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

爱弥儿

(17)

  否认,而是找一些事情把话引到一边去,就会使他的怀疑变成信心;他就会认为我们故弄玄虚地不把他将来的妻子告诉他,而且认为时间一到他就会看到她的。只要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只要我们好好地选择了我们向他描绘的特点,则其他的一切就好办了;我们让他出入于社交场合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们只须保护他的感官不受毒害就行了,他的心是很安全的。
  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把我向他描绘得这样可爱的模特儿想象成哪一个人,只要这个模特儿描绘得很清楚,就既不会使他对所有同它相象的人减少爱恋之情,也不会使他对那些不象它的人不保持疏远,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模特儿好象是真有其人似的。这是多么便利的一个办法啊!采用这个办法,我们就可以保护他身临危险而心不受危险,就可以利用他的想象去控制他的感官,就可以把他从那些女人的手中挽救出来,因为她们要他花极高的代价才能学到这些知识,她们为了培养一个青年的礼貌,竟牺牲他的诚实。苏菲是这样的平凡!所以,当其他的妇女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将以什么眼光去看她们呢?苏菲是这样的质朴!他怎么会喜欢她们那种神气呢?他所想的同他所看到的差得太远了,所以他是永远不会受到她们的危害的。
  所有那些主张对孩子加以管束的人,都是根据同样的偏见和同样的教条而得出这种看法的,因为他们对孩子们的观察就没有观察得深刻,他们对孩子们的想法更是错误的。青年人之所以开始走上歧途,不是由于他们的体质或感官的发育,而是由于人的偏见。如果这里有几个在寄宿学校受过教育的男孩子和在修道院受过教育的女孩子,我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证明这一点;因为他们最初学习的东西,唯一能够学会的东西,就是种种的恶习;使他们遭到败坏的,不是他们的天性,而是人们的榜样。现在,我们且不去管那些在寄宿学校和修道院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让他们去受那不良的风气的败坏,他们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我在这里只谈一谈家庭的教育。现在假定有一个青年人是在他父亲的外省的家中受过良好的教育的,让我们看一看他到了巴黎,或者说,看一看他进入社交场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将发现他心中所想的都是正当的事情,他的意志和他的理智是同样的健康;你将发现他对罪恶的事情表示轻蔑,对花天酒地的生活感到害怕;只要一提娼妓的名字,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中流露出天真无邪的恶感。我认为,如果青年人了解她们的目的和穷困境遇的话,他们是决不会自己走进那些可怜的人的幽暗的屋子的。
  六个月以后,当你重新见到这个青年的时候,你就再也不认识他了;要不是他向你嘲笑他过去是多么老实,要不是由于你告诉他说他原来是一个朴实的人因而使他感到羞愧,要不是从这两点上看出他确实是那个青年,看出他对自己的行径感到赧颜的话,你根据他那些放肆的语言、时髦的套语和轻浮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哩。唉,在多么短的时间中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啊!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突然和这样巨大的变化呢?是由于他的体质的发育吗?他在他父亲的家庭中不也是在这样地发育吗?而且我们断定,他原来是没有这样的说话的语气和套语的。是由于感官开始领略到享乐的味道吗?恰恰相反。当一个人开始寻欢作乐的时候,他是感到羞怯不安的,他要躲避光明和喧嚣的人声。最初几次肉体的快乐总是很神秘的,贞洁的心使这几次放浪的行为更有乐趣,想把它们隐瞒起来。头一个情人将使他感到胆怯,而不会使他变得不知羞耻。由于这个年轻人被这种如此新奇的情景所迷醉,因此他总是悄悄地去享受,生怕把它们失掉了。如果他把这些事情拿出去乱说,则可见他既不是一个色鬼也不是一个钟情的人;他愈是吹嘘,便愈见他不懂得爱情的乐趣。
  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情况,完全是思想方法改变的结果。他的心还是那个心,可是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他的感情的变化尽管是比较慢,但最后也将由于思想方法的改变而改变;只要一到这种地步,他就真正的堕落了。他刚刚进入社交场合,就在其中受到�种同他原来的教育截然相反的教育,结果,就使他轻视他原先看重的东西,而看重他原先轻视的东西,别人将使他把他父母和老师的教训看作是陈腐的废话,把他们谆谆教导他的天职看作是孩子们应该遵守的规矩,而他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便可以把这些规矩不放在眼里了。他认为,为了自己的体面,不能不改变自己的做法;即使他没有那种欲念,他也要去大胆胡为;他以为,不胡闹一阵反倒不好意思。他还没有领会善良风俗的意义,就竟然看不起这些风俗;他以花天酒地的生活感到自豪,而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淫荡的浪子。我永远不能忘记一个瑞士卫队的军官所说的一句坦率话,他虽然是讨厌他的伙伴们的那种胡闹的寻欢作乐的生活,但是又不敢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为的是怕受到他们的嘲笑,因此他说:“我跟着去寻欢作乐,正如我不喜欢卷烟也跟着抽烟一样,一搞惯了就尝到其中的滋味了,一个人总不能老是象一个孩子似的。”所以,对一个进入社会的青年来说,应该提防的不是色欲而是虚荣;因为,他将听从别人的倾向的支配而不听从自己的倾向的支配,他之所以这样放荡,是由于狂妄的心理而不是由于爱情。
