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

爱弥儿

(18)

  你们不要灰心,大自然还活着咧!”
  为了把我的生活料理得很好,我只用很少的几个仆人。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不过现在再说一遍也有好处。一个市民虽只用一个仆人,却比一个公爵周围有十个跟班使唤还侍候得周到。我曾经想过一百次:要是在进餐的时候,骗子就摆在我的旁边,我想喝就可以喝;反之,如果我讲究排场的话,那就要二十个人接连传呼“斟酒!”之后我才能解我的渴。凡事要别人替你做,那一定会做得很糟糕的。我不叫别人到商店去代我买东西,我要亲自去买;我自己去,就免得我的用人和商人勾搭,而且可以选得好�点,价钱便宜一点;我自己去,也可以散散心,看一看外面的情景;这样做,既有趣,而且有时候还可以增长见识;最后,我还可以借此机会散散步;总之,这样做是有好处的。我们之所以觉得厌倦,是由于呆着不动的时候太多了;如果常常去走动,就不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的。一个门房或跟班总是不能很好地表达你的意思的;我不喜欢他们插身在我和其他的人的中间,我也不愿意老是坐着马车丁丁当当地在街上走,好象怕被人家挨着似的。一个人的两条腿就是他的两匹马,安步当车随时都可以到外面去走;他比谁都清楚这两匹马是不是累了或病了,决不怕车夫为了偷懒,就借口马儿生病,使你出不了门;在路上即使遇到千百种障碍,你也不会着急,也不会在你巴不得想飞快地赶路的时候,偏偏要因为马不能走而不得不停下来。最后,既然我们自己比谁都能够更称心如意地办好自己的事情,那么,即使我们论权势赛过亚历山大,论财富胜过克里苏斯,我们也只有在自己确实不能做的时候,才要别人帮忙。我不愿意修一座宫殿来做我的住所,因为大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公用的屋子是不能算作某一个人的;我的每一个仆人的房间,也好象我的邻居的房间一样,跟我是不相干的。东方人尽管是放纵声色,但他们的居室都是非常简朴的。他们把人生看作旅行,把他们的家看作逆旅。这个道理,对那些企图长生的富翁来说,当然是不起作用的;不过,我另外有一个理由将使我采取东方人的那种作法。我认为,要是我在一个地方摆设了很多的东西,那等于是不让我到别的地方去,等于是把我囚禁在我所谓的宫殿里了。这个世界其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宫殿:一个阔气的人要讲求享受的话,不是随处都可以享受的吗?“凡是有福可享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乡。”他应当拿这句话作为他的座右铭。哪一个地方是金钱万能,哪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家;哪一个地方能够放他的保险箱,哪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国土,正如菲力浦所说的,不论什么地方,只要他那匹驮着银子的骡子能够进得去,就可以作他的家。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几堵墙和几扇门里,好象是永远不越雷池一步呢!如果发生了一场瘟疫或战争或暴动,使我不得不离开一个地方而到另一个地方,我将发现,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那里就已经给我准备好旅舍了。既然是走遍天涯到处都有人为我准备旅舍,我为什么又要自己去修盖一个旅舍呢?我为什么要这样忙忙碌碌,放着今朝的福不享,硬要等到以后呢?一个人处处同自己过不去,是不能过愉快的生活的。所以,恩珀多克利斯责备阿格里仁托说,他们一方面把享乐的东西堆存起来,好象他们只有一天的命好活似的,而另一方面又在那里大兴土木,好象他们是要长生不死似的。
  此外,尽管房子大,但没有多少人住,没有多少东西放,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的家具也同我的爱好一样,是很简单的,即使我爱读书和爱看画,我也不要画房和书房。我知道收藏书画是永远也收藏不完的,倘使残缺不全,那是比一无所有还感到难过的。在这一点上,富裕反而是痛苦的根源,没有哪一个收藏家没有这种体会。当你体验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收藏什么东西了。如果你懂得怎样利用你的珍藏,你是不会拿去向人家显示的。
  赌博,不是有钱人可以去搞的,它是那些没有事干的人消遣的玩意儿;我的爱好是多种多样的,所以我没有时间拿去搞这种坏事情。如果我是一个孤单的穷人,我是决不会去赌的,顶多也只是偶尔下一盘棋,而这已经是玩得过度了。如果我很富有的话,我更难得去赌了,即使去赌也只能下很小的赌注,以免自己或别人因输赢太大而感到难过。一个人在富裕的时候是不会产生赌钱的动机的,因此,要不是他的心术变坏了的话,他是不会视赌如命的。有钱的人赢几个钱也算不了什么,而一输了钱就一定会感到恼火的;在小赌中赢得的钱到最后也要输光,通常都是输的多赢的少;因此,如果他好好地明白这个道理,他对这种十之九是要倒霉的玩意儿是决不会发生浓厚的兴趣的。有些人妄想去碰一碰自己的运气,那就到更激动人心的事情中去碰运气好了;命运的偏向在小赌和在大赌中都是一样地可以看得出来的。一个人之所以喜欢赌博,是由于他的贪婪和生活的无聊;这种爱好是只有那些心灵空虚和不用头脑的人才有的;我觉得,只要我有高洁的情操和丰富的知识,就决不会拿这样一种事情来消磨我的时间。有思想的人都是不喜欢赌博的,因为一爱好赌博,就会使他丧失运用思想的习惯,或者,使他把他的思想用之于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专心于学问,其结果之一(也可能是唯一的结果)是可以稍稍扼杀这种贪鄙的欲念;他即使去赌,也是为了实验赌博的用途而不是醉心于赌。至于我,我要在赌徒们当中同赌博斗争,我看见他们输钱,比我亲自赢他们的钱还感到痛快。我无论在私生活或同世人的交往中都是始终如一,并无两样的。我希望我的财富处处给我以舒适,同时又不使人觉得他们同我不平等。杂七杂八的装饰品,从任何一方面说来都是很不舒服的。为了在人群当中尽量保持我的自由,我穿的衣服要使各种身分的人看来都适合我的地位,而不显得特殊,从而使我省得装模作样地做作一番,既可以在酒吧间里同普通人厮混,也可以在宫庭中同贵族们周旋。这样做,我就可以更好地支配我自己的行动,从而可以领略一切社会地位的人的乐趣。据说,有一种女人一见到穿普通衣服的人就给以闭门羹,她们是只招待衣服华丽的人的;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到别的地方去消磨时间好了;不过,如果这种女人确实是生得又年轻又俊俏的话,我也偶尔会穿上一身锦绣到她们那里去的,但顶多只同她们混一个晚上。我和我所交往的人之间的唯一的联系是:互相友爱、兴趣一致和性情相投;我将以成年人而不以有钱人的身分同他们交往;我不容许在我和他们交往的乐趣中搀杂有利害关系的毒素。如果我的财富使我还保持有几分博爱的心肠,我将广泛地为他人效劳,为他们做好事;我希望我周围的人是一群同伴而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是朋友而不是食客;我希望他们把我看作一个好客的主人而不看作一个施主。独立和平等使我同他们的关系是非常的真诚坦率;在这种关系中是不包含有义务和利害关系的成分的,它所遵循的唯一法则就是兴趣和友谊。
