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城-作者:奥古斯丁

上帝之城

(6)

  “革命者”和“罪犯”,其间有时根本没有界限。
  
  手背上被刀刃穿透的伤口,此时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
  
  苏珊……这是你的诅咒吗。
  蠢女孩,这种诅咒哪里用得着施加到Giotto和整个自卫队头上,明明只报复真心想杀你的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你的意思是?戴蒙先生,你是做好打算才来找我商量的,不是吗?”
  
  斯佩多郑重地点了点头。
  “埃罗小姐,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苏珊·勃朗特被杀时,只有你和Giotto在场,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嗯?”
  
  仿佛浸毒的利箭从胸口穿刺而过,我一刹那捕捉到了斯佩多大费周章把我拉到这里的用意。
  
  “戴蒙先生,你的意思是……”
  
  “不错,亲爱的。”
  头顶菠萝的恶魔温柔地笑着,向我轻吐出判决的低语。
  
  “——克丽斯·埃罗,请你成为杀死苏珊·勃朗特的犯人,然后……离开自卫队。”
  
  …………
  
  “…………呼,果然是这样吗。”
  
  这个男人,打的是和威尔逊男爵一样找替罪羊的主意。只要把屠杀无辜者的罪名全部推到我这个残暴骑士的头上,再打着大义的名头将我逐出组织,就可以轻易扭转一边倒的不利舆论,粉碎贵族们动摇人心的险恶伎俩。而且,我在自卫队中一直因曾经侍奉贵族庄园、下手不容情而备受疏远,即使被当做弃子也不会有多少人感到疑惑惋惜。不如说,说是我杀了苏珊反而更让人信服。
  
  实在是一条令人直想拍案叫绝的妙策——如果献上祭坛的牺牲品不是我的话。
  
  “不用担心,埃罗小姐,这次分离并不是永别。你的剑技对我们来说也是强大的战力,不可能轻率与你断交。事实上,我从以前起就有在自卫队中分立暗杀部队的意图,只是Giotto那一关很难通过……有朝一日这个目标达成,届时还需埃罗小姐助我一臂之力。”
  
  不等他气定神闲地阐释完,我已经蹭地拔剑出鞘架上了他的脖颈。
  
  “——戴蒙先生,我不是你家养的狗。要差使我可没养狗那么简单,你扔根骨头我就跑,你打个唿哨我就回来。”
  
  “嗯~~~~这点我当然知道。埃罗小姐是位高洁的骑士,不能让你不明不白背负滥杀的污名。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不认为对于Giotto来说,潜藏在阴影中为他抹杀敌人的灰色力量也是有必要的么?”
  
  戴蒙·斯佩多不加掩饰冷冷吐出的话语,就像冬日屋檐下垂落的冰凌一样扎入了我的心脏。
  
  (对于Giotto来说,必要的力量……?)
  
  挨家挨户给贫民窟住户塞救济款的Giotto,广受男女老少爱戴的Giotto,身陷绝境仍不肯开枪的Giotto,被迫杀死平民女孩而久久自责的Giotto。
  固定于我记忆之中,笼罩在暖光中永恒微笑着的Giotto。
  
  尽管有天大的不情愿与不甘心,我却无法否认,戴蒙·斯佩多的提案是正确的。
  
  就像我先前所认为的那样,仁义是凌驾于人上者的品质,此时的我们尚且不具备挥霍仁慈的底气。在Giotto这座光辉圣洁的耶稣神像之后,必须有人挥落制裁的黑镰。
  
  对于那个超、超、超~~~级大傻瓜来说,假如我能成为必要的力量……为了有一日把他奉上王座,实现他在这片土地上建起圣城的理想,如果我背负污名潜入幕后就能对此有所助益————
  
  “我明白了,戴蒙先生。”
  
  我用一贯缺乏情感的平板语调说着,缓缓把架在他颈边的长剑移开一些。
  
  “作为让我丧失名誉的交换,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在我离开自卫队的期间,你不能让Giotto和艾琳娜小姐损伤一根手指。……否则的话,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然后砍了你。我是说真的。”
  
  戴蒙毫无面临生命危险的畏惧之色,他以食指和拇指捻住剑锋,像平日拨弄发丝一样随意地摩擦把玩着。
  
  “呵呵……能够一生被埃罗小姐这样出色的女性追赶,也算是不坏的体验呢。不过请你放心,我可以在上帝面前起誓,有生之年绝不会违背与你的约定。与此相对的,埃罗小姐也请不要轻率打破与我的约定——散播传言这方面就交给我,必要的盘缠我也帮你收拾好了,一段时间内你不需为生计操心。请你不要与任何人告别,马上离开自卫队,越远越好,绝不能让Giotto再见到你。”
  
  “我知道。这点常识,西西里任何一个小孩子都有。”
  我无心再与他交换未必能兑现的空头支票,潦草地点头表示应允,然后背转身面对寸草不生的陡峭岩壁。
  
  “克丽斯·埃罗残杀了同僚少女”的消息在镇上传开之后,想必我会变成比如今更加不受欢迎的过街老鼠吧。
  
  真是个失败的骑士。
  总算下定决心抛弃无聊的自尊对那个人吐露本意,硬是被这只九天滚落的菠萝打断了。到了必须一刀两断的时候,却连一句像样的效忠之言都没能出口。
  
  土鸡先生,与你共同背负罪孽的誓言,看来已经无法立下了。
  但是作为替代,从现在开始,那些罪孽由我一个人来背负。
  
  我将全身的力道一口气灌注进手里的长剑,攥紧剑柄向山崖上狠狠劈去。
  
  珰——!!
  闪耀着银光的锃亮剑身,在强大的冲击力下炸裂出一连串火花,顷刻拦腰折为两截。
  
  “埃罗小姐,你……?!”
  
  我拾起掉落的断剑,连同剑鞘一起擎在手里向面露讶色的斯佩多递过去。
  
  “这把剑跟了我快十年,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都认得它。现在我把它折断,作为我和自卫队断绝关系的证明,应该足够了吧?”
  
  “嗯……不如说,有点儿足够过头了。”
  
  “啊,顺便转告Giotto。我以前教训他的话统统作废,他不需要刻意改变也可以,想多没出息就多没出息,只要负责站在台前散发光芒就可以了。那样比较适合他,你不这么觉得吗?”
  
