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

爱弥儿

(14)

  出一些人们能理解的东西。
  如果运动着的物质给我表明存在着一种意志,那么,按一定法则而运动的物质就表明存在着一种智慧,这是我的第二个信条。进行活动、比较和选择,是一个能动的和有思想的实体的动作;这个实体是存在着的。“你看见它存在在什么地方?”你这样问我。不仅存在于旋转的天上,而且还存在在照射我们的太阳中;不仅在我自己的身上存在,而且在那只吃草的羊的身上,在那只飞翔的鸟儿的身上,在那块掉落的石头上,在风刮走的那片树叶上,都存在着。尽管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目的,我也能判断它的秩序,因为,我只须在各部分之间加以比较,研究一下它们的配合和关系,看一看它们怎样协同动作,我就能判断其秩序了。我不知道这个宇宙为什么会存在,但是我时时在观察它怎样变迁,我不断地注意它所有的紧密的联系,因为,正是通过这种联系,组成宇宙的各个实体才能互相帮助。我宛如一个人第一次看见打开了表壳的表一样,虽然不懂得机器的用途,也没有看见表面,但仍然在那里不断地赞美它构造的精致。我将说:“我不明白它有什么用处;但是我发现每一个零件都做得恰恰配合另一个零件;我佩服那个工人制作的精良,我深深相信,所有这些齿轮之所以这样协同一致地转动,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不过这个目的我无法看出来罢了。”
  让我们把各种各样特殊的目的、方法和关系拿来比较一下,然后再倾听内在的情感的声音,哪一个健全的心灵会拒绝它的证据呢?没有先入之见的眼睛难道还看不出显然存在的宇宙的秩序表达了至高的智慧?任你怎样诡辩,也不能使人们看不出万物的和谐,也不能使人们看不出每一个部分为了保存其他部分而进行的紧密配合!你爱怎样给我讲化合和偶然,就随你怎样讲,但是,如果你不能使我信服,即使把我说得哑口无言,又有什么用呢?我的自发的情感始终要驳斥你,这是我控制不住的,你能消除我这种情感吗?如果有机体在取得固定的形状以前,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偶然结合起来的,如果它先有胃而未同时有嘴,先有脚而未同时有头,先有手而未同时有胳臂,先有各种不能自行维持其自身的不完备的器官,那么,为什么这种残缺不全的东西我们一个也没有看见过呢?为什么大自然竟订出一些它不能首先服从的法则呢?说事物在可能产生的时候便产生,这我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说困难的事情多做几次就能做成,这我也是同意的。但是,如果有人来告诉我说,把铅字随随便便一扔,就能作出一部完整的《伊尼依特》,我认为,即使只走两三步路去对证这个谎言,也是不值得的。也许有人会向我说:“你对进行的次数略而未提。”但是,必须假设多少次这样的进行才能使化合成为事实呢?在我看来,我认为只有一次,所以我敢说,在无限次中也不会出现一次由于偶然而产生结果的事情。此外,化合和偶合只能产生跟化合原素性质相同的产物,组织和生命决不是由一个原子的喷射而产生的,化学家在制造化合物的时候,决不能使那些化合物在坩埚里有所感觉和思想。
  我在读纽文提特的著作的时候,很感惊异,而且几几乎生气了。这个人怎么会想到写一本书就能阐明那些显示造物主的大智大慧的自然界的奇观呢?他那本书即使同地球一样厚,也未必能透透彻彻地论述其主题;要是描绘细节的话,就会漏掉最大的奇观–万物的谐和。单拿有机物的产生这个问题来说,就是人类智慧探究不完的深渊;而大自然为了使不同的物种不至混淆而安置在它门之间的不可逾越的障碍,就最明确不过地表明了它的意图。它不满足于秩序的建立,它还要采取一定的方法使任何东西都不能扰乱这个秩序。
  在宇宙中,每一个存在都可以在某一方面被看作是所有一切其他存在的共同中心,它们排列在它的周围,以便彼此互为目的和手段。人的心灵对不计其数的关系感到迷茫,然而这些关系的本身却没有一个是混乱不清的。要做多么多荒唐的假设,才能从偶然运动的物质的盲目结构中演绎这种谐和的现象啊!有些人否认在这巨大的整体的各部分关系中显现的意图是统一的,但是,尽管他们使用了抽象、对等、普遍原则和象征的辞汇,也掩饰不住他们是在乱吹牛皮;不论他们怎样说,我要是不设想有一种智慧在安排万物的系统,就不可能想象它怎么会这样有条不紊,秩序井然。要我相信被动的和死的物质能产生活的和有感觉的生物,要我相信偶然的机会能产生有智慧的生物,要我相信没有思想的东西能产生有思想的生物,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认为世界是由一个有力量和有智慧的意志统治着的,我看见它,或者说我感觉到了它,我是应该知道它的。但是,这个世界是无始无终的呢还是由谁创造的?万物是唯一无二地只有一个本原呢还是有两个或几个本原?它们的性质是怎样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它们同我有什么关系?所以,只有在这些知识对我有意义的时候,我才努力去寻求它们;而在此以前,我是不愿意思考什么空洞的问题的,因为它们将扰乱我的心灵,既无助于我的为人,而且还超过了我的理解的能力。你始终要记住的是,我不是在传播我的见解,我只是把它陈述出来。不管物质是无始无终的还是创造的,不管它的本原是不是消极的或是根本没有本原,总之整体是一个,而且表现了一种独特的智慧,因为我发现这个系统中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经过安排的,不是为了达到共同的目的:在既定的秩序中保存这个整体。这个有思想和能力的存在,这个能自行活动的存在,这个推动宇宙和安排万物的存在,不管它是谁,我都称它为“上帝”。我在这个辞中归纳了我所有的“智慧”、“能力”和“意志”这些观念,此外还使它具有“仁慈”这个观念,因为这个观念是前面几种观念的必然的结果;但是,不能够因此就说我对我以这个辞称呼的存在知道得很清楚;它躲躲藏藏地不让我的感官和智力发现它,我愈去想它,便愈感到迷惑;我的确知道它是存在的,而且知道它是独立存在的。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依附于它的存在的,而且就我所知道的一切事物来说,也同样是依附于它的存在的。我在它创造的万物中到处都看见上帝,我觉得它在我的心中,我发现它在我的周围,但是,当我想就它本身来思考它的时候,当我想寻找它在什么地方,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构成的时候,它就逃避我,我迷迷茫茫的心灵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由于我深深知道我的能力不足,所以,除非对上帝和我的关系有所感受,使我不能不推论上帝的性质的时候,我是决不论述他的性质的。要推论他的性质,那是很斗胆的事情;一个聪明的人必须如临深渊似地谨慎从事,必须知道他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的能力,因为,有辱上帝的事情,不是心中不想他,而是把他想象错了。在他的属性中,我发现我可以通过一些属性去设想他的存在,发现了这点之后,我又回头来观察我自己,我要弄清楚我在他所治理、而我也有能力加以研究的事物的秩序中占居什么位置。我发现,由于我属于人类,所以无可争辩地占居第一个位置,因为,由于我具有意志和能够使用实现我的意志的工具,所以我有更多的力量影响我周围的物体,可以随我的便或是利用或是避免它们的活动,而它们当中则没有哪一个能够单单凭身体的冲动就可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影响我;同时,由于我具有智慧,所以只有我才能够对一切事物进行考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以外,哪一种生物能够认识一切其他的生物,能够估计和预料它们的运动和后果,能够把共同的存在的意识和它自己的存在的意识联在一起呢?如果说只有我才能够把一切事物同我联系起来,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笑我认为一切都是为我而做的呢?