  我们是不能用金钱买得一个朋友或情人的。只要舍得花钱,当然是容易得到女人的,但用这个办法便不能得到一个忠实的女人。爱情不仅不能买卖,而且金钱是必然会扼�爱情的。任何一个男人,即使他是人类当中最可爱的人,只要他用金钱去谈爱,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使他不能够长久地受到女人的爱。不用多久,他花了一阵线,结果是在替别人养女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另外一个男人将得到他的金钱;在这种以金钱和淫乱构成的双重关系中,既谈不上爱情,也谈不上荣誉和真正的快乐;那既不忠实又很可怜的贪婪的女人是怎样受到他所供养的流氓的对待,也将怎样对待那个给她的金钱的傻瓜,因此,她对这两个人都是没有爱情可言的。对我们所爱的人手面大方,只要不是在做交易,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这种对女人的欲望而又不使爱情受到损害,这个办法就是:把你的全部家产都给她,然后再由她来供养你。需要斟酌的是,我们对什么样的女人不能采取这个办法。有人说:“是我占有莱斯,而不是莱斯占有我”,这句话实在是说得没有意思。占有如果不是双方互相占有的话,那等于是没有占有,顶多是占有她的肉体,而未占有她那个人。在爱情上既不讲道德,又何必小题大做,说什么占有不占有呢?要找女人,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在这一点上,一个赶骡子的人比百万富翁还幸福得多。
  唉!如果一个人能够洞察这种弊害,那么,当他获得了他所希望的东西时,他将发现它同他的希望是差得很远啊!为什么要那样迫不及待地败坏一个人的天真?一个青年人是应该受到我们的保护的,要是他第一步路走错了,就不可避免地要掉进苦难的深渊,使他除死亡以外就无法摆脱苦难的折磨。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使他沦为牺牲呢?其原因无他,是人的兽性、虚荣、愚蠢和谬误在作怪。这样一种享乐,其本身就是不符合自然的;它产生于人的偏见,产生于以一个人的自暴自弃为开端的最卑劣的偏见。当�个人觉得自己是最糟糕的时候,他是害怕同任何人进行比较的,他事事想争第一,以减轻他讨人憎恨的程度。试看那些贪恋这种片刻之乐的人是不是值得喜爱,是不是即使显得执拗也能加以原谅的青年。不是的,一个人有了品貌和才情,是不害怕他的情人是�个情场老手的,他将大胆地对她说:“你知道寻欢作乐,这算不得什么,我的心将告诉你,你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乐趣的。”
  一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老色鬼,既不讨人喜欢,也不会体贴别人,而且脸皮又厚,不知羞耻,所以,任何一个女人只要懂得什么样的人可爱,她就不会爱他的;这种老色鬼知道要弥补他的这些缺点,就要赶快趁一个无知的少女没有经验的时候使她冲动春情。他的最后一着就是利用这种事情的新奇来讨取对方的欢心。毫无疑问,这种荒唐行为的秘密动机就在于此;但是,他的想法完全错了,因为,正如他能够刺激对方的自然的情欲一样,他也将引起对方的自然的恐怖。在他的这种愚蠢的企图中还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对方的自然的恐怖心将促使她维护她的权利。一个出卖自己的少女即便已经委身于他人了,在委身于她所选择的人的时候,她要作一番比较,而他正是害怕她把他同别人加以比较的。因此,他所买得的快乐是一场空,而且还不能不因此受到对方的厌恶。至于我,尽管我的财富使我的为人有所改变,但有一点我是永不改变的。即使我改变得一点儿仁义道德之心都没有了,我至少能保持几分审美力,保持几分良知和谨慎细致的心,有了这些,就可以防止我上人家的当,不至于以我的财产去追求一场空梦;防止我把我的金钱和精力浪费于教导孩子怎样欺骗我和嘲笑我。如果我很年轻,我就要寻求青年人的乐趣;既然要尽量享受肉体上的快乐,我就不能以富人的身分去追逐这种快乐。如果我仍然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将小心谨慎地只追求适合于我这个年龄的人享受的快乐,我将培养我能够欣赏的爱好,而抛弃一切必然给我带来痛苦的爱好。我决不让我的灰白的胡子去受年轻的姑娘们的奚落,我决不拿我索然寡味的温情去招惹她们的厌恶,使自己成为她们的笑柄,我不敢设想她们象描写老猴贪淫似地说我对她们也是那样地淫虐。如果我的习惯没有很好的纠正,从而使我原来的色欲变成了一种需要,我也可能去满足这种需要,不过,我的内心将感到十分羞愧的。我要从我的需要中剔除好色的成分,我要尽量选择一个最好的情人,而且钟情于她,我不能让我的弱点再行发展,而尤其重要的是,我只能让一个人知道我有这个弱点。即使我们在这方面得不到乐趣,人的生活在其他方面也是有它的乐趣的。由于我们徒然去追逐那些转瞬即逝的快乐,我们反而丧失了同我们常相伴随的快乐。我们要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改变我们的兴趣,正如我们不能违背四时的季节行事一样,我们也不能违背年龄的大小行事;在任何时候都要克制自己,而不能一反自然,枉费心机地去寻欢取乐,将消耗我们的生命,使我们不能充分地享受。
  一般的人很少有闷闷不乐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是很紧张的;他们娱乐的花样虽然不多,然而是非常有趣的;辛苦了许多日子之后,他们快快乐乐地过几天是感到很舒服的。长时间的劳动之后,来一个短期的休息,从而使他们觉得他们的工作是很有趣的。对有钱的人来说,最感到恼火的就是他们的生活索然寡味。尽管花了许多的钱去寻欢作乐,尽管有许多的人在争相取悦他们的心,但他们仍然觉得百般无聊,腻得要死;他们拼命地逃避生活的厌倦,然而仍旧时时刻刻感到闷闷不乐,十分难受;尤其是妇女,她们既不会生活,又不会寻乐,成天忧忧郁郁地过日子;对她们来说,生活的无聊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疾病,使她们有时候失去理性,而且到最后终至丧失生命。在我看来,再没有什么人比一个巴黎的美妇人的命运更可怕的了;而数了她的命运以后,就要数那个依恋她的美少年的命运可怕了,因为他也变得象一个懒散的女人,加倍地丧失了他的男子的地位,当他自诩为一个走运的人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在过着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漫长的痛苦的日子。
