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城-作者:奥古斯丁

上帝之城

(4)

  当时Giotto正站在洞外洗脸漱口,看见G飞奔而至便端起脸盆口杯跟他一道走了进来。见向来沉着的友人如此失常,Giotto也被他感染得语无伦次起来。
  “GGGGGG……G你怎么了?早饭我倒是还没吃……哦不对,我是说,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镇上又……”
  
  “如果是镇上倒好……你知道么,我刚才悄悄潜回驻地,在门口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来自巴勒莫的信件。Giotto,你猜是谁写来的?”
  
  Giotto的脸就像被人泼了一大缸牛奶一样“刷”地变白了。他艰难而痛苦地呼吸着,仿佛一只即将在牛奶缸里溺死的旱鸭子。
  
  (……好吧,我承认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牛奶……老娘半个月没看见过鲜牛奶了……)
  
  “G,该不会是……”
  
  “就是那个‘该不会’。”
  G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沉重表情,把手头的信纸拍到Giotto鼻尖上——他很快就为这一轻率举动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Giotto向信纸上的署名扫了一眼,然后两眼一翻两手一软,准确地把一盆洗脸水从G脖颈里灌了下去。
  
  …………
  
  下一秒,山洞里同时炸响了千奇百怪的呼叫声,以及千奇百怪的呼叫声的回声。
  
  “喂——!!振作点啊Giotto,快睁开眼睛,别口吐白沫啊!!世界末日还没到呢!!”
  
  “凹凸鸡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这种荒山野地里淡水资源有多宝贵,把你的血抽干了都赔不起!!”
  
  “什么什么,Giotto昏倒了?!快究极地去镇上请医生!”
  
  “不用究极了,普通地去请就可以了……话说他看了啥会晕啊?!前女友的分手信么!!”
  
  “kufufufu,前女友的名字是‘阿诺德’吗……还真是相当男性化的名字呢。”
  
  ………………啥?
  我愕然转向身旁作出爆炸性发言的小骸,只见他不知何时已趁乱把Giotto怀中滑脱的信件抢到了手里,正饶有兴味地逐字拼读着。
  
  “‘Giotto:
  我按照你的请求来到了意大利,却听闻你的部队已于前月被逐出驻地,我很想听听你对于自己的无能有什么解释。根据你的解释,我会决定你要为无端浪费我的时间而支付多大的代价。’”
  
  ……这、这还真是威慑力十足的前女友啊……
  
  就在我和小骸对Giotto的择偶标准长吁短叹感慨不已时,Giotto在G和纳库鲁的连环巴掌攻击下勉强恢复了清醒。他顶着被两人拍打得格外红润肿胀的苹果脸,双目无神地问了一句:
  
  “……呐,有刀吗?”
  
  “Giotto,你究极地别干傻事啊!神是不会宽恕放弃生命之人的!”
  
  “你放心,我不是要自杀。我得先武装好,准备和暴怒的阿诺德拼命……”
  
  ……你到底交了个多凶暴的女友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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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39 只看该作者 17 #
最糟糕的三角关系
  
  Giotto那位凶暴的前女友登门造访,是分手信……不对,预告函寄到的两天后。
  
  那日凌晨,我早早从不安稳的浅眠中惊醒,翻来覆去再也睡不成回笼觉,索性借着洞口透进的朦胧晨曦披衣起身,去查看难得安分睡到天亮的小鬼们的状况。
  
  虽然思虑成熟得近乎冷酷,骸的睡姿却是众人之中最像小孩儿的。纤小的手掌紧握成拳凑在胸前,被单下双腿微微屈起,瘦小的身子蜷得跟虾米一样,怎么看都是母亲子宫里的婴孩姿势。
  据说保持这种睡姿的人天生缺乏安全感,因此始终眷恋着母亲羊水中那份温暖与安全。
  对于双亲早亡的骸而言,母亲的怀抱或许是只曾出现于美丽幻梦中的奢望吧。
  
  我在他身边盘膝而坐,侧过脸去细细打量他落下残疾的秀气面孔。手术过程中骸血肉模糊的右眼眼皮被割去了一部分,之后便再也合不上了。即使他处于睡梦之中,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窟窿依然阴森森地咧着大口,依稀可见一点惨白的影子——我知道那是外露的眼眶骨头。
  
  一想到刀刃是怎样撕裂这孩子娇嫩的眼睑、刺穿他澄清透明的蓝眼睛,就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这种事。
  我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才决心舍弃慈悲化身为鬼的。如果连我都像某个笨蛋大将一样瞻前顾后缚手缚脚,与骸类似的悲剧就会不断在我们身边发生。
  
  ——没有仁义是不行的,但只有仁义是不够的。
  
  无论Giotto和艾琳娜小姐心中的圣母光辉有多么耀眼,我都决不能忘记这一点。即使是这个凌乱不堪、苟延残喘的自卫队,好歹也算西西里广大人民的一道希望之光。为了守住这道尚且微弱如风中之烛的火光,我这种该下地狱的恶鬼必须好好背负起圣母们身后的黑暗才行。
  
  “……克丽斯?在那里的,是克丽斯吗?”
  蓝宝有点迟疑的声音,在破晓前的黑暗里轻轻响起来。
  
  骸右眼失明后,他和莉莲自然都挨了G先生一通好骂。莉莲是女孩子倒还好说,蓝宝小少爷就没那么幸运了。G先生才不管他爹是绅士还是领主,直接把他从自家庄园拖来和骸同吃同睡,勒令他照应好骸日常起居上一切不便之处。幸好骸原本就性子独立,失去一只眼睛后仍坚持他那套万事不求人的独行侠哲学,否则这些天可够蓝宝少爷喝一壶的。
  
  “是我。没什么事,你睡你的吧。我来看看小骸。”
  我本想随口打发了他,不料蓝宝忽然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袖口。
  
  “克丽斯……对不起。”
  
  “你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蓝宝少爷。你该说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心知他是在对谁道歉,我平静地纠正道。
  
  “对不起……我、我明明答应过克丽斯,要像你和雅典娜一样心怀勇气,为别人挺身而出……但是一到关键时候,我就……我就……”
  
  此时的蓝宝没了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傲气,只是一个劲垂头丧气地嘀咕个不停。这时我才意识到,撇开富足的家境和善良的心地不谈,他到底只是个和常人别无二致的普通少年。由于自小养尊处优的缘故,蓝宝基本没吃过多大苦头,甚至从来没什么人敢给他脸色看。指望他跟我或G先生一样扛起刀枪冲锋陷阵,显然是过于勉强他了。
  