  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我就要问,在抵抗一切可能伤害他的道德、情操和元气方面,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个人比我的学生具有更好的武装,还有哪一个人比他更能抵抗风暴的袭击,因为,他对哪一种引诱没有防御的能力呢?如果他的欲念促使他去接近妇女,他在她们当中将找不到他所寻求的人,因而他已经有所归属的心将使他裹足不前,同她们保持疏远。如果他的感官使他心慌神乱,燃起了欲火,他又怎样去满足他的感官呢?通奸和寻花问柳的可怕的后果将使他远离娼妓和已婚的妇女,因为青年人的放荡行为�往是由这两种妇女当中的一种妇女开始引起的。一个未婚的女子也可能是很风骚的,但是她不可能是脸皮很厚的;即使一个青年男子认为她乖巧伶利,想娶她为妻,她也不会自动去搂着他的脖子的,何况还有人监护着她哩。从爱弥儿这方面来说,他也不会完全听从自己的情欲的支配;他们两个人至少是怀着胆怯和害羞的心的,因为这种心理是同最初的欲念分不开的;他们决不会一下子就亲热到了极点,他们也不能毫无阻碍地从从容容地逐渐亲热起来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已经学会了他的伙伴们的榜样,学会了他们那样嘲笑自己的节制,硬要摹仿他们的行径。但是,在世界上还有哪一个人比他更讨厌摹仿别人的行为呢?象他这个自己既没有偏见也不为别人的偏见所左右的人,怎会象其他的人那样一听到别人嘲笑就变了样子呢?我已经花了二十年的功夫使他具有抵抗冷嘲热讽的人的能力,他们要愚弄他的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办得到的,因为在他看来,嘲笑不过是愚人们的语言,要不为他人的嘲笑所动,就要鄙弃他们的偏见。对于他,要采取讲道理而不采取嘲笑的方式,才能打动他的心;只要是讲道理,我就不害怕孟浪的年轻人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有良心和真理为我的后盾。即使他产生了偏见,二十年的情谊也将发挥它一定的作用:任何人都不能够使他相信我曾经拿一些没有用处的教育折磨过他,在一个正直和富于情感的心中,一个忠实的朋友的声音将压倒二十个引诱者的叫嚣。由于现在的问题只是向他指出他们在欺骗他,向他指出他们在假意把他当作成人看待的时候,实际上是把他当作小孩子,所以,我说话的时候,始终要语气严肃,说得恳切,以便使他明白只有我才把他当作成人。我将对他说:“你知道,由于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才说这番话的,我不能不这样说。可是那些年轻人为什么要来劝说你呢?那是因为他们想引诱你,他们并不是爱你,他们也不是关心你;他们唯一的动机是想陷害你,因为他们看见你比他们高尚;他们想使你也堕落得象他们那个卑贱的样子,他们之所以骂你听我的管束,为的是好让他们来管束你。你相不相信不由我而改由他们来管束你,对你有好处?难道说他们比我还高明?难道说他们对你一天的情感比我对你的情感还深?要说明他们的嘲笑有他们的道理,那就要说出他们有什么依据,他们凭什么根据说他们的行为准则比我们的行为准则好?他们只不过是在摹仿其他的轻浮的人的样子,而现在又要你摹仿他们的样子。为了摆脱他们所说的他们的父亲的偏见,他们就去听从他们的伙伴的偏见。我不明白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是,我发现他们肯定地会失去两个巨大的好处:其一是父母的爱,而父母的忠告总是很诚恳的;其二是经验,而经验是使我们能够判断我们所知道的事物的,当父亲的人都曾经经历过小孩子的生活,而小孩子则未经历过父亲的生活。
  “你相不相信他们是真正按照他们那些荒谬的说法行事呢?不是的,亲爱的爱弥儿,他们为了欺骗你,竟对他们自己也说假话;他们的表里是不一致的,他们的心在不断地揭露他们的虚伪,他们的话往往同他们的行为相矛盾。他们当中有些人把老实的人作为谈笑的材料,但是,要是他们的妻子也象他们那样取笑老实人的话,他们就会感到不愉快。他们当中有些人对道德不道德满不在乎,甚至对他们未来的妻子的不道德行为,或者,在丧尽了廉耻之后,对他们已经结婚的妻子的不道德行为也等闲视之;但是,再说下去,谈一谈他们的母亲,看一看他们会不会为了冒改姓名,为了盗窃另一家人的嫡亲的继承者的财产,而甘心做一个同人苟合的行为不端的女人的儿子,看一看他们在被别人当作私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不动声色。他们当中哪一个人愿意他的女儿也蒙受他使人家的女儿所蒙受的那种羞辱呢?如果你把他们教你的那些法则应用于他们自身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不把你置之死地的。这就可以看出他们是言行不一致的,他们当中没有哪�个人是相信他自己所说的话的。我要阐述的道理就是这些。亲爱的爱弥儿,如果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的话,你便把他们的道理拿来想一想,并且同我的道理比较一下。如果我也象他们那样采取冷嘲热讽的作法,你将看到,他们可揶揄的地方比我还多。我是不怕严格的考验的。嘲笑者的胜利是暂时的,真理仍然是真理,他们狂妄的笑不久就会消失的。”
  你认为爱弥儿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是不可能还是那样的温顺。我们的看法简直是大相径庭!我,我却认为他在十岁的时候才很难管教哩,因为他在那个年龄,我凭什么东西去控制他呢?为了获得我现在对他的这种控制,我花了十五年的苦功。在这段期间我不是在教育他,而是在使他做好接受教育的准备。现在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教育,所以才这样温顺;他已懂得友情的声音,懂得服从理智。不错,我在表面上是让他独立的,但实际上他是受到了严格的约束的,因为,正是由于他愿意受我的约束,所以他受到的约束是最严格不过的。以前,我只能控制他的身,而不能控制他的心,所以我对他是寸步不离的。现在,我有时候就离开他,让他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因为我随时都是控制着他的。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拥抱着他,满怀信心地对他说:“爱弥儿,我把你托付给我的朋友,我把你交给他诚实的心,他将对你的一切向我担负责任。”要打破从来没有败坏过的健康的感情,要消除从理性深处直接产生的准则,不是�下子可以办得到的。如果在我离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变化,由于我离开的时间不长,他也不可能那样严密地隐瞒我,不可能使我在危险发生以前看不出危险,或者来不及补救。由于他不至于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堕落,所以他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学会骗人的手段;如果在人类中确有那样一个人是拙于玩弄欺骗的伎俩的话,那就是爱弥儿了,因为他平生还没有碰到过使用这种伎俩的机会。