  就此分道扬镳吧,可爱的凹凸鸡先生。
  
  我们在阳光下见面的日子,大概不会再有了。
  强行把你拖上与我相同的修罗道,对你这种天生善人来说太过残酷。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不愿这么做。
  人们将会记得,杀死苏珊的是我,以后要杀更多人的也是我。你身上那袭光辉的袍上,不会留下半点污痕。
  
  尽情去建你的乌托邦就好,无可救药的傻瓜。
  
  你的温柔你的迷茫,你不忍伤害的敌人,由我来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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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48 只看该作者 29 #
中篇 你的圣城我的刀
间章 太阳之下
  你知道我最崇拜什么吗?是武力的全然失效。当我们渴望维持这个社会的时候,武力将变得毫无用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力量,那就是利剑和精神。而精神终将战胜利剑。
  
  ——拿破仑·波拿巴
  
  19世纪一个普通的冬夜,在萨德里克公爵小姐和威尔逊男爵的订婚宴会上,某座无名小镇的自卫队对这座浸渍着贫民血汗的富豪庄园发起了突袭。
  
  这次袭击的秘密性和破坏力起初令远近大为咋舌,但随着参与行动的自卫队成员身份逐一浮出水面,他们超乎平民的雄厚实力就不那么令人惊奇了。出身体面的贵族世家、少时有从军经历,因手腕铁血又天赋幻惑异能而被人畏为“恶魔”的戴蒙·斯佩多,财力雄踞一方的大庄园主蓝宝一家,还有某位真身至今隐藏于迷雾中的情报界达人(兼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等等等,都是自卫队势力急速扩张必不可少的因素。
  
  确实,高踞首领之座的乔托·彭格列很有统领人心的才能,但只有这份才能是成不了气候的。自卫队从单纯的志愿者慈善联盟逐步发展为初具规模的健全组织,也是建立在日益清晰复杂的分工合作之上。
  
  自卫队大多数人仍然记得,当年一场被大加粉饰风传的意外死亡,险些把这个处在萌芽状态的弱小组织连根拔起。
  
  那是在自卫队袭击萨德里克庄园的夜晚,一位怀有身孕的十五岁侍女死于枪杀。这个贫苦女孩的死在镇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无法相信被自己奉为救世主的组织,竟然也会实施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
  
  万幸,很快镇上就开始流传让人安心的“可靠”消息:杀死那位姑娘的是曾与她共事的侍女克丽斯·埃罗。
  
  据传,此人生性残虐嗜杀,数年前在山路上遭遇土匪时就曾大开杀戒,完全不顾自己面对的只是些困于生计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自卫队首领看在她主人艾琳娜慈悲心肠的份上,宽宏大量接纳了她,然而此人冥顽不灵、怙恶不悛,在执行突袭任务时与同自己素来不和的女仆狭路相逢,便借机公报私仇杀死了她。自卫队彻查此事之后,当机立断,将这等败类放逐出组织,断绝与她的一切联系,任其自生自灭。
  
  ——如上,就是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西西里口耳相传的故事情节。
  
  再加上坊间传言称,克丽斯·埃罗是那个弑主潜逃的背德骑士阿萝德拉·埃罗的女儿,更为她背信弃义的行动增加了可信度。
  没有人怀疑,这个时年二十的年轻女人和她母亲一样,是个魔鬼附身的人渣。
  
  那以后,一切安好。人们照常把领导才能出众又平易近人的Giotto奉为神明,而对背叛他信赖的克丽斯·埃罗深恶痛绝。自卫队的荣誉也保住了,军民一心,皆大欢喜。
  
  除去熟知这则“可靠消息”内情的自卫队上层,唯一对此心存怀疑的人,是当年与克丽斯交好的“女巫”索菲亚·玛蒙——她离开自卫队后没有去孤儿院,而是带着同样安分不下的维克多继续四处旅行变戏法维生。
  原本不打算再冒险与自卫队打交道的玛蒙,听说克丽斯的恶行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折回了那座曾将自己驱逐出去的小镇。
  她是唯一试图给那个女骑士讨说法的人,尽管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被放逐的本人问明真相。这档交情成为了后来两个女人坚固革命友谊的基石,暂且按下不表。
  
  自卫队势力扩张到一定范围之后,和邻近地区的其他组织一样,开始给自己冠以“Mafia”之名。为了与类似自卫组织加以区分,又用首领Giotto的姓氏命名为『彭格列家族』。
  
  不知算不算是神意的讽刺,就在『彭格列家族』的名号诞生前几个月,西西里某个偏僻的村落发生了一场报复性的谋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在家里被活活打死,他痛苦的惨呼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刺耳,却没有一个村人出门救援。
  
  率众施暴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黑发,有一对明亮的翠绿眼睛。据说,他是当年那场袭击中无辜遇害的苏珊·勃朗特的弟弟。供养自己生活的姐姐死后,他无以为生,从小偷小摸一直做到打家劫舍,就这样长成了个彻底的混混。
  
  被他打死的老人,在此之前已遭受了村民无数的白眼和冷遇,但他至死都保持着那副耕牛似的淳朴神情。即使是少年用铁棍击碎他脑袋前的最后一刻,老人也只是凝视着他稚气的面孔,哑声说:
  
  “孩子,你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克丽斯没有杀你姐姐。我知道的,我是她爸爸……”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
  
  刚迎来一线晨曦的西西里岛就这样被划分为两面。一面是迎风飘扬的救世主旗帜,旗下凛然挺立的金发青年和他千娇百媚的前男友·前女友们英姿飒爽一呼百应;另一面是无人问询的荒凉墓冢,某个臭名昭著的流亡骑士直到很久之后才第一次回乡祭拜自己的父亲。
  
  这个铁打的女人在坟前坐了很久,然后哭了。
  
  ————————————————————————————————————————
  
  两年后。意大利西西里岛,特拉帕尼港。
  
  ——砰零哐啷!!!
  
