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

爱弥儿

(11)

  血;当他觉察到他犯了过失,他所有的怒气就会消失,他所有的骄傲就会变为谦卑。如果别人冒犯了他,在他盛怒的时候,只要向他道一个歉,只要向他说一句话,就可以消除他的怒气;他既能真心实意地弥补他自己的过失,也能真心实意地原谅他人的过失。青春时期,不是对人怀抱仇恨而是对人十分仁慈和慷慨的时期。是的,我是这样说的,我不怕把我的话付诸经验的考验,一个在二十岁以前一直保持着天真的善良人家的孩子,在青春时期的确是人类当中最慷慨和最善良的人,他既最爱别人,也最值得别人的爱。我深深相信,还从来没有人向你说过这样的话;你们那些在学院的腐败的环境中教育出来的哲学家,是不愿意知道这一点的。
  人之所以合群,是由于他的身体柔弱;我们之所以心爱人类,是由于我们有共同的苦难;如果我们不是人,我们对人类就没有任何责任了。对人的依赖,就是力量不足的表征:如果每一个人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我们就根本不想同别人联合了。所以,从我们的弱点的本身中反而产生了微小的幸福。一个孤独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唯有上帝才享受了绝对的幸福;不过,我们当中谁知道这种幸福是什么样的呢?一个力量不足的人即使自己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照我们想来,有什么乐趣可说呢?也许他将成为一个孤孤单单、忧忧郁郁的人。我认为,没有任何需要的人是不可能对什么东西表示喜爱的:我想象不出对什么都不喜爱的人怎么能过幸福愉快的生活。由此可见,我们之所以爱我们的同类,与其说是由于我们感到了他们的快乐,不如说是由于我们感到了他们的痛苦;因为在痛苦中,我们才能更好地看出我们天性的一致,看出他们对我们的爱的保证。如果我们的共同的需要能通过利益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则我们的共同的苦难可通过感情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一个幸福的人的面孔,将引起别人对他的妒忌,而不会引起别人对他的爱慕。我们将诉说他之所以过得格外舒服,是因为他窃取了他不应当享受的权利;同时,就我们的自私心来说,是更加感到痛苦的,因为它使我们觉得这个人已不再需要我们了。但是,有哪一个人看见别人遭受苦难而不同情的呢?如果从心愿上说,谁不想把他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呢?我们的心将使我们设身处地地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受苦的人,而不会把自己想象为那个幸福的人。我们觉得,在这两种人的境遇中,前一种人的境遇比后一种人的境遇更能打动我们的心。怜悯心是甜蜜的,因为当我们设身处地为那个受苦的人着想的时候,我们将以我们没有遭到他那样的苦难而感到庆幸。妒忌心是痛苦的,因为那个幸福的人的面孔不仅不能使羡慕的人达到那样幸福的境地,反而使他觉得自己不能成为那样幸福的人而感到伤心。我觉得,前者可使我们免受那个人所受的痛苦,后者将从我们身上剥夺另一个人所享受的那种幸福。因此,如果你要在一个青年人的心中培养他那开始冲动的日益成长的感情,如果你要使他的性格趋向善良,那就决不能用虚假的人们的幸福面貌在他身上播下骄傲、虚荣和妒忌的种子,决不能先让他看到宫廷的浮华和富丽的排场,决不能带他到交际场所和衣饰华丽的人群中去;只有在你已经使他能够就上流社会的本身去了解上流社会的时候,你才能够让他看见上流社会的外表。在他对人们还没有获得认识以前,就让他出入社交场合的话,那就不是在培养他,而是在败坏他;不是在教育他,而是在欺骗他。人并非生来就一定能做帝王、贵族、显宦或富翁的,所有的人生来都是赤条条地�无所有的,任何人都要遭遇人生的苦难、忧虑、疾病、匮乏以及各种各样的痛苦,最后,任何人都是注定要死亡的。做人的真正意义正是在这里,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免掉这些遭遇。因此,我们开始的时候,就要从同人的天性不可分离的东西,真正构成人性的东西,着手进行我们的研究。