  经过这些教育之后,我相信他是有充分的把握,不受奇异的事物和庸俗的语言的影响的,因此,我宁可让他到巴黎最坏的场合去,也不愿意他一个人呆在他的房间或花园里,沉浸在他那样年纪的忧虑不安的心情中。尽管所有一切可能危害青年的敌人都来攻击他,也休想损害他的毫毛,他唯一要提防的敌人是他自己。这个敌人之所以那样厉害,完全是由于我们的错误,因为,正如我已经说过千百次的,我们的官能完全是由于我们的想象的刺激才开始骚动的。肉欲并不是身体上的需要,说它是一种真正的需要,是不对的。如果我们的眼睛没有看到过淫诲的事物,如果我们的心中没有产生过不洁的观念,我们是不会感觉到有这种所谓的需要的,因此,即使没有别人的教导,没有自己的努力修养,我们也将始终保持贞洁的。人们不知道是哪些环境和哪些景象在青年人的血液中引起那样严重的暗暗的骚动的,甚至他自己也看不出这种忧虑不安的原因,这种不安的心情是很不容易镇静下来的,而且是不久以后又要重新产生的。至于我,我愈是对这个紧要关头和它的近因及远因进行思考,我便愈是认为,一个在荒野中成长起来的孤独的人,要是他不看什么书,不受什么教育和接触什么女人,不管他活到多大的年龄才死,他死的时候也是童身。
  但是,我们在这里所讲的并不是这样一个野蛮人。我们在人群之中为社会培养一个人,是不可能、而且也不应该始终把他放在一种浑浑噩噩的境地中培养的;何况求知识,最坏不过的是求个一知半解哩。对我们的眼睛所见到的事物的记忆和我们所获得的观念,在我们孤单独处的时候将浮现在我们的心中,使我们不能不产生许多比真实的事物更有诱惑性的形象,因此,孤单独处之有害于心中怀有这种形象的人,一如它之有利于过惯了孤独生活的人。
  因此,你要十分注意地观察青年的行动;他能够保护他不受别人的危害,但是你要保护他不受他自己的危害。你无论白天或黑夜都不要离开他,无论如何你要睡在他的房间里,他不困乏到极点,你不让他上床,他一醒来,你就叫他离开床铺。只要你教育他的东西超出了本能的范围,你就不要相信他的本能:当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本能是好的,一旦他涉足社会,他的本能就值得怀疑了。但是,我们不能消灭他的本能,我们要对它加以控制,控制它也许比消灭它还难咧。当你的学生受着本能的驱使而滥用他的感官,从而想寻找机会去满足它的时候,那就非常危险了。只要他曾经遇到过一次这种危险的机会,他就完全葬送了,他的身子和心从此就要时常受到摧残。在一个青年人可能沾染的习惯中,这个习惯是最恶劣的,他将把这个习惯的不良后果一直带进他的坟墓。当然,最好还是……如果你不能克服你那火热的情欲的话,亲爱的爱弥儿,我就觉得你很可怜了;但是,我决不犹豫,决不能让大自然的目的化成泡影。如果需要一个暴君来压制你的话,我便宁可把你交给这个暴君,因为我能够把你从他的手中解放出来。不管怎样,我从女人的手中挽救你,远比从你自己的手中挽救你还容易得多。在二十岁以前,身体一直是在成长,需要使用他的全部的精力;因此,在这个时期节制情欲,是由于自然的法则使然的,违反这个法则,就不能不损害身体。二十岁以后,克制情欲就是一种道德的行为了,其目的是为了教导一个人怎样律己,怎样做自己的欲念的主人。但是,道德的行为有可以变通的地方,有例外的情形,有它们自己的法则。当人类的弱点使我们不能不在两害当中选择其一的时候,我们总是选择那个程度较轻的害处的;因为,我们宁可做一件错事,而不愿意染上一种恶习。请你记住,我在这里说的不是我的学生而是你的学生。由于你让他的情欲骚动,结果使你也无法管束,干脆就听任他的情欲发展,并且不掩饰他已经取得了胜利。如果你能够如实地把他的胜利的情况告诉他,他将感到羞耻而不会感到骄傲,从而使你取得在他走入迷途的时候对他加以指导的权利,这样做,至少可以使他不至于掉进深渊。重要的是,学生无论做什么事情,甚至做坏事,老师都应该知道和加以监督;老师同意学生做一件坏事,或者自己做错�件事情,总比受学生的欺骗和学生做了坏事而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好一百倍。谁要是想对某些事情闭着眼睛不管,他不久即将发现,他对任何事情都不能不闭着眼睛不管的。他做第一件坏事的时候,如果你容忍他,他就要去做第二件坏事的,这样接二连三地做下去,到最后必然是打乱整个秩序,践踏一切法规的。另外一个错误的做法,我曾经批判过,但心胸狭隘的人仍然是老犯这种错误:做老师的人经常在那里假装一付师长的尊严样子,企图让学生把他看作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这个做法的效果适得其反。他们怎么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们想树立他们的威信,他们才反而摧毁了他们的威信;怎么不明白要别人听他们所讲的话,他们就应当设身处地地为听话的人想一想,要打动别人的心,自己的行为就必须合乎人情!所有这些完人是既不能感动别人也不能说服别人的。人们往往认为,由于他们没有情欲,所以由他们去克制学生的情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你想纠正你的学生的弱点,你就应当把你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看,就应当让他在你身上也发现他所体验到的斗争,使他照你的榜样学会自己克制自己,使他不至于跟着其他的人说:“这个老头子,因为自己不能过年轻人的生活,就打算把青年人看作老年人;因为他自己的欲火已完全熄灭,便把我们的欲火当作一种罪恶。”
  蒙台涅说,他有一次问德郎盖爵士在同日耳曼人谈判的时候,曾经有几次因为替国王效劳而醉得迷迷糊糊的。我要问某一个青年人的老师曾经为了他的学生的缘故到那些肮脏的地方去过几次。几次?我说错了。如果第一次没有打消他那个浪子再到那些地方去的念头,如果那个浪子没有悔恨和羞愧的样子,没有泪如泉涌地向他哭泣,他就应该马上离开他;他是一个怪物,要不然,你就是一个傻瓜,你对他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不过,我们是不采取这些极端的手段的,因为它们的后果很不好,也很危险,在我们�实行的这种教育中是用不上的。
  一个青年人尽管其天性很良好,但是,我们仍须在做好许多周密的准备工作之后,才能让他去接触我们这个时代的污秽的风气!这些工作做起来是很吃力的,然而是不能不做的,因为在这方面倘有疏忽,就会葬送一个青年。有些人之所以堕落,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正是由于他们在少年时期做了不名誉的行为。他们在不道德的行为中已经变得性情疏懒和卑鄙,他们的心胸极其狭隘,因为他们丧失了元气的身体很早就被败坏,他们剩余的精力已经不足以使他们奋发起来。他们滑头滑脑的样子正好说明他们的心缺乏刚毅,他们不能体会高尚和伟大的情感,他们既失去了天真也没有活力,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很下贱,很卑鄙可恶的,他们只能够做小小的瘪三和骗子,他们甚至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做赫赫有名的大强盗。在青年时期耽于色欲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可鄙的;如果在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知道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节制,他即使同他们厮混在一起,他也能保住他的心、他的血液和他的德性,不受他们的熏染;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打败所有那些小人,如果他想控制他们的话,甚至比控制自己还容易。姑且不论爱弥儿的出身和命运怎样,如果他想成为这样的人的话,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太看不起他们了,所以是不屑于去使役他们的。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在他们当中将保持怎样的样子,因为,他之所以进入社交场合,不是为了在其中大出风头,而是为了对它有所认识,想在其中寻找一个配得上他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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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
