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

爱弥儿

(5)

  希腊文和拉丁文就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就可以想见孩子们所学的希腊文和拉丁文了。他们才刚刚记得一点语法入门,还根本不懂得怎样用法的时候,你就要他们把一篇用法文写的文章译成拉丁文;当他们学得高深一点的时候,你就要他们把西塞罗的句子写成散文,把维吉尔的一些诗篇写成韵文。这样一来,他们就以为是能够讲拉丁语了,谁又去说他们讲得不对呢?
  在任何一门学科里,代表事物的各种符号如果不具有它们所代表的事物的观念,那就是毫无意义的。而你使孩子所学到的,也就是限于这种符号,而不能使他们明白它们所代表的东西。你以为你已经教他明白了地球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仅仅使他看到了一些地图:你教他的城名、国名和河名,而他则认为这些地方除了在图上指给他看一下以外,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我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一本地理书,它开头就这样说:“�么是世界?世界是一个用纸壳做的球。”孩子们所学的地理正是这个样子。我敢说,你拿地球仪和世界志教他们学了两年之后,还找不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按照你所教的法子说出从巴黎到圣丹尼镇应该怎样走法。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按照他爸爸的园林示意图走过其中曲曲折折的道路而不迷失方向的。请看,知道地图上哪里是北京、伊斯帕亨、墨西哥和地球上所有一切国家的博士,就是如此。我听见有些人说,最好是让孩子们去学那些只用眼睛学的东西;如果确实有什么东西只凭眼睛就能学会的话,那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这样的东西我根本还没有见过。更加可笑的是,你叫他们学习历史:你在想象中以为历史是可以被他们理解的,因为它搜集的全是事实。但是,“事实”这个辞应当怎样理解呢?你认为决定历史事实的种种关系是那样容易理解,以至在孩子们的心中可以毫无困难地形成相应的观念吗?你认为对事件的真正了解可以同对事件的原因和结果的了解相分开;认为历史涉及道德的地方是非常少,以至不懂道德的人也可以学会历史吗?如果你在人的行为中只观察外部和纯肉体的活动,那么,学了一阵历史又能学到什么东西呢?那是绝对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学习历史既索然寡味,就不能使我们得到快乐,也不能使我们获得教益。如果你愿意拿那些行为的道德关系来衡量它们的话,就请你试一试,看你的学生能不能了解那些关系,然后你就明白象他们那样年龄的人适合不适合学历史了。读者诸君,你们经常要记住,同你们讲话的人既不是学者,也不是哲学家;他是�个普通的人,是真理的朋友,既不抱什么成见,也不信什么主义;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他很少同别人一块儿生活,因此沾染他们偏见的机会也就不多,也就有富裕的时间思考他同他们交往的时候使他有所感受的事物。我的论点,其根据与其说是原理,不如说是事实;我想,为了使你们能够评判我的论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常常向你们举几个使我产生这些论点的事例。
  我曾经到一个乡下人家去住了几天,这家人的可敬的主妇对孩子们的生活和他们的教育是极为关心的。有一天早晨,大孩子上课的时候我也在场;他的老师曾经详细地教过他的古代史,这一次讲亚历山大的故事时,又谈到了医生菲力浦的著名的轶事;书上有这个故事的插图,的确,这个故事是值得讲一讲的。这位老师是一个可敬的人,不过,他对亚历山大的勇敢行为发表的几个看法我是不赞成的,当时,我没有同他争论,为的是免得降低他在他学生的心目中的威信。在吃饭的时候,照法国人的习惯是免不了要叫那可爱的小孩瞎说一阵的。由于他那样年龄的活泼的天性和准可受到一番称赞的信心,遂使他讲了无数的傻话;当然,在这些傻话中时而也碰巧有一两句是说得中肯的,因此也就使人把其余的傻话忘掉了。最后,他就谈到医生菲力浦的故事;他把这个故事叙述得很简要和优美。大家照例地称赞(做母亲的巴不得人家这样称赞,而孩子也是等着人家这样称赞)一番之后,就开始议论他所讲的这个故事了。大多数人都责备亚历山大太冒失,有几个人则跟着老师说他们佩服亚历山大的果断和勇气,所有这些,使我认为在场的人没有哪一个是看出了这个故事的美究竟是美在什么地方。“至于我,”我向他们说,“我觉得,如果说在亚历山大的这个做法中有点儿勇敢和果断的表现的话,那也不过是一种蛮头蛮脑的行为罢了。”于是大家都赞同我的看法,说那是一种蛮头蛮脑的行为。我跟着就想解释和热烈地论述一番,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妇人(她到现在还没有开过口哩)侧过身来在我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别说了,让·雅克,他们是听不懂你的意思的。”我望她一眼,我吃了一惊,我马上就闭嘴不讲了。由于有几个现象使我怀疑我们这位小小的博士对他讲述得那么好的历史并没有真正了解,所以晚餐以后就拉着他的手,同他到花园中去散了一会步;我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之后,发现他比任何人都更钦佩被人们所吹嘘的亚历山大的勇敢;不过,你可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亚历山大的勇敢的呢?原来,唯一无二地是因为亚历山大毫不犹豫,毫无难色地把那难吃的药一口就吞下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不到十五天以前还吃了一次药,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药吃下去了,而至今口上还有药的余味咧。死亡和中毒,在他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些不愉快的感觉罢了,而他所能想到的毒药就是旃那。然而,必须承认的是,亚历山大的果断对他幼稚的心灵确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他下定决心,以后吃药的时候一定要做一个亚历山大。我没有进行解释,因为这显然是他不能理解的,所以我只告诉他说这种想法很值得称赞。我回去的时候,暗中好笑有些做父亲的和作老师的也真是高明,竟想到了拿历史来教育孩子。