  我们之所以讲求礼法、时髦和规矩,其原因在于崇尚奢侈和外表,而结果,遂使我们的生活总是那样死气沉沉千篇一律。想使别人看起来我们是很快乐,反而会弄得一无是处:无论是自己或别人都毫无乐趣可言的。一般的人是最害怕受到人家的嘲笑的,结果反而处处都受到人家的笑话,弄得苦恼不堪。一个人之所以可笑,完全是由于作法太死板的缘故;善于变换环境和兴趣的人一到了今天就会抹去昨天的印象,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好象是没有这个人似的;不过,他是很快乐的,因为他每时每刻和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是照着他自己的意思去做的。我也要唯一无二地永久采取这种方式,我到了一个环境,就过那个环境的生活而不问其他的环境如何;我每一天都按当天的情况去做,好象它同昨天和明天毫不相干似的。正如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分同普通人混在一起一样,我一到了田间就要象一个农民,谈起庄稼活儿来,不会在庄稼人面前闹笑话。我不到乡间去过城市的生活,我不在我外省的住宅前面修一座提勒里宫似的大门。我要在一个树木成荫的小山坡上修一间小小的白墙绿窗的农家房子;尽管用茅草盖屋顶,住起来一年四季都是很舒服的,但是我要把屋顶盖得漂亮一点;不过,我不用暗淡的薄石片盖,而要用瓦盖,因为用瓦盖,看起来比较干净和鲜艳,同时,因为我家乡的房子都是用瓦盖的,�以一看见瓦屋顶,就会引起我回忆少年时代的快乐生活。我要把我的院子用来做家禽饲养场,我不修马厩,但要修牛棚,以便取得我非常喜欢的牛奶。我的菜园就是我的花园,我的美丽的果园就是我的公园,它的样子同我在后面即将谈到的果园是一样的。树上的果子,过路的人爱吃就吃,我的园丁既不去数它们,也不去收摘它们;我不愿意在果园的四周围上一道漂亮的树墙,让人家看了不敢去动它。尽管这样小小地奢侈一下花钱不多,但因我所住的地方选择在偏远的省份,在那里,银钱少而食物多,富人和穷人都�般地过日子。
  在那里,我将结交一批人,不过我结交的时候,要有选择而不图人多;他们当中,有喜欢游玩而且也懂得游玩的朋友;也有一些妇女,她们能够走出房间到田野去做游戏,而且有时候还能放下她们织布的梭子和纸牌,去钓鱼,去捕鸟,去拾柴和摘葡萄。在那里,我要把城市的习气忘得一干二净,在乡下就得象乡下人的样子;我们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好玩,而且其花样之多,竟使我们到了晚上不知道明天选哪一种东西来玩才好。运动和活泼的生活使我们的胃口大开,吃什么东西都有新鲜的滋味。我们的每一餐都等于一次宴会,我们所喜欢的是食物丰富而不是味道美不美。愉快的心情、田间的劳动和活泼的游戏,这三者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第一流的厨师;在那些太阳一出就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看来,吃东西要那么样考究味道实在是可笑的。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讲究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餐具也不求其精美;处处都可以做我们的餐厅:在花园中,或者在小船上或树荫下,哪里都成;而且有时候还远远地离开家屋,到流动的泉水旁边,到绿茵茵的草地上,到赤杨和榛树丛中去吃;一大群会餐的人高高兴兴地带着饮食,一边走�边还唱着歌;草地就是我们的桌子和椅子,喷泉的石岸就是我们的餐具架;餐后吃的果子就悬挂在树上;我们先吃哪一道菜或后吃哪一道菜,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有胃口,就可以省得那样拘泥。每一个人都大大方方地先给自己拿菜,同时也喜欢看到别人象他那样先拿给自己然后才拿给他。我们这样又亲切又随便,既不粗卤,也不虚伪和拘束,说说笑笑地争着吃,其乐趣反而比斯斯文文地讲礼貌还浓厚一百倍,而且更能融合大家的心。没有任何一个讨厌的仆人来偷听我们说些什么话,或者悄悄地批评我们的作法,以贪婪的目光数我们吃了多少东西,故意要我们等好一阵工夫才拿酒来给我们喝,而且还抱怨我们一餐饭要吃那样长久。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仆人,以便成为自己的主人;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大家的侍候;究竟过了多少钟点,我们也不去管它;进餐的时间就是休息的时间,以便躲过一天的炎热。如果有一个农民干完了活儿,扛着锄头从我们旁边走过,我就向他说几句好听的话,敬几杯美好的酒,振奋他的心,使他更能快乐地忍受他的辛苦;而我自己也感到内心激动,十分愉快,我悄悄地对自己说:“我也是一个人。”如果当地的乡亲们聚在一块儿过什么节日,我将跟我的同伴头一个赶去赴会;如果我的左邻右舍有人举行婚礼(他们的婚礼当然比城里人的婚礼更能得到上帝的祝福),他们将邀请我去参加,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喜欢看到人家的欢乐的。我将给这些善良的人带几件象他们那样朴朴实实的礼物去,增加他们的喜庆的乐趣,而他们转赠给我的,则是我的同辈们不能理解的无价的好东西:自由和真正的快乐。我坐在长桌子的一端,同他们高高兴兴地一块儿进餐;我将同他们再三再四地合唱一首乡间的老歌曲,我在他们的院子里跳舞,比在歌剧院跳舞还跳得高兴。
  也许有人会向我说:“以上所说的都很好,可是打猎的事情又怎样呢?是不是在乡村中就不打猎了呢?”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希望有一块小牧场,不过我的说法是不对的。我假定我是一个富人,我需要有一些唯我独享的快乐,我要从伤害动物中取得乐趣;此外,我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我所需要的是:土地、树林、看守庄园的人、地租和绅士的荣誉,我尤其是需要人们的巴结和奉承。
  好得很。不过,我们周围的邻居一方面是既要保护他们的权利,另一方面又是巴不得侵占别人的权利的;我们的园丁彼此之间会发生争执,也许主人之间也会发生争执;于是,就要吵嘴,就要闹架,就要互相仇恨,说不定还要打官司,这些事情是很不愉快的。我的佃户看见我的兔子吃他们的麦子,看见我的猪吃他们的蚕豆,是很不高兴的,他们眼看着这些东西糟踏他们的庄稼也不敢打死它们,只好把它们赶出他们的田地。他们白天种地而到了晚上还得看守,他们要用狗来看守,他们要敲鼓,要吹号角和摇动铃铛,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将打扰我的睡眠。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些可怜的人的苦境,责备我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如果我贵为王侯的话,对这一切我就不在乎了;可是我,一个刚刚发迹的富翁,我的心还是同大家的心差不多的。事情还没有完:野物一多,就会引诱很多的人来打猎。我要惩罚那些来偷着打猎的人,我要准备几间禁闭室和看守禁闭室的人,来看管他们和罚他们做苦工。这样做,我觉得是够残酷的了。这些可怜的人的妻子将围着我的大门,哭哭啼啼地闹得我很不安宁;要么就把她们赶走,否则就要用粗野的办法去对付她们。有些穷人并没有偷偷地来打猎,但因我的树林中的野禽野兽糟踏了他们的庄稼,是一定要来向我诉他们的苦的。前面那种人因为偷猎我的野禽野兽而要受处罚,后面这种人又因为没有来偷猎我的野禽野兽而遭到巨大的牺牲,来偷猎当然要倒霉,不来偷猎也要倒霉!我在我周围所见到的都是凄凉的景物,所听到的都是呻吟的声音,这简直是大煞风景,使人不能痛快地去猎取成群的松鸡和近在脚边的野兔。