  不论他出生在什么等级的人家,不论开始的时候是进入哪一种社交场合,他都是朴朴实实不露锋芒的。但愿上帝保佑,别让他在社交场合中太出色了!所有那些乍看起来是很优秀的品质,他是没有的,他也不希望有那种品质。别人如何说法,他是毫不在乎的,因此不为他们的偏见所左右;在别人不了解他以前,他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尊重他。同别人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既不羞怯也不傲慢,而是自自然然和真真实实的;他既不感到拘束,也不会做出一付装模作样的样子;他在大庭广众之中,同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完全是一样的。他是不是因此就会变得很粗卤、自大和看不起人呢?恰恰相反;既然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不轻视别人,他同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会小看他们呢?他之所以不喜欢学他们的样子而宁愿保持他原来的样子,是因为他并不认为他们比他高明,但是他也不会对他们表示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种态度。如果说他不懂得一套外表的礼节的话,他却懂得人对人的关心。他是不忍心看见人家遭受痛苦的,他决不假情假意地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另外一个人,但是,如果他看见另一个人受到了人们的忽视,而且在他看来那个人的确因大家的忽视而感到十分难过,这时候,他就会出自一片好心地把他的位子让给那个人;因为,我的学生认为,与其看见别人迫不得已地站在那里,还不如自己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他,反而舒服一些。从大体上说,尽管爱弥儿是不把别人估计得很高的,但他对他们丝毫不表示轻蔑,因为他对他们是很同情和关心的。当他不能够使他们领会真正的善的时候,他就让他们保持他们所喜欢的口头的善,以免他们丧失了这种善而陷于更坏的境地。因此,他既不同他们争论,也不对他们进行辩驳;他不讨好什么人,也不拍谁的马屁;他在表示他的看法的同时,他也不压制别人的看法,因为他爱自由甚于爱一切,而坦率就是自由的�好的表现形式之一。
  他很少说话,因为他并不希望引起人家对他的注意;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要说就只说有意义的事情,否则,他又为什么要说呢?爱弥儿教养有素,所以决不会成为一个碎嘴子。我们之所以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推其原因,或者是由于我在后面即将谈到的自命不凡的心理,或者是由于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斤斤计较,愚蠢地以为别人也同我们�样地把这些事情看得很重要。一个人如果对事情有足够的了解,从而能恰如其分地对它们作出估计,是决不会说过多的话的;因为他能够同时判断别人是不是会注意地听他,是不是对他所说的话感到兴趣。一般地说,知识少的人,讲话讲得特别多;知识多的人,讲话反而讲得很少。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无知的人总以为他所知道的事情是很重要,应该见人就讲。但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是不轻易炫耀他肚子里的学问的,他可以讲很多的东西,但他认为还有许多的东西是他讲不好的,所以他就闭着嘴巴不讲。爱弥儿不仅不对别人的礼貌抱抵触的态度,反而自己顺着他们的礼貌去做,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显示他好象是懂得那些规矩,也不是为了假装一付斯文的样子,相反地,他是害怕引起别人的注目,害怕别人看出他与众不同;因为,只有在别人不注意他的时候,他才感到舒服。
  尽管他已经踏入了社交场合,他对其中的作法还是绝对地一无所知的,但是他并不因此就感到害羞和胆怯;他之所以躲在别人的后头,其原因绝不是由于他感到侷促,而是由于他要好好地观察他们,就不能让他们看见他。别人对他抱怎样的看法,他是不介意的;别人的嘲笑,他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因此,他能够经常保持平静的心灵和清楚的头脑,不至于因为不必要的顾虑而弄得自己不安。不管别人是不是注意他,他始终是尽他的力量去做;同时,由于他可以时时刻刻聚精会神地观察别人,因此,他能够洞若观火地看出他们的那些做法的意义;这一点,是那些受俗见愚弄的人办不到的。我们可以说,他之所以能够很快地懂得他们的做法,恰恰是因为他对那些做法根本不以为然的缘故。
  你不要错看了他的风度,你不能把他的风度拿来同那些纨袴子弟的风度相比。他的表情泰然自若而不妄自尊大,他的态度从容而不傲慢。粗暴的样子是做奴隶的人才有的,独立自主的人是一点也不矫揉做作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一个心灵高尚的人把他的高尚显露于言表的;装模作样的神气是心地邪恶和空虚的人才有的,因为他们除了这种神气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可显示的。我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有一天,有一个外国人走到著名的舞蹈家马塞耳的客厅里,马塞耳便问他是哪一国的人,“我是英国人,”那个外国人回答道。“你是英国人!”马塞耳又说道,“你来自那公民可以参与国家大事,公民是主权的一个组成部分的岛国吗?不,先生,看你这低着头、目光羞怯和举措不安的样子,说明你只不过是一个在名义上称作选民的奴隶而已。”我不知道这些话是否可以表明他对一个人的性格和外表之间的真正的关系了解得很清楚。