  因此,人的确是他所居住的地球上的主宰;因为,他不仅能驯服一切动物,不仅能通过他的勤劳而布置适合于生存的境界,而且在地球上只有他才知道怎样布置这种境界,只有他才能够通过思索而占有他不能达到的星球。请告诉我,地球上还有什么动物会使用火和观赏太阳。怎么!我既然能观察和认识一切生物和它们的关系,能意识什么叫秩序、美和道德,能思索这个宇宙和摸着那统治这个宇宙的手,能喜爱善良和做善良的行为,我还会把自己看作野兽!卑贱的人啊,是你的糟糕的哲学把你弄得同野兽一个样子,否则,你想败坏自己也是败坏不了的,因为你的天才将揭露你所说的那些原理的荒谬,你仁慈的心将戳穿你所讲的那种教条的虚伪,而且,甚至在你滥用你的才能的时候,你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看出你的才能是很优秀的。
  至于我,我是不支持任何一种说法的;我,一个朴实的人,既不抱狂热的朋党之见,也没有做哪一派人的首领的野心,我对上帝给我安排的位置感到满意;除了上帝之外,我认为再也没有比人类更高级的了;如果要我在各种生物的行列中选择我的位置的话,我除了选择做人以外,还能选择别的吗?
  有了这个想法,我不仅没有因此就觉得骄傲,反而深深地为之感动;因为这种地位并不是由我选择的,它不能算作是一个尚未生存到世界上来的人的功劳。当我看出我的地位这样优越的时候,怎能不庆幸我自己占有这个光荣的地位,怎能不颂扬那把我安置在这个地位的手呢?自从我这样回顾自己以后,就在我心中对人类的创造者产生了一种感恩和祝福之情,而且,由于有了这种情感,逐使我对慈悲的上帝怀着最崇高的敬意。我崇拜他至高无上的能力,我感激他的恩惠。我不需要别人教我这样崇拜,这是我的天性教我这样做的。我既然爱我自己,难道不自然而然地对保护我们的人表示尊敬,对造福我们的人表示爱戴吗?不过,当我以后为了认识我个人在人类中的地位,而研究人类的各种等级和占居那些等级的人的时候,我怎么又迷惑起来了呢?多么奇怪的景象,我以前见到的秩序在哪里?我发现,大自然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匀称,而人类则是那样的混乱,那样的没有秩序!万物是这样的彼此配合、步调一致,而人类则纷纷扰扰、无有宁时!所有的动物都很快乐,只有它们的君王才是那样的悲惨!啊,智慧呀,你的规律在哪里?啊,上帝呀,你就是这样治理世界的吗?慈爱的神,你的能力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发现这个地球上充满了罪恶。
  我亲爱的朋友,你相不相信正是由于这些悲观的看法和明显的矛盾才在我的心灵中形成了我以前一直没有寻找到的关于灵魂的崇高观念?当我思索人的天性的时候,我认为我在人的天性中发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本原,其中一个本原促使人去研究永恒的真理,去爱正义和美德,进入智者怡然沉思的知识的领域;而另一个本原则使人故步自封,受自己的感官的奴役,受欲念的奴役;而欲念是感官的指使者,正是由于它们才妨碍着他接受第一个本原对他的种种启示。当我觉得我受着两种矛盾的运动的牵制和冲击的时候,我便对自己说:“不,人的感受不是单独一方面的;我有意志,我又可以不行使我的意志,我既觉得我受到奴役,同时又觉得我很自由;我知道什么是善,并且喜欢善,然而我又在做恶事;当我听从理智的时候,我便能够积极有为,当我受到欲念的支配的时候,我的行为便消极被动;当我屈服的时候,我最感到痛苦的是,我明知我有抵抗的能力,但是我没有抵抗。
  年轻人啊,你要深信不疑地听我的话,因为我始终是诚诚恳恳地说的。如果说良心是偏见的产物,我当然是错了,而公认的是非也就没有的;但是,如果承认爱自己甚于爱一切是人的一种自然的倾向,如果承认最基本的正义感是人生而有之的,如果承认这些的话,谁要是再说人是一个简单的生物,那就请他解释一下这些矛盾,他解释清楚了,我就承认只有一种实体。
  你要注意的是,“实体”这个辞我一般是用来指赋有某种原始性质的存在的,不包括任何特殊的和第二性的变异。因此,如果说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原始的性质能够结合成一个存在,我们就应当承认只有一种实体;但如果说有些性质是互相排斥的,那么,有多少种互相排斥的性质,便有多少种不同的实体。这一点,你可以思考一下;至于我,不论洛克怎样说,我只消认识到物质是延伸的和可以分割的,我就可以相信它是不能思想的;如果哪一个哲学家来告诉我说树木有感觉和岩石有思想,不管他的论证多么巧妙,都休想迷惑我这样的人,我不能不把他看作是一个怀有恶意的诡辩学家,因为他宁可说石头有感觉,也不愿意说人有灵魂。
  假定有这样一个聋子,因为他的耳朵从来没有听见过声音,便否认声音的存在。我在他眼前放一个弦乐器,再悄悄地用另外一个乐器使它发出谐音,这时候,聋子看见弦在颤动,我对他说:“这是声音在使弦颤动。”“不是,”他回答道,“弦之所以颤动,其原因在于它的本身,所有一切物体都有这种颤动的性质。”“那么,”我又说道,“请你使其他的物体也这样地颤动给我看一看,或者,至少给我解释一下这根弦颤动的原因。”“我做不到;”聋子又回答道,“不过,这是因为我想象不出这根弦是怎样颤动的,我既然是一点点概念都没有,我干吗一定要用你所谓的声音来解释它呢?这无异乎是要我对一件模糊不清的事实,用更加模糊不清的原因去解释。要么你就使我对你�说的声音有所感觉,否则我就要认为它根本不存在。”个体还是个体的结合呢?它是单独的一个有感觉的存在呢,还是它含有多少粒沙便含有多少个有感觉的存在?如果说每一个基本的原子都是一个有感觉的存在,那么,我怎样才能理解两个存在之间赖以互相感触,从而使两个“我”混而为一的内在的联系呢?引力也许是大自然的一个法则,这个法则的奥妙何在,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至少可以想象引力在按质量的多少而发生作用的时候,同物质的延伸和可分性是一点也不矛盾的。