  使他们在口头上学会国王、帝国、战争、征服、革命和法律这些辞,是很容易的;但是,当问题是要赋予这些辞以明确的观念时,也许就不可能象我们同园主罗贝尔谈话那样来解释了。
  有些读者对“别说了,让·雅克”这句话是不很满意的,我早已料到,他们会问在亚历山大的行为中究竟哪一点在我看来是值得称赞的。可怜的人啊!如果要我告诉你们的话,你们怎么懂得呢?亚历山大的行为之所以值得称赞,是因为他相信德行;是因为他敢于拿他的头胪,拿他自己的生命来证实他的信念;是因为他的伟大的心灵配得上这个信念。啊,他所吞的那一剂药正是这种信念的真实表白!还没有哪一个人对自己的信念做过这样庄严的表白哩。如果谁是当今的亚历山大的话,那就请他照样把他的信念表白给我看一看。
  如果孩子们还不懂得你所讲的字眼,就不宜于拿你的功课去教他们。如果他们没有获得真正的观念,他们就不会有真正的记忆,因为我认为仅仅保留一些感觉是不能叫做记忆的。他们在脑子里记上一迹串莫明其妙的符号,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呢?在学习事物的过程中,他们岂不也就学会了那些符号吗?为什么要他们浪费气力学两次呢?而且,你要他们拿一些根本不懂得的话作为他们的学问,岂不会使他们产生极其危险的偏见!正是由于孩子所学的第一个辞,由于他所学的第一件事物,全是照别人的话去了解,而自己根本就不明白它的用途,所以才丧失了他的判断的能力:他也许可以在傻子面前炫耀一个很长的时期,但是他不可能弥补他这样的一个损失。不,纵然说大自然使一个孩子的头脑具备了这种能够接受种种印象的可塑性,那也不是为了让你记住什么国王的名字、年代、谱系、地球仪和地方名称,或者记住那些对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既毫无意义,而且对任何年纪的人来说也没有一点用处的辞句;把这些东西压在他的身上,是必然会使他的童年过得十分忧郁和没有趣味的;所以,孩子的头脑之有可塑性,是为了让那些能够为他所理解和对他有用处的观念,这些观念关系到他的幸福和日后指导他履行其天职,早已以不可磨灭的印象记在他心中,使他一生当中能按照适合于他的天性和才能的方式过他的生活。即使是不读书本,一个孩子可能有的记忆力也不会因此而闲着没有用处;他所看见的和他所听见的一切,都会对他产生影响;他将把它们记下来,他将把大人的言语和行为都记在心里;他周围的事物就是一本书,使他在不知不觉中继续不断地丰富他的记忆,从而增进他的判断能力。为了培养他具备这种头等重要的能力,真正的好办法是:要对他周围的事物加以选择,要十分慎重地使他继续不断地接触他能够理解的东西,而把他不应该知道的事物都藏起来,我们要尽可能用这个办法使他获得各种各样有用于他青年时期的教育和他一生的行为的知识。是的,这个办法既不能培养出什么神童,也不能使他的保姆和教师得到人家的夸耀,但是,它能培养有见识、有性格、身体和头脑都健康的人,这样的人,小时候虽没有谁称赞,到长大后是一定会受到人人尊敬的。爱弥儿是绝不背诵什么课文的,即使是寓言,即使是拉·封登的寓言,不论它们是多么简单和动人,他都是不背诵的,因为寓言中的话并不就是寓言,就象历史中的文字并不就是历史一样。人们怎么会这样糊涂,竟把寓言也称为孩子们的修身学,毫不考虑寓言固然可以使他们高兴,但同时也会使他们产生谬误,毫不考虑他们受了杜撰的事情的迷惑,就必然会遗漏真理,毫不考虑这样教法虽然可以使他们觉得有趣,但也妨碍了他们从其中得到益处?寓言可以用来教育大人,但对孩子们就应该直截了当地讲真理;你用幕布把真理盖起来了,他就不愿意花力气去把它揭开。大家都要孩子们学拉·封登的寓言,但是没有哪一个孩子是真正学懂了的。要是他真正学懂了的话,那就更加糟糕了,因为其中的寓意对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拐弯抹角和不相适应,以致不仅不能使他学到良好的德行,反而使他学到了许多的坏毛病。你也许会说:“瞧,又在发怪论了。”不错。但是让我们看一看这番怪论说的是不是真理。
  ——————
   收集整理
  下一页
  第五节
  我认为,小孩子是学不懂你教他的那些寓言的,因为,不论你怎样努力地把那些寓言写得很简单,然而由于你想通过它去进行教育,所以就不能不在其中加上一些小孩子无法理解的思想,而且,那些寓言虽然是写成了诗体便于背诵,但诗韵本身反而使它们更难于理解;所以,寓言写是写得很有趣了,但因此也就牺牲了它的鲜明的寓意。有许多的寓言是孩子们根本无法读懂的,而且对他们也是一无用处的,然而由于在一本集子里这样的寓言是同其他的寓言混在一起的,所以你也没头没脑地叫他们把这些寓言拿来学习,现在,姑且把这样的寓言撇开不谈,我们在这里只谈那些似乎是作家专门为小孩子所写的寓言。
  在拉·封登的寓言集中,我只知道有五、六个寓言是洋溢着孩子的天真气的;我现在把这五、六篇寓言中的第一篇寓言做例子来谈一下,其原因是这一篇寓言既适合于各种年龄的人,而且也最能为孩子们所理解,学起来也最感兴趣,所以,作者才特地把它选出来放在他那本集子的前头。假使作者的目的是要这篇寓言能够为孩子们所理解,能够使他们读了以后感到很高兴和受到教益,那么,这篇寓言当然就是他的一个杰出之作了,因此,请允许我用几句话在这里把这篇寓言逐行逐行地分析一下。乌鸦和狐狸
  寓�
  “乌鸦先生在一棵树上歇息,”“先生!”这个辞本身是什么意思?把它放在一个专门名词之前表示什么?用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乌鸦”?
  为什么说“在一棵树上歇息”?我们的说法不是“在一棵树上歇息”,而应当说“歇息在一棵树上”。因此,就必须讲一讲诗歌的倒置法;就必须说一说什么叫散文,什么叫诗。
  “它嘴里含着一块奶酪。”
  什么奶酪?是一块瑞士奶酪,还是布里奶酪或荷兰奶酪?如果孩子从来没有看见过乌鸦,你怎样才能给他讲清楚乌鸦的样子呢?如果他看见过乌鸦,他又怎能想象乌鸦把一块奶酪含在嘴里呢?所以应该按照自然的样子来描述。“狐狸先生被美味所引诱,”
  又来一个“先生!”对狐狸来说,这个头衔真是很合适!它可以说是玩弄花招的行家。应该讲一讲什么叫狐狸,把它们真正的性格和平时出现在寓言中的性格讲清楚。“引诱”这个字眼平常是很少人用的。应该加以解释;应当说明只是在诗里才用这个字眼。要是小孩子问你为什么诗歌和散文的说法不一样呢?你怎样回答他?“被奶酪的美味所引诱!”这块奶酪是含在歇息在一棵树上的乌鸦的嘴里,要有多大的气味才能使树丛或地洞中的狐狸闻得到!正确的判断在于有可靠的依据,在于能分辨别人所说的事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以,你能不能用这句话来训练你的学生掌握这个判断事物的精义呢?