  如果你希望你的快乐中不带丝毫的苦味,那你就不要排除他人而独自一个人享受,你愈让大家来共享你的快乐,你就会愈觉得你的快乐完全不带一点儿苦味。因此,我决不会照我刚才在上面所讲的那样去做,我一方面既不改变我的爱好,另一方面又要在寻求乐趣的时候尽量地减少麻烦。我在乡间的住所要修建在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打猎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高兴地玩而不遇到什么惹人烦恼的事情。可猎的野禽野兽也许不多,�以,在寻猎的时候就需要有更多的技巧,这样一来,在猎到它们的时候,便可以使人更感到高兴。我记得我父亲看见第一只松鸡飞起来的时候,心里真是高兴得蹦蹦地跳;当他发现那只他追寻了一个整天的野兔时,简直是乐得发狂。是的,我认为,当他单独�个人牵着狗,扛着枪,背着猎袋和杂七杂八的用具以及一只小小的猎获物,在黄昏时候精疲力竭地带着满身被荆棘刺破的伤痕回到家里,其喜悦的心情远远超过了一般对打猎很外行的人,因为他们尽管骑着骏马,有二十个人扛着装好了弹药的猎枪跟着他们,但只能用了一枝再换一枝,必须等野物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才能开枪打它们,既没有技术,也不光彩,甚至连运动都谈不上。因此,当我们不需要看管土地,不需要处罚偷偷打猎的人和折磨穷人的时候,我们既未因此而减少我们的乐趣,而且还可免除一切的麻烦。我之所以宁可过这样的生活,其理由就在于此。不管你怎样做,你老是那样折磨别人,自己是不能不同时遭到某些麻烦的;大家常常诅咒你,早晚会使你的野味吃起来很苦的。再说一下,排除他人而独享乐趣,反而会使乐趣化为乌有。只有同人家分享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要想独自一个人乐,是乐不起来的。如果我在花园周围修建的墙使它变成一块凄凉的禁地,那么我花了很多的钱反而使自己失去了散步的乐趣,使我不得不到远处去散步。财产这个魔鬼,摸着什么东西就要败坏什么东西。一个有钱人到哪里都想做主人,但他一做了主人反而得不到快乐,只好时时刻刻地到处逃避。至于我,即使我发了财,我也要保持我贫穷时候的做法。现在我可以享用别人的财产,从而使我比只享用我自己的财产更加富有;在我的附近,我觉得哪块地方好,我就把它据为己有。任何一个征服者都没有我做事这样果断,甚至王室的土地我也要侵占;所有的空地,只要我喜欢,我就不加分别地把它们占领下来,并且给它们取一个地名;我把这块空地作为我的花园,把那块空地作为我的草坪,于是它们就归我所有了;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在其中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了,我要经常去看一看,以便保持我的所有权;凡是我路过的地方,我爱怎样利用就怎样利用;如果有人说,我所侵占的这块土地的正式的主人用这块土地出产的作物卖得了金钱,所以他从这块土地上得到的益处比我得到的益处大,我认为是说得不对的。即使他们挖沟筑篱来阻挡我,那也没有关系,我把我的花园扛起来就走,我把它安放到别处去;在附近有的是地方,我要对我的邻居掠夺一个很长的时期之后,他们才不能容忍我。
  以上是我试图指出在愉快的闲暇时候如何选择真正的有趣的消遣,我们要玩就得按这种精神去玩,其他的一切玩法都不过是胡闹妄为和愚蠢的无聊的事情。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脱离了这些原则,不论他多么有钱,多么会挥金如土,他也领略不到生活的意义。毫无疑问,人们会反对我说,这样的娱乐法是谁都会的,照着这些办法去玩,就不一定非要有钱不可了。这句话,正是我要得出的结论。只要你想得到快乐,你就可以得到快乐;只因习俗的偏见,才使人觉得一切都很困难,把摆在我们眼前的快乐也全都赶走了;要得到真正的快乐,比在表面上假装快乐还容易一百倍。一个善于欣赏和真正懂得逸乐的人,是不需要有金钱的,只要他有自由和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就行了。任何一个身体健康、无冻饿之虞的人,只要他抛弃了他心目中臆想的财富,他就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富有的人了,这就是贺拉斯所说的“以中庸为贵”。金银满库的人啊,另外想一个使用你们财产的办法吧,因为在寻求快乐的时候,金钱是没有用的。爱弥儿所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我所知道的东西多,但是,由于他有一颗更纯洁和健康的心,所以他在这方面的见解比我的见解还好些,全世界的人都不能不说他的种种看法是对的。在这样消磨时间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寻找苏菲,可是找不着她。正是由于不应该很快就把她找到,所以我们才到我明明知道没有她的地方去找她。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现在是应该马上把她找到的时候了,以免他把另外一个女人当成是她,等到发现认错了人便后悔不及了。巴黎,你这驰名的城市,你这闹闹嚷嚷、充满了乌烟瘴气的城市,你这以妇女不爱体面、男子不爱美德而著称的城市,再见吧。巴黎,再见吧;我们现在要寻找爱情、幸福和天真;我们离开你是越远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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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现在,我们已经演叙到青年时期的最后一幕了,不过,还没有到大功告成的时候。一个成年人单独一个人生活,那是不好的。爱弥儿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我们曾经答应过给他一位伴侣,现在应该把她给他了。这个伴侣就是苏菲。她躲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到哪里去找她?必须认识她,才能找到她。我们首先要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然后才能更好地估计她住在什么地方;即使我们已经把她找到了,事情也还没有完。洛克说:“既然我们这位年轻的绅士即将结婚,那就把他交给他的情人好了。”写到这里,他的著作就宣告结束了。至于我,我可没有培养什么绅士的荣幸,所以,我在这方面决不学洛克的样子。