  “……别挂念这事了少爷,你本来就不是和人争斗的类型。这几天也难为你了,住在这种破烂地方。”
  我放缓语气和声安慰他,然后轻柔而坚定地把蓝宝小小的手掌包进手心里。
  
  蓝宝猛烈地摇摇头,语声陡然高亢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这点困难才吓不倒本少爷。你等着看吧,克丽斯。再怎么说本少爷可是很伟大的……等本少爷长到你们这个年纪,绝~~对会变成比你和G那家伙更强大的战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把欠你们的人情全都还清……”
  
  “哈哈,那还真是值得期待呢。”
  
  看着蓝宝和Giotto一样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天真眼神,我默默将涌到嘴边的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等你长成纵横战场的武神,可能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终将属于你的那份血腥职责……就统统交给我来背负吧。你也好Giotto也好,只要在阳光洒落之处无邪地笑着就足够了。
  
  …………
  
  哼着摇篮曲哄蓝宝入睡以后,我蹑手蹑脚地溜出山洞去山间空地上透风。西西里的群山是个与工业革命无缘的场所,清晨的空气中只有泥土和太阳的味道,干净到叫人不忍呼吸。
  
  这么美的地方。
  还有生于斯长于斯的,这样淳朴憨厚的人们。
  
  独自站在拂晓时分的西西里大山之中,我第一次稍许理解了Giotto渴望将这片土地打造为理想国的心情。
  
  很可惜,我与Giotto的心灵交流几乎立刻就被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打断了。我刚闭上眼准备全身心沉浸在冬日微冷的曙光里,耳朵便捕捉到了不远处一串轻而稳的脚步声。
  
  “呐,那边的你——”
  
  听到这个青年男子嗓音的瞬间,我的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
  
  我一手掣出挂在腰间的长剑,一蹬地面野兔般蹭地弹跳起来,头也不回地直扑那个人影而去。不等对方作出自卫举动,我便使上浑身力气把他撞倒在地,顺势翻身跨坐上去,用没有持剑的手反扭过对方抬起的胳膊,紧接着以剑锋稳稳抵住男人微突的喉结。
  
  “……哇哦。”
  
  分明处于压倒性不利的地位,男人吐出的下一个句子中却满溢着难以遏制的欣喜。他的声音就如圣诞节雪橇上的玻璃铃铛那般清越动听,每一个字都完美地与隆冬的寒意融为一体,仿佛零零碎碎落在银盘里的冰凉珠玉。
  
  “这种荒山野地里,还真是有很有趣的家伙在呢。看来没有白来一趟。”
  
  ……说我有趣?
  真是个不讨喜的形容。好像流连彩蝶群中的花花公子一样。
  
  我将剑刃抵得更紧了些,低下头仔细端详这个陌生青年的面容。他有一头铂金色的利落短发和一对眼角斜斜上挑的湛蓝眼眸,眉眼间有几分日耳曼人的样子,身材瘦削而颀长,下颌尖得像用砂纸打磨过。
  他的五官和Giotto一样端正俊美如中世纪壁绘上的天使像,却透露出迥然相异的寒冷气息,好像随时都会冻结成冰似的。生了这张有如极地冰川的冷脸,就算他说话时口吐白气、舌头上爬出两只企鹅,我也不会感到丝毫诧异。
  
  “瞧瞧。这可不是个棒小伙儿吗?”
  我对青年好整以暇的态度很是不快,轻蔑地俯视着他挑了挑眉毛。
  “可惜你选错了工作。嘿伙计,威尔逊男爵付你多少钱让你来这儿送死?我很好奇Giotto的人头值个什么价位,可以让我参考一下考虑要不要叛变。”
  
  “呼……你是在盘问我吗?”
  青年讽刺地眯起眼睛,那模样仿佛在看一个无知可笑的小女孩儿,叫人没来由地心头火起。
  下一刻,青年被我制住的手上有了动作。
  
  我只来得及看清他指间突然闪出的一道银光,手腕便被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锁住,猛地扭向了与我意志完全相反的方向。肘关节脱臼的剧痛通过神经末梢直达大脑,身体一瞬间丧失了紧张感,无力地朝一边歪倒过去。男人趁势翻身坐起,以掌沿准而狠地向我颈部劈过来。
  
  虽然第一招吃了亏,但我很快就从手肘的痛楚中清醒过来,一下子扑倒在柔软干枯的草地上避开这一击,然后一伸腿向青年下盘横扫过去。
  对方对我的吃痛能力似乎有些惊诧,但依然保持着那份临危不乱(同时也十分让人火大)的镇定,扭转身子躲过我的出腿,闪电般地以没有拿着古怪武器的另一只手锁住我的喉头。
  
  与此同时,我没有脱臼的持剑手也以剑尖抵上了他的心脏。
  
  捏住我喉管的手就如青年那张漂亮的脸蛋一样冰凉彻骨,五指骨节分明,指腹处有一层粗糙的薄茧。他面色平静地一点点收紧力道,把稀薄的空气一点点从我胸腔里挤压出去。
  显然,这是个经验老道的杀手。
  
  我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把他拦在了这里——要是让这种危险的男人进到山洞,Giotto还不知要被修理成什么惨状呢。青年下手的风格倒是和我挺像,狠辣无情招招瞄准要害,和那种用枪托砸人的圣母真是大相径庭。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克丽斯?……阿诺德?!你、你们在干些什么?!!”
  
  ——用枪托砸人的金发圣母,大呼小叫地从小山包顶上冒了出来。
  
  哦该死,我还以为总算成功保护这傻瓜一次了……!!
  
  ……等等,他刚才喊些什么来着?
  
  陌生青年比我更先对Giotto的喊话作出了回应。他用和方才一样冷漠无情的眼神扫了Giotto一眼,然后有点不情愿地把手指从我喉头上撤了开去。紧接着,随着轻微的咔哒一声,我被他扭脱臼的那只手也获得了自由。
  这时我才看清男人手中的古怪武器——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刑具——那是一副亮晶晶的银色手铐。
  
  怎么感觉像是某种少儿不宜俱乐部的道具一样……明明长了这么端方的脸,有够恶趣味。
  
  “Giotto。”
  男人顿了顿,用方才那种玻璃铃铛般清冽好听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这是你的女人?比你要强得多呢……你是在哪里捡到她的。”
  
  “……啊?”
  Giotto好像脑门中了一箭,登时愣了神,手忙脚乱地说明起来。
  “阿、阿阿阿诺德你在说什么啦!克丽斯既不是我捡回来的也不是我的女人……啊啊,抱歉克丽斯,我可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是这家伙太口无遮拦了,你就多包涵一下他吧。”
  
  “我想,我需要包涵他的方面可不止他的嘴。还有那种奇怪的OX道具。”
  
  我面无表情地抬起橡皮泥一样软绵绵垂落下来的胳膊给Giotto看,还恶作剧地摇晃了一下。最初的疼痛感已经过去,现在整条胳膊几乎丧失了知觉。
  
  “你叫他阿诺德……这么说,这家伙就是你的前女友?”
  
