情愿为了我的死而自毁声誉。
也许是阿萝德拉的眼泪过分让人牵挂,我踏上轮回道路时仍然对“生”怀有强烈的执恋。正是这份迷恋让我在地狱中与“眼”相遇,并且义无返顾地缔结了以灵魂为祭品的契约。我想再一次回到阿萝德拉身边,再一次成为守护她而非伤害她的利剑,稍许弥补前一世的罪过。谁知阿萝德拉早已行踪不明,不幸中的万幸,我在彭格列找到了你。
姬君,我该怎么形容自己第一眼看到你时那份激动狂喜的心情?你几乎同年少时的阿萝德拉一模一样,锐利、勇敢、百折不挠,充满了足以让白骨都忘记腐朽的蓬勃生命力。我仿佛听见了基督的召唤,告诉我这就是我必须为之奉上一生的王。
如你所知,由于“眼”的能力,我不断看到违背自己本心的悲伤未来。起初我也曾尝试凭自力改变命运,但每一次都以惨痛的失败告终。昨天是我最后一次尝试改变未来——我看到蓝宝少爷将死于那场防御战。如果这个预言成为现实,与蓝宝同行的姬君一定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悲伤。为了把你从这份绝望中拯救出来,我悄悄在你外套口袋中放置了备用的弹夹,希望多少能派上一点用处。
我原本对违逆命运没有怀抱多少信心,但得知蓝宝平安幸存的消息之后,我知道“蓝宝死亡”这个未来已被成功改变了。我想,这一定是托了姬君你拼命保护他的福。
所以,现在我决定再为你改变一个未来看看,想把那个和我一样坠入悲哀轮回的傻孩子唤回人世看看。
他临终前的遭遇我也从医师处听说了,经历了如此凄惨的背叛,要挽回上一世那个甘愿为他人牺牲的善良男孩只怕是障碍重重。但是,姬君的话一定可以改变——拥有能够斩断命运的利剑的吾王,一定可以用你的剑为那孩子、为西西里开创出不同的未来。
失去“眼”的我,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已无法看见了。所以,我只能像这样写下一直隐瞒的真实,把我这些年看见的过去和未来都托付与你。过去的往事我已毫无保留地坦白,而未来,还要留待姬君你自己去开拓。
别担心,你没问题的。克丽斯·埃罗可是我看上的公主,我的眼光绝对不会有错。至于那位土鸡……Giotto先生,从他当初特意挑选山百合赠送你这件事来看,跟我的口味还算搭调,我就暂且容忍他亲近我心爱的姬君好了。
又及:
姬君入睡时习惯将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这样确实很有睡美人的风范,但是可能会压迫心脏导致你做噩梦,为了身体健康以后还是换个睡姿吧。
再见了,吾王。请容许我这个失职的骑士就此向你辞行。
许你一夜安睡,以及……一生安乐。
——————————————这是志保遗书(?)和现实的分隔线————————————
“原来如此……是她母亲的旧交吗。难怪埃罗那么激动,那家伙对她母亲可是有种宗教信仰一样的狂热崇拜啊。话说回来,你看过这封信之后想做什么?”
红发男子表情沉闷地吐出一串烟圈,随手将烟蒂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Giotto好像包装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地折起信纸,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后坚定地出声道:
“我不认为克丽斯已经看到了这封信的全貌。她会那么消沉,是因为她仅仅看到了绝望的现状……她还没有注意到,三日月君其实把最重要的‘希望’托付给了她。所以,我想和她好好谈一次,尽力把三日月君留下的希望传达给克丽斯。”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问题是……”
G黑着脸点燃了第二根烟。
“要是埃罗得知你偷窥她的私人信件,在你传达希望之前,恐怕另一种意义上的绝望就要降临到你头上了哦?”
“……欸。”
好像被人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一般,Giotto那张娃娃脸上的灿烂笑容一下子发黑、僵化、凝固了。如果要形象一点儿形容,他脸上的表情类似于“=口=”的造型。