  “向乌鸦这样说:”“这样说”!狐狸能说话吗?它能讲乌鸦讲的那种语言吗?聪明的老师,留心一点,要慎重地考虑考虑才回答;你回答的话,其关系之大是你想象不到的。
  “喂!你好,乌鸦先生!”“先生!”小孩子看见你把这个称呼当作笑话来用,以至不知道它是一种尊称。说“乌鸦先生”的人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把加在“乌鸦”前面的冠词“德”(de)解释得清楚。
  “你多美呀!我觉得你多好看啊!”
  没有用处的重复话。小孩子看见你用另外的辞来重复同样的事情,也就会学到讲无聊的话。如果你说这种多余的话是作家的一种艺术手法,以表达狐狸是有意用这些话来大大地夸乌鸦一番,这种解释可以对我说,然而对我的学生说,就是很不适宜的。“不要撒谎,要是你的歌喉”“不要撒谎!”这么说,你有时候是撒过谎了的吗?如果你告诉孩子说,只因狐狸撒了谎,所以它才叫乌鸦“不要撒谎,”孩子听了以后将作何感想呢?
  “配得上你的羽毛,”
  “配得上!”这是什么意思?叫孩子把声音和羽毛这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加以比较,你看他怎么能理解你的意思。
  “就让你做这林中的百鸟的凤凰。”
  “凤凰!”什么叫“凤凰?”我们在这里突如其来地又谈起虚妄的古物,差不多好象讲神话了。
  “林中的百鸟!”多么形象的话啊!阿谀奉承的人用雅致的辞把他的话说得很高尚,以便更易于诱惑别人。一个小孩子懂不懂这种妙处呢?他是不是知道,他能不能知道�么是高尚的说法,什么是鄙俗的说法呢?
  “听到这些话,乌鸦乐得忘乎所以,”
  必须要亲身经历过十分激动的情绪之后,才能体会这个成语表达的状况。“于是,为了显示他美妙的歌声,”
  不要忘记,为了要懂得这一行诗和整个的寓言,孩子就要听一听乌鸦的声音究竟是美在哪里。
  “把嘴一张开,奶酪就掉到地上。”
  这一行诗写得真好,单单从诗韵的和谐上就可以想象那种情景。我看见了一只怪嘴张得大大的,我听见了奶酪从树枝中掉到地上的声音;不过,这种优美的地方对孩子来说是莫名其妙的。
  “狐狸抓着奶酪,说,我的好先生,”
  瞧,好心竟变成愚蠢。当然,你马上会教育孩子的。“你要知道,所有阿谀奉承的人”
  笼笼统统的说法,我们是不懂的。
  “都靠他所吹捧的人生活。”
  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根本不懂得这一行诗的。
  “花一块奶酪学这个教训,真是值得。”
  说得很清楚,意思也很好。然而也可能有少数的儿童要把一个教训和一块奶酪拿来比较,因而就宁可要奶酪而不要教训的。因此,应该使他们明白这样说法不过是一种笑话。孩子们哪里懂这种妙处!
  “乌鸦又羞又气,”
  又说重复话了;这一次就无法辩解了。
  “发誓–可惜晚了–从今不再上这种当。”“发誓!”哪里有那样傻的老师敢向孩子们讲发誓是怎么一回事情?
  ——————
   收集整理
  下一页
  第六节
  以上是讲得够详细了,但说到对这篇寓言的全部思想进行分析,并且把这些思想当中的每一个思想所依据的基本观念归纳出来,这还是不够的。不过,谁又觉得需要这样分析给年轻的人听呢?我们当中没有哪一个人讲哲学竟会讲到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以,我们现在就接着谈它的寓意。
  我要问一下,对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需要告诉他们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吹牛拍马或撒谎骗人?我们至多只能告诉他们说,拿小孩子逗着玩或暗中嘲笑他们傻里傻气的人,确实是有的;但是,一块奶酪就把整个事情弄糟了,因为你不是在教他们怎样把自己的奶酪紧紧地含在嘴里,而是教他们怎样想办法把别人嘴里的奶酪汁出来。这里,我又提出了我的第二个怪论;而且,这个怪论的重要性是不亚于前一个怪论的。只要你长期同曾经学过寓言的孩子在一起,你就可以发现,当他们有机会把所学的寓言拿来应用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同寓言作者的意图完全是相反的;对于你想纠正或防止的缺点,他们不仅满不在乎,而且还偏偏喜欢为非作恶,以便从别人的缺点中得到好处。在前面所讲的那个寓言中,他们一方面嘲笑乌鸦,而另一方面却非常地喜欢狐狸;在第二个寓言中,你以为他们会拿蝉来做学习的榜样;不,他们选择的榜样是蚂蚁。谁也不喜欢丧失自己的体面,他们想担任漂亮的角色;这是自爱的选择,这是很自然的选择。但对孩子们来说,就是多么可怕的教育啊!在一切怪物中,最可恶的怪物莫过于一个又悭吝又心狠的小孩子,他既能料到别人会问他要什么东西,而且也懂得什么东西应该拒绝拿给别人。蚂蚁更厉害,它甚至教他在拒绝的时候还要把人骂一顿。在所有的寓言中,狮子通常是一个最显要的角色,孩子在学了这些寓言之后,就想做狮子;当他主持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学狮子千方百计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但是,当他学到蚋把狮子搞垮的时候,他的想法就不同了,他就不愿意做狮子而愿意做蚋了。他将来要学它在不敢明目张胆地攻击别人时,就把他叮死。学了《瘦狼和肥狗》这个寓言后,孩子们不仅不象你所想象那样把它作为一种谦逊的教训,反而认为这个寓言是在教人放肆。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我曾经看见过有人拿这个寓言来折磨一个小女孩,想用这个寓言教她乖乖地听大人的话,结果使那个女孩子很伤心地哭了一场。起初大家都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哭,到最后才明白了她哭的原因。原来,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受人的束缚已经受够了,她觉得她脖子上的皮都被锁链磨破了,她哭她不是一只狼。
  所以,第一个寓言的寓意在孩子们看来是教人卑鄙奉承,第二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残忍无情,第三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做事不公正,第四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嘲笑讽刺,第五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不服管束。最后这个寓言,对我的学生来说固然是用不着,但是更不宜于用来教你的学生。当你拿一些自相矛盾的寓意教他们的时候,你想你这番苦心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不过,所有这些寓意在我看来固然是构成了反对寓言的理由,然而在你看来也可能恰恰是它们应该得到保存的原因。社会中需要有一种口头的教训,也需要有一种行动的教训,而这两种教训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见之于一问一答地教训�阵就算了事的问答教义;后者则见之于拉·封登给孩子们写的寓言和给母亲们写的故事。同一个作者把这两者都教训了。