你是不是认为感觉也是这样的呢?可感觉的部分是延伸的,但是有感觉的存在则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它是不能够划分的,它要么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否则就根本不存在,所以,有感觉的存在不是一个物质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们的唯物主义者是怎样理解它的,但是,我觉得,有些难题既然使他们否定了思想,那么,这些难题也将使他们否定感觉。我不知道他们走了第一步之后为什么不走第二步,走这一步要花他们多少气力呢?他们既然相信它们没有思想,他们又怎么敢断定它们有感觉呢?我愈是对思想和人的心灵的性质进行思考,我便愈是认为唯物主义者的那番理论和这个聋子的理论是相象的。事实上,他们是听不到内在的声音的,这种声音以毫不含糊的语句向他们说道:“机器是根本不会思想的,也没有哪�种运动或外貌能够产生思想;在你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力图挣断那些束缚它的纽带:空间是不能做你的尺度的,整个宇宙也不够大,不能容纳你;你的感情,你的欲望,你的焦虑,甚至你的骄傲,都另外有一个本原,这个本原是独立于你觉得把你束缚在其中的狭小的身躯的。”
  没有哪一种物质的存在其本身是能动的,而我则是能动的。人们徒然地同我争论这一点,因为这是我感觉得到的,这种感觉对我的影响,比同它相斗争的理性对我的影响更强烈,我有一个身体,其他的物体对它发生作用,而它也对其他的物体发生作用,这种相互作用是无可怀疑的;但是我的意志是不受我的感官的影响的,我可以赞同也可以反对,我可以屈服也可以战胜,我内心清楚地意识到我什么时候是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是在完全听从我的欲念的支配。我时刻都有意志的能力,但不一定时刻都有贯彻意志的能力。当我迷惑于各种引诱的时候,我就按照外界事物对我的刺激行事。当我责备我这个弱点的时候,我所服从的是我的意志;我之所以成为奴隶,是由于我的罪恶,我之所以自由,是由于我的良心的忏悔;只有在我自甘堕落,最后阻碍了灵魂的声音战胜肉体的本能倾向的时候,我心中才会消失这种自由的感觉。我只是通过对我自己的意志的认识而了解意志的,至于说智力,我对它的认识还不十分清楚。如果你问我是什么原因在决定我的意志,我就要进一步问是什么原因在决定我的判断,因为这两个原因显然是一个;如果你已经明白人在进行判断的时候是主动的,知道他的智力无非就是比较和判断的能力,那么,你就可以懂得我们之所以说他自由,也就是说他具有类似的能力,即由智力中演化出来的能力;他判断正确了,他就选择善;他判断错误了,他就选择恶。那么,是什么原因在决定他的意志呢?是他的判断。是�么原因在决定他的判断呢?是他的智力,是他的判断的能力;决定的原因存在于他的自身。除此以外我就不知道了。
  当然,我虽然是自由的,但不能自由到竟不希求我自己的幸福,不能自由到竟愿意自己受到损害;不过,即使我这样做,我的自由也在于我只能希求适合于我的东西,或者在没有他人的影响下我估计是适合于我的东西。能不能因为我只能作为我而不能作为另外一个人,便说我不自由呢?
  一切行动的本原在于一个自由的存在有其意志,除此以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没有意义的辞,不是“自由”这个辞而是“必然”这个辞,要设想某种行为,某种结果,不是由能动的本原产生的,那等于是在设想没有原因的结果,等于是在恶性循环中打圈子。无论是根本就没有原动力的存在,或是一切原动力都没有任何的前因,总之,凡是真正的意志便不能不具有自由。因此,人在他的行动中是自由的,而且在自由行动中是受到一种无形的实体的刺激的,这是我的第三个信条。根据这三个信条,你就可以很容易地推论其余,因此,我就不再一一地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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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既然人是主动的和自由的,他就能按他自己的意愿行事;他一切的自由行为都不能算作是上帝有系统地安排的,不能由上帝替他担负责任。上帝绝不希望人滥用他赋予人的自由去做坏事,但是他并不阻止人去做坏事,其原因或者是由于这样柔弱的人所做的坏事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或者是由于他要阻止的话,就不能不妨碍人的自由,就不能不因为损害人的天性而做出更大的坏事。上帝使人自由,以便使人通过选择而为善弃恶。上帝使人能正确地利用他赋予人的才能而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他对人的力量施加了极其严格的限制,以至即使人滥用他给与的自由也不能扰乱总的秩序。人做了坏事,就自受它的恶果,对世界上的万物并无影响,而且,尽管人类遇到了人所做的坏事,也无碍于它的生存。要是抱怨上帝不禁止人类作恶的话,就等于是抱怨他使人类具有优良的天性,抱怨他使人类具有使其行为高尚的道德,抱怨他使人类具有修持美德的权利。�大的快乐就是对自己感到满足,正是因为应得到这种满足,所以我们才生在这个世界上,才赋有自由,才受到各种欲念的引诱和良心的约束。还要求上帝的力量为我们做些什么呢?他会不会使我们的天性中产生矛盾,会不会奖励那些不能为恶的人去为善呢?怎么!为了防止人变成坏人,难道就要限制他只能按他的本能行事,而且成为一个畜牲吗?不,我的灵魂的神灵,我决不责难你按你的形象来创造我的灵魂,使我能象你那样自由、善良和快乐!