  看Giotto的表情,他的脑门大概又狠狠中上了一箭。
  
  “前女友……哇哦,这还真是有趣的形容。Giotto,当然你也会连同这一点好·好向我解释清楚的吧?”
  
  “抱歉阿诺德,克丽斯也是个口无遮拦的姑娘……克丽斯,阿诺德也不是我的女人啦。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人……哦不,不是女人!”
  
  就在Giotto腹背受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致命的一击降临了。
  
  肩扛猎枪巡视中的G先生,也从Giotto出现的那个小山包顶端冒了出来。看到Giotto抓耳挠腮站在一旁、我和阿诺德维持纠缠厮打姿势的景象,他的嘴巴惊异地张成了O型。
  
  “喂,Giotto……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时候搞上的?虽然我早就觉得他们糟糕的性格会很相合……喂你们干嘛?!!”
  
  我和阿诺德同时把手头的武器朝他头上砸了过去。
  
  ——““他/她也不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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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39 只看该作者 18 #
就如夜色中的烟火
  自卫队新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阿诺德。
  姓氏不详,国籍不详,身份背景不详,身高目测一米八左右,体重……谁关心那种东西。
  
  说到底,除了“阿诺德”这个名字和他的存在本身之外,我对这位Giotto的前女友……前男友根本一无所知。
  Giotto和G掌握的情报也许稍多一些,但显然阿诺德不是会轻易把家底交托给他们的老实男人。虽然“他是我们的同伴”这一点无需置疑,不过这位任性妄为的“同伴”何时会倒戈相向也是个未知数——或许就是他对Giotto完全丧失兴趣的时候。
  
  阿诺德在Giotto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同意暂时与我们共同行动之后,大山里的洞窟就不再是理想的藏身之所了。推托不过蓝宝父亲的热情相邀(也可能是因为他心疼儿子了),我们集体秘密迁入了他坐落在城镇边缘的一处宅邸。
  
  和经常翻山越岭把自己搞得蓬头垢面的Giotto等人相比,阿诺德明显是个来自于体面城市的大人物,别说爬山了,估计平日山都不怎么见。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他都应该是个端坐在生着炉火的典雅晨室里,身披银灰色细山羊绒大衣、边啜饮红茶边向落地窗外眺望的年青伯爵,而不是我们这样穿皱巴巴的白衬衫和吊带裤、在泥洼里摸爬滚打的乡巴佬。
  
  阿诺德身上浮显出优雅气质又与Giotto或者戴蒙·斯佩多不同。哦土鸡,这个神奇的男人总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天然感,明明出身市井烟火之中,举手投足间却显露出毫不做作的高雅风范,这只能解释为他本身温厚心地的某种外露。至于戴蒙这只大号菠萝,他的优雅是来自于贵族式的良好教养和圆滑的天性。他和我一样恪守着中世纪骑士那套古板的礼仪守则,也极其乐于扮演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角色。这位先生的优雅不像Giotto一样纯粹出自本质,而恰恰是为了掩饰自己笑容下的本质。
  
  ……但愿艾琳娜小姐能够看透这一点。
  
  再说到阿诺德。他既不像Giotto那样单纯到一目了然,也不像斯佩多那样城府深不可测。
  他优雅得像一个模具。
  
  所谓模具,就是说他所有的细微举动在礼仪上都无可挑剔,显是经过上流教育的打磨,却也未必出自本心。相较于Giotto那种老好人的热忱,他表现出的骑士风度更像是出于职业的理性。
  
  自从那次糟糕透顶的初遇之后,阿诺德并未对我表现出丝毫明显的敌意,甚至没有追究我擅自把他误会为Giotto前女友这码子窘事。不管何时在走廊或花园里与我撞上,他总是率先礼貌点头的那一个,然后我才有点尴尬地回礼。
  
  但他从来不与我或其他成员搭话。从来没有。
  
  必要的礼貌,是为了保持必要的距离。
  这个男人用无可挑剔的端雅仪态,在自己周遭筑起了一道沉默的墙篱。他不信任我,也不信任自卫队驻地里的任何人。
  
  在我看来,这是极为聪明的判断。看多了那张缺乏感情波动的冰川脸,我甚至有点儿喜欢上他这种我行我素的孤僻作风了。
  难为这种聪明小伙来给Giotto当参谋,我们缺的就是这号人。
  
  不过,他提出的点子是不是与首领趣味相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
  
  “啊,克丽斯,欢迎回来。稍后能拜托你一点小事么?”
  
  搬入蓝宝家庄园数日后的一个下午,Giotto在门厅里客气地叫住了刚从镇上打听消息回来的我。
  
  自从我们勉强逃脱了巡警的袭击后,他们的搜查工作便由暗处迅速转到明处,开始大张旗鼓在贫民区挨家搜索自卫队的相关者。Giotto、G、西蒙这几个有头有脸的青年领袖自然逃不过被悬赏捉拿的命运,我和艾琳娜小姐这些贵族阶级的败类很快也光荣登上了猎杀黑名单。萨德里克公爵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在报纸上赌咒发誓地跟艾琳娜小姐断绝父女关系,誓约立得比当年他和小情人幽会时还狠还毒。
  
  老人家白胡子一大把了,还麻烦他抛头露面痛骂艾琳娜这个孽种和我这个刁奴,也真辛苦他了。这些日子艾琳娜也辛苦得紧,担心自己和大家项上人头的同时,还得顺便担心一下老父亲的衰竭心脏。
  
  由于这些令人心情沉重的负面新闻,我一脸晦气地把眼白向Giotto翻过去。
  
  “Giotto,你差不多也该有点自觉了,任何与阿诺德先生相关的事情都不可能是‘小事’。”
  
  “……哈、哈哈,你知道啊。”
  Giotto带着恶作剧穿帮的小孩子特有的尴尬表情,干笑着把脸偏向一边,避开我斧锯似的尖锐视线。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最近你只要提到阿诺德,就摆出一副被人扇了左脸还要小心翼翼凑右脸的欠扇表情。”
  
  “那是怎样的表情啦……”
  Giotto小声抱怨了一句,但立刻重整态势,换上庄重些的表情转过脸来。
  
  “好了,言归正传。克丽斯,能麻烦你把阿诺德的下午茶给他送过去,顺便邀请他今晚来庭院里看蓝宝父亲安排的烟火晚会么?”
  