  我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破碎声震得从屋顶上弹了起来,连忙扳住烟囱以防自己滑下去摔个稀烂。
  
  虽然我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但房子里似乎有其他什么东西被摔稀烂了。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冒被碾成细粉的风险回屋一探究竟,死神就已亲切地爬上屋顶向我挥起了烧红的铁叉——当然了,这只是个比方。那位身披黑色长衣的年轻死神向我挥舞的并非铁叉,而是烤得香喷喷红艳艳的……新鲜覆盆子蛋糕。
  
  “啊啊,你果然又来屋顶上睡午觉啦。克~~~~~丽~~~~~斯,快看,是蛋糕哦~~~~~~~这次是改良版,我按照克丽斯的口味加了很多牛奶,很想吃吧?克丽斯的话一定很想吃吧~~~~~”
  
  “……谢尔曼,你不能指望我为了一个蛋糕就替你去死。”
  我掸了掸裤腿沾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把眼白向他翻过去。
  
  这名叫做谢尔曼的青年来自罗马,有一头垂及肩膀的淡金长发和让女性都自叹不如的纤细容貌,现在是与我一起行动、休戚与共的同志……名义上应该这么说,但要我坦率承认这一点实在有些难度。
  
  明明头顶“身手高超的暗杀部队干部”的傲人光环,谢尔曼却完全没有在人前搭架子耍大牌的爱好,不如说他作为干部待人亲切过头了,经常连清扫宅邸或筹备伙食之类的杂事都要亲手包办。被部下们询问“谢尔曼的得意技是什么”的时候,他甚至一本正经地报出了“调果汁和烤布丁”,结果人家花了好几天来琢磨调果汁和烤布丁究竟是一种怎样独特的暗杀技术……
  
  因为谢尔曼各种各样缺乏男子气概(?)的个性化举动,他现在已光荣获得了“暗杀部队之母”这一美名。必须一提的是,他曾经试图说服首领承认自己是暗杀部队之父,这一不轨企图以首领暴走炸掉半个驻地而告终。
  
  尽管我严词拒绝替谢尔曼处理宅邸里发生的事件——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可以肯定这事攸关我们的性命——他还是笑眯眯地把蛋糕硬塞给了我,说是“先补充点糖分防止等会儿晕倒”。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啦,克丽斯。其实呢,今天我们的首领和戴蒙·斯佩多大吵了一架,现在正到处找人撒气哦~~”
  
  “……这么可怕的事情,请不要用这种欢快的语气说。首领和斯佩多……他俩不是一直情投意合么,这次是闹什么?婚后怠倦?”
  我嚼着香甜松软的覆盆子蛋糕,可惜内心咀嚼的信息却比苦胆还难以下咽。
  
  戴蒙·斯佩多……可能的话,真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白白激起了一些早该丢掉的无聊回忆。
  
  “还不是那件事嘛?恋爱啦,恋·爱~~~~戴蒙最近满脑子都是和艾琳娜小姐订婚的事,走到哪儿都在散发粉红色气泡,每次和首领商量部队行动都心不在焉……我们首领那个坏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按着性子忍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发作了。如果对象不是一直跟他情投意合的戴蒙,首领早就爆他头了。”
  
  谢尔曼一聊到男女间那点事就兴奋得嗓音尖了八度,难怪最近部队里总有传闻说这家伙其实是雌雄同体……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我认为他根本就是雌的。
  
  “订婚……啊。时间过得真快,他们居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不能堂堂正正给艾琳娜小姐当伴娘倒是让人遗憾……”
  
  不知不觉就这样说出了口。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尔曼已收敛了那副雌雄莫辨的笑容,专注而关切地紧盯着我的脸。
  
  “——克丽斯,还在意那时候的事吗?”
  
  “什么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嚎叫着‘好可爱的姑娘’扑过来、然后被玛蒙打飞的时候?还是你翘着兰花指对BOSS说‘我们来做大家的爸~爸~妈~妈~吧~~’、然后差点被烤成肉肠的时候?”
  
  “好过分的还击啊……我只是在关心可爱的小克丽耶。不过,看你很有精神的样子,应该不用妈妈我多操心吧。”
  
  “你才不是我妈……”
  
  大概是我和往常一样辛辣的措辞让他放下了心,谢尔曼喜笑颜开地收拾好我递还给他的刀叉和碟子,站起身向通往宅内的楼梯口走去。临下楼前,他扭过脸来扇动着细长的睫毛向我抛了个媚眼:
  
  “亲爱的,还想要甜点的话记得来找我哟?妈妈无~论~何~时~~都会帮你做的~~~~~~”
  
  我干笑着点点头,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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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50 只看该作者 30 #
等到荒原开花时
  虽然打着“暗杀部队”的名头……但在没有接到出击命令的平和日子里,我们也需要处置积攒下来的文书工作。寄希望于查理大人卖力干这种乏味工作是没有前景的,因此我只要不出差,每天一大清早就去图书室收拾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
  
  与维克多一同执行任务的数日后,我和惯常一样前往地下一层的图书室。据说搬进驻地时BOSS特地把图书室安置在地下是为了保护珍贵的档案资料,但现在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只是想让烦人的文书离自己越远越好。
  
  啪嗒,啪嗒。
  我站在门口摸索着连按了几下电灯开关,可是天花板上那个小灯泡一点都没有吐出光芒的意思。心里暗暗寻思着“该不会是电路又被BOSS发怒轰了吧”,我无可奈何地扶住墙摸黑向室内走去。
  
  幸好我夜视能力还算过的去,只要摸到书架找出相关的资料,之后带出图书室阅读就好了……
  
  “呃,需要的资料在……啊,应该是这里。”
  
  图书室的陈设显然是针对BOSS那种一米八几的纯爷们设计的,书架高大得惊人,建造时估计谁都没考虑到BOSS压根不屑于踏足这个书卷气浓到呛人的地方。我正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搁在书架顶层的书本,不料脚下骤然一空,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朝一边歪倒过去。刚抽出一半的两本厚书,也就顺势直直瞄向我头顶砸了下来——
  
  “呜哇……?!!”
  
  “——哦~呀,好危险。”
  
  …………
  
  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敏捷地一手揽紧我肩部、另一手稳稳接住掉落的书本的,是和朝利雨月先生一样,身穿宽袍大袖的白色和式狩衣、乌黑长发如锦缎披落的日本青年。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东洋年轻男子,但他身体周围萤火般扩散出的星碎微光,以及悄无声息潜入图书室、一瞬间扶住我并接好书本的利索身手,都证明了这个青年绝非等闲之辈。事实上,他和人称暗杀部队之母的谢尔曼相似,同样是我加入瓦利亚旗下后邂逅的同伴。
  
  当然了,他在那份异常强烈的母性执念方面……和谢尔曼一点都不相似。
  
  三日月志保。
  “尽管取了个女气的名字,还请把我当成纯粹的男子汉好好戒备哦”——他是这样向我介绍自己的。
  
  与雨月先生一同来到西西里的几位日本友人有个奇妙的共性——他们的姓名都与月亮有某种联系。雨月,三日月(这个词在日本好像是新月的意思),以及另一位姓东月的十六岁姑娘。看来那个东洋岛国对于“月”这一意象十分中意啊……明明只是个不借助日光就无法闪耀于夜空的无力球体。
  
  “哎呀哎呀,真是乱来的姬君呢。连盏灯都不点就一头扎进来……说不定会在黑暗中迷路哦?”
  