至于我这个没有舞蹈大师那样体面的人,看法正好相反。我要说:“这个英国人并不是一位吹牛拍马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个吹牛拍马的人是低着头和举措不安的;在一个舞蹈家的客厅中显得很羞怯的人,到了众议院就不见得是这个样子了。”毫无疑问,这位马塞耳先生把他本国的同胞个个都视为罗马人了。当我们爱别人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别人爱我们。爱弥儿爱他的同伴,他也希望他的同伴爱他。此外,由于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还想讨取妇女们的欢心;他的年龄、他的品德和他的目的,这一切都在促使他产生这个愿望。我之所以说到他的品德,是因为他的品德在这方面将起很大的作用;有性格的人才是真正尊重妇女的人,他们不象别人那样鹦鹉学舌似地说一大堆献殷勤的风流话,但他们具有一股出自内心的十分真实和温存的热情。在一个青年妇女的身边,即使混杂着千百个酒色之徒,我也能够把那个同他们站在一起的有品德和自制能力的人认出来。既然爱弥儿一方面是怀着这样火热的一颗心,另一方面又具有那么坚强的抵抗欲念的理智,我们想一想他将有怎样的表现!为了接近她们,我相信他有时候将感到害羞和不安的;但是,这种不安的样子绝不会惹得她们不喜欢,心术不坏的女人十之八九也觉得这种样子很可爱,而且会想办法使他更加具有这种样子的。此外,他那热情的表现也将随对方的身分的不同而有显著的改变的。他对已婚的女人就表现得十分稳重和尊敬,他对未婚的女子便比较活泼和温柔。他决不会忘记他所寻求的目标,他所注意的始终是那些同他的目标相象的人。再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比爱弥儿更得体地按照自然的秩序和良好的社会的秩序而对人表示其尊敬了;不过,他始终是先按自然的秩序而后按社会的秩序去尊敬人的;他对�个比他年长的平民,比对一个跟他同年的官员更尊敬。作为社交场合中的年轻人之一,他始终是极其谦虚的,其原因不是由于想在表面上做得谦卑,而是由于他具有一种以理性为基础的自然的情感。他不象那些假装聪明的年轻人一样做出一付傲慢无礼和通晓世事的样子;这些年轻人为了取悦同伴,谈起话来声音比聪明有识的人谈话的声音还高,而且在老年人讲话的时候往往插嘴进去,打断他们的话头;路易十五曾经问一个年老的绅士是喜欢他那个时代还是喜欢现在这个时代,那个老年人回答道:“陛下,我年轻的时候要处处尊重老年人,而现在我到了老年,又要处处尊重年轻人了。”在爱弥儿看来,他并不认为这个年老的绅士回答的话是说得对的。他具有一颗对人体贴入微的心,但是他从来没有被一般的俗见所左右过,尽管他乐于使别人感到高兴,而别人是不是对他表示器重,他是毫不介意的。因此,我们可以说,他对人是一片真情而不只是彬彬有礼,他决不会盛气凌人和装模作样;你对他关怀一次,比对他说千百句恭维话更能打动他的心。由于同样的理由,他也注意他的仪表和举止,他甚至还可能讲究一下他的服饰,其原因不是想装作一个高雅的人,而是在于使他的仪表更加可爱;他不需要穿一身锦绣,他决不让华丽的服装损害他的风度。大家可以看到,所有这些是用不着我教他的,这完全是他幼年时候所受到的教育的结果。人们给社会的风尚涂上一层浓厚的神秘的色彩,好象一个人即使到了应该懂得这些风尚的年岁,也不能自然而然地懂得似的,好象在一个诚实的心中是不存在有这些风尚的基本法则似的!真正的礼貌表现在对人的善意:怀着善意的人,是不难于表达他对人的礼貌的;只有那些不怀善意的人才要在外表上强作礼貌的样子。“习俗的礼貌的最大的坏处是,它告诉人们一个不实际按照它奉为圭臬的道德去做的方法。要是在教育我们的时候,启发了我们的人道和善意的精神,我们对人就会有礼貌的,或者说,我们是用不着做作礼貌的样子的。“虽说我们没有那种表现温文尔雅的礼貌,但我们有表现诚实的人和公民的礼貌,我们是用不着玩弄虚假的。
  “为了得到人家的喜欢,是用不着那样地矫揉做作,只要我们为人善良就行了;对于别人的弱点,我们用不着说一番假话去敷衍,只要我们采取宽容的态度就行了。无论什么人,只要我们用这种办法去对待他,就既不会使他感到骄傲,也不会使他趋于腐败;他将感激我们的这种做法,并从而变得比以前更好的。”我想,如果某一种教育能够产生杜克洛先生在他这一段文章中所要求的礼貌的话,那就是我从开头到现在所一贯主张的这种教育了。我认为,采用这样不同的教育方法,爱弥儿将培养成一个跟世人完全两样的人,但愿上帝保佑他永远不要跟世人一个样子!不过,他虽然跟别人有所不同,但他绝不会引起人家的讨厌和取笑: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很显著的,然而是不会使别人感到不快的。如果你高兴的话,你可以把爱弥儿看作一个可爱的外邦人。起先,大家是原谅他的奇特的地方,说“将来是可以把他教好的”。往后,大家对他的作法完全习惯了,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改变,所以仍然是原谅他,说“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不象一个风流潇洒的人物那样受到大家的吹捧,但大家仍然是喜欢他,虽然说不出喜欢他的道理;大家虽不夸他有多大的才学,但却心甘情愿地请他去判断有才学的人之间的争论;他的学识也许是很单纯和有限的,但他的头脑是很清晰的,他的判断是很准确的。他决不标新立异,因此他不向别人夸耀他的聪明。我已经使他了解到:所有�切健康的和真正有益于人的观念,是人类最初所知道的那些观念,它们在任何时候都是社会中的唯一的真正的纽带,而野心勃勃的人想使自己显得不平凡,就只好散布一些毒害人类的观念了。这样一种博取他人尊敬的办法,他是不会采取的;他既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的幸福,也知道怎样去增进人家的幸福。他的知识的范围只涉及于有益的事物。他所走的道路是很窄的,然而是很明确的;由于他没有离开这条道路的企图,�以,即使同大伙儿混在一起,他也不会迷失方向或大出风头。爱弥儿是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他不想做什么了不起的人;因为大家想拿这个称号侮辱他,而他始终认为有这个称号是很光荣的。