  “想都别想。”
  我一口回绝。
  
  “也、也不用这么干脆地拒绝吧……感觉哪里被人捅了一剑,这肯定不是我的错觉。”
  
  “这是幻觉。Giotto你一定是工作太累了,最好现在就回房间打个盹儿,最好最好是明天之前都别醒来。最好最好最好,醒来以后你能脱胎换骨,再也别冒出邀请阿诺德看烟火这种可怕的念头。”
  
  我连珠炮一般向他喷洒眼镜蛇的毒液——哦行了,我知道我与玛蒙相比只是个大花蚊子。在Giotto面前,至少让我冒充会儿毒蛇吧。
  
  为了犒劳在大山中度过近两月艰苦生活的我们,蓝宝父亲在庄园里安排了一场小规模的烟火演出。我阴暗地猜想这主要是为了慰问他吃尽苦头的小儿子。
  虽然我对这种缺乏现实意义的娱乐活动没什么兴趣,但正如Giotto先前所说,现在处于低谷的自卫队迫切需要一些新鲜玩意儿来放松紧张衰弱的神经。烟火本来不算什么昂贵把戏,不过这是东瀛的传统节目,在西西里不太流行,作为减压用品倒还称得上合适。
  
  然而,指望阿诺德先生参加这种喧嚣热闹的集体活动……还不如指望斯佩多爆粗口,纳库鲁逛窑子,蓝宝单枪匹马放倒一个骑兵连。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想都别想。
  
  “克丽斯你想想看,最近大家都在四处奔波,难得有个机会可以聚在一处,阿诺德今天明明待在庄园里却缺席什么的,不是很可惜吗……?”
  Giotto端出他天生的好口才试图冲我打友情牌。
  
  “是啊,但是如果阿诺德先生的态度毁了整个晚会,我觉得那会更可惜。”
  
  别说笑话了,那个人脸上冒出的寒气可以把烟花都冻起来好不好?只要阿诺德在场,周围的人说句话都会不经意地压低声音,想笑都抬不动嘴角——Giotto不定期抽风微笑的神经性面瘫就是这么被他治好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抗不过Giotto那种kirakira闪光的请求眼神。明明身居首领高位,许多事动用权力命令一句便可迎刃而解了,他偏生要舍近求远改用“拜托”的委婉方式,让人想推拒都无从下口。
  
  虽说这种做法的确很平易近人,很有亲和力,很让我这种纸老虎无力还击……
  
  ……偶尔也考虑一下自己的权威啊,傻瓜。
  
  …………
  
  我端着Giotto交给我的茶点走到半途,想起与阿诺德难堪的初次会面,心下不禁又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在茶水里下点麻醉剂,然后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威逼他乖乖就范吧?
  
  出于对阿诺德敏锐五感的忌惮,我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自灭式的策略。取而代之的,我悄悄往茶杯里兑了点自己珍藏的牛奶。
  据G先生和纳库鲁神父说,阿诺德性格里某些(糟糕的)部分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处,说不定牛奶同样能对他起到安气宁神的作用。
  
  “莉莲,维克多,看见阿诺德先生了吗?”
  我在阿诺德房间门口扑了个空,顺手拖住一旁经过的双胞胎姐弟。
  
  “嘻嘻,我不知道哦~~那位表情恶劣的先生,好像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维克多扮个鬼脸,嬉皮笑脸地朝我挤了挤眼睛。
  
  他的双胞姐姐立即大义凛然地打断他:
  “维克多,说谎是不好的。阿诺德先生的话,就在三楼的琴房里。刚才我们不是还听见音乐声来着吗?”
  
  “嘁,我只是想捉弄一下死理磕嘛。”
  
  “那也不可以说谎!维克多,你这孩子真是……”
  
  “好啦好啦,你们别为这种小事争执了,今晚还要一块享受烟火呢。”
  我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开导了他们两句,端起托盘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口。
  
  那位阿诺德先生和钢琴……有点难以联想到一块的名词组合啊。
  
  莉莲说得没错。琴房的门半开半掩,山间溪水般流畅舒缓的琴声正从门缝里汩汩渗出,优美的旋律好像要沁进人心里去。
  说起来西蒙也有手风琴特长,G和Giotto小时候似乎也学过点器乐……哦真是够了,这些家伙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艺术家不做,非要来干革命的苦役?
  
  我谨慎地扣了扣门板,直到房间内琴音止息,传来冷冰冰的一声“进来”之后,才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将门推开一点。
  
  琴房地面上铺着柔软的羊毛毯子,踏上去激不起一点声息。阿诺德先生侧身坐在双人宽的琴凳上,一身暖和的英伦风装束,高领灰色毛衣搭配着雪兔一样毛绒绒的纯白围巾,只有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而冷漠。
  看见我推门而入,他将十指修长的双手从琴键上撤下来,面无表情地向我点了点头。
  
  “埃罗。有事?”
  
  ……你多说一个字又不会断舌头……
  
  慑于他冷厉的气场,我也简洁地答复道:
  “嗯,Giotto让我送茶点过来。”
  
  阿诺德再次点点头,以他那副无可挑剔的绅士派头伸出双手接过托盘,轻轻搁到一边摆放着几本线装书的矮茶几上。
  
  “呃,对了……”
  
  “还有什么?”
  
  面对这张一本正经的死人脸要怎么出口啊,烟火晚会的事。Giotto根本是自己说服无能所以指望我对阿诺德以毒攻毒吧……
  
  “那、那个……今晚星星好像不错,方便的话要不要到院子里一起看?作为之前把你当做Giotto女友的赔罪!”
  