  苏菲或女人
  如同爱弥儿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一样,苏菲应当是一个成年的女人,也就是说,她应当具备所有一切成年的女性的特征,以便承担她在身体和精神方面应当承担的任务。现在,让我们从男性和女性的异同着手,进行一番研究。就一切跟性没有关系的东西来看,女人和男人完全是一样的:她也有同样的器官、同样的需要和同样的能力;身体的结构也是一样的,身上的各个部分和它们的作用也是相同的,面貌也是相象的;不管你从哪一方面看,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别只不过是大小的差别罢了。就一切涉及到性的东西来看,女人和男人处处都有关系,而处处也都不同,要把他们加以比较,是很困难的,因为在男女的体格方面很难确定哪些东西是属于性的,哪些东西不是属于性的。通过比较解剖学,甚至单单凭肉眼的观察,我们也觉得他们之间的一般的区别好象是不在于性,然而它们跟性是确有关系的,只不过是我们看不出它们跟性发生关系的脉胳罢了;关于这些脉胳,我们还不知道它们散布的范围有多么大。我们确切知道的唯一的一件事情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地方在于他们都具有人类的特点,他们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性。从这两个观点来看,我们发现他们之间既有那样多相同的地方,也有那样多相反的地方,以至我们可以说,大自然把两个人既作得这样相象,又作得这样不同,确实是奇迹之一。
  所有这些相同和相异的地方,对人的精神道德是有影响的;这种影响是很显著的,而且大家都是亲身经验得到的,所以我们用不着争论到底是男性优于女性,还是女性优于男性,或者两种性别的人是相等的,因为,每一种性别的人在按照他或她特有的方向奔赴大自然的目的时,要是同另一种性别的人再相象一点的话,那反而不能象现在这样完善了!就他们共同的地方来说,他们是相等的;就他们相异的地方来说,是无法比较的。说一个成熟的女人和一个成熟的男人相似,是说他们的外貌相似,而不是说他们的精神相似;如果说要完全相似的话,那就连大小的差别也不许有了。在两性的结合中,每一种性别的人都同样为共同的目的而贡献其力量,不过贡献的方式是不同的。由于方式不同,所以在两性的精神上也就产生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差别。一个是积极主动和身强力壮的,而另一个则是消极被动和身体柔弱的,前者必须具有意志和力量,而后者只要稍为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就行了。如果承认这个原理的话,我们就可以说,女人是特地为了使男人感到喜悦而生成这个样子的。如果倒过来说,男子也应该使女人喜欢的话,那也只是一种不太直接的需要,因为,他的长处是在于他的体力,只要他身强力壮,就可以使她感到欢喜。我同意有些人所说的:这样的欢喜不是爱情的法则在起作用,但是,这是比爱情的法则更由来久远的自然的法则在起作用。
  如果说女人生来是为了取悦于和从属于男人的话,她就应当使自己在男人看来觉得可爱,而不能使他感到不快。他对她之所以那样凶猛,正是由于她有动人的魅力;她应当利用她的魅力迫使他发现和运用他的力量。刺激这种力量的最可靠的办法是对他采取抵抗,使他不能不使用他的力量。当自尊心和欲望一结合起来的时候,就可使双方互相在对方的胜利中取得自己的成功。所以,一方是进行进攻,另一方是采取防御;男性显得勇敢,女性显得胆怯,直到最后拿出大自然赋予弱者制服强者的武器–娇媚害羞的样子。
  谁敢这样说:大自然是毫无差别地要两性的色欲都是同样的亢进,而且要性欲最先冲动的一方首先向对方作出要求满足色欲的表示?这种看法真是怪糟糕的!既然性行为对两性产生的结果是这样不同,那么,如果双方都同样大胆地去作这种行为,是不是合乎自然的道理呢?在共同的行为中,双方的负担既然是这样的不平等,那么,如果一方不受羞耻心的制约,另一方不受自然的克制,则不久以后双方都要同归于尽,而人类也将被本来是用来保存自己的手段所毁灭,这一点,难道还不明白吗?由于妇女们容易刺激男子的感官,燃起他们心中即将熄灭的欲火,因此,如果在世界上的某一个糟糕的地方,特别是在女多于男的热带地方,这种看法要是普遍流行的话,则男子们在妇女的淫欲的摧残之下,一个个都没有办法抵抗,不能不被她们所牺牲,被她们拖向死亡。如果雌性的动物没有这种羞耻心,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呢?它们会不会象女人那样摆脱这种作为色欲的制约的羞耻心而贪淫无度呢?雌性的动物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产生性欲的,需要一满足,性欲也就停止;它们不是那样假情假意地推开雄性的动物,而是干脆利落地一下子就拒绝的;它们的作法和奥古斯都的女儿的作法完全相反,当船只已经装满了货物的时候,它们就不再接纳乘客了。即使在它们听任性欲摆布的时候,它们心甘情愿地进行性行为的时间也是很短暂的,不久就会过去的;它们受本能的推动,也受本能的制约。如果你使妇女们丧失了这种羞耻心,她们用什么东西来代替这种消极的本能呢?在没有这种本能的情况下,如果你还希望女人不想男人,那等于是希望男人个个都成草包。
  至高的上帝在任何事情上都希望人类具有荣誉心,他在把无限的欲望赐与人类的同时,又赐与调节欲望的法则,以便使人类既能自由,又能自己控制自己;他使男人既有旺盛的色欲,又使他具有克制色欲的理智;他使女人既有无限的春情,也使她具有节制春情的羞耻心。此外,在人类正当地运用其性能力的时候,他还使人类获得一种当时即能享受到的赏赐,那就是,如果人类按照他的法则而诚实地从事的话,就会得到乐趣。在我看来,所有这些是可以起到动物的本能所起的作用的。不论女人是不是象男人那样发生了性欲,也不论她是不是愿意满足他的欲望,她总是要表示推辞和进行防卫的,不过推辞和防卫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也不是始终都是那样坚决和同样成功的。攻者要取得胜利,被攻者就要允许或指挥他进行进攻,有多么多巧妙的办法刺激进攻者拚命进攻啊!最自由和最温柔的动作是决不容许真正的暴力的,大自然和人的理性都是反对使用暴力的。大自然之反对使用暴力,表现在它使较弱的一方具有足够的力量,想抵抗就能够抵抗;理性之反对暴力,在于真正的暴力不仅是最粗野的兽行,而且是违反性行为的目的的,因为一则是由于这样做,男人就等于是向他的伴侣宣战,从而使她有权把侵害者置于死地,以保卫她的人身和自由,再则是由于只有妇女才能独自地判断她自己的处境,同时,如果任何一个男人都可窃夺做父亲的权利的话,则一个孩子便无法辨认哪一个人是他的父亲了。