  他抱有使别人快乐的愿望,所以他对别人的说法并不是绝对地一点也不重视的;不过,在别人的意见中,他只重视同他个人有直接关系的部分,对于那些任意的胡乱的说法,他是不管的,因为这种说法完全是受时尚和偏见的支配的。他很自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尽力去做,而且希望比别人做得好:赛跑时,脚步要跑得最轻快;角斗时,体力要比对方强;工作时,技术要比别人巧;游戏时,要玩得比同伴们好,比同伴们熟;他不想胜过别人则已,如果想胜过别人的话,他就一定要使他优胜的地方能够从事实的本身一眼就看出来,而不必等别人来评判,例如评判他是不是比另一个人更聪明,是不是更会说话或更有学问,等等;他更不希望他优胜的地方是优胜在一些身外的东西,例如出身比别人高贵,比别人富有,比别人有声望,比别人在外表上更神气。他爱所有一切的人,因为他们同他一样是人;但是他特别爱那些同他最相象的人,因为他认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同时,由于他在判断别人是不是同他相象的时候,是根据那个人对道德的行为的看法是不是同他一致,因此,在一切需要有良好的性格才能作出的事情上,他是非常喜欢受到人们的称赞的。他不会对自己说:“我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称赞我”;但是,他要这样对自己说:“我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称赞我做的事情是一件好事;我很喜欢这些人的称赞,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值得称赞的人;他们的判断既然是十分明智,所以能得到他们的器重当然是很好的。”他从前在读历史的时候是根据人的欲念去研究人的,而现在进入了社会,他就要根据人的风尚去研究他们了,他将时常对人们所喜悦或厌恶的风尚进行思考。现在,他要对人类审美的原理作哲学的研究,他在目前这个时期正是适合于做这种研究的。我们愈是要深入探讨审美力的定义,我们便愈弄愈糊涂;审美力是对大多数人喜欢或不喜欢的事物进行判断的能力。不这样来看,你就无法明白审美是怎样一回事情。但不能因此就说有审美力的人占多数;因为,尽管多数人对每一件事物能作出明智的判断,但很少有人对所有的事物都是象多数人那样判断的;而且,尽管最大多数人的爱好综合起来就是良好的风尚,但懂得风尚的人是很少的,正如:尽管最共同的特点综合起来就是美,但美丽的人毕竟还是很少的。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问题并不是说:我们爱什么东西是因为它对我们有用,我们恨什么东西是因为它对我们有害。我们的审美力是只用在一些不关紧要的东西上,或者,顶多也只是用在一些有趣味的东西上,而不用在生活必需的东西上的,对于生活必需的东西,是用不着审美的,只要我们有胃口就行了。正是这个缘故,我们在审美方面要作出纯正的判断是很困难的,而且好象是十分任性的,因为,审美力是听命于本能的,除了本能以外,我们是找不到它那样判断的原因的。我们还要区别它在精神的领域中的规律和它在物质的领域中的规律。在物质的领域中,审美的原理好象是绝对地无法解释的。但须注意的是,在一切摹仿的行为中,是包含着精神的因素的,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在表面上好象是物质的,而实际上不是物质的。我还要补充一点,审美的标准是有地方性的,许多事物的美或不美,要以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政治制度为转移;而且有时候还要随人的年龄、性别和性格的不同而不同,在这方面,我们对审美的原理是无可争论的。
  审美力是人天生就有的,然而并不是人人的审美力都是相等的,它的发展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而且,每一个人的审美力都将因为种种不同的原因而有所变化。一个人可能具有的审美力的大小,是以他天赋的感受力为转移的;而它的培养和形式则取决于他所生活的社会环境。第一,我们必须在好几种社会环境中生活过,才能作许多的比较。第二,还需要有娱乐和消闲的场所,因为在事业的往来中我们不是按兴趣而是按利害关系去做的。第三,还需要有这样的社交场合:在这种场合中,不平等的现象既不显著,偏见的压力也不太大,而且,在这种场合中人们所追逐的是声色而不是虚荣;因为,在相反的情况下,一时的时髦将压倒人们的爱好,使他们在选择东西的时候,不问那个东西是不是他们所喜欢,而只问它能不能使他们引人注目。在后面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说良好的风尚就是大多数人的喜好,那就不对了。为�么呢?因为目的变了。因此,大多数人的看法并不是他们自己的看法,而是他们认为比他们高明的人的看法;那些人怎样说,他们就跟着怎样说;他们之所以称道某一个东西,并不是因为它好,而是因为那些人在称道它。在任何时候,让每一个人有他自己的看法,这样,大多数人所称道的东西其本身便必然是好的。在人做的东西中所表现的美完全是摹仿的。一切真正的美的典型是存在在大自然中的。我们愈是违背这个老师的指导,我们所做的东西便愈不象样子。因此,我们要从我们所喜欢的事物中选择我们的模特儿;至于臆造的美之所以为美,完全是由人的兴之�至和凭借权威来断定的,因此,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支配我们的人喜欢它,所以才说它是美。
  支配我们的人是艺术家、大人物和大富翁,而对他们进行支配的,则是他们的利益和虚荣。他们或者是为了炫耀财富,或者是为了从中牟利,竞相寻求消费金钱的新奇的手段。因此,奢侈的习气才得以风糜,从而使人们反而喜欢那些很难得到的和很昂贵的东西。所以,世人所谓的美,不仅不酷似自然,而且硬要作得同自然相反。这就是为�么奢侈和不良的风尚总是分不开的原因。哪里崇尚奢侈,哪里的风尚就很糟糕。特别是在男女的交往中,审美力不论或好或坏都容易表现出来;它的陶冶是必然要受到在这种交往中所接触的对象的影响的。但是,由于男女交往的种种便利条件冲淡了喜悦对方的心,审美力就一定会因之退化的;我觉得,我们在这里又找到了另外一个�能说明良好的风尚取决于良好的道德的原因。
  在有形的和需要凭感官判断的事物方面,应当斟酌妇女们的爱好去做;在精神的和需要凭智力判断的事物方面,应当斟酌男子们的爱好去做。当妇女们确实做到象一个女性的样子的时候,她们就只是过问她们有能力过问的事情的,而且作出的判断往往是很正确的;但是,当她们硬要指指点点地批评文学,说这本书做得好、那本书做得不好,而且还要把她们所有的精力用来做书的时候,她们的看法就会一无是处的。做书的人如果拿他的著作去请教于女学士,那一定会弄得很糟糕的;讲时髦的男子如果去请妇女们指点他们的打扮的话,那一定会打扮得很可笑的。我不久就会谈到妇女们的真正的才干,谈到培养她们的才干的方法,谈到在哪些事情上应当听取她们的意见。当我和爱弥儿谈论在他目前所处的环境和他所从事的研究工作中他不能不注意的事情时,我就把以上这几个基本的论点作为原则。谁能说这种事情同他没有关系呢?不仅是需要别人帮助的人应当了解什么样的东西能够使人感到喜欢或不喜欢,而且那些帮助别人的人也应当在这方面有深刻的了解;你首先要使他感到喜欢,然后才能够对他进行帮助;只要你著书立说是为了阐发真理,则讲求表达的方法就决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如果是为了培养我的学生的审美力,而必须在一些审美观尚未形成的国家和审美观已经败坏的国家之间进行选择的话,我选择的次序是颠倒的;我先选择后面这种国家,而后选择前面那种国家。这样选择的理由是:审美观之所以败坏,是由于审美审得过于细腻,专门挑选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地方来欣赏。过分细腻,就会引起争论;因为,我们对事物的区别愈细,则需要区别的地方就愈多,这样一来,对美的看法就会穿凿入微而很难一致。因此,有多少人便会产生多少种审美观。