  “…………”
  阿诺德的表情原本就缺乏活力,听到我胡扯的后半句话之后,他的眼神都快死了。
  
  “埃罗,那件事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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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戴蒙·斯佩多扯出的淡都是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完美传奇,而我扯出的淡,那就是个蛋。
  
  因此,当天夜里的烟火大会上,当我发现这个蛋居然对阿诺德先生起效了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惊恐万分啊。
  
  Giotto一见阿诺德屈尊下楼,乐呵得跟得了巧克力糖的小孩一样,也不管我是使了苦肉计还是美人计,捏着我的手钟摆般上上下下摇晃个不停:
  “谢谢你克丽斯!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做到!!我一直觉得你和阿诺德能成为灵魂的知音,不像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被他训斥……”
  
  ——等等,你是首领吧?为什么被名义上的下属训斥了还能如此欢欣鼓舞啊?
  
  “不,我觉得我完全理解不了他的琴音和心音,我也不认为他能理解我扯的蛋……”
  Giotto的腕力大得惊人,而且对此毫无自觉,我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这家伙甩离地面了。借口向阿诺德打招呼,我敷衍了Giotto几句便穿过人群匆匆向他凑过去。
  
  阿诺德正礼节性地与G和纳库鲁寒暄,瞥见我的时候,机械生硬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缓和了一点,像是早春时节报春花的金色花瓣飘到了封冻的河流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说……”
  
  “……Giotto告诉你的?”
  阿诺德忽然突兀地抢白道。
  
  “啊?”
  
  “牛奶的事。”
  
  “啊啊?”
  牛奶……牛奶怎么了吗?该不会被我保存太久变质了……?
  
  “咦,克丽斯你不知道吗?”
  心直口快的纳库鲁神父抢先解释道,
  “阿诺德这家伙,从年轻时候起就对牛奶很有执念啊……据说以前每晚都用喝牛奶来代替念祈祷词呢,真不知道这家伙信奉的是上帝还是牛奶之神。他到现在还没遭到天罚,也算是个了不起的奇迹了。”
  
  “纳库鲁,你说的太多了。”
  
  “……”
  
  哦,亲爱的凹凸鸡先生……我理解你所谓的灵魂知音了,如果牛奶神教的共同教徒也能叫做知音的话。
  
  Giotto那家伙,脑内大概早就清清楚楚列出了一张朋友们的爱好表格。谁和谁生性八字不合,谁和谁适合狼狈为奸,谁和谁有望同生共死,他那瘦弱的胸腔里都有个小算盘打得分毫无误。
  
  说不定,从他招呼我给阿诺德递茶点那一刻起,就已算准了这会成为我们发现共同癖好的契机。
  
  狡诈的男人。
  这种对付朋友的小心计,要是拿来对付敌人该有多好。
  
  不过……意外地感觉有些温暖。
  阿诺德先生是他前女友……前男友就算了,连我这种小人物的食物偏好都记得,这家伙还真是细心得不像个大老爷们。
  
  我揣着满怀这些天几乎体验不到的轻松愉悦,和我的牛奶战友一同仰面望向夜色中绽放的绚丽烟花。
  它们一朵接一朵炸裂开来,竭尽全力释放出不过数秒的璀璨与华美,又迅速在人们的欢呼与赞美声中没入黑夜。
  
  没来由的,感觉这些烟花有点像Giotto。
  明知夺回白昼的希望渺茫到足以忽略不计,却依然固执地在黑夜中放射异彩,为了转瞬的光华不惜将自己燃烧殆尽。
  愚蠢透顶的举动。但是,看看这些为烟花的光彩欢呼雀跃的人们,谁又能说烟火的燃烧毫无意义呢?
  
  沉睡于黑暗中的西西里,确已有什么东西被Giotto这朵金灿灿的烟花照亮了。
  
  就在这时,我和阿诺德以另一种方式确认了我们奇妙的共同点。
  我们同时注意到了人群中某个不寻常的东西。
  
  “……埃罗,你看见了吗?”
  
  “嗯。那确实是……”
  
  是莉莲。她似乎很想近距离观赏燃放烟花时的奇景,正使尽浑身解数朝人墙彼端挤过去。在烟花熄灭的短暂间隙里,我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看清了她小小的身影——她穿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动作如山猫一样灵巧矫捷。
  
  ——她不是,也不可能是夜盲。
  
  又一朵烟花在我们头顶盛放,借着耀眼的光芒,我看见阿诺德也转过脸来看着我。他的面色像浇了水泥一样僵硬蜡白。
  除了我们,所有人好像都全身心沉浸在罕有的欢乐盛会里,没有留意一个小女孩的拙劣谎言刚刚露出了马脚。
  
  “那也不可以说谎!”
  
  莉莲稚气的童音在我脑海里炸裂开来,让我产生一股强烈的呕吐冲动。
  
  乍看最乖巧可怜的女孩儿,对我们全员撒了个弥天大谎。
  
  烟花全然不知人间接连上演的滑稽闹剧,自顾自噼噼啪啪地热烈怒放着。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忘记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简直就像在葬礼上演奏结婚进行曲。
  
  上帝啊,我要怎么对Giotto说明这一切呢?
  
  ——那个遇袭的晚上,莉莲是故意落在后面拖住蓝宝。
  
  ——她蓄意害小骸瞎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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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41 只看该作者 20 #
铁的血,钢的琴
  
  那天晚上,我没有马上向Giotto报告自己的惊人发现。
  
  即使是我和阿诺德这样缺乏浪漫情怀的理性主义者,也很难狠心打破那夜众人欢聚一堂的融洽气氛。我们只是像两头发现猎物的野狼一样死死凝视着莉莲娇小的身影,暗自猜测那具柔弱身躯中激荡的谎言与恶意。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归于寂灭,聚拢的人群各回各屋各找各妈,我们才心照不宣地朝彼此点点头,分头去往各自该去的地方。
  
  Giotto那边自然是由与他交往已久的阿诺德去汇报——我这种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对那个人的脾气也只是一知半解,指不定会嘴一滑吐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而我则需要承担一份更加伤人且自伤的工作:去找小骸。
  
  自从右眼失明以来他就极少外出,大多时间都蜗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静静发呆。丧失了先前天才术士那份舍我其谁的霸气,他本就细弱的身体看上去更是萎靡得可怜,日益突出的两片肩胛骨戳得人从眼窝疼到心底。
  
  这天夜里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时,骸正曲起一条腿侧身斜坐在窗台边缘,苍白的小脸上没有表情,刘海披垂下来遮住了黑洞洞的眼眶。天风裹着寒意从敞开的窗户里哗啦啦灌进来,把窗帘和他的衣摆刮得如幽灵一般飘舞不休。
  
  听见门把转动的声响,骸有点僵硬地转过脸来,无精打采地瞥了我一眼,重又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茫茫黑暗。
  
  “哦呀,是克丽斯啊。烟火晚会,很开心吧?”
  