  志保扶着我站稳后便不露痕迹地撤回了手,以宽袖掩住半张脸低低笑出声来。他满是玩味笑意的细长瞳孔眯作了月牙的形状,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悦。
  
  雨月先生对意大利语并不精通,刚到西西里时经常需要擅长语言的志保担任翻译一职。同僚期间,我也断断续续从他那里学了些基础的日语会话。和雨月先生明快的语调不同,志保习惯于把三秒钟便能念完的句子拖长到十秒,慢条斯理地半个字半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而且时常兴味十足地托腮观赏谈话对象急躁跳脚的模样。一言概括,三日月志保是个趣味很差的男人,与戴蒙·斯佩多有点一丘之貉的味道。他会与那位单纯爽朗的雨月先生交好,说实话我至今摸不着头脑。
  
  言归正传。这个趣味差劲透顶的日本男人,由于其过人的头脑和身怀的特殊禀赋,目前与我共同担任查理的辅佐役。而所谓的特殊禀赋……
  
  “志保,你身边的光,也是‘眼’的力量制造出来的?”
  
  “唔?嗯嗯,不愧是姬君,一下子就看破了啊。”
  
  我仰面看向志保在黑暗中闪烁不定的眸子。左眼泛着常见的漆黑光泽,右眼的色彩却显得诡异又突兀。
  
  ——欲坠夕阳一般深红的瞳孔里,隐隐浮现出难以识别的墨色东方文字。
  
  每次旁人向他问起,志保都以“呵呵这是可以窥探过去未来的魔眼哦”搪塞过去。那只刻着字的红眼究竟是什么危险品,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向我们挑明。
  
  可以窥探过去与未来的眼睛……简直就像童话一样。
  
  “说什么‘不愧是’,正常人看了都知道吧?哪有普通人会边走边散发绿莹莹的光啊?!还有,‘姬君’那个称呼也差不多……”
  
  “呵呵。但是,看到克丽斯的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把你叫做公主哦?像你这样强大又耀眼的女性,不是再适合这个词不过吗。”
  
  “所以都说了,我是个骑——”
  
  “没有主人的……骑士么?”
  
  “啧!你这……!!”
  
  见我一副被踩中痛脚的激愤模样,黑发青年再次掩住嘴发出了恶趣味得到满足时的愉快低笑。
  
  “呼呵呵……不用太在意,克丽斯。我有预感,今天是你找回失物的日子,高兴点吧。”
  
  “失物?可是志保不是经常说吗,一度失去的东西无法再找回……”
  
  “嗯,我没骗你哦,一度失去的东西不可能再回来。但是,克丽斯并不是‘失去’了,只是暂时与你的主君分别而已。……唔,我占用姬君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克丽斯,现在回客厅去的话,说不定会有让你喜出望外的发现唷?”
  
  我怀疑地瞪着志保闪出古怪光亮的异色瞳孔,没有挪动步子。
  “你该不会打什么奇怪的主意吧?譬如说,BOSS正在客厅里发火乱摔东西什么的……”
  
  “啊呀呀,你这句话对我和查理来说都很伤人呢。放心吧,这次我有好好向你传达命运的消息。”
  志保如同安抚任性弟妹的兄长一样苦笑着抬起手来,好像满怀怜爱似的揉乱我的短发。
  
  “对了,最近似乎正值谷里山百合的花期。等克丽斯找回珍贵的失物之后,为了感谢我给你带来福音,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了。一望无际的雪白花海,日光下翻涌的银色波浪……只是听着就很令人神往吧?”
  
  “不要擅自决定啊?!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带来的是福音还是末日预言……再说、再说,雨月先生可是告诉过我哦,在很多日本故事里,‘等XXX之后一起看花’根本就是个死亡伏笔嘛!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自然,怒气填胸地吼出这句话时的我,并不相信所谓死亡伏笔一说。反正只是小说里拿来形成反差感赚人眼泪的烂俗情节,怎么可能当真好死不死撞进我们的现实。
  
  我真的这么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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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51 只看该作者 31 #
  这一回,喜爱捉弄人的志保没有给我下套。
  我切切实实在客厅里撞上了某个活蹦乱跳、精气神倍儿饱满的……失物。
  
  看到那个金光灿灿闪瞎人狗眼的大件失物的瞬间,我的心情与其说是喜出望外,还不如说是魂飞魄散或心惊肉跳……
  
  “克丽斯?!啊啊,真的是克丽斯……是活的克丽斯!!!喂,别跑啊克丽斯——!”
  
  我刚急速转身摆出预备起跑的姿势,就被从身后扑来的活跃“失物”像树袋熊一样展开双臂牢牢箍住了。感觉到那个人体温的一刹那,我只觉喉头被人劈了一刀,整个发声系统顷刻濒临瘫痪。
  
  “……GGGGGGGGG……”
  
  刚出生的鸡仔绒毛一样柔软细密的金黄头发。
  
  “呀,克丽斯。好久没见你了,看到你精神的样子我就放心了。特拉帕尼的生活,还过得惯吧?”
  
  鹿一样水汽弥漫的清澄眼瞳。
  
  “GGGGGGG…………Giotto?!!”
  
  本该蛰居于戒备森严的彭格列总部的首领大人,此时此刻此地,正活生生地蹦跶在我眼前。不仅活生生地蹦跶着,他还用刚刚野餐归来一样的轻快语气向我打招呼。
  而且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长大?!到底是用什么草药保养的啦这男人!!
  
  不不不,现在不是惊讶于这种细节的时候……
  
  “为什么Giotto会在这种地方?!你和我们应该不能直接联系——”
  
  “啊,真的耶,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瓦利亚的本部。果然查理的品味跟我很不一样,装潢得超~~~~气派的房子呢……我对于室内装修一窍不通,所以基本没怎么翻新家具。啊啊,那个沙发看起来好软!可以跳上去滚一下么,克丽斯?”
  
  “……你给我滚!!!”
  