对个人的爱好进行争论,就会扩大哲学和人的知识范围,从而就可以学会如何思考。只有广泛地涉足于各种社会场合的人才能细腻地审美的,因为要把所有的美的样子都看过以后,才能注意到细微的差别,至于那些不常到稠人广众的场合中去的人,他们审美的时候是只看一个大样子的。也许在现今世界上还找不到哪一个文明的地方是象巴黎的一般人的风尚这样如此糟糕的,然而良好的风尚也正是在这个首都形成的;似乎,在欧洲受到人们重视的书籍的作者没有�个不是在巴黎受过教育的。谁要是以为只要看一看在巴黎出版的书就够了,那是一定会上当的;因为,我们同作者谈一次话,比读他们的书还能了解到更多的东西;何况对我们最有教益的人还不是著作家哩。必须依靠社会的精神才能使一个有思想的头脑得到�展,才能使他的眼力尽量地看得深远。如果你有一点天才的话,请到巴黎去住一年,你马上就能充分地发挥你的天才,否则你就会一事无成的。我们可以在风尚不良的地方学会怎样运用我们的思想,但是我们决不能同那些已经沾染了不良风尚的人抱同样的看法;不过,如果我们长期同那些人在一起的话,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应当借他们的思想来改进我们作判断的时候所使用的工具,只不过是要避免他们那种用法罢了。我将十分注意地培养爱弥儿的判断力,以免使它受到败坏;当他的眼力已经是相当的敏锐,能够认识和比较人们的种种爱好的时候,我将引导他把他的审美力集中地用来鉴赏那些比较单纯的事物。为了保存他健康的和纯洁的审美力,我还要由浅处着手慢慢地循序进行。在这乱糟糟的放荡的人群中,我要找机会同他进行有益的谈话;而我所谈的,始终是他感到喜欢的事情,我要很留心地使我所讲的话既有趣味也有教育的意义。现在是阅读有趣的书籍的时候了,现在是教他分析语句和欣赏口才和措辞的美的时候了。为说话而学说话,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说话的用处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大,但是,对说话的方法进行研究,就必然会进而研究一般的文法。要学好法文,就必须学好拉丁文;必须研究这两种语言,并且把它们互相加以比较,才能很好地懂得说话的艺术的规律。此外,还有一种十分朴实的说话的方法是很能打动人心的,这种朴实的方法现在只有在古人的著作中才能找到了。爱弥儿发现,古人的辩辞、诗歌和各种各样的文学著作,也象他们的史书一样,既富于内容,而且还慎于下论断。反之,我们当代的著述家做起文章来,话是说了一大堆,但内容却很少。一再把他们的论断当作法律似地硬要我们接受,这不是培养我们自己下论断的办法。在所有的纪念碑上,甚至在墓碑上,就可以看得出这两种风格的不同。在我们的墓碑上写满了一大篇歌颂之辞,而在古人的墓碑上,是只谈事迹的:
  过客啊,请停下来追思这位英雄。
  当我在一个古代的墓碑上看到这个墓志铭的时候,我也许起先会把它当作是当代的人写的,因为在我们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英雄更多的了,而在古人当中,英雄是很少的。他们不说一个人是英雄,他们只说明他做了些什么事情而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同上面那个英雄的墓碑相比,我们且看一看懦弱的萨德纳佩路斯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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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
  余以一日之功而建塔尔斯与昂其耳二城,而今余身故矣。据你看,哪一个墓碑的意味深长?我们的碑文,尽管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其实是只适宜于用来吹捧小人的。古代的人是按照人的本来的面目来描写他们的,因此可以看得出他们确实是人。色诺芬在追忆万人大撤退中被奸细出卖而牺牲的几个战士时,称赞他们说:“他们死了,但在战争和友爱中没有留下任何的污点。”这就是他所说的话。不过,请你想一想,在如此简短的一句赞辞中,作者的心中是充满了什么感情。谁要是看不出它的美来,谁就太可怜了!
  在赛莫庇勒的一个石碑上刻着这么一句话:
  过客啊,去告诉斯巴达人,我们是遵照他的神圣的法令而在此长眠的。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句话不是出自研究碑文的学者之手的。我的学生虽然把怎样措辞说话看成是一件不足轻重的事情,但如果他不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些差别,如果这些差别对他选择读物不发生影响,那也表明我在这里的作法错了。当他被狄摩西尼的雄辩迷着了的时候,他一定会说“这个人是一个演说家”;而在读西塞罗的著作时,他又会说“这个人是一个律师”。一般地说,爱弥儿是更喜欢读古人的著作而不喜欢读我们今人的著作的,唯一的原因是:古代的人既生得早,因而更接近于自然,他们的天才更为优异。不管拉·莫特和特拉松神父怎样说,人类的理性是没有取得什么真正的进步的,因为我们在这方面有�得,在另一方面便有所失;所有的人的心都是从同一点出发的,我们花时间去学别人的思想,就没有时间锻炼自己的思想,结果,学到的知识固然是多,但培养的智力却少。同我们的胳臂一样,我们的头脑也习惯于事事都要使用工具,而不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了。封特讷耳说,所有一切关于古人和今人的争论,归纳起来不过是:从前的树木是不是比现在的树木长得更高大。如果农耕这件事有了变化的话,提一提这个问题也不能说不对。我使爱弥儿追溯了纯文学的来源之后,还要告诉他现代的编纂者们是通过哪些途径而储蓄其知识的;报刊、翻译作品、字典,所有这些他都要瞧一下,然后就把它们束之高阁。为了使他快乐一下,我也让他到学院中去听学人们如何夸夸其谈地瞎说一通;我将使他看出:他们当中每一个人如果都自己单独研究的话,其作用是比同大伙儿一起研究更好一些的;我让他自己根据以上几点,对所有那些堂皇的机关的用处得出一个结论。我带他去看戏,其目的不是为了研究戏中的寓意,而是为了研究人们的爱好;因为,正是在戏场中,人们的爱好最能赤裸裸地展现在一个有思想的人的面前。我将对他说:“戏中的箴言和寓意,且不去管它;我们在这里要学习的,不是这些东西。”演戏的目的不是为了表述真理,而是为了娱乐;我们在任何学校都不可能象这里一样如此透彻地学会使人喜悦和打动人心的办法。研究戏剧,就必然会进一步研究诗歌;这两者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如果他对诗歌有一点儿兴趣的话,他将多么高兴地去学习诗歌的语言:希腊文、拉丁文和意大利文!研究这些语言,他将获得无限的乐趣,而且对他是只有好处的;当他长到这样的年龄和处在这样的环境,对所有一切触动他的心弦的美是这样神迷的时候,他将觉得研究这些语言是很愉快的。请你假想在这边是我的爱弥儿,在那边是一个在学校念书的玩童,他们都同样读《伊尼依特》第4卷,或者读提步路斯的诗,或者读柏拉图的《筵话篇》,请你想一想他们的感受将有多大的差别!在爱弥儿看来是如此动人的东西,对那个孩子竟一点影响都没有!“啊,可爱的年轻人!等一等,把你的书收起来,我看你太激动了;因为,我所希望的是,爱的语言将使你感到快乐,而不是使你感到迷醉。你固然是要做一个有感情的人,但也要做一个有睿智的人。如果你只能做这两种人当中的一种人,那你是算不得什么的”。此外,他在研究那些死的语言以及研究文学和诗歌的时候是不是能取得成就,在我看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即使他对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懂,他也不会因此就有什么不好,我拿这些东西来教他,其目的并不在于要他研究这些消闲的玩意儿。