  这样,我们可以根据两性体质的差异而得出第三个结论,那就是:较强的一方在表面上好象是居于主动,而实际上是要受较弱的一方的支配的;其所以如此,并不是由于男子惯于向妇女献小殷勤,也不是由于他以保护人自居,表现得宽宏大量不拘细节,而是由于一种不可变易的自然的法则,因为这种法则使妇女可以很轻易地刺激男人的性欲,而男人要满足这种性欲,就比较困难,从而使他要依对方的兴致为转移,并且不得不尽力地取悦对方,以便使她承认他为强者。对男人来说,在他取得胜利的时候,他最感到甜蜜的是他不知道究竟是弱者向他的强力让步,还是她心甘情愿地投降;而妇女又往�很狡滑地故意使他和她之间存在着这种疑团。这在一点上,妇女的心眼和她们的体质完全是一致的:她们不仅不以她们的柔弱为可羞,反而以之为荣;她们柔嫩的肌肉是没有抵抗力的,她们承认连最轻便的东西也负担不起;要是她们长得粗壮的话,也许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咧。为什么呢?这不仅是为了显得窈窕,而且是为了更好地进行防卫,她们要事先给自己找个借口,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取得弱者的权利。我们从自己的罪恶行为中逐步地获得了许多知识,从而大大地改变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旧看法;我们现在是很少听说有强奸的行为了,因为这种行为已经不大需要,同时世人也不再相信有这种行为;但是,在上古的希腊人和犹太人当中常常听说有这种事情,因为它们是符合朴实的自然生活的,而后来只因我们日趋放荡,所以大家才不提这种事情了。现在,人们之所以较少地谈到强奸的事,当然不是由于男子们更能克制,而是由于人们已不再那样地相信;从前,向人家诉说强奸的事情,是能够说得心地朴实的人相信的,而在今天就会招致别人的取笑,因此,倒不如不说还好些。在《申命记》中有一条法律规定,如果奸淫的事发生在城里,则被奸的女子也要跟诱奸的人一同受到惩罚;但是,如果发生在乡间或人烟稀少的地方,则只惩罚男子。据这条法律说,这是“因为那女子已经喊叫,但是没有人听见。”这种宽大的解释,教育了女子们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以免遭到意外。
  由于人们的看法有了改变,因此对风俗也产生了显著的影响。现今的男子个个都向妇女大献殷勤,就是这种影响的结果。男子们发现,他们要得到快乐,便要依靠女性的自愿,而且依靠的程度比他们所想象的还大得多,他们必须采取体贴对方的作法,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我们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由肉欲而达到道德观的,是怎样由粗俗的两性结合中逐渐产生温柔的爱情的法则的。女子之所以能够驾驭男人,并不是由于男人愿意受她们的驾驭,而是由于大自然要这样做:她们还没有在表面上制服男子以前,就已经是在驾驭男子了。海格立斯想凌辱塞士庇斯的五十个女儿,但是却不得不在奥姆伐尔的脚边去纺纱;参孙的力量虽大,也大不过德利拉。妇女们是有这种威力的,而且是谁也不能剥夺的,即使她们滥用这种威力,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她们有失去这种威力的可能的话,她们早就失去了。
  至于说到性行为对两性的影响,那是完全不平等的。男性只不过在某些时候才起男性的作用,而女性终生都要起女性的作用,至少她在整个的青年时期要起女性的作用;任何事情都可以使她想起她的性别,同时,为了很好地起到她的作用,她就需要一套同她的性别相适应的作法。她在怀孕期间需要得到照顾,她在坐褥期间需要休息;她在授乳期间需要过一种安适而少活动的生活;为了抚养孩子,她应当性情温柔和有耐心,她应当具有一种不为任何事物所挫折的热情和爱;她是孩子们和父亲之间的纽带,只有她才能使他爱他们,使他相信他们确实是他的。为了使全家的人亲密相处,需要她做出�些多么细致的安排啊!妇女们之所以能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是一种美德,而是因为其中含有乐趣,没有这种乐趣,人类是不久就会消灭的。两性之间相互的义务不是也不可能是绝对相等的。如果妇女们在这个问题上抱怨男子做得不公平的话,那是不对的;这种不平等的现象决不是人为的,或者说,至少不是由于人们的偏见造成的。它是合理的,在两性当中,大自然既然是委她以生男育女的责任,她就应当向对方负责抚育孩子。毫无疑问,任何人都是不容许背信弃义的,任何�个不忠实的丈夫,如果在他的妻子尽到了女性的艰巨的责任之后,竟剥夺了她应当享受的唯一的报酬的话,他便可以说是一个不正直的野蛮人;但是,如果妻子不忠实,则后果就更糟糕了,她将拆散一个家庭,打破自然的一切联系;由于她给他养的是一些私生子,所以她既出卖了丈夫,也出卖了孩子;她不仅不忠实,而且还不贞洁。我还没有发现哪一次乱伦和犯罪的事情同不忠实的女人是没有牵连的。如果说世界上确有一种可怕的处境的话,那就是一个倒霉的父亲的处境了:他不敢信任他的妻子,从而也不敢尽量发抒他内心的甜蜜的情感,当他拥抱他的孩子的时候,他怀疑他所拥抱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别人的,是不是他的耻辱的象征,是不是篡窃他嫡亲的子女的财产的盗贼。在这个家庭中,尽管那个犯罪的女人强使家中的人做出相爱的样子,但实际上是在挑使他们互相成为暗中的仇敌,所以,哪里能说他们是一家人呢?因此,问题不仅是做妻子的人本人应该是很忠实的,而且她在她的丈夫、她的邻人以及所有一切的人看来都是忠实的;她应当态度谦逊、举止谨慎,而且还略略含羞;她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也要如同她在她自己的良心看来一样,不愧为一个有品德的人。如果说做父亲的人应该爱他的子女,则他便应该尊敬他们的母亲。由于这种种原因,所以妇女们一方面有许多应尽的义务,另一方面也要求她们必须象保持贞操一样地保持一个很好的名声。根据这些原理,我们不仅可以推论出男性和女性应有的品德为什么不同,而且可以推论出:在妇女们的天职和习俗方面还有一种新的动力促使她们要极其谨小慎微地注意她们的行为和态度。只是笼统地说两性平等,说他们的义务是一样的,那等于是在说空话,不针对上述这些问题来说,那就是说了也等于白说。举出一些例外的情形来反驳有实实在在的依据的普遍法则,这哪里说得上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推理方法呢?你也许会说:“妇女们哪里是常常在生孩子呢?”不错,她们不是常常在生孩子,但是,她们本来的目的是要生孩子的。怎么!仅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的百十来个大城市中,妇女们过着淫荡的生活,因而所生的子女很稀少,你便以这一点为依据说妇女们的天职是少生子女!穷乡僻壤的妇女们过着十分朴实和贞洁的生活,要不是她们来弥补城市中的太太们生育稀少的后果的话,你想一想那些城市将变成什么样子?在好些省份中,一个妇女如果只生四个或五个孩子的话,还会被人家看作是生殖力不强的女人咧!这个或那个女人少生几个孩子,这有什么要紧呢?难道说因此就能断定妇女们的天职不是做母亲吗?大自然和人类的伦理难道就因此不通过普遍的法则把这种天职赋予她们吗?