  看见Giotto犹如回自己家一般自在地跳上沙发摊开四肢,我被他更胜少年时代的草率行动激得险些当场气绝,一手指向玄关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
  
  不等我冲上前揪起首领的领子把他轰出驻地,白衣飘飞的黑发青年鬼魅般浅笑盈盈地从我身后冒出来,灵巧地一把托住我的手腕。
  
  “不可以哦,姬君。态度这么不坦率,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失物’又会再度消失不见的。”
  
  “说是‘失物’……”
  那种东西最好一生都找不回来啦!!枉费了别人牺牲名誉和他断绝来往的悲壮决心,冒冒失失闯进禁地的大蠢货……
  “难道说志保……早就知道Giotto会跑来这边??”
  
  “呵呵,谁知道呢。”
  志保一脸无辜地轻轻歪了歪脑袋,墨黑的刘海披散开来,色泽如血的右眼里笑意分明。
  
  “别想蒙混过去!志保和雨月先生也都知道的吧?我们瓦利亚的存在不能公之于众,就算暴露了也不能和首领有所牵连,必须作为独立于彭格列的秘密武装力量——”
  
  “克丽斯,你那个情报过时了哦,就在刚才。”
  
  这一次,面对我声色俱厉的蛮横指责,Giotto既没有端出楚楚可怜的委屈面孔,也没有打圣父牌笑得从头到脚金光灿烂、眉梢眼底尽是柔情。他维持着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的闲散姿态转过脸来,只有颈部以上切换成了谈判桌边的严肃模式。
  
  “我和戴蒙已经商量妥当了。这段时间和周边家族的领土商谈结束之后,应该能迎来比较长的一段稳定时期。这一阶段,除了戴蒙和艾琳娜的婚事得提上日程之外……我要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向人们公开彭格列独立暗杀部队——瓦利亚的存在。”
  
  “什……?!”
  
  从那张一向唠嗑天真理想的嘴里飞出的台词实在太过惊人,让我一时间丧失了言语。
  
  公开瓦利亚的存在。
  这就意味着,要把一度由我们分担掉的肮脏和罪过,重新纳入彭格列的名号之下。两年前那些斯佩多转嫁到我身上的骂名和非难,将一点不少地被世人强加回Giotto头上。
  
  “别、别开玩笑了!!做那种蠢事的话,岛上的人会怎么想你——?!”
  
  “怎样想都无所谓。”
  
  Giotto倔强地合起眼睑抵抗我长矛般直刺他而去的视线,语声里没有半点不安动摇。
  
  “虽然瓦利亚是独立暗杀部队,但你们执行暗杀任务的时候,也需要我和G他们的批准。我确实没有直接动手,可是根本上来说和我杀了那些人无异。明明自己并不清白,却把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推给查理和你……克丽斯,你觉得我能够一直这样心安理得地逃避下去吗?”
  
  “瓦利亚没工夫听你那些漂亮话。缺乏现实性的感情化意见,不过是没有实践价值的空言罢了。Giotto,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回总部去,做你那些干净漂亮的扶弱济贫工作,你的敌人就由我们来——”
  
  “……克丽斯,一直都是这样娇惯我呢。”
  
  “唔……?!”
  
  意料之外的直率评价。
  Giotto大大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身,双手笼在西服口袋里向我走过来,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悠闲微笑。他的身高依旧没能超出我多少,因此尽管眼神凌厉坚定颇有首领气势,却依然只能保持极其破坏居高临下气氛的平视姿势。
  
  “刚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不告而别的时候也是。克丽斯总是这样,把所有悲伤的讨厌的事情统统揽到自己身上,什么都不跟我说就一个人逃走了。明明试着和我商量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出更好的解决之道的……开口闭口都把我叫做笨蛋,你才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呐,克丽斯·埃罗。”
  
  “什……什么时候轮到你叫我笨蛋了?!不过是势力扩大了点,别太得意忘形了小鬼!!”
  
  “是是是,的确是克丽斯比较年长呢。所以不要轻易对我发火啦,女生会老得快哦?”
  
  两年前的角色不知为何突然颠倒了位置。面红耳赤直跳脚的傻小鬼变成了我,而游刃有余水来土掩的成熟大人变成了这只翅膀刚长硬的土鸡。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噢上帝,时间……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
  
  “噗……哈哈,不要摆出一副看见幽灵的表情啊,克丽斯。我们可是两年没见过面了哦?两年时间足够让刚落地的婴儿学会说话走路,我稍微有点变化也不至于那么让你吃惊吧。”
  
  不,这哪里是“稍微有点变化”的程度……就算说不上是人格置换,至少也是整个儿进化了吧?!不知不觉就从土鸡进化成白天鹅了啊这家伙?!!
  
  迎着我红一阵青一阵的尴尬脸孔,Giotto后退几步与我隔开一段距离站定,然后庄严地伸出右手平摊在我面前。
  
  “如果克丽斯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公开场合和我见面,我也只能说最不愿说的话了。——克丽斯·埃罗,我以彭格列首领之名向你下令,作为我阔别的友人……回到彭格列。回到我身边来。”
  
  “……”
  
  命令。
  这个词之于骑士,无异于神的召唤之于基督徒。
  
  “可是……戴蒙和我费尽心机保住的……你的荣耀……”
  从喉头艰难挤出的零碎言语,听上去格外的力不从心。
  
  你为那些蒙受苦难的人做了那么多。你把身家性命全部押给了他们。
  你应该是永受他们爱戴和尊敬的啊。
  你不该像我一样被人憎恨唾骂啊。
  
  “没关系。彭格列的名誉这点,戴蒙和我也达成了共识。在我们力量衰微的时期,慈悲大义之名的确比任何事物更加关键,因为除了人们的支持我们几乎一无所有。但到了这个时期,人们也该认识到斗争的残酷和瓦利亚的必要性了,纯粹而无原则的慈悲不再是主宰一切的旗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克丽斯?不会再有人指责排斥你们。相反,戴蒙认为这支武装力量对于威慑其他家族来说十分重要,你们的存在说不定能抑制许多本会发生的纷争。”
  
  “……Giotto,你……”
  比想象中更加合情合理且顾全大局的说辞。为了琢磨出这席打动人心的重逢宣言,这家伙相当费了一番心思吧。
  
  “拜托了,克丽斯。这两年来我全心全力扩大家族积蓄力量,不仅是为了实现自己当初的理想。这也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力量。我知道,现在无论我怎样道歉,你因庇护我而失去的东西都不可能再回来……所以,至少我想保护你尚未失去的东西。这才是我的荣耀。”
  
  金发青年向前紧走两步,强硬地一把拽起我垂在身体两侧的手。
  
  “克丽斯,回来。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把你从阴影里拖出来的一天。”
  
  “……这句话,是命令吗?”
  