  长大到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懂得什么叫痛苦了,因为他自己就曾经受过痛苦;但是他还不大清楚别人也同样地遭受痛苦:看见别人的痛苦而自己没有那种痛苦的感觉,是不明白别人的痛苦是怎样一回事情的,而且,正如我已经说过一百次的,当孩子还不能想象别人的感觉时,他只能知道他自己的痛苦;但是,当感官一发育,燃起了他的想象的火焰的时候,他就会设身处地为他的同类想一想了,他就会为他们的烦恼感到不安,为他们的痛苦感到忧伤。正是在这个时候,那苦难的人类的凄惨情景将使他的心中开始产生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同情。
  如果你在你的孩子的身上不容易看出这个时刻的到来,那又怪得着谁呢?你很早就教会他们玩弄情感,教会他们说带情感的语言,以至他们谈起话来总是那种腔调,拿你教他们的东西来对付你自己,使你没有办法可以看出他们什么时候才说的不是假话,而是他们真正的感觉。可是,你们看一看我的爱弥儿,我已经带他长大到这样的年龄了,但他从来没有动过什么感情,也没有说过任何假话。在他还不懂得什么叫爱以前,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我很爱你”;我从来没有给他讲过他在他爸爸、妈妈或生病的老师的房间里应该表现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怎样在他心中根本没有忧愁的时候装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见到人死的时候,他是不会假哭一场的,因为他不知道死是怎样一回事情。他在心中没有某种感觉,他在态度上就没有某种表情。除他自己以外,他对什么人都是一概不注意的;他跟其他的孩子一样,对任何人都不表示关心,所不同的是,他不假装一副关心人的样子,他不象他们那样虚伪。爱弥儿很少在心中思考过有感觉的生物究竟有哪些感觉,所以要很晚以后他才知道痛苦和死亡是怎样一回事情。现在,呻吟和哭泣已开始打动他的肝肠,流血的样子已使他不能不张开他的眼睛;在他不知道一个奄奄一息的动物为什么会全身痉挛以前,我不知道他看到那种肌肉颤动的情形会感到多么的痛苦。如果他仍然是那样的粗野和懵懵懂懂的话,他就不会有这些感觉;如果他受了更多的教育,他就可以明白这些感觉是从�么地方来的:他已经把他的观念做过很多的比较,所以不能说一点没有感觉,但要说到能想象出他所感觉的情景,那还是不够的。
  怜悯,这个按照自然秩序第一个触动人心的相对的情感,就是这样产生的。为了使孩子变成一个有感情和有恻隐之心的人,就必须使他知道,有一些跟他相同的人也遭受到他曾经遭受过的痛苦,也感受到他曾经感受过的悲哀,而且,还须使他知道其他的人还有另外的痛苦和悲哀,因为现在他也能够感觉到这些痛苦和悲哀了。如果我们不能忘掉自己的形骸,把自己同那个受痛苦的动物看作一体,替它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们怎么能动怜悯之心呢?我们只有在判明它确实在受痛苦的时候,我们才会感到痛苦;我们所痛苦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个动物。因此,任何人都只有在他的想象力已开始活跃,能使他忘掉自己,他才能成为一个有感情的人。
  为了激发和培养这种日益增长的感情,为了按它的自然的发展倾向去引导它和认识它,如果我们不使一个青年人把他心中愈来愈扩充的力量用之于那些能扩大他的胸襟,能使他关心别人,能使他处处忘掉他自己的事物;如果我们不十分小心地消除那些使他心胸狭隘,使他以自己为中心而时时都想到他个人的事物,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促使他的心中产生善良、博爱、怜悯、仁慈以及所有一切自然而然使人感到喜悦的温柔动人的情感,并防止他产生妒忌、贪婪、仇恨以及所有一切有毒害的欲念–不仅使人的情感化为乌有,而且还使它发生相反的作用和折磨他自己的欲念,我们又怎样做呢?我想,我可以把我在以上阐述的种种看法归纳成两三个明确易懂的原理。原理�
  人在心中设身处地地想到的,不是那些比我们更幸福的人,而只是那些比我们更可同情的人。