  不管你把两次怀孕期之间的间隔拖多么长,一个妇女是不是因此就能够毫无危险和毫无困难地断然变换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呢?她能不能够今天做乳母,明天去做战士呢?她能不能够象变色的蜥蜴一样改变她的气质和爱好呢?她能不能够一下子就不干家务工作,到野外去栉风沐雨地干重活和拚着性命打仗呢?她能不能够时而胆小,时而勇猛;时而娇弱无力,时而身强力壮呢?如果说在巴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都感到军人的生活很苦,那么,从来没有晒过太阳,连走路都觉得吃力的女人,在过了五十年的舒适生活之后又去当兵,是否吃得消呢?她们在这种年龄(男子们在这种年龄就应当退伍了)能不能去从事这种艰辛的职业呢?
  我知道,在有些国家里,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痛苦,而且用不着操多大的心就能把孩子抚养起来;但是,也正是在这些国家里,男人一年四季都能裸着半个身子,而且还能同猛兽格斗,能把一只独木船扛在肩上就象扛一个背包,能跑七、八十里路去打猎,能在露天地里睡觉,能忍受难以想象的疲劳,而且几天不吃东西也能够生活。女人长得强壮的时候,男人就会长得更加强壮;但是,如果男子的身体变得衰弱了,则女人的身体就会更加衰弱;当被减数和减数都相应地改变的时候,差数仍然是一样的。我很清楚: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主张女人也要做男子所做的那些运动。他在他�主张的政治制度中取消了家庭,但又不知道怎样安置妇女,所以他只好把她们改造成男人。这个天才优秀的人把各方面都论述得很详细,对所有各种问题都阐发了他的见解,甚至任何人都没有向他提到的一些难题他都想到了,不过他对别人已经提到的一些疑难并未很好地解决。我现在不打算谈那种所谓的妇女团体,在这个问题上要是象一般人那样一再责备他的话,那恰恰证明责备他的人没有读过他的著作;我打算论述的是社会上男女混杂的情形;由于男女混杂不分,所以两种性别的人都去担当同样的职务,做同样的事情,结果是必然会产生一些不可容忍的弊端的;我要论述最温柔的自然的情感的消灭,它们被一种必须依靠它们才能存在的虚伪做作的情感所吞蚀。难道说不需要自然的影响就能形成习俗的联系!难道说我们对亲人的爱不是我们对国家的爱的本原!难道说不是因为我们有那小小的家园我们才依恋那巨大的祖国!难道说不是首先要有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然后才有好公民!
  当我们论证了男人和女人在体格和性情上不是而且也不应当是完全相同之后,我们便可由此得出结论说:他们所受的教育也必须有所不同。他们固然应当遵循自然的教训,在行动上互相配合,但是他们不应当两者都做同样的事情;他们工作的目的是相同的,但是他们工作的内容却不一样,因此促使他们进行工作的情趣也有所差异。我们已经尽了一番力量把男子培养成一个天性自然的男子,现在,为了使我们的工作达到完善,且让我们探讨一下怎样培养妇女,使她们适合于这种男人。如果你想永远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进,你就要始终遵循大自然的指导。所有一切男女两性的特征,都应当看作是由于自然的安排而加以尊重。你一再说:“妇女们有好些这样或那样的缺点,而这些缺点我们是没有的。”你这种骄傲的看法将使你造成错误;你所说的缺点,正是她们的优点;如果她们没有这些优点,事情就不可能有目前这样好。你可以防止这些所谓的缺点退化成恶劣的品行,但是你千万不能去消灭它们。
  妇女们也不断在那里发牢骚,说我们把她们培养成徒具外表的撒娇献媚的人,说我们老是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去取悦她们的心,以便使她们容易受我们的控制;她们说我们责备她们的那些缺点是由我们造成的。简直是在那里胡说!男人们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开始插手女子的教育的?谁阻碍过做母亲的人按她们的意愿去教养女子?“她们没有学校可上!真糟糕!”啊!但愿上帝也不让男孩子去上学校好了!这样做,他们是更能培养成有感情和心地诚实的人的。谁强迫过女孩子们硬要把她们的时间浪费去搞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谁要她们去学你的样子把一半的时间拿去搞梳妆打扮?谁阻拦过你,不让你按照你的心意去教育她们和请人教育她们?如果她们长得美丽,因而讨得我们喜欢,如果她们笑眯眯的样子使我们感到引诱,如果她们从你那里学来的巧妙办法使我们心醉神迷,如果她们穿得漂亮,使我们喜欢欣赏,如果我们让她们从从容容地使用那些可以使我们甘拜下风的武器,能不能怪我们做得不对呢?好吧,你就象培养男子那样培养她们好了,男人们一定是衷心赞成的。因为,她们愈是想学男人的样子,她们便愈不能驾驭男人;这样一来,他们才会真正地成为她们的主人哩。所有一切男女两性同样具有的能力,并不是双方具有的程度都是相等的;但从总的方面说来,他们和她们的能力是互相补充的。妇女以妇女的身分做事,效果就比较好,如果以男人的身分去做,效果就比较差;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她们善于利用她们的权利,她们就可以占居优势;但如果她们要窃取我们的权利,她们就必然会不如我们的。这是一个普遍的真理,我们不能象偏袒女性的风流男子那样,单单用一些例外的情形把这个真理驳倒。