  我们之所以落得这样可怜和邪恶,正是由于滥用了我们的才能。我们的悲伤、我们的忧虑和我们的痛苦,都是由我们自己引起的。精神上的痛苦无可争辩地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而身体上的痛苦,要不是因为我们的邪恶使我们感到这种痛苦的话,是算不了�回事情的。大自然之所以使我们感觉到我们的需要,难道不是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存吗?身体上的痛苦岂不是机器出了毛病的信号,叫我们更加小心吗?死亡……坏人不是在毒害他们自己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吗?谁愿意始终是这样生活呢?死亡就是解除我们所作的罪恶的良药;大自然不希望我们始终是这样遭受痛苦的。在蒙蒙昧昧朴实无知的状态中生活的人,所遇到的痛苦是多么少啊!他们几乎没有患过什么病,没有起过什么欲念,他们既预料不到也意识不到他们的死亡;当他们意识到死的时候,他们的苦痛将使他们希望死去,这时候,在他们看来死亡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了。如果我们满足于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对我们的命运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们为了寻求一种空想的幸福,结果却使我们遭遇了千百种真正的灾难。谁要是遇到一点点痛苦就不能忍受的话,他准定是要遭到更大的痛苦的。当一个人由于生活没有节制而搞坏他的身体的时候,他就想用医药使他恢复健康;在他所感到的痛苦之外,又加上他所惧怕的痛苦;对死亡加以预料,必然使我们对死亡感到恐怖,从而加速死亡的来临;我们愈想逃避它,我们愈觉得它在我们的身旁;因此,我们这一生是吓死的,而且在死的时候还把我们因违背自然而造成的罪恶归咎于自然。
  人啊,别再问是谁作的恶了,作恶的人就是你自己。除了你自己所作的和所受的罪恶以外,世间就没有其他的恶事了,而这两种罪恶都来源于你的自身。普遍的灾祸只有在秩序混乱的时候才能发生,我认为万物是有一个毫不紊乱的秩序的。个别的灾祸只存在于遭遇这种恶事的人的感觉里,但人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不是由大自然赐与的,而是由人自己造成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常常想到痛苦,不瞻前顾后,他就不会感觉到什么痛苦。只要我们不让我们的罪孽日益发展,只要我们不为非作恶,只要不出自人为,那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哪里是一切都好,哪里就没有不正义的事情。正义和善是分不开的,换句话说,善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和一切有感觉的存在不可或缺的自爱之心的必然结果。无所不能的人可以说是把他的存在延及于万物的存在的。创造和保存是能力的永无止境的工作,它对现时不存在的事物是不发生作用的;上帝不是已死的人的上帝,他毁灭和为害于人,就会损害他自己。无所不能的人是只希望为善的。可见,凡是因为有极大的能力而成为至善的人,必然是极正义的人;否则他本身就会自相矛盾,因为,我们所谓的“善”,就是由于爱秩序而创造秩序的行为,我们所谓的“正义”,就是由于爱秩序而保存秩序的行为。
  人们说,上帝对他所创造的生物没有欠付任何东西。我则认为,他还欠付他在赋予他们的生命的时候所答应他们的一切东西。使他们具有善的观念,而且使他们感觉到对善的需要,这就等于是许下了要把善给予他们的诺言。我愈扪心自问,我愈领会到刻画在我灵魂中的这句话:“行事正义,你就可以得福。”然而,把现在的事情拿来一看,却不象这句话所说的样子;坏人是命运亨达,而正义的人一直是受到压迫。你看,当我们这样一直等待,以至我们的希望终成泡影的时候,我们的内心是多么的愤怒!良心终于反叛,对上帝发出怨言,它沉痛地喊道:“你欺骗了我!”“我欺骗你,这句话真说得卤莽!是谁教你这样说的?你的灵魂被毁灭了吗?你已经不继续存在了吗?啊,布鲁土斯!我的儿子!在结束你高贵的生命的时候,不要给它蒙上了污点;不要让你的光荣和希望都随着你的身体遗弃在菲利普斯的战场。当你即将获得你自己的美德的报偿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美德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呢?你以为你就要死了,不,你要活下去的,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履行我应许你的一切诺言。”也许,人们根据那些没有耐心的人的怨言就说,在他们应得上帝的报偿以前,上帝就应该报偿他们,他必须预先支付他们的美德的价值。啊!我们首先要为人善良,然后才能得福。在获得胜利以前,我们不能强索奖励;在工作以前,我们不能硬讨工资。普卢塔克说:“在神圣的竞技中得胜的人,并不是一进入运动场就算是胜利了的,他们必须跑完了他们的路程之后,才能把荣冠戴在自己的头上。”如果灵魂是无形的,那么,在身体死亡之后它也能继续存在的;如果它比身体存在得久远,那就证明上帝是无可怀疑的。即使没有其他的证据,我单单拿这个世界上坏人得意和好人受压的情形来看,也能深深相信灵魂是无形的。在宇宙万般谐和的情景中,出现了一种这样刺目的不调和的现象,使我竭力要寻出一个答案来。我要对自己说:“就我们而论,并非一切都是同生命一起结束的,在死了的时候,一切都要回到原来的秩序的。”的确,也许我自己要问到这样一个疑难:“当一个人所有的可以感觉得到的形骸都消灭之后,这个人到哪里去了?”当我了解到有两种实体的时候,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就不难解决了。答案很简单:在我的肉体活着的时候,由于我只是通过我的感官去认识事物,因此,所有一切不触及感官的东西都逃脱了我的注意。当肉体和灵魂的结合一瓦解之后,我想,肉体就消灭了,而灵魂则能保存。肉体的消灭为什么会导致灵魂的消灭呢?恰恰相反,由于两者的性质极不相同,所以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倒是猛烈地互相冲突;而结合一旦告终的时候,它们都各自返回天然的状态:有活力的能动的实体收回了它以往用去推动那没有生命的被动的实体的力量。唉!我从我所作的罪恶中清楚地体会到这个道理,一个人在一生中只不过是活了他的生命的一半,要等到肉体死亡的时候,他才开始过灵魂的生活。