  “嗯,勉勉强强。如果骸也下去的话,我想我会更开心。”
  我缓慢而沉着地向他走过去,伸手按住他瘦削的两肩迫使他将脸转向我。
  
  他冷冷斜睨着我,自嘲地撇了撇唇角。
  “一个残废去打扰欢乐的宴会,怎么可能让人开心?最近你们只要一看到我的眼睛,都会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讨厌那样。我不需要、也不稀罕被人同情。所以别管我了,克丽斯,你去笑你的吧。千万不要在我面前哭出来,我受不起。”
  
  “所以你才一直闭门不出?为了不勾起大家的难堪回忆?”
  我惊讶地追问道。虽然早知骸是个早熟懂事的小孩,但没想到他会心细到如此程度……
  
  骸没有否认,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
  “kufufufu……听起来可真高尚,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我了。”
  
  见我缄口不语,他歪过脑袋随口补上了一句令我瞬间无言以对的冲击性台词:
  
  “克丽斯,你知道了吧?——‘莉莲不是夜盲’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
  
  “哎呀呀,我也真是被小看了呢。你以为我和莉莲认识多久了?她和维克多都是跟我一道从贫民窟街道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我们一起在夜里翻过垃圾箱、偷过东西、抢过狗食,她的眼睛可比西西里小红隼鹰还要亮。……你觉得,这种事我会不知道吗?”
  
  骸的口吻轻巧得有些荒谬,顿时使我坠入了昏昏沉沉的九里云雾之中。
  
  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头脑里塞满了对骸精神状况的担心,甚至一度思忖他是否会因莉莲的背叛而绝望崩溃。然而,我搜肠刮肚都寻不出合适表达方式的真相,受害者本人却像唠嗑家常一样一甩嘴皮子吐了出来。
  
  骸稚气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动摇之色,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在我臂弯里躺定,气定神闲地说下去:
  
  “我们遇袭前几天,莉莲曾经瞒着我和维克多偷偷出门。那时候我并没怎么怀疑她,只是出于担心跟上去,不料在那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家伙。那个满脸横肉的黑皮肤大胖子,我记得确实是……威尔逊男爵吧。”
  
  “见鬼,又是那头泥地里的猪?!”
  我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别打断我,克丽斯。我听见威尔逊恐吓莉莲说他知道她们姐弟‘和造反分子搅在一起’,如果莉莲不老老实实跟他合作,他就要把维克多抓起来一片一片活剐了。我相信他真做得出来,显然莉莲也相信了。”
  
  “……所以?”
  
  “天知道莉莲和威尔逊签了什么合同,从那天开始她就假扮夜盲,完美地瞒骗了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少爷。要我说,那个少爷已经彻底迷上莉莲、无药可医了。现在看来,莉莲早就知道那天夜里巡警的突袭,没准儿她就是内应,负责拖延时间让他们有机会把自卫队一网打尽。那个傻女孩大概以为只要出卖我们就能保住自己和弟弟,可她没想到对方打算把她和蓝宝一块砍了——本来就是嘛,那些人可是贵族的手下,谁会在意两个流浪儿的贱命?”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从我发现莉莲的谎言时起,就在脑海中给她罗织了千百个开罪的理由。但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孩,终究还是完完整整辜负了Giotto的悉心照料。她背叛了我们。
  
  但是,我心头依然有些无法理解的谜团。
  “既然你早知道这点,干嘛还要逞英雄扑上去挡刀子?莉莲被砍是活该,蓝宝又一向与你不和……”
  
  骸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用仅剩的左眼珠向我翻起白眼。
  
  “kufufufufu……的确,莉莲是个头脑简单又软弱无能的傻姑娘,蓝宝是个打小娇生惯养、跟我话不投机的大少爷。我从来就看不惯他们,他们随便死在哪里都跟我无关。”
  
  “对啊,那样的话……”
  
  ——见死不救不就好了。
  这本不该是对小孩说起的话,但骸这样的成熟小孩无疑能理解我卑劣的生存哲学,而且他一直在付诸实践。
  
  “克丽斯,你以为我会因为‘看不惯’这种细枝末节的理由,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被劈成四块吗?”
  
  “…………”
  
  面对这孩子混合着冷峻与温良的复杂眼神,我又一次张口结舌了。
  
  确实,无论累积了多少私人嫌隙,挺身而出都是人类最原始的“善”之本能。
  ——我过分信奉你死我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反而把这条最质朴的箴言给忘记了。
  
  果然,和我相比,小骸才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笨蛋啊你。被Giotto传染了吗,笨蛋小鬼。”
  我不自觉地捏紧了他的肩膀,把他小小的脑袋靠到自己胸前。
  
  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世故的自私与精明,却又与不可剥离的本性的善紧紧缠绕在一起。两种相反相成的特质撕扯着他,让人不由担心他什么时候会被生生拽裂。
  
  不对,他是“已经开始”被撕裂了。
  他开始变得像Giotto了。
  
  我并不认为Giotto不是个孩子的好榜样,但他实在算不上地下社会的模范标兵。他的慈善属于全人类,以至于对敌人和叛徒都抱持着不必要的悲悯之心,只会在纷争中徒增痛苦。
  
  被Giotto身上矛盾的特质所感染,连我也不受控制地矛盾纠结起来。一方面我希望他上战场时像我一样麻木狠辣,另一方面我又害怕他当真变得冷酷狠毒,再找不回如今这副大男孩的纯善模样。
  
  “不过……虽然我没怎么记恨莉莲,果然还是会不甘心啊。”
  骸忽然把脸埋进我胸前的衣料里,怄气般地细声嘀咕了一句。
  
  “不甘心是指……眼睛的事?”
  
  “怎么可能呢。一只眼睛换两条命,已经够划得来了。我是说莉莲……就像我知道她在说谎一样,她肯定也知道我在帮她隐瞒。但是她到现在为止,连一声‘谢谢’都没对我说过……”
  
  毫无预兆地,胸口某个地方揪心地痛起来。
  这个孩子……只是想要被别人感谢而已吗?
  