  如果在妇女们的身上去培养男人的品质,而不去培养她们本来应该具备的品质,这显然是在害她们。狡黠的女人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所以是不会受这种做法的欺骗的;她们在企图窃取我们的权利的同时,一点也不放弃她们的权利;然而这样做的结果是,由于这两种权利是互不相容的,所以这两种权利她们都得不到,她们不但不能达到我们的地位,反而达不到她们本来应该达到的地位,使她们的价值损失了一半。贤明的母亲,请你相信我所说的这一番话,不要违反自然把你的女儿造就成一个好男子;你应当把她培养成一个好女人,这样,对她自己和对我们都有更大的好处。是不是因此就可以得出结论说,应当使她对一切事物都蒙昧无知,只能够让她们经管家务呢?一个男人应不应该把他的伴侣当作奴仆呢?他会不会不让她去享受社交的乐趣呢?为了更好地使役她,他会不会使她没有一点思想和知识呢?他会不会把她造成�个十足的机器人呢?不会的,当然不会的;大自然使妇女们具备了那样聪慧和那样可爱的心灵,所以它决不会抱这样的主张的;相反地,它希望她们有思想和有眼光,希望她们有所爱和有所认识,希望她们象培养身体那样培养她们的心灵;所有这些就是它赋予她们的武器,以弥补她们体力的不足,并支配我们的体力。她们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习,但是她们只能学习那些适合于她们学习的东西。
  我无论是从女性特殊的天职方面去考虑,还是从她们的倾向或义务方面去观察,都同样地使我了解到什么样的教育才适合于她们。妇女和男子是彼此为了双方的利益而生的,但是他们和她们互相依赖的程度是不相等的:男子是由于他们的欲望而依赖女人的,而女人则不仅是由于她们的欲望,而且还由于她们的需要而依赖于男人;男人没有女人也能够生存,而女人没有男人便不能够生存。她们想要获得生活的必需品,想要保持她们的地位,就必须要我们愿意供给她们的生活必需品,就必须要我们愿意保持她们的地位,就必须要我们认为她们配享受这些东西;她们要依赖于我们的情感,依赖于我们对她们的功绩的估计和对她们的品貌的尊重。由于自然法则的作用,妇女们无论是就她们本身或就她们的孩子来说,都是要听凭男子来评价的。她们不仅是应当值得尊重,而且还必须有人尊重;她们不仅是要长得美丽,而且还必须使人喜欢;她们不仅是要生得聪明,而且还必须别人看出她们的聪明;她们的荣耀不仅在于她们的行为,而且还在于她们的名声;一个被人家看作是声名狼藉的女人,其行为不可能是诚实的。一个男人只要行为端正,他就能够以他自己的意愿为意愿,就能够把别人的评论不放在眼里;可是�个女人,即使行为端正,她的工作也只是完成了一半;别人对她的看法,和她实际的行为一样,都必须是很好的。由此可见,在这方面对她们施行的教育,应当同我们的教育完全相反:世人的议论是葬送男人的美德的坟墓,然而却是荣耀女人的王冠。首先要母亲的身体好,孩子的身体才能好;首先要女人关心,男子才能受到幼年时期的教育;而且,他将来有怎样的脾气、欲念、爱好,甚至幸福还是不幸福,都有赖于妇女。所以妇女们所受的种种教育,和男人都是有关系的。使男人感到喜悦,对他们有所帮助,得到他们的爱和尊重,在幼年时期抚养他们,在壮年时期关心他们,对他们进谏忠言和给予安慰,使他们的生活很有乐趣,所有这些,在任何时候都是妇女们的天职,我们应当从她们小时候起就教育她们。只要我们不根据这个原理去做,我们就会远离我们的目标,而我们教她们的种种训条,既无助于她们的幸福,也无助于我们的幸福。不过,尽管所有的妇女们都希望而且也应当使男子们感到喜悦,然而怎样使有才德的人和真正可爱的人感到喜悦,和怎样使那些有辱男性和处处摹仿女性的花花公子感到喜悦,在作法上是迥然不同的。无论天性或理性都不可能使一个妇女爱男人身上跟她相同的地方,反过来说,她也不应该为了取得男人的爱就学男人的样子。所以,如果妇女们抛弃了淑静的态度,而去学那些傻头傻脑的男人样子,则她们不是在遵循而是在违背她们的天职;她们在自己剥夺自己应享的权利。她们说:“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就不会讨得男子的欢心。”这简直是在胡说。只有糊涂的女人才喜欢胡闹的男人;如果她们想吸引这样的男人,那就表明她们是非常的愚蠢。如果世界上没有轻薄的男子的话,糊涂的女人也许还巴不得制造几个轻薄的男子咧;妇女使男子产生的轻薄行为,远远多于男子使妇女产生的轻薄行为。一个妇女如果爱真正的男子和想讨取他们的欢心,她就应当采取一些适合于她的意图的手段。妇女们由于身分的关系,�以是很风骚的;但是,她们卖弄风骚的方式和目的,是要随着她们的看法不同而有所变化的。我们使她们的看法符合自然的看法,妇女们就可以受到适合于她们的教育了。小小的年轻姑娘也是很喜欢妆饰品的。她们不满足于她们长得美,而且还希望别人发现她们的美;我们在她们小小的面孔上就可以看出她们已经有了这种心思,一到她们能够听懂我们向她们所讲的话,我们只须告诉她们说别人在怎样谈论她们,就可以把她们管束得好好的。然而,如果你糊里糊涂地同样向男孩子们说别人在怎样谈论他们,就不可能取得那种效果。只要他们能够自由自在地玩,别人怎样说他们,他们是满不在乎的。要使他们受这个法则的约束,那是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的。女孩子们的这种最初的教育,不论是从哪里得来的,总之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既然是身体先精神而生,则我们就应当首先培养身体,这个次序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培养的目的是不同的:在男人是培养它长得壮而有力,在女人则是培养它长得灵巧;这并不是说男性只能唯一无二地具有男性的品质,女性只能唯一无二地具有女性的品质,这只是说这些品质在每一种性别的人的身上应当有主有次;女子也必须有足够的体力,做起活来才感到轻松;男子也必须相当的灵巧,做起活来才觉得容易。妇女的体质要是过于柔弱,也会使男子的身体日趋柔弱的。妇女们不应当象男子那样粗壮,但是也要强壮得同他们相配合,才能生育象他们那样健康的孩子。在女修道院寄宿的女子,吃的虽然是普通的饮食,但是由于在户外和花园中蹦蹦跳跳游玩的时候多,所以从这一点上说,在女修道院比在自己家里好,因为在自己的家里,一个女孩子吃的虽然是精美的饮食,然而由于时而受到大人的夸奖,时而又受到大人的斥责,并且成天都在一间关得紧紧的房间里坐在母亲的面前,不敢起来走一走,不敢说话或闹嚷,也没有片刻的自由去玩、去跑、去跳、去叫,随她们那个年龄的活泼的天性去做,结果对她们不是过于娇生惯养就是不适当地管得过严,没有一样是做得合乎道理的。青年人的身心之所以遭到败坏,其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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