  如果发现有些人是例外,跟这个原理所说的情况不同,那也只是在表面上而不是在实际上不同。任何人都不会为他所喜欢的富人或显贵将心比心地设想的,即使是在真心喜欢的时候,那也只是在于想得到他的一部分好处。有时候,当他们倒了楣,反而会得到人的同情;但是,在他们发财或青云直上的时候,除了那些不为飞黄腾达的外表所迷惑、仍然对他们采取同情而不采取妒忌的态度的人以外,他们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有些人的幸福生活,例如农民的田园生活,使我们的心为之感动。看见那些忠厚的幸福的人,我们的心都着迷了,在我们的这种感觉中是一点妒忌的恶意都没有的,我们真真实实地喜欢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们觉得我们能够降低我们的地位,去过这种安宁纯朴的生活,去享受他们那种幸福。只要愿望能见诸实行的话,这倒不失为�个使人心思愉快的可行的办法。当我们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富源,当我们的心想到自己的财产的时候,即使我们不去享受,我们的心里也总是很高兴的。由此可见,为了使一个青年人心存博爱,就决不能使他去羡慕别人红得发紫的命运,应该向他指出这种命运有它阴暗的地方,使他感到害怕。这样一来,显然他就不会按照别人走过的足迹而要另外开辟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了。原理二
  在他人的痛苦中,我们所同情的只是我们认为我们也难免要遭遇的那些痛苦。“因为我经历过苦难的生活,所以我要来援助不幸的人。”�伊尼依特》第1卷,第634节
  我还没有听见过哪一个人说的话有这一行诗这样优美、这样深刻、这样动人和这样真切。
  为什么帝王对他们的臣民一点也不怜惜呢?那是因为他们算定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富人对穷人那样的心狠呢?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陷入穷困的忧虑。为什么贵族们对老百姓那样看不起呢?那是因为一个贵族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平民。为什么土耳其人一般都比我们仁慈和厚道呢?那是由于他们的政府是十分的专制,个人的荣华富贵始终是那样浮沉不定和靠不住的,他们根本不认为他们永远不会降落到卑贱和穷困的境地,每一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变得同他今天所帮助的人一个样子。这种想法不断地出现在东方人的小说中,它对读者的感染力,比我们这种干巴巴的伦理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不要让你的学生常常因他的荣华而渺视不幸的人的痛苦和可怜的人的劳碌,如果他认为这些人同他不相干的话,你就别想把他教育得对他们表示同情了。要使他十分懂得,那些可怜的人的命运也可能就是他的命运,他们的种种痛苦说不定他马上就会遭遇,随时都有许多预料不到的和不可避免的事情可以使他陷入他们那种境地。要教育他不要以为他有了出身、健康和财产就算是有了保证,要给他指出命运的浮沉,要给他找出一些数见不鲜的例子,说明有些地位比他高的人在堕落以后其地位还不如那些可怜的人呢;至于这些人的堕落是不是由于他们的过失,那不是现在要讲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哪里懂得什么叫过失呢?你不要超出他的知识的范围,而要用他能够了解的道理去启发他,这样他不需要具备多大的学问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尽管事事谨慎,也很难断言他一个小时以后是活着还是死亡,也很难断言天黑以前肾脏炎是否会痛得他咬紧牙关,一个月以后他是穷还是富,一年以后他是不是会被送到阿尔及尔在别人的鞭打之下做划船的苦役。尤其重要的是,在向他讲解这些事情的时候,切不可死板地采取问答教授的方式,必须要让他看见,让他感觉到所有这些人类的灾难;要用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遇到的危险去使他的想象力受到震惊,要使他知道他周围都是深渊,要使他听你描述这些深渊的时候,紧紧地偎在你的身边,生怕掉进那些深渊里去。你也许认为,我们这样做,会使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是否会使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我们以后就可以明白;至于目前,我们首先要从使他成为一个心地仁慈的人着手做起;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这一点。原理三