  拉·封登先生,让我们商量一个两全的办法。我,我本人答应选读你的书,而且很喜欢你,要从你的寓言中受到教益,因为我相信我不至于误解它们的目的;至于我的学生,请允许我一个寓言也不让他去学;如果你要我叫他去学,那你就首先要给我证明尽管那些寓言中的事物有四分之一是他不懂的,但他学了还是对他有好处;证明他学习他可能懂得的寓言时不会误解它们的意思,证明他学了以后不仅不会上人家的当,而且还不学歹人的样子。
  我这样使孩子们摆脱了种种的功课,从而就替他们消除了使他们最感痛苦的原因:读书。读书是孩子们在儿童时期遇到的灾难,而你却单单要他们在读书中消磨他们的时间。爱弥儿长到十二岁还不大知道什么叫书。也许有人说:“至少他应该识识字呀。”我同意这种说法;当读书对他有用处的时候,他是应当识字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读书除了使他感到厌烦以外,是没有其他好处的。
  如果你不勉强孩子们照你们的话去做,他们就不会去学那些在现时对他们既无趣味也无用处的东西;否则,有什么动机可以促使他们去学呢?对不在眼前的人讲话和听他们讲话,以及不经过中间的媒介而把我们的感情、意志和希望远远地传达给他们,是�种艺术,这种艺术的用处是各种年龄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的。是什么奇怪的原因使这样一种如此有用和如此有趣的艺术变成了孩子的一项刑罚呢?那是因为你采取了强迫的方法叫他去学它,是因为你硬要他把它用之于他不了解的事物。一个孩子不论多么好奇也不可能好奇到自己去练习使用你拿来折磨他的这个工具;但是,只要你能够用这个工具去增进他的快乐,即使你不许可他用,他也是马上要去用它的。人们在煞费苦心地寻找教读书识字的最好办法,有些人发明了单字拼读片和字卡,有些人把一个孩子的房间变成了印刷厂。洛克则主张用字骰教孩子们学习识字。这岂不是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吗?真是可怜!其实有一个办法倒是比以上的办法都更为可靠的,但这个办法一直被人们所遗忘了:这个办法就是促使孩子们有学习的欲望。你使孩子们先有这个欲望,然后把你那些字卡和字骰都通通拿开,这时候,随你用什么方法去教都可以把他们教得很好的。
  现实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动力,才是使人走得又稳又远的唯一的动力。爱弥儿有时候接到他的父亲、母亲或亲戚朋友的请柬,请他去赴宴、游览、划船或看戏。这些请柬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意思写得很清楚,字也写得很好看。他需要找一个人来念给他听,可是这样的人不是到时候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也象孩子昨天对他那样慢吞吞地答应他。这样一来,事情过去了,时间也过去了。最后才把请柬念给他听,可是已经太迟了。唉!要是自己能识字就好啦!他又接到一些请柬,上面的话多么简单!谈的事情多么有趣!他很想明白那些话的意思;他有时候找得到人帮忙,有时候又碰钉子。他自己尽量地试一试,终于把请柬上的话明白了一半:请他明天去吃奶油……可是还弄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和哪些人一起吃……费了多大的劲才把剩余的几个字识出来啦!我不认为爱弥儿是�要用什么写字桌的。我现在给不给他讲怎样写字呢?不,我是不好意思在一部论述教育的著作中拿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情消遣的。
  我只补充一句话,而这句话是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准则的,那就是:一般地说,你不急于达到什么目的,反而可以很有把握和十分迅速地达到那个目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爱弥儿不到十岁就能完全学会读书和写字,其原因恰恰是由于我对他十五岁以前能不能读书识字一事是很不重视的;但是,我还是宁可让他一个字也不识,而不愿他为了学到这一些学问就把其他有用的东西都牺牲了,因为,当他根本不喜欢读书的时候,读书对他有什么用处!“应当特别注意的是,不可使还不喜欢读书学习的学生对读书发生厌恶的心情,不可使他尝到读书的苦味,以免他过了青年时期还觉得读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愈是坚持我这种听其自由不加管束的办法,我觉得人们将愈强烈地反对。如果你的学生从你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他就会向别人去学习的。如果你不用真理去涤除谬误,他就会学到许多邪说。你耽心他将产生的那些偏见,正是他周围的人灌输给他的;它们将通过他所有的感官进入他的心,败坏他尚未成熟的理性;他长期不用而陷入麻木状态的心灵也将沉溺于物质的享受。在儿童时期没有养成思想的习惯,将使他从此以后一生都没有思想的能力。
  我觉得,要回答人们反对我的论点,是非常容易的,不过,为什么老是去回答反对我的人呢?如果我的方法能自行回答那些反对的意见,可见它就是一个好方法;如果它不能回答,可见它就没有一点价值。所以我还是接着谈下去。如果你按照我所拟的计划,采取同成规老套截然相反的办法,如果你不使你的学生的心灵向往于遥远的未来,如果你不一再地使他迷惘于其他的地方、其他的风土、其他的世纪和天涯海角及天堂,而是专心致志地使他按他自己的能力生活,使他注意同他有直接关系的事物,那么,你就可以发现他是能够进行观察、记忆和推理的;这是自然的次序。有感觉的生物一活跃起来的时候,它就可以获得同他的体力相适应的辨别能力;只有在保持自身生存所需要的体力以外还有多余的体力时,才适于把这种可以做其他用途的体力用来发展它的思考能力。所以,如果你想培养你的学生的智慧,就应当先培养他的智慧所支配的体力。不断地锻炼他的身体,使他健壮起来,以便他长得既聪慧又有理性,能干活,能办事,能跑,能叫,能不停地活动,能凭他的精力做人,能凭他的理性做人。
  如果老是由你去指点他,老是由你告诉他“来呀,去呀,休息呀,做这个,不做那个呀,”结果,你用这个方法的确是会使他变成一个傻子的。如果你的头脑常常去指挥他的手,那么,他自己的头脑就会变得没有用处。你必须记得我们的条约,如果你是�个迂腐的先生,就请你别看我这本书好了。
  有些人以为身体的锻炼有害于思想的运用,好象这两个活动不应该同时进行,好象这个活动不能老是去指导那个活动,这种错误的看法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有两种人的身体是在继续不断地锻炼着的,而这两种人,对心灵的培养当然都很少注意,这两种人就是农民和野蛮人。前者是很健壮、卤鲁和笨拙的,而后者的感觉敏锐和心思细致是人人都知道的;一般地说,农民是最迟钝不过的人,而野蛮人则是最狡黠不过的人。这种差别从何产生的呢?这是由于农民总是别人叫他怎么样做,他就怎么样做;或者他看见他父亲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或者他自己小时候做哪些事,以后也就�直做那些事,每天都是那么一套,从无变化;他一生差不多都是象机械似的,做的总是那些事情,在他身上,习惯和服从代替了理性。