  但是,灵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灵魂是不是由于它的性质而永不死亡呢?这我不知道。我有限的智力想象不出无限的东西;一切无限的东西,我是无法想象的。我对它们是加以否定还是肯定?我对我无法想象的东西讲得出什么道理来?我相信,灵魂在肉体死亡之后还能活足够的时候以保持秩序,不过,谁知道它能不能永久持续呢?我�往能够理解肉体是怎样由于各部分的分离而消灭的,但是我无法想象一个进行思想的存在也这样地毁灭;由于我想象不出它怎么能够死亡,所以我就假定它是不死的。既然这个假定能够给我以安慰,而且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我为什么不敢接受它呢?我意识到我的灵魂,我通过我的感觉和思想而认识它,我虽然不知道它的本质,但是我知道它是存在着的。我不能推论我现在还没有的观念,我所知道的是,我只能通过记忆而延长“我”,为了要真实地是同一个我,我必须记住我曾经是怎样存在过。除非我同时记住我的感觉,从而也记住我所做的事情,否则在我死以后我就无法回忆我的�生;我毫不怀疑,这样的回忆将有一天使好人感到庆幸,使坏人感到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有千百种强烈的欲念淹没了内在的情感,瞒过了良心的责备。道德的实践给人带来了委屈和羞辱,因而使人感觉不到道德的美。但是,一旦我们摆脱了肉体和感官使我们产生的幻觉,从而喜悦地看到至高的存在和以他为源泉的永恒的真理,一旦秩序的美触动了我们的整个灵魂,使我们诚恳地把我们已经做过的事情和应当做的事情加以比较,这时候,良心的呼声才又发挥它的力量和权威;这时候,由于对自己感到满意而产生的纯洁的欢乐,由于堕落而产生的痛苦的悔恨,将通过难以遏制的情感而看出每个人给自己预先安排的命运。我的朋友,你不要问我幸福和痛苦还有没有其他的根源;这我是不知道的;我所设想的那个根源就足以使我对今生感到安慰,而且使我希望从它那里得到来生。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善良的必将得到报偿,因为,一个优秀的人物除了按自然而生活以外,还希望得到什么更好的报偿呢?但是我认为他们必然会感到快乐,因为他们的上帝,一切正义的神,既然使他们有感觉,其目的就不是为了叫他们感受痛苦,而且,由于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滥用他们的自由,他们就没有被他们的过失弄错他们的归宿,因此,他们今生虽然遭受了苦难,他们来生是会得到补偿的。我这个看法,不是依据人的功绩而是依据善的观念得出来的,因为我觉得这种观念同神的本质是分不开的。我必须指出:秩序的法则为万物所遵守,上帝始终是忠实于他自己的。你也不要问我坏人所受的痛苦是不是无止境的,是不是由于上帝的慈悲而判他们永受折磨,这些我也是不知道的,我也没有想弄清这些无用的问题的好奇心。坏人的结果怎样,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他们的命运是毫不关心的。我不大相信对坏人判处的痛苦是永无终止的。如果最高的正义之神要报复的话,他就要在今生报复。世上的各民族啊,你们和你们的过错就是他的使臣。他利用你们的灾难去惩罚那些酿成灾难的罪人。在你们表面上极其隆盛的时候,凶恶的欲念给你们的罪恶带来的惩罚,表现在你们欲念难填的心在遭受妒忌、贪婪和野心的腐蚀。何必到来生去找地狱呢?它就在这个世界上的坏人的心里。
  我们顷刻间的需要在什么时候没有了,我们疯狂的欲望在什么时候停止了,我们的欲念和罪恶也就结束了。纯洁的心灵能沾染什么邪恶呢?既然没有什么需要,他们为�么会成为坏人呢?如果他们不让他们的感官变得很粗俗,他们就会把他们的快乐寄托于对人生的沉思,一心一意地响往善良;一个人只要不继续坏下去,他哪里会永久痛苦呢?以上是我初步的想法,不过还没有花工夫去作出结论。啊,仁慈的上帝,不论你的旨意如何,我都是很尊重的。如果你要永久地惩罚坏人,我就在你公正的裁判之前抛弃我这不充分的道理;但是,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让这些可怜的人消除他们心中的悔恨,如果他们的罪孽也有终止的时候,如果我们有一天大家都可同样地得到平安,那么,我也将为此而赞颂你。坏人不也是我的弟兄吗?我也受了多少次引诱去学他们的样子!只要他们摆脱了他们的痛苦的境地,他们也就可以失去同痛苦相伴随的恶意。愿他们也象我这样快乐,他们的快乐不仅不引起我的妒忌,反而使我更感到快乐。我正是这样按上帝的业绩去默想上帝,通过在他的属性中我应当知道的那些属性去研究他的,所以我才终于逐渐地把我起初对这个无限的存在所有的不完全的和有限的观念加以扩大和发展。但是,这个观念如果愈崇高,它就愈同人的理性不相配称。随着我在精神上愈来愈接近那永恒的光明,它的光辉就使我头昏眼花,感到惶惑,使我不得不抛弃那些曾经帮助我去想象它的世俗的观念。上帝已不再是有形的和可以感觉的了,那统治世界的最高智慧并不就是世界的本身,我徒然花费我的心思去想象他不可想象的本质。当我想到是他把生命和活力赋予那能动的活的实体去统御有生命的形体的时候,当我听到人家说我的灵魂是神灵的,说上帝是一个神灵的时候,我就憎恶这种亵渎神的本质的说法,因为这种说法好象认为上帝跟我的灵魂是属于同一个性质,好象认为上帝并不是唯一的绝对的存在,不是唯一能够真正活动、感觉、思想和行使自己意志的存在,好象我们的思想、感觉、活力、意志、自由和生命不是得之于他的。我们之所以自由,正是因为他希望我们自由;他那无法解释的实体对于我们的灵魂,就象我们的灵魂对于我们的肉体是一样的。他是否创造了物质、身体、灵魂和世界,我可不知道。创造的观念在我是模糊的,是我的智力所不能理解的;不过,我既然能想象他,我就可以相信他:我知道是他创造了宇宙和一切存在的东西,我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所做的和安排的。毫无疑问,上帝是永恒的,然而我的心灵能不能理解永恒的观念呢?我为什么要拿一些我不知道其意义的辞来迷惑自己呢?我所想象的是:先有上帝,而后有万物,万物能存在多么久,他就能存在多么久,而且,即使将来有一天所有一切都消灭了,他也能继续存在的。要说什么一个我无法想象的存在赋予其他的存在以生命,这在我是模糊而不能理解的,但是,如果说“存在”和“虚无”是二而一的话,也显然是矛盾的,也明明是荒谬的。
  上帝是聪明的,但他聪明到什么程度呢?人在推理的时候是聪明的,而最高的智慧则不需要进行推理;它不要什么前提,也不要什么结论,甚至连命题都不要;它纯粹是直觉的,它既能认识已经存在的事物,也同样能认识可能存在的事物;正如所有的地方在它看来只是一点,所有的时间在它看来只是一瞬一样,所有的真理在它看来也只是�个单独的概念。人的力量要通过工具才能发挥作用,而神的力量则能自行发挥作用。上帝是万能的,因为他能行使意志;他的意志就是他的力量。上帝是善良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人的善良表现在对同胞的爱,上帝的善良表现在对秩序的爱,因为他正是通过秩序来维持一切的存在和使每一个部分和整体联在一起的。上帝是公正的,这我是深信不疑的,这是他的善良的结果;人类不公正的行为是人造成的而不是他造成的;道德的混乱,在哲学家看来是上帝不存在的明证,但在我看来恰恰表明了上帝是存在的。人的公正表现在给予每一个人应得的东西;而上帝的公正表现在要求每一个人对他给予的东西付出其代价。