  我们对他人痛苦的同情程度,不决定于痛苦的数量,而决定于我们为那个遭受痛苦的人所设想的感觉。
  我们认为一个不幸的人有多么可怜,我们才对他表示多大的同情。我们在肉体上对我们的痛苦的感觉,比我们想象的要小一些;由于记忆力使我们觉得我们的痛苦在继续,由于想象力可以把它们延及到将来,因此,才使我们真正有所同情。虽然共同的感觉应当使我们对动物一视同仁,然而我们为什么对它们的痛苦就不如对人的痛苦那样关心,我想,其原因之一就在于此。一个人是不可怜他所养的拉车的马的,因为他不去揣测它在吃草的时候是不是会想到它所挨的鞭子和未来的疲劳。我们虽然知道那只在牧场上吃草的羊不久就要被人们吃掉,我们也不可怜它,因为我们知道它是不会料想它的命运的。推而广之,我们对人的命运也是这样心狠的;有钱的人使穷人遭受了种种痛苦,然而由于他们以为穷人竟愚蠢到不知道痛苦的来由,所以也就以这一点来安慰自己的良心。�般地说,我在评价每一个人对他的同伴的福利所做的种种事情时,要以他用怎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为标准。一个人当然是不会把他所轻视的人的幸福放在眼里的。所以,当你看到政治家谈到人民就表现得那样轻蔑,当你看到大多数哲学家硬要把人类说得那样坏的时候,你用不着那么吃惊。
  是人民构成人类,不属于人民的人就没有什么价值,所以用不着把他算在数内。各种等级的人都是一样的,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则人数最多的等级就最值得我们尊敬。在有思想的人的面前,所有一切社会地位的差别都不存在:他认为小人物和大人物的欲念和感觉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语言,只是他们或多或少做作出来的外表;如果在他们之间果真有什么重大的差别的话,这种差别就在于装模作样的人特别虚伪。人民是表里一致的,所以不为人所喜欢;上流社会的人物必须要戴一付假面具,否则,如果他们是怎样的人就表现怎样的面目的话,那会使人十分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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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我们那些有学问的人还说,各种等级的人的幸福和痛苦其分量都是一样的。这个说法既有害又站不住脚,因为,如果大家都是同等幸福的话,我为什么要为人家而自找麻烦呢?那就让每一个人永远保持他现在这个样子好了:奴隶受虐待,就让他受虐待;体弱多病的人受痛苦,就让他受痛苦;贫穷的人要死,就让他死。因为改变他们的地位对他们并无好处。学者们一桩桩地数了一下有钱人的苦楚,指出他外表上的快乐都是空的,这简直是诡辩!有钱人的痛苦,不是来之于他的社会地位,而是来之于他的本身,是由于他滥用了他的社会地位。即使他比穷人还痛苦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可怜的,因为他的痛苦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能不能幸福愉快地生活,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然而穷人的痛苦则是来之于环境,来之于压在他身上的严酷的命运。没有任何习惯的办法可以使他的肉体不感觉疲劳、穷困和饥饿;他的聪明智慧也不能使他免受他那个地位的痛苦。埃皮克提特斯早就预料到他的主人要打断他的腿,然而预料到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处呢?他的主人是不是因此就不打断他的腿呢?他有了先见之明反而使他痛上加痛。即使人民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愚蠢而是那样聪明,他们除了依然过那样的生活以外,还能过其他的生活吗?他们除了依然做他们那些事情以外,还能做其他的事情吗?对这个等级的人进行研究,你就可以看出,他们说话的方式虽然不同,但同你却是一样的聪明,而且,常识的丰富还远远胜过于你。因此,你要尊敬你周围的人,要想到他们大多数都是人民;如果把所有的国王和哲学家都除掉的话,在人民中间也不会觉得少了什么人,而且种种事物也不会因此就变得不如从前的好。一句话,要教育你的学生爱一切的人,甚至爱那些轻视人民的人,要使得他不置身于任何一个阶级,而必须同全体人民在一起。在他面前谈到人类的时候,必须带着亲切甚至带着同情的口吻,切不可说什么看不起人类的话。人,是绝不能说人类的坏话的。