  我有点绝望地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没有一丝迷茫和忐忑的果敢神情。蜕去那层幼稚的、软弱的、不忍直视前路的壳,依稀可见蝴蝶展开光彩夺目的翅膀。
  
  “嗯,是命令。如果亲爱的骑士小姐只听从命令,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对你下令。”
  
  “是命令的话……根本不容许我拒绝吧?”
  
  “嗯嗯,就算拒绝了我也不会听的。”
  
  “……你还是滚啦!!!”
  
  三日月志保……那个拥有窥探未来的红眼的青年,果然是对我传达了个末日预言吧。等到处理完手头杂事安顿下来,我一定要把他和这只进化成天鹅的土鸡一起……按死在山百合花田里。这是他俩的死亡伏笔,就这么决定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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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51 只看该作者 32 #
戴绿耳环的女人
  
  Giotto来访的当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脑海里巡回播放着或鬓边插花、或头戴女帽、或扑闪着透亮眼瞳泪目汪汪的Giotto……话说他为什么没给我留下半点正经的记忆……
  
  “——!!”
  
  我大汗淋漓地从无限循环的噩梦中惊醒,捂住胸口浑身发软地往枕头上一瘫。只记得梦中最后一个场景是Giotto手捧精巧的玻璃铃铛站在圣诞树前,喜洋洋地朝我回眸一笑,背后似有刺得人睁不开眼的万丈天光。
  
  然而,那样绮丽晃眼的光芒,说到头也不过是梦中才能见到的幻影。
  
  我一边极力保持清醒这样告诫自己,一边掀开被褥伸脚去探睡前摆在床边的皮靴。还没来得及从梦魇带来的惊悚感中回过神来,指尖就触到了床头柜上什么湿润柔软的异物。
  
  “……?!”
  
  是山百合。
  大束洁白胜雪的山百合,被什么人用缎带仔细捆扎着,极稳妥地安置在我的床头柜上。
  
  说起来,睡梦中确实闻到了某种沁人脾脏的清甜芳香……山百合的话,难道说是志保?
  就算是擅长捉妖弄鬼掩人耳目的伎俩,趁夜侵入女性寝室也有点太过火了吧。
  
  我困惑地抱起那捧新鲜的花束,紧接着又有几样出乎意料的东西冒了出来。压在山百合下方的,是一只工艺粗糙的绿色玻璃耳环,一小杯漂着泡沫的咖啡和一张折起的字条。
  
  (啊,耳环……?!什么时候弄掉的?)
  
  自从脱离自卫队以来,我失去了可以安居的容身之所,因此一直把父母唯一的遗物——是的,这只耳环已经从“母亲的遗物”变成了“父母的遗物”——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由于佩戴首饰不便于平日行动和战斗,我并没有把耳环戴上,而是小心地揣在衣服内侧的贴身口袋里。
  明明都那么用心保护了,居然还会弄丢……
  
  咖啡杯上绘有瓦利亚的纹章,看来是谢尔曼的手笔。那家伙一向缺乏男子汉的阳刚仪态,只有暗杀和料理的水平值得称赞,每天也会热心地为留守成员准备早茶。他和娇嗔媚眼一道送来的食物,虽然总让人觉得心里有点不痛快,但味道和营养都不会叫人失望。
  
  ……所以说为什么大半夜潜入我房间送东西啦?!!
  
  男人心海底针,真搞不懂这些大老爷们脑子里在转些什么。
  
  我一手抱着芬芳扑鼻的山百合,抿了一口尚带余温的咖啡,然后放下杯子随手打开折起的纸条。那是几乎可以评价为赏心悦目的工秀笔迹,只是内容令人瞬间有了把咖啡杯砸上墙面的冲动。
  
  【致我亲爱的姬君。
  
  虽然我预约了与你共赏山百合,但有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捷足先登向你献上了花朵,我只好把这个机会留待下次了。这样也好,毕竟我并不想被姬君所担心的“死亡伏笔”砸中。尽管喜欢逞强蛮干,姬君却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即使是我这种人消失,你也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吧。
  
  给你带来山百合的先生似乎十分希望亲手把花交给你,可惜他虽有挺身阵前驱使百人的雄才大略,却没有挺身站到思念之人面前传达真心的底气。因此,只能借用我小小的魔术潜入你卧榻之旁,把自己的心意留在这里。在漫长的分离中,那位先生一定一直在为自己当年的天真向你道歉。姬君,请不要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那是你终于找回的重要失物,请不要再次亲手丢弃。
  
  又及:
  之前在图书室拾得了姬君的耳环,大概是你跌倒时落下的,现物归原主。这是你母亲重要的遗物,还请珍重保存。另外,谢尔曼无论如何都希望你一睁开眼就能享用他亲手磨制的咖啡,故而一同奉上。
  姬君的睡颜似乎有些痛苦,是否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我深恨自己无法潜入你的梦境,只能就此折返,在心中默默祈祷,许你一夜安睡。】
  
  没有署名,也不需要署名了。
  
  “有你们这种人在,能睡得着才有鬼了啦——!!!!!”
  
  我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把纸条揉作一团用力朝墙上砸去。
  
  “……哦呀,一大早的你还真是精神呢。果然没被扣薪水的家伙就是有干劲呀。”
  
  伴随我的悲鸣应声而入的,是懒洋洋撩拨着长发、表情晦暗的玛蒙,看来数日前减薪的阴影仍然徘徊在她心头无法抹去。
  
  我的起床气并未因亲友的懒散态度而消灭,反而被她这种事不关己的表现进一步激高了。
  “玛蒙你来得正好……听我说,这些男人彻底没救了!”
  