“喂,你该不会……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埃罗脾气可是和阿诺德那家伙有一拼的爆,这点总得记在心上吧。振作点啊Giotto,已经两年了,照这个进度下去你要多久才能把她拐回老家结婚生娃儿,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对你父母交……”
“——这点你就放心吧,G。”
这会儿金发青年犹如被按下播放键一样重拾了PIKAPIKA闪亮的天父笑容,让G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一时紧张神经性面瘫又发作了。
“我从不违背和朋友的约定,肯定会赶在你半截入土前生出女儿送给你当媳……”
“不需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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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1:02 只看该作者 45 #
后篇 直至最后审判
给你的六道轮回
初次防卫战落幕半月后。
西西里岛,巴勒莫。
与菲洛家族的激战转入僵持局面之后,我急不可待地前往斯佩多的私宅探访为筹备婚礼而暂时寄居他家的艾琳娜小姐。虽然风云万变的战况同样令人挂心,但瓦利亚毕竟还有查理、谢尔曼、玛蒙等等首屈一指的好手,能略尽绵薄之力缓解艾琳娜小姐(可能存在的)婚前综合症的……大概就只有我了。
也许该说是幸运,我刚遵照女仆的指点来到艾琳娜小姐居住的客房门前,还未及整顿衣装抬手叩门,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阵阵水晶相碰般清亮悦耳的笑声。
(看起来和戴蒙在一起很开心啊,艾琳娜小姐……)
心头不觉浮起微妙的失落感。我一方面为艾琳娜小姐在这片硝烟密布的灰暗天空下仍能放声欢笑而欣慰,一方面又因自己已无法作为侍女随侍于她身侧而沮丧消沉。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想。跟着Giotto上前线作战,一样是为了守护艾琳娜小姐的幸福……)
如此劝慰着自己,我刚要调转脚步向门口走去——
“哦呀,这不是……”
紧闭的房门忽然在我面前敞开了,戴蒙·斯佩多标志性的凤梨发型和轻佻嗓音把我的脚步又勾了回去。
“百忙之中来拜访艾琳娜吗,埃罗队长?哎呀哎呀,真是让人感动的主仆情。”
“……听到你的声音,突然就不想进门了。”
我力求不与他视线相接,用缺乏高低起伏的干硬语调回复道。我极力强迫自己假装对他油光闪亮的皮靴很感兴趣,生怕自己一旦抬起眼帘,便会忍不住一记直拳把他那张俊脸连同那副虚浮的笑颜一起捣个稀烂。
就是这个男人。
以完美的诡辩诱使我自愿背负骂名,间接导致父亲遭到报复而身亡。这一次,他又擅自脱离职守——我敢打赌他早已预料到小骸将违背命令独身留下——在幕后导演了那个孩子无望的惨死。骸的死和志保的舍身相救,让我虔诚祝福斯佩多与艾琳娜百年好合的祈愿顷刻支离破碎。
他擅长玩弄的小手段实在与我秉行的骑士道合不来,我果然还是讨厌他。
这个男人,这个天才的战略家,魅力出众的领导者,姿容端雅风度翩翩的美青年,这个接二连三给我带来横祸的灾星,这个五脏六腑都浸着密藏毒液的恶棍。
偏偏是他将代替我,未来永久站在那位圣母玛利亚一般沐浴于柔和光芒中的女子身侧。
对他的存在怨恨到关节生疼牙根发痒,可只有这个男人……这个艾琳娜深爱的该死菠萝,我就是没法下手。
“埃罗小姐。”
大概是察知到我露骨的怒意,斯佩多用求和似的平稳语气叫住了我。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怀成见——”
“我不该对你心怀成见吗?”
赶在自己被他温文儒雅的表皮蒙骗之前,我近乎失礼地高声叫道。
“——但是,为了艾琳娜,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和平共处而不是每日针锋相对?”
漠视我亢奋的发言,斯佩多保持着镜面一样冰冷无波的表情继续说道。
“啧,为了艾琳娜?……你还真能说得出口,”抱定了他再纠缠不休就与他撕破脸的觉悟,我把脸一横,放任心头萌芽而出的恶念肆意生长,“你害死小骸的事情,没向艾琳娜坦白吧?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要我怎么放心把艾琳娜小姐交给你。”