  我的主要的目的是:在教他认识和喜爱各种各样的美的同时,要使他的爱好和兴趣贯注于这种美,要防止他自然的口味改变样子,要防止他将来把他的财产作为他寻求幸福的手段,因为这种手段本来就是在他的身边的。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所谓审美,只不过就是鉴赏琐琐细细的东西的艺术,它的确是这样的;不过,既然人生的乐趣有赖于�系列的琐细的事物,那么,对它们花这样一番心思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可以通过它们去学习利用我们力所能及的东西所具有的真正的美来充实我们的生活。我在这里所说的,并不是道德上的美,因为这种美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心灵的良好倾向的;我所说的只是排除了偏见色彩的感性的美,真正的官能享受的美。为了更好地表述我的思想,请允许我暂时不谈爱弥儿,因为他纯洁的和健康的心是不能用来作为衡量他人的尺度的;所以,让我在我自己的心中找一个更明显的和更符合于读者的性情的例子。
  有一些社会职业似乎可以改变人的天性,可以把从事那种职业的人重新铸造成好人或坏人。一个胆小鬼到了纳瓦尔的兵团就会变成一个勇士。一个人不只是在军队中才能养成这种团体精神,而且一个人所受到的团体精神的影响也不见得一定是好的。我曾经怀着恐惧的心情想过一百次:如果我今天真是不幸在某个国家从事这样一种职业的话,我明天就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要变成暴君,变成徇私舞弊和残害人民的人,变成危害国王的人,变成专门同人类、正义和美德为敌的人。
  同样,如果我是富翁的话,我必然是曾经为了做富翁而采取过一切发财致富的必要的手段的:我上逞下骄,锱铢必较地只顾我个人,对所有一切的人都冷酷无情,对下层社会的人的疾苦冷眼旁观;我之所以称穷人为下层社会的人,是因为我想使别人不了解我曾经是他们那个阶级的人。最后,我要利用我的财富去恣意享乐;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同其他的人一个样子了。
  在享乐方面,我跟他人不同的是:我好声色而不好虚荣,我要尽情地讲求舒适的享受而不炫耀于浮华的外表。我甚至不好意思向人家显示我的富有,我好象时时刻刻都听见那些不如我阔绰的人在妒忌我,悄悄地向他们旁边的人说:“瞧那个傢伙,他生怕人家看不出他很阔气。”
  在这盖满了大地的许许多多的财富中,我将寻求我最喜欢和最能占有的东西。为此,我的财富的第一个用场是用来买得闲暇和自由,其次是用来买得健康,如果健康可以用钱买得到的话。由于要买得健康就必须节制欲念,而没有健康,就没有生活的真正乐趣,因此,我要节制我的肉欲。
  我时时刻刻要尽量地接近自然,以便使大自然赋予我的感官感到舒适,因为我深深相信,它的快乐和我的快乐愈相结合,我的快乐便愈真实。我选择摹仿的对象时,我始终要以它为模特儿;在我的爱好中,我首先要偏爱它;在审美的时候,我一定要征求它的意见;在菜蔬中,我将选择已经由它添加了美味、从而尽可能少费人手的烹调便能送上餐桌的食物。就要提防弄虚作假的花招,我要直接享到美味的乐趣。即使我放开肚子大吃,也不能使饭馆老板发我的财,他休想拿毒药当山药来敲我的竹杠;我的桌子上决不会摆什么样子虽然好看不过是发恶臭的东西,决不摆从远地运来的腐肉;为了满足我的肉体的快乐,我是不怕任何麻烦的,因为这种麻烦的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能够使我们所预期的快乐大为增加。如果我想尝一尝远在天边的一份菜,我将象阿皮希乌斯那样自己走到天边去尝,而不叫人把那份菜拿到我这里来,因为,即使拿来的是最好吃的菜,也总是要缺少一种调料的,这种调料,我们是不能够把它同菜一起端来的,而且也是任何一个厨师没有办法调配的:这种调料就是出产那种菜的地方风味。由于同样的理由,我也不学有些人的样子:他们总觉得其他的地方比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舒服,因此,总是逆着季候干,使风土和季候不相调和;他们在冬天偏要过夏天,在夏天偏要过冬天,到意大利去乘凉,到北方去取暖。在他们看来,以为是逃过了季候的酷烈,殊不知到了那些地方,他们不知道怎样防备,反而会更觉得季候酷烈难受。至于我,我却要呆在一个地方,而且同他们的做法恰恰相反:我将尽情地享受一个季节中一切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享受一个地方独具一格的特殊风味。我的爱好是多种多样的,我的习惯是互不相同的,然而它们都始终是合乎自然的;我将到那不勒斯去消夏,到彼得堡去过冬;有时候我将侧着身子躺在塔兰特的人迹罕到的岩窟中呼吸清风,有时候我跳舞跳疲乏了,便气喘呼呼地去看明亮的水晶宫。至于我的餐桌和房间的陈设,我将用极其朴素的装饰品把季节的变化表现出来,我要把一个季节的美都一点不漏地尽情享受;这个季节没有过完,我决不提前享受下一个季节的美。打乱了自然的秩序,是只会带来麻烦而不会带来乐趣的;当大自然不愿意给我们东西,而我们硬要向它索取的话,它是给得很勉强的,是有怨言的,这样的东西质量既不好,而且也没有味道,既不给人营养,也并不爽口,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提早上市的果子更淡而无味的了;巴黎的富翁花了很多的钱用火炉和温室培养,结果一年四季摆在他们桌上的蔬菜和水果都是很劣等的。尽管我在霜天雪地的时候有许多樱桃,或者在隆冬的时候有几个琥珀色的西瓜,但这时候,我的口既不需要滋润也不需要提味,我吃起樱桃或西瓜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在三伏天吃热炒栗子舒不舒服?难道说大地不用我花多少气力就给我提供了那么多鹅莓、草莓和各种鲜果,而我不吃,却偏偏去吃刚出锅的热栗子么?正月间,在壁炉架上摆满了人工培养的绿色植物和暗淡而没有香味的花,这不仅没有把冬天装扮起来,反而剥夺了春天的美;这等于是不让自己到森林中去寻找那初开的紫罗兰,不让自己去窥看那胚芽的生长,不让自己欢天喜地地喊道:“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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