  至于野蛮人,情况就不同了,他们不定居于一个地方,没有规定要办的事情,不服从任何一个人,除了自己的意志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法律;他对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行动都不得不加以考虑,他不事先斟酌一下结果,他就一动也不动,一步也不走。这样,他的身体愈活动,他的心思也就愈灵敏;他的体力和智力同时成长,互相增益。博学的老师,让我们看一下,在我们的两个学生当中哪一个象野蛮人,哪一个象农民。你的学生事事都听命于一个成天教训他的权威,所以,别人说什么他才做什么,他肚子饿了不敢吃东西,心里高兴不敢笑,心里悲伤不敢哭,伸了这只手就不敢换那只手,你说什么地方可以去,他的脚才敢到什么地方;不久以后,他连呼吸也要照你的规定呼吸了。当你事事都在替他着想的时候,他还动什么脑筋呢?既然可以依靠你的深谋远虑,他何必事先考虑呢?他看见你在照顾他的生命和幸福,他就觉得自己用不着操什么心;他的判断依赖于你的判断,凡是你未曾禁止过他做的事情,他就放心去做,因为他知道做了之后不会出乱子。他知道你会替他观看天色,他无需去猜是下雨还是不下雨。他既然放心你不会让他错过吃饭的时间,他又为什么要计划散多久的步?只要你不制止他吃,他就吃;只要你一制止,他就不吃;他不听他的胃的话,而听你的话。所以,你徒然使他的身体呆笨,而没有使他的心思灵活。而且,由于你叫他把仅有的一点理解力用之于对他没有用处的事物,结果反而损害了理智在他心目中的价值。由于他未发现过理智对他有什么好处,所以他终于认为它是一无用处的。更糟糕的是,他一弄错了,就要被你抓着把柄,而他被抓着的次数是如此之多,以至他心中满不在乎,不再惊呀了。你认为你的学生也很机灵,也能用我在前面所讲的那种风度同妇女们聊天;但是,一遇到必须牺牲个人,必须在某种困难的情况下拿出主张的时候,你将发现,他比最笨拙的农民的儿子还愚蠢一百倍。至于我的学生,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自然的学生,他从小就锻炼自己尽可能地依靠自己,所以没有经常去求助他人的习惯,更不善于向他人炫耀自己的学问。不仅如此,他对所有一切同他有直接关系的事物都要进行判断,考虑其后果和分析它的道理。他不夸夸其谈,他要实际行动;他对世上的事情是一无所知,但是他非常懂得他应该做的是哪些事情。由于他经常不断地在活动,所以他不能不对事物进行仔细的观察,好好地考虑其影响;他从小就获得了许多的经验,他的经验是取之于自然而不是取之于人;正因他不知道教育的意图,他所受的教育愈能发挥良好的效果。这样,他的身体和头脑同时都得到了锻炼。他始终是按照他自己的思想而不是按照别人的思想进行活动的,所以他能不断地把身体和头脑的作用结合起来;他的身体愈健壮,他就变得愈加聪明和愈有见识。这个方法可以使他将来获得一般人认为不能同时具有的东西,获得大多数伟大的人物都具有的智力和体力,获得哲人的理解力和力士的精力。年轻的老师,我劝你采取的方法,在你看来是难以实施的,那就是:不按照成规来管教你的学生,要放任无为才能一切有为。我承认,这个办法不适合于你的年龄,而且在开始的时候既不能显示你的才华,也不能提高你在他们父亲的心目中的身价,但这是唯一能够取得成功的方法。如果你不首先培养活泼的儿童,你就绝不能教出聪明的人来。这是斯巴达人的教育方法,他们在开头并不是教孩子们去啃书本,而是教他们去掠夺他们的食物。斯巴达人到长大的时候是不是因此就非常的愚鲁呢?谁不知道他们说话有力,巧于辩驳?他们战无不胜,在各种各样的战争中把敌人都打得落花流水;卖弄嘴舌的雅典人既害怕同他们说话,也害怕同他们打架。
  采取规规矩矩的教育方法,老师发号施令,以为这样就管住了孩子;然而实际上是孩子在管老师。他利用你强迫他做的事情,反过来要你做他所喜欢的事情,他非常清楚,他勤勤恳恳地用一个小时的功,你就要顺他八天的心意。你每时每刻都要同他讲条件。这些条件,你是按照你的方式提出来的,而他却按照他的方式去实行,因此总是有利于他的荒唐的行为的,特别是当你笨头笨脑地把他无论是否履行诺言都准可达到的要求订在条约中的时候,更是便利于他去胡闹。一般地说,小孩子了解老师的心,比老师了解孩子的心还要透澈。这是不足为怪的,因为,一个自由自在的孩子既能用他的机智保卫他的生存,他当然要把他所有的机智用来摆脱暴君的锁链,夺回他天赋的自由;反之,老师是不会去窥探孩子的心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切身的利益促使他这样做,所以他有时候觉得让他偷懒或瞎闹一阵反而对自己有好处。
  采取一个同上述办法完全相反的做法去教导你的学生,让他常常认为是他在作主,而实则始终是你在作主。在一切束缚人的办法当中,再没有比仅仅保护自由的外表这种办法更周密的了,这样做,甚至把他的意志也俘虏了。可怜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岂不是可以由你任意摆布吗?由于你同他的关系,你不是可以随便调度他周围的一切吗?你这位做老师的人,岂不是要怎样影响他就可以怎样影响他吗?他的工作和游戏,他的快乐和痛苦岂不是在他不知不觉中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吗?当然,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但实际上是你希望他那样做,他才那样做;他每行动�步,你都能早有预料,他一张口,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专心去搞他那样年龄的人所需要的体格锻炼,同时还不至于使他的心思变得迟钝。这样一来,你将发现,他不仅不想方设法地逃避那使他烦恼不堪的管束,而且还尽量从最好的方面去利用他周围的一切取得他当前的幸福;这样一来,你将惊奇地看到,他为了把可以获得的东西占为己有,为了不要人家的指点而真正享用那些东西,他所想的办法是多么巧妙。
  你这样让他自己支配他的意志,就绝不会养成他乖戾的性情。由于他做的都是适合于他做的事情,所以不久以后他就能做他应当做的事情;尽管他的身体在继续不断地运动,然而一旦涉及到他现实的利益,你就会看到他将尽量地发挥他的理智,而且发挥的方式远远比单纯地凭空研究还好得多。
  这样一来,由于他看见你并不存心为难他,由于他没有什么不相信你的,没有什么要隐瞒你的,所以他就绝不会欺骗你,绝不会向你撒谎;他将毫无畏惧地显示他本来的面目;你可以从容地观察他,利用他周围的事物对他进行培养,从而不至于使他不想接受你的教育。
  他再也不会带着猜疑的目光窥探你的心情,看到你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暗中笑你。这是很麻烦的事情,我们要加以预防。正如我曾经说过的,孩子们最留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发现管束他们的人的弱点。这种倾向往往使他们做出一些玩皮的事情,然而这种倾向的产生,不是由于他们有玩皮的天性,而是由于他们需要逃避那压制他们的权威。他们受不了你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束缚,所以要想方设法地摆脱它;老师的缺点一被发现以后,就提供了他们达到这个目的的最好手段。因此,他们将养成这样的习惯:留心别人的缺点,以发现别人的缺点为乐。显然,在爱弥儿的心中是堵塞了产生这种恶习的根源的;由于他根本没有挑我的错处的心,所以他既不找我的错,也不找别人的错。这些方法之所以显得很困难,是由于你还不知道的缘故;其实,它们是一点也不难的。我理应假定你已经具备从事你所选择的职业的必要知识,我应当假定你了解人心的自然进程,你知道怎样研究人类和单独的人,能预料你把适合于你学生的年龄的有趣的事物展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将偏爱什么东西。这样,有了工具,又懂得怎样使用工具,岂不就能精通业务吗?