我很清楚,以艾琳娜富于怜悯心的仁慈性格,倘若得知了斯佩多设计的战略,一定会摆足架势与他好好闹上一场冷战,绝无可能再与他自如地谈天说地。艾琳娜如今心情不错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斯佩多向她隐瞒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Nufufufu……不愧是艾琳娜忠实的骑士,眼力真好。”
斯佩多有片刻的失神,但并未显示出被人拆穿诡计后的困窘之色,反而破罐子破摔般坦然扬起脸,以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眼睛直直盯视着我。
“欺骗艾琳娜并非我的本意,可惜我不得不这么做。艾琳娜太温柔了,也把世界想象得太温柔了。有些事情会破坏她对于世界的美好预期,我不告诉她是为她好。……因为我爱她。”
“……!?”
瞬间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
我忘了要把注意力集中于斯佩多的鞋尖,猛然抬起脸与他四目相交。
仿若对镜自照一般,在那对本与我毫无相似之处的深邃瞳孔里,我看见了某种熟悉到好似出自于自己内心的炽热感情。
面前的男人从表到里都虚幻而不可捉摸,唯有那份专注于艾琳娜一人的强烈爱情执念构成了不可置疑的坚固真实。
真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在这几年的不断磨合中,艾琳娜思考方式与Giotto的重合度分明已一路飙升到了99.99%,戴蒙和我一样对Giotto的温和作风满怀质疑,却把艾琳娜当做发光体崇拜得五体投地。话说回来,除了性别之外,艾琳娜和Giotto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差别……
好吧,这至少证明了戴蒙·斯佩多性取向很正常。
【——因为我爱她。】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从斯佩多在我眼前坦率表白他对艾琳娜的思念开始,我认为自己与他之间并不是全无和解的希望。
只要我们持续对同一个人怀抱着如此忠诚到病态的执念——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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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1:02 只看该作者 46 #
“不,你还是不要跟他和解比较好。那家伙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没有之一,下次有机会绝对会杀掉他……我和克丽斯不一样,我不在乎让那位小姐守寡。”
“先不提艾琳娜……你的确是最有资格诅咒戴蒙下地狱的人。啊,山风是不是有点儿凉了?需要为你在腿上盖好毛毯么?”
“Kufufufu……这是过度保护哦,克丽斯。请不要把我和蓝宝那种温箱里养大的柔弱小孩相提并论。”
静谧无人的野外,犹如神明撒落的宝石般随处可见的艳丽小花,和暖微醺的夏风,穿过密林投映到湿润青苔上的明亮光斑。
假如把这个镜头剪辑下来插到一部文艺电影里,绝对是适合男女主角手挽手悠闲漫步的安宁场景。让人倍感缺憾的是,我女人味接近于零的杂乱短发和粗布衣装与宽帽长裙的电影女主角相去甚远,身边的异性也不是玉树临风的英俊男主角,而是蜷缩在轮椅上、面色灰黄的清癯少年。
骸是于植入眼睛一周后恢复意识的。
起初他一直陷于昏睡状态,对任何外界刺激都毫无反应。最后还是和他交情久远的玛蒙心生一计,发动所有没事儿干的闲差轮番上阵,日夜在他耳边重复呼喊“库洛姆库洛姆库洛姆”……这招意外的奏效,不到二十四小时骸就暴躁地从病床上一跃而起,一拳捣青了当班的蓝宝少爷的眼睛。
蓝宝真是躺着也中枪……
不管怎么说,我的愿望实现了,这个含愤而死的少年重又回到了一度残酷背叛他的人间。
就如志保和我的预期一样,这一趟生死巡回令骸的世界观人生观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简直让人猜疑是不是沉睡于他心中的另一重负面人格苏醒了。