  …………
  
  听我愤恨交加地陈述完事情经过后,玛蒙有点惊奇地挑高了眉毛,不怒反笑道:
  “那不是很好嘛?不止三日月那个不可靠的阴阳眼,连我们伟大的首领都属意于你,甚至不惜于借助情敌的力量向你传达真心……这事儿不仅不该生气,要我看你还得请客庆祝一下呢,我亲爱的小英雄。”
  
  “不是笑的时候吧?!你到底是根据什么想象出这种罗曼电影一样的剧情,而且志保对我根本就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家伙个性比阿诺德还傲,仗着有那只刻字红眼的力量,对其他干部甚至BOSS都摆出一副‘你算老几’的清高态度,唯独张口闭口把你叫做公主……我说克丽斯,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整个瓦利亚都知道那位东洋先生对你一见钟情了,你也稍微来点有趣的反应啊。大家打赌的时候,我可是下注押你和三日月会比戴蒙和艾琳娜先修成正果哦,你千万别对不起我的钱包……哦不对,要是你攀上首领的话奖金就不成问题了,那样也不错……”
  
  “……给我适可而止吧,你那些铜臭味冲天的妄想。”
  
  我一掌拍上玛蒙天灵盖,然后抓起咖啡杯默默一饮而尽。
  
  要是就这样烂醉昏死过去该多好啊,我想。
  雨月先生说,东方有古谚语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话……真他妈的准。
  
  我并没有爆粗口的爱好,但人偶尔也会撞上些只能用粗口抒发恶劣心情的状况,比如说现在。
  
  “G、Giotto……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放手、放手啦混账东西!!你要把我拖去哪里?!!看花的话我可不干,我既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
  
  “抱歉克丽斯,暂时安分一点可以吗?我有必须立即让你看的东西。”
  
  Giotto痛下决心打破本部和瓦利亚间的壁垒之后,我第一次被查理派去本部传信,就好死不死地在中厅当头碰上了表情古怪的首领大人。
  他的表情……怎么说呢,Giotto掐着我胳膊一路狂奔时五官极为扭曲,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治疗神经性面瘫过程中从诊疗室逃出来了,针灸用的银针还扎在脸上。
  
  “等等,Giotto……我叫你站住!!”
  
  眼见我们经过的走廊越来越僻静无声,我终于按捺不住心头弥漫的不祥预感,一把扳住某尊石膏塑像的胳膊死不松手,强迫Giotto停下了羊驼一样勇往直前的脚步。
  
  “我……我说,这里已经属于阿诺德的地盘了吧,你找他单挑别拖上我……我今天出来没带牛奶,不知道怎么安抚那头凶兽。”
  
  “放心放心,阿诺德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上来就手铐爆头……欸?克丽斯,你明明是第一次来本部,为什么会知道阿诺德的办公室?”
  
  我的耐心几乎要跌入负值,只好无力地向我们刚跑过的转角一挥手:
  “那边的拐弯处,有人在墙上用红笔涂鸦了‘前方是阿诺德领域,请轻声慢行’的字样,署名好像是奥菲利娅。那孩子,现在弃暗投明跟着阿诺德混了?”
  
  “…………”
  Giotto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呆立良久,他才感慨颇深地轻吐出一句话:
  “……奥菲,真是个好孩子啊。”
  
  “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吧?!”
  
  我一声怒喝还卡在喉咙里,就再次被Giotto拽得险些凌空腾飞了起来。
  
  “所以说你到底要找阿诺德干什……呜哇!!”
  
  由于我猝不及防之下忘记了松开石膏像,Giotto拉扯的力道又过于生猛,这么一拖一拽——那尊无辜塑像的胳膊立时咔嚓一声告别了它的身体。
  
  “…………”
  
  我和Giotto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他拽着我的胳膊,我拽着断裂下来的石膏胳膊,面面相觑。
  
  话说回来,定下神仔细观察那尊塑像……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阿诺德先生?
  
  “呵、呵呵,我想起来了克丽斯,这座石膏像是奥菲利娅学雕塑玩儿的时候做给阿诺德的……阿诺德嘴上说不需要但到底没舍得丢出去,就摆在办公室外面了……之前戴蒙想偷偷搬走养女的作品,结果阿诺德二话不说就跟他打了起来……”
  
  我面无表情地把瞳仁翻进天灵盖里,一把勒住金发青年脖子冷声道:
  
  “……是你把雕像弄坏的对吧,Giotto。”
  
  “欸?!是、是我吗?!!”
  
  “……嗯,绝对是你,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亲身承受两年后加强版的牛奶神教教徒之怒,更何况还是亲手毁了这种类似于定情信物的珍贵藏品。为了我的未来,拜托你死在这里吧凹凸鸡——不对,凹凸天鹅。
  
  …………
  
  用临时折往G先生处借来的不干胶胡乱把阿诺德塑像的胳膊粘回去之后,我和Giotto终于冷汗淋漓且贼眉鼠眼地……猫着腰悄悄潜入了阿诺德先生的办公室。
  
  据说观看一个人住处的陈设就能大致了解他的性情品味,而阿诺德的办公场所正是这句格言的最佳证明。
  他房间内的布置与他本人一样简洁干厉,除去必要的桌椅灯具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摆设,难怪他不愿把小下属送来的雕像摆在屋内破坏严谨空气。落地窗被深棕色的布帘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日光,这种通常只让人感觉土气的颜色一旦和阿诺德联系在一起,顿时也显得庄重了几分。
  
  “你好歹也算个首领,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偷鸡摸狗一样的事情……”
  
  “实际上就是偷鸡摸狗啦……阿诺德厌恶任何人闯进自己的私人空间,我也不例外。今天只是有急事找他商量才不得不硬闯进来,没想到发现了必须给克丽斯看看的东西……”
  
  Giotto一边无力地苦笑着,一边直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窗前拉开了布帘。
  
  突然倾泻进来的明亮阳光刺得我眼睛一阵灼痛,连忙抬起胳膊遮在脸前。等到视觉稍微恢复一些之后,我才茫然地站在这个头一次涉足的房间中央四下环顾。
  
  然后,我立刻明白了Giotto所谓“必须给克丽斯看的东西”是什么。
  
  正对阿诺德办公桌的墙壁原先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直到此时才在窗外涌入的日光中现出真形。那里挂着一副真人大小的女子半身肖像,镶嵌在精致画框中的女人鼻梁高挺、颧骨微突,整张脸都裹在狮子鬃毛般凌乱的栗色长卷发里。橄榄色的皮肤上缀了几点淡淡的雀斑,一双明艳惑人的绿眼睛被浓密的长睫衬得更深更大,好似占掉了小半张脸。女人形状饱满、颇有福相的耳垂上,挂了一对与她眼睛很相称的半透明绿色耳环。
  
  这个女人在笑。
  与贵族妇人脂粉堆砌的娇笑不同,这女人的笑容里满溢着十足的自信与犀利的刀兵之气。她的容貌诚实说并不美,但她虽没有常人称道的那种瓷器或玩偶的美丽,却另焕发出一种女子身上不多见的雄健之美。
  
  那是剑的美丽。
  
  “这个……是……”
  
  “——无论怎么看,都是克丽斯你哦。”
  