  你对孩子乖僻的性情表示反感,你搞错了。孩子们之所以乖张任性,不是自然造成的,而是由于教育的不良,也就是说,他们服从于别人或命令别人;而我曾经说过一百次,小孩子是不应当服从人也不应当命令人的。所以你的学生的乖僻性情全是你养成的;你吃你自己的错误作法的苦头,完全是应该的。“不过,怎样补救呢?”你也许会这样问我。补救的办法仍然是好好地教导他,对他要十分地耐心。有一个孩子,我负责管教过他几个星期,这个孩子不仅已经养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而且还惯于指挥别人照他的心意去做,因此,这个孩子是非常地胡闹的。从头一天起,他为了试验我对他是不是依顺,半夜就起床了。当我睡得很熟的时候,他跳下床,穿上睡衣,就来叫我。我从床上起来,点燃蜡烛;他要我做的事情就是这么一点;过了一刻钟,他就瞌睡起来,同时觉得他的试验也很满意,就去睡了。过了两天,他又照样来一次,并且也同样地成功,而我丝毫没有不耐心的表示。他去睡觉的时候吻了我一下,我很安详地对他说:“小朋友,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再来了。”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第二天就想看一看我怎么敢于不听他的话,他到了那个时候又起来叫我。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睡不着。我接着就说:“糟糕,”说完就一声不响了。他请我点燃蜡烛;我问他:“为什么?”说完又一声不响了。这种简明的回答方法开始使他迷惑起来。他一摸一摸地找着了打火器,装着要打火的样子;我听见他打痛了手指头就禁不住笑起来。最后,他觉得实在是打不着了,就带着打火器走到我的床边;我对他说我用不着,说完就翻过身去。于是,他就开始在房间里瞎跑,又叫又唱,弄得到处乱响,时而打桌子,时而打椅子,当然,他每次都是很小心地打,以免打痛了手叫喊起来,因为他的目的只是使我不得安宁。所有这一切都没有收到效果;我看出,他原来的打算是要我好好地劝他或者发一顿脾气,但是对我这种冷静的做法他却丝毫没有准备。然而,他决心要顽强地征服我的耐心,他继续在那里闹闹嚷嚷,以致最后终于闹成功了,使我心中生气了;眼见在这不该发脾气的时候,一怒之下就会把一切都弄得很糟糕,我就采取了另外一个办法。我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去找打火器没有找着;我问他要,他把打火器给我,他高兴极了,以为终于战胜了我。我打燃火石,把蜡烛点亮,我牵着这个孩子的手静静地把他引到附近的一间盥洗室去,盥洗室的窗子是关得好好的,里面也没有什么怕打坏的东西;我把他留在那里,也没有给他蜡烛;我跟着就把门锁上,一句话也没有向他说,我转身回去睡了。他开头是不是吵闹了,这是不问就知道的。我在那里等着,一动也不动。最后,吵闹的声音小下来了,我注意地听,我听见他已安静下来,于是我放心了。第二天,我天一亮就走进盥洗室去,发现那位小小的造反者睡在一张便床上,睡得挺熟的,他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当然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到此就结束。他的妈妈知道了孩子一晚上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没有睡觉。这一下可糟了,孩子就象死人一样了。他看见报复的机会来了,就假装生病,可是没有料到他是一点儿好处也得不到的。医生请来了。母亲可倒了霉,因为这位医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为了拿她的恐惧心逗着玩,就设法使她的恐惧心理更加恐惧。这时候,他在我耳边说:“让我来办吧,我一会儿就可以替你把孩子的胡闹病治好的。”他对孩子的吃饭和睡觉都做了一定的规定,并且把他交给了药剂师。我很同情那位可怜的母亲,因为她周围的人除我以外都在愚弄她,而她却反而单单恨我一个人,其原因恰恰是由于我没有骗她。
  她把我狠狠地责备一阵以后,对我说,她的儿子身体很娇嫩,是她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不论花多少钱都要保全他的生命,又说,她不愿意有谁为难他。以上几点,我是完全同意她的说法的,不过,她所理解的“为难他”,意思就是说我没有样样都服从他的指挥。我看出,对这位母亲说话应该采取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夫人,”我相当冷静地对她说,“我不懂得应该怎样培养一个继承人,再说,我也不打算研究这方面的学问,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们还需要我教一些时候,他的父亲极力劝解,而母亲则写信去催原来的老师赶快回来;至于孩子,看见打扰我的睡眠和装病都一无所得,就打定主意去睡他的觉,病也好起来了。
  这个小暴君如此任意地使役他可怜的老师的事例,真是不知道有多少;其所以有这种情形,是由于老师是在母亲的监视之下进行教育的,而她是不允许哪一个人不服从她的继承人的。他每一点钟都想跑出门去,所以必须常常带着他,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去跟着他;而他又总是存心把出去的时刻选择在老师最忙的时候。他企图对我行使同样的权力,虽然他晚间不得不让我休息,但到了白天他就进行报复。对这一切我都表现得很愉快,我一开始就让他亲眼看到我使他感到高兴时,我心里也是挺喜欢的;此后,当问题是要纠正他胡闹的行为时,我就采取另外一种做法了。应当首先使他明白他的错误,而要做到这一点,是并不难的。我们都知道,小孩子总是只想到眼前的,所以我就凭我有预见这一点占他的上风;我知道有些室内玩的东西极合他的胃口,因此就专拿这些东西给他玩;当我看见他玩得着迷的时候,我就向他提议去散步;他把我推开;我坚持要去,他不理我;我只好屈服于他,而他也十分注意地看出了这种屈服的现象。
  第二天就轮到我来拒绝他了。我早就看出他这时候是玩够了,可是我,恰恰相反,这时候好象是忙得不可开交似的。他一见这种情形就打定主意干一下。他马上来要我放下工作,立刻带他出去散步。我表示拒绝,他坚持要去。“不,”我向他说,“你昨天想怎样办就怎样办,也教会了我今天想怎样办就怎样办,我不想出去。”“好吧!”他马上就接着说道,“我一个人去。”“随你的便。”我说完又照样做我的事情。——————
   收集整理
  下一页
  第七节