  我对这些属性是毫无绝对的观念的,而我所以能够陆续发现它们,是由于必然的结果,是由于我好好地运用了我的理智。不过,我虽然承认这些属性,但是我并不懂得这些属性,所以实际上是等于没有承认任何东西的。即使我对自己说,上帝是这个样子,我感觉到他,体验到他,这也是徒然的,因为我并没有更好地理解到上帝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总之,我愈沉思他的无限的本质,我便愈不理解这个本质;但是,它确实是存在的,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因为我愈不理解它,我反而愈崇敬它。我谦卑地向他说:“万物之主啊,我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你存在;我这样不断地对你思索,为的是使我明白我的根本。要想最恰当地运用我的理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使它听从你的旨意:我的心灵之所以这样喜悦,我柔弱的体质之所以这样可爱,正是因为我感受到了你的伟大。”可以感知的客观事物给我以印象,内在的感觉使我能够按照我天赋的智慧去判断事物的原因;我根据这些印象和内在的感觉推出了我必须了解的重大的真理之后,我就要从其中找出哪些准则可以用来指导我的行为,哪些规律我必须遵循,才能按照使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来的神的意图去完成我在世上的使命。由于我始终是按照我自己的方法去做,所以我这些规律并不是从高深的哲学中引伸出来的,而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发现的,因为大自然已经用不可磨灭的字迹把它们写在那里了。我想做什么,我只问我自己:�有一切我觉得是好的,那就一定是好的;所有一切我觉得是坏的,那就一定是坏的;良心是最善于替我们决疑解惑的;所以,除非是为了同良心刁难,我们是用不着那种诡谲的论辩的。应当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然而内心的声音一再告诉我们说,损人利己的行为是错误的!我们以为这样是按照自然的驱使,而实际上我们是在违抗自然;我们一方面听从它对我们感官的指导,而另一方面却轻视它对我们良心的指导;主动的存在在服从它,而被动的存在却在命令它。良心是灵魂的声音,欲念是肉体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往是互相矛盾的,这不是很奇怪的吗?我们应该听从哪一个声音呢?理性欺骗我们的时候是太多了,我们有充分的权利对它表示怀疑;良心从来没有欺经过我们,它是人类真正的响导;它对于灵魂来说,就象本能对于肉体一样;按良心去做,就等于是服从自然,就用不着害怕迷失方向。说到这里,我的恩人看见我要打断他的话头,马上就接着说这一点很重要,叫我等他进一步把它解释清楚。
  我们的行为之所以合乎道德,在于我们本身具有判断的能力。如果善就是善,那么,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也应当好象在我们的行为中一样,把善看作是善,而行为正义的第�个报偿就是我们意识到我们做了正义的事情。如果说道德的善同我们人的天性是一致的,则一个人只有为人善良才能达到身心两健的地步。如果它们不是一致的,如果人生来就是坏人,那么,他不败坏他的天性,他就不能停止作恶,而他所具有的善就将成为一种违反天性的病根。如果人生来是为了要象狼吞噬动物那样残害他的同类,则一个人如果为人仁慈的话,反而是败坏天性了,正如豺狼一发慈悲,反而是失去狼性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必然要悔恨我们做了合乎道德的事情了。
  年轻的朋友啊!现在再回头来谈一谈我们自己,让我们放弃个人的利害,看一看我们的倾向将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是他人的痛苦还是他人的快乐最能打动我们的心弦?是对人行善还是对人行恶最能使我们感到快乐,而且在事后给我们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你看戏的时候,最关心的是戏中的哪一种人?你喜不喜欢看作奸犯科的事?当你看到犯罪的人受到惩罚,你流不流眼泪?人们说:“除了我们的利益以外,其他一切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恰恰相反,正是温存的友情和仁慈的心在我们遭受痛苦的时候能安慰我们;而且,甚至在我们欢乐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同我们分享欢乐的话,我们也会感到孤寂和苦闷的。如果人的心中没有一点道德,那么,他怎么会对英雄的行为那样崇敬,怎么会对伟大的人物那样爱慕?这种道德的热情同我们的个人利益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为什么愿意做自杀的卡托而不愿意做胜利的凯撒呢?剥夺了我们心中对美的爱,也就剥夺了人生的乐趣。一个人的邪欲如果在他狭隘的心中窒息了这种优美的情感,一个人如果由于只想到自己,因而只爱他本人的话,他就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叫快乐了,他冰冷的心再也不会被高兴的事情打动了,他的眼睛再也不会流出热情的眼泪了,他对任何东西都不喜欢了;这可怜的人既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生气,他已经是死了。但是,不论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多么的多,象这样除了个人的利益之外,对一切公正善良的事情都无动于中的死尸般的人还是很少的。不公正的事情只因使人能得到好处,所以人们才喜欢去做,除此以外,谁都是希望无辜的人能够获得保障的。当我们在大街小巷看到凶暴和不公正的事情时,我们的心中马上就会激起一阵愤怒,使我们去保护受压迫的人;不过,我们受到了一种强制的义务的约束,法律不允许我们行使我们保护无辜者的权利。当我们看到慷慨仁慈的行为时,我们将产生多么敬慕之心啊!谁不在心中想道:“我也要这样做呢?”两千年前的某一个人是好或是坏,当然是对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然而我们对古代的历史仍然是那样地感到关心,好象它们都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发生的一样。卡提利纳的罪行同我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我怕做他的牺牲品呢?我为什么把他看作跟我同时代的人,对他感到那样的恐怖呢?我们之所以恨坏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损害了我们,而且是因为他们很坏。我们不仅希望我们自己幸福,而且也希望他人幸福;当别人的幸福无损于我们的幸福的时候,它便会增加我们的幸福。所以,一个人不管愿意或不愿意都会对不幸的人表示同情;当我们看到他们的苦难的时候,我们也为之感到痛苦。即使最坏的人也不会完全丧失这种倾向,因此,他们往往使他们的行为自相矛盾。抢劫行人的匪徒见到赤身裸体的穷人也还拿衣服给他穿;最残忍的杀人者见到晕倒的人也会把他扶起来。