刚恢复自我意识那会儿,骸把自己包裹在被单里拒绝与任何人交谈,一连几天滴水不沾粒米未进。最后雨月座下年轻的女剑客东月真希小姐亲自出马,“噼噼啪啪”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嘹亮击打声之后,骸顶着烤龙虾般通红肿胀的面颊乖乖啃起了谢尔曼的手制便当。
尽管开始进食后性命暂且无忧,骸的心理再建构依然是我们胸中一块郁结的心病。虽然没人胆大包天到厚着脸皮提出,但清楚“眼”底细的人大多心中有数——三日月志保离职造成的战力空缺,有朝一日必须由继承他能力的骸来填补。然而如今的小骸,先不论他能否灵活运用“眼”的力量,光是上战场的精神状态就足够令人担忧了。
打着“为了尽快修复骸日趋崩坏的人格”这一旗号,我才勉强获准推着轮椅带他到野外散心。这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智力都已接近生前水平,唯独身体运动能力迟迟无法恢复如常,本人则苦笑着说“或许是死后僵直的缘故吧”。
“说起来……克丽斯,憎恨我吗?”
轮椅沿着铺满柔软苔藓植物的林间小道缓缓行进,接近树林边缘的时候,骸忽然背向我有点犹疑地低声发问道。
“……哈?”
过于唐突的疑问,让我一时不知从哪个方面作答。
憎恨……小骸有做引起我怨恨的过分事情吗?不如说,我才该为蛮横地把他拖回人间向他谢罪……
“从叫做‘真希’的女人口中听说了。我能够奇迹般的复活,都是因为她的同伴……三日月这个人把‘眼’移植给我的缘故,那个人因此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不得不从瓦利亚引退。三日月是你的朋友,对不对?素不相识的女人冲我大喊‘志保为你这条贱命牺牲了一切啊混帐小鬼’也很难激发负罪感,但如果是克丽斯重要的友人……”
少年细弱的声线渐渐消融在弥漫着不知名清香的小树林里。距离志保留下书信和眼睛离开瓦利亚已过去了一个月,只是提及他的名字,依旧有真实切肤的疼痛一点点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就像长满棘刺的蔷薇破胸而出、顺着血管放肆地伸展枝蔓,清晰恍如昨日。
使骸陷于绝境是我的无能,为了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让志保舍弃一切是我的无力,需要小骸道歉的事情明明一件都没有。比起悲伤或羞愧,混合着爱怜与敬意的感情更早一步涌上了心头。
“就算要憎恨,对象也不应该是你。向志保提出‘希望救活那孩子’的人是我,我才该对你们两人道歉。我在他人的生死问题上太自以为是了……骸,现在大概已经讨厌这个世界了吧?”
沉默地听完我小心翼翼的自白,骸忽然像是看见什么滑稽表演一般哼哼哈哈地大笑开来。
“Ku……哈哈哈,什么啊克丽斯,两年不见你也变成笨蛋了吗?亏你当年还趾高气扬地把我叫做笨蛋,现在自己不也变成了甘愿为别人背负重担的白痴家伙么。”
“啧——喂,你对关心你的人说些什么失敬的话啊小鬼!!”
被他与年龄不符的居高临下腔调刺伤,我终于撑不住撕下了一直奋力保持的温良姊姊面具,粗鲁地伸手去扯他消瘦的面颊。
骸被我拽得龇着牙小声叫骂,但硬是不肯把那副得意的笑颜从脸上撤下去。
“痛痛……快放手!咳……呵呵,果然还是这副夜叉脸适合克丽斯。就算你刻意摆出温柔脸孔呵护我也只会让人感觉恶心,差不多住手吧。”
“啊~啊,我差不多也看透了,你这种别扭的小鬼根——本不值得别人温柔相待,真希小姐用巴掌招呼你是正确的。”
“……不,那种做法也请住手。”回忆起自己在真希小姐手下的惨痛遭遇,方才还一脸超凡入圣表情的少年不觉微微颤栗了一下,“……放心吧,克丽斯。我的确认识到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和不值,也能感觉到自己现在有多么讨厌这个世界和世上的人……不过,暂时好像还没法讨厌Giotto或是艾琳娜·萨德里克那样的大笨蛋。克丽斯最近也变笨了,我就通融一下,把你纳入不那么讨厌的范围之内好了。”
“作为表达原谅的台词,这句话听起来还真是不一般的让人火大。”
我松开扶轮椅的双手,居心险恶地啪嗒啪嗒在他身后掰起了指关节。
“哦呀,不要那么生气嘛,我好歹也是表达了原谅哦。你不需要为把我救活这件事感到愧疚……虽然我不怎么想回来。噢对了克丽斯,我记得树林那边好像有座悬崖,可以麻烦你推我过去吗?”