  仿佛要印证我的猜想一般,骸翻了个身仰面望向我,嘴唇轻微地开合了一下。
  “哦呀哦呀。我这种自我中心者难得为别人做点事,可能的话真想听一声‘谢谢’啊……”
  
  他用细瘦的手指轻轻捉住我的衣袖,好像犯困似的阖上了左眼。
  
  “……那样的话,我也算是‘被人需要的小孩’了吧。”
  
  ——真想听一声谢谢啊。
  我们这位小英雄渺小得让人想要落泪的愿望,就这样在烟花盛放的欢乐夜晚渐行远去,然后溶化消失。
  
  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有时连最起码的感激都得不到,甚至只会迎来忘恩负义的出卖。
  
  然而,即使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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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41 只看该作者 21 #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初衷。”
  
  次日早晨,琴房。
  
  我本只是打着送牛奶的名头去向阿诺德打听一下状况,不成想刚一推开门,就看见最让人操心的首领本人背对我站在落地窗前。他裹在白衬衫里的背影依旧清瘦单薄如一张纸,手掌用力抵在干净的窗玻璃上,好像想要抓住窗外飞过的什么东西。
  
  阿诺德还是老样子正襟危坐在钢琴前,他转过头向我轻轻颔了颔首。我这才回想起自己来琴房的借口,连忙紧走几步把冒着热气的牛奶杯递到他面前。
  
  “……真用心呢,埃罗。”
  
  “只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强推给你罢了。”
  
  看到乳制品的一刹那,他死水般的面孔上再次摇晃起了我所熟知的那种涟漪。
  嗯嗯,果然牛奶神教教众是心意相通的。
  
  当我转向Giotto拐弯抹角地询问起莉莲那件事时,他给我的回答就是上面那句不清不楚的誓言。
  
  “Giotto,这可不算是解决方案。”
  阿诺德一边平静地小口啜着牛奶,一边面无表情地指摘道。
  
  不知是不是牛奶的安神作用,感觉他比初次见面时温和多了……倘若是当时那个好勇斗狠的阿诺德,说不定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一手铐敲过去了。
  
  “解决方案……吗。”
  Giotto苦涩地笑了笑,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我们。
  “克丽斯,阿诺德,如果是你们的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要我说的话……会杀一儆百吧?莉莲不是夜盲这件事迟早会曝光,要是她没得到应有的惩罚,会对领导层的威信造成很大的动摇。大家会觉得BOSS你要么是软弱,要么是无能,要么是软弱又无能。”
  
  我不确定地出声提案道,顺便向阿诺德一斜眼。他没吭声,只淡淡冲我点了点头,仿佛连话都懒得和Giotto搭。
  
  大概是被我们志同道合的冷酷冲击了,Giotto捂住胸口干咳了两声,我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给他也倒一杯牛奶。
  
  “抱歉,咳……这次不能按你们的意思办。”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莉莲是绝对不能留在这儿了,趁早随便找个地方把她丢掉……喂,你可别哭啊凹凸鸡先生。”
  
  也许是旭日光辉造成的错觉,Giotto的眼睛像是盈满泪水一般折射出了悲伤的光芒。
  但是,当他背对朝阳向我们跨出一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眼里一片清明,没有半星泪水的痕迹。
  
  “放心,我不会为这点事哭的,克丽斯。其实……昨晚阿诺德向我说明之后,我就连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欸?”
  
  “——今天一大早,G会把莉莲和维克多送到邻镇的孤儿院安顿下来,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生活费。我们在那里不怎么出名,应该不会有人去找孩子们的麻烦。对了,玛蒙也会一起去孤儿院工作……就如阿诺德猜测的那样,她也早知莉莲说了谎,只是一直瞒着我们。毕竟是带了那么久的孩子,玛蒙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杀了莉莲。如果玛蒙留在这里,同样会让你们无法信任吧?我跟她商量过了,付足这段时间的薪水后我们就两清。”
  
  “……”
  
  一夜之间,他就像吸饱水的芦笋一样蹭地长大了。
  
  我一时难以想象,在这不到十二小时的沉重夜晚里,他是如何从这次晴天霹雳的打击中重新振作起来,然后有条不紊地给玛蒙一行人安排好了妥帖的出路。
  
  阿诺德比我率先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理智地指出了Giotto计划中的疏漏:
  “那个叫库洛姆的男孩呢?他不可能再和那些人相处下去了吧。”
  
  “嗯,骸会留下来……他一定得留下来。”
  Giotto铁板钉钉地咬着每一个字。
  “这是我们欠他的。他会失去眼睛,也不能全归咎于莉莲的胆小软弱。是我们——阿诺德,克丽斯……是我们不够强大,不足以让莉莲信任,才连累骸受伤致残的。”
  
  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两拍。
  虽然早已隐隐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没想到是由热爱和平的Giotto指出……这本该是他最讨厌的说法。
  
  不止是出卖我们的莉莲。
  整个温吞水一样心慈手软的自卫队都是共犯。
  
  ——连一个小孩子都不相信我们能够保护她,我们拿什么去博得全西西里人民的信赖?
  
  我们终于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连满脑子乌托邦幻想的首领大人,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的势利庸俗。人们乐于拥护仁君,但也习惯于依附强权。两者相较,获胜的依然是强权。
  
  这就是西西里岛,这片蛮荒之地上的丛林法则。
  
  “哼……总算下定决心了吗。”
  阿诺德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落在我耳里却有些许赞许的味道。他对Giotto的说法不予置评,只是若无其事地将修长的双手搁到琴键上,苍凉悠长的旋律转瞬席卷了整座房间。
  
  活泼轻快的小夜曲,该和你孩子气的幻梦一起结束了。
  ——他仿佛在用钢琴曲向Giotto如此宣告。
  
  就像科札特·西蒙早早窥破现实、舍弃手风琴扛起猎枪那样,Giotto也早晚必须放弃他手风琴一样浪漫而不切实际的美好希冀。
  
  幸存下来的,只能是铁的血,钢的琴。
  
  “嗯,我想我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阿诺德……克丽斯也是。之前这段时间,各种方面都承蒙你们照顾了。”
  
  Giotto转过脸来安静地看着我们。
  
  他双瞳里泛出的已不是一片清凌凌的水光,而是沙砾一般的干涩坚硬,棱角分明。西西里无情的烈日,就这样把地中海蒸腾成了塔克拉玛干。
  
  就在我们说话的间隙,东方的朝阳已完全升起了。
  金红的朝霞落在Giotto同色调的温暖瞳孔里,美得悲壮而又荡气回肠。
  
  ——这个早晨成为了之后一切变革的序幕;阿诺德弹奏的那首钢琴曲,就是“乔托·彭格列”这个名字风闻全岛的前奏。
  
  后来我向他问起那首曲子的名字,他不经心地说那只是他一时兴起随手敲的。如果我没有异议,可以把自己的姓氏冠上去,管它叫做《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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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02 20:42 只看该作者 22 #
多行不义必自毙
  索菲亚·玛蒙是在当天中午离开蓝宝庄园的。
  