  我们说悔恨的呼声在暗暗惩罚那些隐藏的罪行,将很快地揭露它们的真情。唉!我们当中谁不知道这种声音是令人不愉快的呢?我们是根据经验说这种话的,我们想扼�这种使我们极其痛苦的酷烈的感觉。我们服从自然,我们就能认识到它对我们是多么温和,只要我们听从了它的呼声,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做自己的行为的见证是多么愉快。坏人常常是提心吊胆的,而他一快乐,他就会得意忘形的;他带着焦急的目光环视他的四周,想找到一个供他取乐的目标;他不挖苦人和取笑人,他就感到忧郁,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嘲笑他人。反之,好人的内心是十分恬静的,他的笑不是恶意的笑而是快乐的笑,因为他自身就是快乐的源泉;无论他是独自一个人还是在众人当中,他都是同样的高兴;他不是从他周围的人的身上取得他的快乐,相反地,他要把他的快乐传给他们。看一看世界上的各民族,并浏览古今的历史:在许多不合乎人情的怪诞的礼拜形式中,在千差万别的风俗和习惯中,你到处都可以发现相同的公正和诚实的观念,到处都可以发现相同的道德原则,到处都可以发现相同的善恶观。古代的邪教产生了一些在世间可能被当作罪大恶极的人来惩治的丑恶的神,这些神所描述的最大的快乐是罪恶,是欲念。但是,邪恶即使具备了神威,也徒然从上天降临人间,因为道德的本能是不让它进入人类的心的。人们虽然赞赏丘必特的放荡,然而对芝诺克拉底的克制仍然是十分钦佩的;贞洁的卢克莱修敬拜无耻的维纳斯,勇敢的罗马人供奉恐惧的神,他祈求那杀害父亲的神保佑,而自己却一声不响地死在自己的父亲的手里。最可鄙的神竟受到最伟大的人的膜拜。圣洁的自然的呼声,胜过了神的呼声,所以在世上才受到尊重,它好象把一切罪恶和罪人都驱逐到天上去了。
  因此,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生来就有一种正义和道德的原则;尽管我们有自己的准则,但我们在判断我们和他人的行为是好或是坏的时候,都要以这个原则为依据,所以我把这个原则称为良心。
  我到处都听见一些所谓的智者在闹闹嚷嚷地议论这句话,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幼稚的错误,是教育的偏见!在人的心灵中只蕴藏着由经验得来的东西,而我们完全是根据我们获得的观念去判断其他的事物的。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这些所有各个民族都普遍承认的东西,他们也敢否认;为了反驳人类的这个一致的看法,他们暗中去寻找了�些既难于理解,而且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例外的情形;好象一切自然的倾向都因一个民族的败坏而全部被抹杀掉了,好象整个人类都因出现了穷凶极恶的人而不能再存在了。多疑的蒙台涅要那样辛辛苦苦地到世界的一个角落去发掘一种违背正义观念的习惯,有�么用处呢?他为什么要相信最不可靠的旅行家而不相信最有声名的著述家的话呢?世界上的各个民族,尽管在其他方面各有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共同归纳了这样一个�致的看法,所以,能不能单单凭我们无法理解的地区原因所形成的一些奇怪的习惯,就可以把这个看法完全推翻呢?啊,蒙台涅,你自己夸你为人坦率,说的都是真理,要是一个哲学家真能坦率地说实在话,那就请你老实地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哪一个地方的人把遵守自己的信念,把为人慈善和慷慨,看作是罪恶,而且,在那个地方,好人是受到轻视,而不忠不信的人反而受人的尊敬。
  人们说,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才赞助公众的福利的。那么,为什么好人要损自己而利大众呢?难道说牺牲生命也为的是自己的利益吗?毫无疑问,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但如果不谈道德问题的话,是可以用私利去解释坏人的行为的,这样一解释,别人就不会再进一步问个究竟了。这种哲学是太可怕了,因为它将使人畏首畏尾地不敢去作善良的行为,它将使人拿卑劣的意图和不良的动机去解释善良的行为,它将使人不能不诬蔑苏格拉底和诋毁雷居鲁斯。这样的看法即使在我们中间有所滋长,自然的呼声和理性的呼声也会不断地对它们进行反驳,决不让任何一个抱这种看法的人找到一个相信这种看法的借口。
  我不打算在这里讨论形而上学,因为它超出了我和你的理解能力,所以讨论一阵实际上也得不到什么结果。我已经向你说过,我并不是想同你讲什么哲学,而是想帮助你去问问你自己的心。当举世的哲学家都说我错了的时候,只要你觉得我讲得很对,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此,我只要使你能够辨别我们从外界获得的观念跟我们的自然的情感有什么不同就够了,因为,我们必然是先有感觉,而后才能认识;由于我们的求善避恶并不是学来的,而是大自然使我们具有这样一个意志,所以,我们好善厌恶之心也犹如我们的自爱一样,是天生的。良心的作用并不是判断,而是感觉:尽管我们所有的观念都得自外界,但是衡量这些观念的情感却存在于我们的本身,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能知道我们和我们应当追求或躲避的事物之间存在着哪些利弊。
  对我们来说,存在就是感觉;我们的感觉力无可争辩地是先于我们的智力而发展的,我们先有感觉,而后有观念。不管我们的存在是什么原因,但它为了保持我们,便使我们具备了适合于我们天性的情感;至少,这些情感是天生的,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就个人来说,这些情感就是对自己的爱、对痛苦的忧虑、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幸福的向往。但是,如果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说人天生就是合群的,或者至少是可以变成合群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断定他一定是通过跟他的同类息息相连的固有的情感才成为合群的,因为,如果单有物质上的需要,这种需要就必然使人类互相分散而不互相聚集。良心之所以能激励人,正是因为存在着这样一种根据对自己和对同类的双重关系而形成的一系列的道德。知道善,并不等于爱善;人并不是生来就知道善的,但是,一旦他的理智使他认识到了善,他的良心就会使他爱善;我们的这种情感是得自天赋的。因此,我的朋友,我并不认为我们不能把良心的直接的本原解释为我们天性的结果,它是独立于理智的。要说是不能够这样解释的话,还不如说是不需要这样解释,因为,有些人虽然否认一切人类所公认的这个本原,但却无法证明它不存在,他们只能够硬说没有这个本原罢了;而我们之断言它的存在,也象他们一样是有很好的根据的,何况我们还有内心的证据,何况良心的呼声也在为它自己辩护咧。如果判断的光芒使我们眼花缭乱,把我们要看的东西弄得模糊不清,那就等我们微弱的目光恢复过来,变得锐利的时候再看;这时候,我们在理智的光辉之下马上就可以看出那些东西在大自然最初把它们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说得更确切一点,那就是:我们一定要保持天真,少弄玄虚;我们必须具备的情感,应当以我们内心最初经验的那些情感为限,因为,只要我们的潜心研究不使我们走入歧途,就始终会重新使我们恢复这些情感的。良心呀!良心!你是圣洁的本能,永不消逝的天国的声音。是你在妥妥当当地引导一个虽然是蒙昧无知然而是聪明和自由的人,是你在不差不错地判断善恶,使人形同上帝!是你使人的天性善良和行为合乎道德。没有你,我就感觉不到我身上有优于禽兽的地方;没有你,我就只能按我没有条理的见解和没有准绳的理智可悲地做了一桩错事又做一桩错事。