“你这不是活得挺滋润吗少爷————!!!”
…………
骸指定的散心地点,是位于树林另一端的一处断崖,从这里可以放眼眺望无际无涯的广袤山谷。正对着断崖的是一片长满碧绿野草的山坡,饱满浓厚的色彩犹如一幅重复上了好几遭色的油画。
“嘿少爷,你在这种荒郊野岭想观赏什么?我先说在前头,要是殉情的话我可不打算奉陪——”
“在这座岛上已经没有足以吸引我的风景了。真要说的话……是有想给克丽斯观赏的东西。”
少年以令人无端冒火的卖弄口吻说着,利索地解下医疗用眼罩,故作神秘地转向我拨起了额前许久未修剪的长刘海。
“——!!”
不觉小抽一口凉气,我猛然退开两步瞪视着他。
曾经属于志保的血红瞳孔,正天衣无缝地镶嵌在骸的眼眶中,不含丝毫温情地冷冷注视着我。超越了幻想或梦境,离奇到近于癫狂的非现实景象。
“喂,这是什么恶作……”
“——不是恶作剧哦。克丽斯以为我不知道吗?即使是Giotto那样的笨蛋,为了在战争中取胜也准备借助于这只眼的能力。再死一回的觉悟我早就做好了,但我可不想再白死一回……当然,也不打算浪费你朋友留给我的这份力量。”
骸的口气轻松得仿佛他只是在向我询问今晚晚餐吃什么,或者那位不善表达感情的阿诺德先生何时与他的小助手修成正果。
然后,在我混合着惊诧与担忧的目光下,他面向远处一片葱碧的山坡轻轻打了个响指。
哒。
“Kufufufu……虽然一直向往日本的景致,但我也只是见过雨月房间里的绘卷,可能还原的不是那么到位……克丽斯的话,不会介意这种细节吧?”
浮现于我们眼前的,是漫山遍野盛放的千万株粉色花树——只能用“引人怜爱”来形容的娇艳色泽,北方大雪似的花瓣随着拂过面颊的微风纷纷飞落,卷起一阵绯红的烟云。
“这、这个是……”
“啊啊,是传说中的‘樱吹雪’哦。日语真是有趣呢,把樱花随风飞落的模样形容作樱吹雪,不觉得非常应景么?”
“不,我是想问你干了什么……”
“Kufufufu……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我啊,我可没干什么滥用遗物的事情。我也是一点点摸索着掌握‘眼’的力量,直到昨天才第一次利用它制造出完全的幻术。最先想尝试的大规模幻象,果然还是只在画像上见过的异国风景……如何,克丽斯?”
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少年面色比刚苏醒时更显青白憔悴,显然这些天从未停止过找回术士才能的努力。
这孩子,平日总搭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架子……内芯却是意外的认真肯下苦功。
虽说他的身体状况也着实堪忧,但是看着眼前满世界纷飞旋舞的薄红色『樱吹雪』,便忍不住心想“能制造出如此美丽的幻觉,这家伙的大脑应该不需要人再操心了吧”。
假如变得开始讨厌这个世界,就亲手制造出值得喜爱的世界——这样的想法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以这种坚强心情存活于世的骸,让人感觉莫名的耀眼。
我不由地微吊起唇角,满怀欣悦地揉了揉男孩头顶的凤梨叶子。
“嗯,非常漂——”
“——哇啊,真是了不起的景致呢。小骸你果然是天才啊。”
““?!!!””
漫天飞落的樱花雪中,头发上沾有好几片枯叶、面颊也蹭上了灰尘的金发青年从树丛里探出脸来,若无其事地朝我们挥手微笑道:
“啊,偶尔出门散步居然会遇到你们,真是巧合啊克……”
“哦~~……可是我有个问题,散步需要蹲在树丛里下蛋么,土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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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1:03 只看该作者 47 #
二人骑士
  自从山口防御战以来,彭格列与菲洛家族已对彼此实力心中有数,双方都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正面冲突,拉开距离严阵以待。在笼罩于战争阴云下的危险和平中,数周时间转瞬即过。
  戴蒙·斯佩多与艾琳娜·萨德里克婚期一周前,深夜。
  