  他穿上衣服,看见我不管他,随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有些不安起来。他准备好要出门了,他向我行了一个礼,我向他答礼;他向我说他要到这个地方又要到那个地方,企图拿这一点来吓我:听他的口气,好象他这一去就要走到天边似的。我一点不动声色,只是祝他一路顺风。他愈加感到不安了。然而他仍然是神色自如地准备出去;他叫他的仆人跟他一块儿走。那个仆人,我是早就告诉过他的,所以就回答说他没有时间,说他要办我吩咐他办的事情,还说他应当服从的是我而不是他。这一下,可把这个孩子弄得没有办法了。他,自以为比谁都重要的人,以为天地万物都是关心他的生存的,怎么能设想一个人单独出门呢?于是,他开始感觉到他的柔弱,他明白他将孤孤单单地处在他不认识的人群当中,他预见到他将遇到的危险,现在仅仅是一点顽强的心情还在支持他罢了;他很勉强地慢慢走下楼梯,十分困窘,心里想,要是他遇到什么灾祸的话,别人会要我负责的;他有了这点安慰,最后就走上了大街。我正是等他这样来一下,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由于是出现在公共场合,所以我是先取得了他爸爸的同意的。他刚刚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左右两边都有人在谈论他。“大伯,你瞧那位漂亮的少爷!他这样单独一个人到哪里去呀?他会走错路的!我想请他到咱们家里来。”“大婶,你要当心啊。这个小浪子什么也不想干,所以才从他爸爸家里赶出来了,这你还不知道?”“不应当收留浪子,他愿意到哪里去,就让他到哪里去好了。”“好吧!愿上帝指引他!我不安的是,他也许会遇到什么灾难的。”他向前又走了几步,遇见几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嘲笑他,逗着他玩。他愈向前走,就愈感到狼狈。他发现,他孤单单地没有人保护,竟成了众人捉弄的对象,他非常吃惊地看出,他华丽的装饰和锦绣的衣服并不能使他受到人家的尊敬。在我的朋友当中,我委托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去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跟�他走,而又不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就向前同他搭话。这个角色,和《普索尼亚克》中的斯布里加尼〔1〕担任的角色是很相象的,所以需要一个很机警和很有办法的人。他不要一下就把孩子吓得太厉害,以免他感到胆怯和害怕,他应当使孩子充分认识到这样随随便便地跑出来是十分冒失的,然后,过半个小时就把他乖乖地给我带回来,这时候,他已经是狼狈得连头也不敢抬了。他这次远游之后,最倒霉的是,他刚刚一进屋,他的父亲就从楼上走下来,好象要出门的样子,并且在楼梯上碰见了他。他问孩子从哪里来,为什么我没有同他在一起。那可怜的孩子真恨不得钻进一个地洞里去。他的父亲很生气地责备了他一阵,以我也没有料到的冷淡语气向他说:“你想单独出门,你就一个人走好了,不过,我不愿意我家里有一个捣乱的人,所以,你再单独出去的话,就要当心回不来了。”至于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嘲笑,只是稍微严肃一点,因为怕引起他怀疑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把戏,所以那天我就没有带他出去散步。第二天,我很高兴地发现,他同我遇到昨天见他孤单单的就拿他开玩笑的那些人,仍然是挺神气的。大家可以猜想出来,他以后就再没有吓唬过我,说他一个人出去,不需要我去带着他。通过以上的办法和其他类似的办法,在我同他相处的短短的时期中,终于使他完全照我的话去做,而且无需我规定他做这个做那个,或者禁止他做这样或那样,或者唠唠叨叨地向他说一番教训和鼓励的话,或者拿无用的功课去麻烦他。并且,不管我怎样说,他都是挺喜欢的,而在我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反而感到忧虑,因为他知道,其中准有些事情做得不对,而且,他总是要受到这些事情的本身的教训。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归正传,回头来谈我们的主题。
  象这样在大自然的单独指导之下继续不断地锻炼,不仅增强了体格,也丝毫没有使思想因此而迟钝,反而在我们身上形成儿童时期易于形成的唯一的一种理解能力,而这种理解能力,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必须具备的。从锻炼中,我们学会了怎样使用我们的体力,知道了我们的身体同周围的物体的关系,学会了怎样掌握那些适合于我们的器官使用的自然工具。一直由母亲放在房间中带养大的孩子,连什么叫重量和阻力都是不知道的,所以竟想去拔动大树和掀掉岩石,谁比得上他那分傻气呢?我头一次离开日内瓦时,想跟着一匹奔驰的马一起跑;我扔石头去打离我两里之远的萨勒夫山;村中的孩子们都拿我逗着玩,我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个愚人。十八岁的时候,我从物理学上才知道什么叫杠杆;可是十二岁的农家孩子用起杠杆来却个个比法兰西学院第一流的机械师还熟练。小学生在校园中互相学习的知识,比你在课堂上给他们讲的东西还有用一百倍。
  我们来看一看一只猫第一次闯入一间屋子的时候是怎样做的:它东瞧西看,留心观察,用鼻子闻闻味道,一会儿也不停息,只有把各方面都探查清楚之后,才放心去活动。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第一次进入世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所不同的是,虽然孩子和猫都同样用视觉探查,但孩子除了用视觉之外还使用了大自然给他的手,而猫除了视觉之外,则用大自然赋予它的灵敏的嗅觉。这种禀赋的培养得好或坏,就能使孩子变得灵巧或笨拙,活泼或痴呆,鲁莽或谨慎。
  由于人的最初的自然的运动是观测他周围的一切东西,是探查他所见到的每一样东西中有哪些可以感知的性质同他有关系,因此,他最初进行的研究,可以说是用来保持其生存的实验物理学,然而,他还没有把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弄清楚,你就不要他研究这种物理学而去研究一些空论了。当他柔嫩而灵活的器官还能自行适应它们所接触的物体时,当他的感官尚未受到幻觉的影响而保持纯洁时,正好趁此机会锻炼它们承担它们固有的任务,正好趁此机会学习认识事物同我们之间可以感觉得到的种种关系。由于所有一切都是通过人的感官而进入人的头脑的,所以人的最初的理解是一种感性的理解,正是有了这种感性的理解做基础,理智的理解才得以形成,所以说,我们最初的哲学老师是我们的脚、我们的手和我们的眼睛。用书本来代替这些东西,那就不是在教我们自己推理,而是在教我们利用别人的推理,在教我们老是相信别人的话,而不是自己去学习。
  要从事一门职业,首先就要有从事那门职业的工具;为了有效地使用这些工具,就必须把它们作得坚固耐用。为了要学会思想,就需要锻炼我们的四肢、我们的感觉和各种器官,因为它们就是我们的智慧的工具;为了尽量地利用这些工具,就必须使提供这些工具的身体十分强健。所以,人类真正的理解力不仅不是脱离身体而独立形成的,而是有了良好的体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锐和正确。
  为了说明在童年时期把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闲着不用究竟有什么好处,我竟这样详细地阐述一番,这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是十分可笑的。“好玩的功课,”也许有人会对我这样说,“把它们反过来拿给你自己去批评,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是谁也用不着学的东西!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教自会、值不得花气力和心思去学的课程上呢?有哪�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知道你要你的学生学的那些事情呢?再说,他们当中哪一个又没有学会他的老师教他的东西呢?”