  Giotto在我身边站定,同样一脸不解地仰面紧盯着那幅高高在上的女子肖像。
  
  “像是有点像啦,但也仅仅是相像而已吧。阿诺德先生不可能把我……”
  
  我又没有为保护阿诺德而壮烈牺牲,他再怎么跟我心有灵犀也不至于早早把我装裱起来挂到墙上。大概我与他某位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有几分神似,这么一说他先前对我的和缓态度也就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不可能?克丽斯从以前开始就相当有人气哦,蓝宝总缠着你不放,科札特也说你听手风琴的时候表情很专注,让演奏者心情很好……阿诺德当初不是还用克丽斯的姓氏命名了自己的钢琴曲吗?一定有把克丽斯当做特别的对象啦,那家伙。”
  
  怎么觉得这席话和玛蒙今早的发言很像……志保前几天确实预言过我近日命犯桃花,难道指的就是这码子事?
  要不要这么准啊,那家伙的『言灵』。
  
  “这种酸溜溜的口气太让人肠胃不顺畅了。Giotto,我说你……”
  
  我左眼瞪着画像上一脸唯我独尊笑容的高傲女人,右眼不禁向满面阴云的Giotto瞟过去,只觉一股寒嗖嗖的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在吃醋吗?”
  
  大概发觉自己把低落情绪表现得过分明显,Giotto略带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
  “我怎么会吃朋友的醋……只是觉得有点寂寞罢了。当初大家都劝阻我去见克丽斯,我还以为只有我一直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现在发现我还蛮受欢迎的,所以你内心空虚寂寞冷了?”
  
  “克丽斯,别说得那么直白……”
  Giotto额角上的汗珠越发密集了。
  
  “噢行了,不逗你玩了。放心吧Giotto,画像上的女人不是我,我有确证。”
  
  迎着金发青年莫名其妙的疑惑视线,我伸手探向贴身的衣袋摸出志保夜袭送回的耳环,用食指和拇指捻着提到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你看。我妈妈留下的耳环,我手头只有一只。画像上的女人戴着一副完整的耳环,如果阿诺德先生当真对我有超出牛奶神教教徒之外的想法,绘制我的画像时应该更细心点儿吧?”
  
  “啊,真的!说的也是……”
  
  不知为什么,注意到画像与我之间微小差距的一瞬,Giotto仿佛安下心似的悠悠吐出了一口气。
  
  然而,他刚刚抬起一半的手还没有抚上胸口,就被某声犹如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魔召唤定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
  
  披着人皮的恶魔一动不动地钉在门口,原本白皙的面孔此时黄得好像烤焦了的葱油饼。他一手提着那条糊满不干胶的石膏手臂,另一手威胁地轻晃着让人连眼睛带五脏六腑都隐隐抽痛的银色刑具。
  
  已长大不少的奥菲利娅站在他身后,面如土色地朝我们比划了个断头台的手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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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53 只看该作者 34 #
渐渐分歧的朝圣路
  “呜……痛痛痛!轻点儿志保,你要挑战我皮下组织的坚韧程度吗……嘶——!!”
  
  “啊啊,请不要乱动啊姬君,酒精会滴进眼睛里哦。Giotto先生也是,请把脱臼的胳膊好好搁在那里,否则说不定会‘喀拉’一声掉下来的。‘喀拉’一声唷。”
  
  “会掉下来才怪啦,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嘶——!!”
  
  与满面开花瘫倒在地毯上叫苦不迭的我和Giotto形成鲜明对比,三日月先生有如精灵附体般神采逼人。他以亲身行动诠释了精神分裂这一状态的最高境界——一面轻手轻脚用棉签蘸着消毒酒精一点点涂抹我眼角的细小擦伤,转头就捏起Giotto脱臼的膀子一托一推“喀拉”一声复了位。“喀拉”一声的。
  
  Giotto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按着胳膊龇牙咧嘴地抱怨开来:
  “好疼疼疼……三日月君,你这是差别对待!明明照顾克丽斯时就像给婴儿喂奶一样,为什么帮我治疗时好像要捏碎婴儿的脑袋……”
  
  “呵呵,你说笑了Giotto先生,我可不会做那种虐待幼儿的事情。再说,对于我唯一珍爱的姬君温柔相待,这有什么问题么?”
  志保把脖子歪过三十度,几缕浓黑发丝顺着白皙的脸庞滑下来,是和十九岁Giotto有一拼的纯净无辜模样。与此同时,他用握成拳状的右手扣住左手腕关节轻轻一掰,登时发出喀蹦喀蹦几声令人寒毛倒立的脆响。
  
  “……不,没有任何问题。”
  Giotto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志保和阿诺德先生一样,属于比起舌头更偏好用刀枪解决问题的类型,巧言善辩的Giotto面对他们往往陷入有理说不清的困境。
  
  说起阿诺德先生……
  
  “咳,Giotto……阿诺德他,果然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吧?”
  我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撤下幸灾乐祸的笑容换出一脸严肃。
  
  尽管阿诺德一言未发就动手把我们修理一顿砸出了房间,但已没有猜疑的必要。阿诺德办公室里如同圣母玛利亚像一般高高悬挂的那幅女子肖像,正是我弑主流亡后二十余年杳无音讯的母亲,人称背德骑士的阿萝德拉·埃罗。
  
  画像中她的容颜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下,风华正茂。既然能够绘出她这个年纪的容貌,阿诺德与母亲的交情看来算是源远流长了。
  
  令人心生疑念的是,倘若母亲与我的相貌当真相似到难以分辨,那么……为什么阿诺德当年第一次见到我时没有表现出半点异状?
  或许仅凭容貌无法确认我和母亲间的血缘关系,但是借助彭格列的力量以及阿诺德自身的情报网,要调查出我祖宗十八代的家谱都不是什么难事。换而言之,眼下阿诺德肯定对我的身世一清二楚。
  
  “看来是这样。不过,阿诺德的话……没那么容易向我们泄露情报吧。他和你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什么都没对你说……”
  
  没错,这就是我无法安心的症结所在。
  阿诺德知道母亲的下落,也明知克丽斯·埃罗是阿萝德拉·埃罗的女儿,却一直对我讳莫如深。
  
  志保手中冰凉的棉签再度触上我颊边被手铐划破的伤口,我感觉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那个除了喝热牛奶的时候以外,就像冰雕雪塑一样冷血乏情的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呵呵。不是需要这么愁眉苦脸的事情哦,姬君。属于你的东西,即使不刻意寻求,终有一日会落入你手中。相反的,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使拼命地伸出手去……也是无法挽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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