  巡回的梦境深处。
  无尽蔓延的虚空之中,我看见身披宽松黑袍的金发青年眉目安然、眼睑微合,像只冬眠的金毛松鼠一样懒洋洋地陷进扶手椅里,沉静地沐浴于从他头顶倾洒而下的明亮光芒中。
  
  (……Giotto?)
  (不行,睡在这里的话会感冒……那个笨蛋……)
  
  被朦胧不清的意识催促着,我踉踉跄跄地向熟睡青年的方向迈开步子。
  
  (不行啊……要给他盖上点什么才行……那家伙总是不会照顾自己……)
  
  占据整个空间的寂静里,仅仅回响着脑海中不断重复的呓语之声。
  不行。Giotto是个笨蛋。总是想着别人。对自己的事情什么都不关心。不能留下他一个人。要到他身边去。要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原本轻捷灵活的双腿此时如灌了铅水一样沉重,简直好像有什么不可抗力阻止我走向Giotto身边似的。
  拖着蹒跚的脚步艰难挪动到载着金发青年的扶手椅边,我有些焦躁地伸出手去使劲摇晃他的肩膀。
  
  “嘿Giotto,再累也别在这种地方打瞌睡,快起来……Giotto?”
  
  维持着闭目养神的悠闲姿势,金发青年就这样直挺挺地身子一斜,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尽一般瘫软无力地向一边歪倒下去。
  
  看着嘴角犹带笑意的青年双眸紧闭在我面前倒下,不可名状的漆黑恐怖一瞬间攫住五脏六腑,肺里稀薄的空气被悉数挤压干净。
  
  “Giot…………喂你怎么了土鸡?!土鸡————!!!”
  
  …………
  
  “土鸡——!!土…………欸?”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猛弹起来。然而,四周回答我没出息的尖叫的只有仿佛可以吸收融化一切的深沉黑暗,以及——
  
  “做噩梦了吗,克丽斯?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孩子从小就爱瞎操心,又自己吓自己了吧。”
  ——犹如身披光之霓裳一般,凝望着我温柔微笑的金发女子。
  
  “艾琳娜小姐……?抱歉,我刚才好像被梦魇迷住了……看到了些糟糕透顶的玩意儿。是不是我在噩梦中大喊出声,打扰了你的休息?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手忙脚乱地抹去额头上冰冷粘湿的汗珠,我尴尬地拉起被单向后退缩了一点,避开艾琳娜担忧地朝我伸出的手。
  
  只有这一点不想被她发现。
  我在发抖。
  
  沉溺于眼睁睁看着Giotto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悔恨和无力感之中,我觉察到自己的肩膀正无法遏制地颤抖着。
  
  头一次意识到这种畏惧失去的恐慌感,已经是开战以前的事了。随着战况的白热化,由于Giotto一直以身作则活跃于战争第一线的缘故,再加上骸和志保接二连三横遭不测,我潜意识中的担心和恐惧也与日俱增。听闻斯佩多与艾琳娜打算找个乡下小镇尽快秘密完婚以免夜长梦多,我本以为主动请缨搬到斯佩多住处担任婚礼护卫就能缓解周而复始的噩梦,结果只导致噩梦中粉碎于我眼前的对象加上了艾琳娜而已。
  