  感谢老天,我们才摆脱了这种可怕的哲学的玄虚,我们没有渊博的学问也能做人,我们才无须浪费我们一生的时间去研究伦理,因为我们已经以最低的代价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响导指引我们走出这浩大的偏见的迷津。但是,单单存在着这样一个响导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认识它和跟随它。既然它向所有的人的心都发出了呼声,那么,为什么只有极少的人才能听见呢?唉!这是因为它向我们讲的是自然的语言,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事物已经使我们把这种语言全都忘记了。良心是靦觍的,它喜欢幽静;世人一吵闹就会使它害怕。有人认为它产生于偏见,其实偏见是它最凶恶的敌人;它一遇到偏见,它就要躲避,或者就缄默不语;它们闹闹嚷嚷的声音压倒了它的声音,使人们不能听到;偏执的想法竟敢冒称良心,而且以良心的名义陷人于罪行。它因为受到人们的误解而感到沮丧;它不再呼唤我们,也不再回答我们;由于我们长期地对它表示轻蔑,因此,我们当初花了多少气力把它赶走,现在也要花多少气力才把它召得回来。在进行探索的时候,我有多少次由于内心的冷淡而感到厌倦!有多少次悲伤和烦恼把它们的毒汁倾入了我最初的沉思,使我觉得我所沉思的东西是毫无根据的!我贫弱的心对真理的爱好也是那样地缺乏热情。我对自己说:“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去寻找那并不存在的东西呢?道德上的善全属子虚,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官能的享受。”我们�旦丧失了使灵魂快乐的欣赏能力,是多么难于恢复啊!要是从来就没有过这种能力的话,要想具备,那就更加困难了!如果一个人竟可怜到没有做过一件使他回忆起来对自己感到满意、而且觉得没有白活一生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可以说是缺乏认识自己的能力;而且,由于他意识不到什么德行最适合于他的天性,因此他只好一直做一个坏人,感到无穷的痛苦。不过,你相不相信在全世界能够找到一个人竟堕落到心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为善的想望呢?这种想望是这样的自然和愉快,以至不可能永久地阻止它的产生;而且,只要它留下了一次快乐的回忆,就足以使它不断地呈现在我们的心中。不幸的是,这种想望在起初是很难满足的,一个人可以找得到千百种理由来违背他心中的倾向;不必要的谨慎把他紧紧地束缚在“自我”的范围内,要越过这个范围,是必须要有巨大的勇气的。为善之乐就是对善举的奖励,一个人要配得上这个奖励,才能获得这个奖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道德更可爱的了,但是,为了要发现它的可爱,就必须照它去实践。当我们想拥抱它的时候,它开始就会象神话中的变幻无定的海神,幻化出千百种可怕的形象,只有紧紧抱着它不放的人,才能最后看出它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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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如果没有新的光明照亮我的心,如果真理虽使我能够确定我的主张,但不能保证我的行为,不能使我表里一致,那么,我便会由于受到倾向公共利益的自然情感和只顾自己利益的理智的不断冲击,终生在这二者取一的绵亘的道路上徘徊,喜欢善,却偏偏作恶,常常同自己的心发生矛盾。有些人想单单拿理智来建立道德,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做,哪里有坚实的基础呢?他们说,道德就是对秩序的爱。但是,能不能够或者应不应该把这种爱置于我对我自己的幸福的爱之上呢?我倒是希望他们给我举出一个又明白又充实的理由,说明一个人宁愿这样做的原因。实际上,他们所谓的原则,不过是�种文字的游戏罢了;因为,我也可以说,罪恶也是对秩序的爱,不过这种秩序的意义是不同罢了。哪里有情感和智慧,哪里就有某种道德的秩序。不同的是:好人是先众人而后自己,而坏人则是先自己而后众人。坏人以自己为一切事物的圆心,而好人则要量�量他所有的半径,守着他所有的圆周。所以,他要按共同的圆心(即上帝)来定他的地位,他要按所有的同心圆(即上帝创造的人)来定他的地位。如果上帝不存在的话,那就只有坏人才懂得道理了;至于好人,不过是一些傻瓜了。啊,我的孩子!当你觉察到人类思想的空虚,尝到了欲念的苦味,终于发现那光明的道路,发现那一生辛勤的代价,发现那以为是绝无希望的幸福的源泉离你是如此之近的时候,你有一天就会感觉到你放下了多么大的一个重担啊!按自然法则应尽的一切义务,差不多已经被人类不公正的行为把它们从我的心中抹掉了,而现在永恒的正义又重新把它们刻在我的心中,它把这些义务加在我的身上,而且要看着我去一一地履行。我意识到我是那至高的上帝所创造的,是他的工具;凡是幸福的事情,他就希望,他就去做,他要通过我的意志同他的意志的结合以及我的自由的正确运用而创造我的幸福。我遵循他所建立的秩序,我深深相信我有一天会喜爱这个秩序,从中找到我的幸福;因为,还有什么事情比感觉到自己在一个至善至美的体系中有一定的地位更幸福的呢?我受到了痛苦的折磨,但是,由于我想到它转瞬就会过去,想到它是来自我身外的一个物体,所以我耐心地忍受着。如果我在没有见证的时候做了一个良好的行为,我知道也是有人看见的,我把我今生的行为看作是我来生的保证。当我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时,我对自己说,治理万物的公正的上帝会补偿我所受到的损失的;我身体上的需要和我的生活上的贫困,使我认为我能够忍受死亡的来临。这样一来,在我临终的时候,我要挣脱的束缚反而会少些。
  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受制于我的感官,被我的肉体所束缚,而受它的奴役和折磨呢?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从了上帝的劝告呢?我不敢冒失地说,我只能够小心谨慎地做一些揣测。我对自己说,如果人的精神一直是那样的自由和纯洁,那么,当他发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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