  诸位先生,你们弄错了;我教给我的学生的,是一项需要在很长的时期中刻苦学习才能学会的艺术,而这种艺术,你们的学生准定是学不到的;这项艺术就是保持其无知的状态,因为任何一个人所有的真实学问归根到底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们教学生以种种的学问,好极了;可是我,我只是帮他准备能够用来获得学问的工具。据说,威尼斯人有一天向一位西班牙使臣大事夸耀圣马可教堂的珍宝,而这位使臣把桌子下面瞧了一瞧之后,只向他们说了这样一句恭维的话:“下面没有根基。”我每次看见老师夸耀他的学生的学问时,都想拿同样的话来回答他。
  所有那些研究过古人生活方式的人都认为,正因为他们有了体育锻炼,所以才有那样的体力和智力,使他们和现代的人有明显的区别。我们从蒙台涅阐述这种看法的语气就可以看出,他对古人的生活方式是有很深刻的了解的;他曾经再三再四地从各个方面反复谈到这一点。在论述一个孩子的教育时,他说:“为了使他有坚强的心,就需要使他有结实的肌肉;使他养成劳动的习惯,才能使他养成忍受痛苦的习惯;为了使他将来受得住关节脱落、腹痛和疾病的折磨,就必须使他历尽体育锻炼的种种艰苦。”智者洛克、可敬的罗兰、渊博的弗勒里和迂腐的德·克鲁扎斯四人尽管在其他方面彼此的看法不同,然而在多多锻炼孩子的身体这一点上意见是完全一致的。在他们所教的训条当中,只有这一条最正确,然而在现在和将来最容易为人们忽视的,也就是这一条。我已经相当详细地阐述过它的重要性;由于我在这方面所说的理由和方法都不如洛克的书中所说的理由好,不如他所说的方法更切实际,所以我将在大胆地对他所说的理由和方法发表几点意见以后,再加以论述。
  在发育中的身体各部分,所穿的衣服应当宽大;绝不能让衣服妨碍它们的活动和成长,衣服不能太小,不能穿得紧贴着身子或捆什么带子。法国式的衣服,成年人穿上已经是挺不舒服和不合卫生了,所以给孩子们穿就特别有害处。体液不流动,循环就受到阻碍,在停滞不动中它就会变得陈腐,同时,由于坐着不动的生活使休息的时间增多,因而使它更加易于败坏,产生坏血病,患这种病的人在我们当中一天天加多,但古代的人几乎还不知道这种病的病状是什么样子哩,因为他们穿衣和生活的方式保护了他们不受这种疾病的侵害。骑士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舒服的感觉,因为这种服装虽少给孩子捆了几根带子,但要把他全身都扎得紧紧的。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多穿袍子,能穿到几岁就穿到几岁,然后再给他们穿非常肥大的衣服,千万不要用衣服去显示他们的身材,因为这样做,反而会使他们变成畸形的人。他们身体和精神上的缺陷,差不多都是由同样的原因造成的,那就是你想提早使他们成为大人。有些颜色很鲜艳,有些颜色很暗淡;前一种颜色最适合于孩子们的兴趣,也最适合于配在他们的身上,我不明白人们在这方面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自然的配法;从孩子们只因某种衣料很华丽就选用它的时候起,他们的心就已经是趋向奢侈,趋向荒谬的时尚了;这种爱好,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由他们自己产生的。我不知道要怎样阐明衣服的选择和这种选择的动机对教育有多大的影响。不仅是一味溺爱的母亲答应给孩子们一些装饰,作为给他们的奖励,而且还有一些糊涂的老师竟威胁他们的学生说,要拿粗布做的简朴的衣服给他们穿,以此作为给他们的一种惩罚:“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如果你不好好保护你的衣服,我就要叫你穿得象一个农家的孩子似的。”这无异乎是告诉他们说:“你要知道,人是全靠衣服的,所以你的价值就在于你那身衣服。”对青年人进行这样的教育,致使他们只重装饰,只凭外表论人的长短,这又有什么奇怪呢?如果我要使一个这样娇纵坏了的孩子有所醒悟的话,我就要使他觉得他最华贵的衣服是最不舒服的,穿在身上总不痛快,总是紧绷绷的,总受到种种的拘束;我将使他在漂亮的服装下面失去他的自由和快乐:如果他想同衣着简朴的孩子们一块儿玩,那些孩子就马上会停止玩耍,一哄而散的。最后,我将利用他的浮华使他感到这样烦恼,这样饱受其苦,这样被自己的华丽衣服所奴役,以至把那些衣服看成是他生活中的枷锁,使他在看到最黑暗的地牢时也不像在看到人们给他准备穿华丽的衣服时那样害怕。只要�个孩子还没有为我们的偏见所束缚,他的头一个愿望必然是想生活得愉快和自由;最�朴和宽敞的衣服,最使他不受拘束的衣服,在他看来才是最珍贵的。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