  我多少能够理解自己目前的症状。过于强烈的保护欲望化作接近偏执的责任感,正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蚕食着我自以为百折不屈的精神。
  
  依稀记得刚进入庄园时,当时担任警卫首领、和我一样以“骑士”自居的前辈中年男子就这样向我忠告过:
  
  ——骑士无法逃离恐惧。因为过度重视侍奉的主君,将主人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所以骑士将一直被囚禁于对“无法保护主人”这种悲惨境况的恐惧之中。害怕主人先自己而去,害怕被丢下,害怕失去生存于世的意义。骑士和王毕竟是不同的个体,即使骑士有足够的自信保护自己,却永远无法百分之百地保护王。
  ——越是敬爱自己奉为王的主君,主君面临的处境越是艰险,骑士就越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同时背负的恐惧也会越发沉重。面对百万敌军,每一个骑士都是无所畏惧的勇者;唯有面对自己独一无二的王,骑士才会变成胆小鬼。
  ——哈哈哈,既是勇者又是胆小鬼,很矛盾的职业吧?不过我还是喜欢骑士,我也想当个好骑士。所谓人生,就是要和自己心中的恐惧战斗嘛。就算骨子里害怕失去王害怕得不得了,还是要为了斩断这份恐怖而战斗。
  ——听好了哦,克丽斯?不回避自己是胆小鬼的事实,背负着失去主人的恐惧护主前行,这才是合格的骑士。
  
  不回避自己心中的恐惧,背负着不知何时会丧失主君的惧意……护主前行……
  这样才是合格的——
  
  肩头的震颤忽然奇妙的停止了。就好像将冻僵的双手浸泡于温水中一样,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暖流从记忆深处扩散开来,一英寸一英寸漫过冻结的血管,直至抵达因“骑士恐惧症”而动摇不已的心房。
  
  我重又伸出一度缩回的手,掂量好力道后才小心地紧握住艾琳娜细长纤柔的手指。
  
  “我没事的,艾琳娜。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艾琳娜被我突然扭转的态度惊得微微一怔,但她很快展露出理解释然的笑颜轻轻回扣住我冰凉的十指。
  
  “嗯,我不担心。有克丽斯和戴蒙在我身边,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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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1:04 只看该作者 48 #
  次日午后,戴蒙·斯佩多私宅,书房。
  
  “Nu、Nufufufu……克丽斯,我只是拜托你把那件婚纱上扯出的线头剪掉,没人劳烦你用剑斩。剪刀在桌子上,还是说你受‘眼’那件事的刺激,连带自己的视力也下降了?”
  
  “F**k你说什……艾琳娜小姐,放开我——!砍了他,我现在就要砍了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不行啦克丽斯,一周后就是我和戴蒙的婚礼了,在此之前发生‘伴娘持刀捅死新郎’这种惨剧的话我们一定会上报的……”
  
  虽然回荡于向阳房间里的嘶吼声让这幅筹备婚礼的温馨画面与“安稳静好”无缘,但是永远保持着清淡微笑的金发女郎多少缓解了狭窄空间中不断发酵升温的杀意。
  
  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准新娘艾琳娜·萨德里克小姐头戴半透明的白纱,边笼着嘴轻声发笑边伸手揽住我试图抽剑的胳膊,还不住体贴地以眼神和手势向斯佩多示意:闭上你的嘴。
  
  “嗯嗯,用剑斩线头的效果也不错呀,真看不出克丽斯还挺擅长这种精细作业。戴蒙,你也稍微把肩头的压力卸下一点,今天只是试穿礼服而已,不是正式典礼哦。”
  一脸满足地把礼服搭在身上比划了几下,艾琳娜转向斯佩多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这么安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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