  我跨出石拱门的时候,她就站在阶梯底端仰头看着我。她穿了一身丧服似的漆黑风衣,裹着她引以为豪的那条高档开司米披肩,宽边女帽歪在一边,窈窕脸孔被冷风吹得白里透红,水蛇一样卷曲的紫色长发披散到玲珑的背部曲线上。
  
  难怪威尔逊男爵会相中她担当遭受火刑的女巫。她美得简直像个妖精。
  
  大件行李已经收拾好装上了马车,她手上只提着一个结实的黑色小皮箱,不用看也能猜到里头是满满一箱子钞票——那是玛蒙唯一至死不肯放手的东西。
  
  “那么,暂时别过了,亲爱的小英雄。”
  她微笑了一下,向我伸出戴着麂皮手套的纤纤细手。
  术士——尤其是女术士真让人嫉妒到发狂。她们既有卓越的战斗力,又不用担心会因为高强度锻炼累积一身肌肉。
  
  我强迫自己把艳羡的视线从玛蒙保养良好的动人脸蛋上移开,僵硬地捏住她的手指握了握。
  
  “小英雄倒是另有其人……好了,撇开这个不谈。我很遗憾你得离开,玛蒙。”
  
  “哦,这可真叫我意外。Giotto下令把我赶走,我还以为这绝对是你的主意。”
  
  我被她的坦率打击得一个趔趄,差点当场从台阶上翻下。
  “这种话请你藏在心里,亲爱的。嘿,我说玛蒙,难道我看上去就这么……没人性?”
  
  “你要我说实话么,克丽斯?”
  
  “……算了吧。”
  
  见我面色消沉,玛蒙像个爱捉弄妹妹的恶质长姊一样扬起嘴角。
  “放心,这不是批评你,不如说是夸奖。换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不值得信任的潜在威胁清除掉。……不过,Giotto这次居然凭自己的意志作出了决定,这点更让人意外。看来日后这个自卫团的发展很值得期待呢。”
  
  “是啊。土鸡BOSS的面瘫何时会发展成脑瘫,这点也很让人期待。”
  我开了个玩笑试图活跃气氛,玛蒙也配合地抿唇一笑。
  
  然后,她提着满满一皮箱钞票转身向马车走去。我断定她一出镇子就会遭抢——不是劫财就是劫色。我暗暗猜测她摇摆的腰肢和那箱钱哪个对土匪更有吸引力。
  
  “……那,就这样吧。再见,克丽斯。”
  玛蒙背对着我淡淡开口道,声音冷硬如刀片划开玻璃,不含半点离愁。
  
  我点点头,想起Giotto痛下决心时前所未有的强硬眼神。当时的Giotto和现在的玛蒙很相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兆头。
  
  “再见,玛蒙。”
  
  ————————————————————————————————————————
  
  ……虽然拿Giotto的神经性面瘫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我没想到他的病情蔓延得这么快。
  
  当日午后,会议厅。
  
  “要我说几遍都行——让、我、一、起、去!这么重大的庆典,又牵涉萨德里克公爵家,你竟然妄想让我乖乖在驻地留守?!你的面瘫终于发展成脑瘫了吗哦土鸡,所以我才关照你每天要按时吃药……”
  
  “闭嘴死理磕,你的脑子是用肌肉做的吗?!”
  代替苦笑不语的Giotto,坐在他身旁的G先生一撩袖子,拍案而起冲我劈头骂道。
  
  “让你一同潜入?那才是脑瘫病人的举动!克丽斯·埃罗、艾琳娜公主的骑士小姐,行行好,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在公爵庄园里有多出名?任何一个侍应生或女仆都有可能认出你,然后他们就会放声大叫,把我们的整个计划搞得一团糟!”
  
  “你太抬举我了,那些蠢男人只记得有胸有屁股又会抛媚眼的俏女仆的脸,没人在意我这种眼神恶劣的干巴柴火棍儿。”
  我一挺胸脯,信心满满地用粗俗的俚语反驳道。
  
  “……克丽斯,这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而且这也不是女孩子该说的话……”
  Giotto文雅地掩起了耳朵,看起来只恨不能塞住我的嘴了。
  
  根据蓝宝父亲了解到的情报,数日后萨德里克庄园将召开一场盛大隆重的晚宴,庆祝凯瑟琳·萨德里克小姐与威尔逊男爵顺利订婚。身为贵族的蓝宝和斯佩多都受到了邀请,身份神秘的阿诺德也在宾客之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凯瑟琳和威尔逊原本就志趣相投你情我愿。凯瑟琳小姐总嫉恨年青貌美的小妹挡了自己联姻的道儿,公爵放话与艾琳娜断绝父女关系后,躺在她和威尔逊人生红地毯上的死耗子总算是被扫地出门了。
  至于威尔逊那方,艾琳娜逃离庄园一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照旧日日上门献殷勤,风雨无阻,只不过送礼和讨好的对象变成了公爵家大小姐。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真理。
  
  之所以要强调“顺利订婚”,是因为上个月威尔逊男爵充分展现了他不输于未来岳父的种马雄风——他成功把苏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先前我也说过,苏珊——和我一同打小侍奉艾琳娜的年轻侍女,是个满脑子桃色罗曼幻想、一心向高枝儿爬的缺心眼女孩。肚子里冷不丁多出一个球来,真亏她还能痴痴梦想着生下孩子和威尔逊共筑爱巢。
  
  结果自不消说,威尔逊一听说自己留下的种子竟然在个低贱丫头肚子里发芽生根了,连句温言软语的安慰都懒得再施舍给她,当即拿出一笔小钱把自己与这姑娘的孽缘一次性买断。东方人爱说“金屋藏娇”,我只想说滚你蛋的金屋,威尔逊给的分手费加抚养费估计连个金奶瓶……不,金奶嘴都买不起。
  说狠点,这点钱顶多够供应我一个月的牛奶。
  
  这件事是我从暂住于斯佩多府上的艾琳娜小姐那儿听说的,此时她已不声不响资助了苏珊大半个月,掏心挖肺地给她张罗购置各种营养品。我虽然对她暴露自己藏身处的轻率之举有些埋怨,但我和苏珊毕竟同僚一场,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见死不救也有点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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