  正是应该通过这些同别人走过的道路截然相反的途径去深入青年人的心,以便激发他最初的自然的情感,使他的心胸开阔,及于他的同类;我还要指出,重要的是,在他的自然的情感中,尽量不要搀杂个人的利益,尤其是不要搀杂虚荣、竞争、荣耀以及那些使我们不能不同别人进行比较的情感;因为这样比较的时候,就必然会对那些同我们争先的人怀抱仇恨,就必然会自己估计自己是应该占先,所以,这样一来,我们不盲目行动就必然会心怀愤怒,不成为坏人就会成为愚人。我们要尽量避免这种二者必居其�的情况。你也许会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这些如此有害的欲念是迟早会产生的。”这我不否认,每一种事物到了合适的时候和合适的地方就要发生,我只是说我们不应该帮助它们发生。
  我们应当采取的方法的精神就是这样。不过,这里所举的例子和描述的细节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因为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性格上就出现了无数的区分,而我所举的每一个例子也许在千万个人当中还没有一个人是适合的。也就是在这个年龄,一个能干的老师正好开始发挥学者和哲学家的真正作用,用巧妙的办法探测他的学生的心,从而去进行培养。当青年人还不知道怎样掩饰他的心情,还压根儿没有学过这一套做法的时候,我们每拿一件东西给他,就可以从他的态度、目光和姿势上看出他对那一样东西的印象,在他的面孔上可以看出他的心灵的活动,能看出这种活动,就可以进一步预测这种活动,而最后就可以指导这种活动。
  一般地说,流血、创伤、啼哭、呻吟、痛苦的手术操作和一切使感官感到痛苦的东西,是马上可以使所有的人的心都通通紧张起来的。见到毁灭的情景时,反而比较镇定,没有那样紧张;死的形象要很晚以后才微微地使人有所感动,因为谁都不曾有过死的经验,必须要看见过一些死尸之后,才知道临死时候的痛苦是什么味道。但是,这种形象一旦在我们心中牢牢地形成以后,则我们心目中就会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死亡更可害怕的了,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或者是由于这种形象通过感官使我们产生了彻底毁灭的观念,或者是由于我们知道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地要遇到这样的时刻,因而对那无法逃脱的情景更感到惊恐。
  这种种印象,随每一个人特有的性格和原先的习惯而有所变化和程度上的差异,但它们是人人都有的,任何人都是不可避免地要产生的。有一些印象的获得是比较缓慢,而且除了敏感的人以外也不是谁都能够获得的,因为这些印象来之于精神的痛苦、内心的忧伤、情绪的苦闷、烦恼和悲哀。有些人是只有号哭的声音才能打动他们的心的,他们见到一颗万分悲伤的心在那里暗暗哽咽,甚至叹都不叹息一声;他们见到一张颓丧、苍白的面容和没精打彩地再也哭不出眼泪的眼睛,也不流一滴眼泪。在他们看来,心灵的痛苦是无所谓的,他们把它们拿在心上一衡量,没有什么感觉,他们对人只知道严酷、狠毒和残忍。他们可以成为诚实和正直的人,但决不能成为仁慈、宽厚和有恻隐之心的人。我说他们可以成为正直的人,如果一个心地不仁的人也有成为正直的人的可能的话。不过,你不要忙着拿这个标准去判断年轻的人,尤其是不要忙着拿去判断那些受过良好的教育、从来没有谁使他们遭受过精神痛苦的年轻人,因为,我再说一遍,他们�能同情的,只是他们能体会的痛苦;其所以有这种外表上看起来好象是冷淡无情的样子,是因为他们还处在蒙昧无知的阶段,然而,当他们开始意识到人的生活中还有千百种痛苦是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种冷淡无情的样子马上就会变成同情心的。至于我的爱弥儿,如果他在童年时期确实是那样的单纯和善良的话,我深信,他到了青年时期必然是心地仁慈和十分厚道的,因为情感的真实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依靠观念的正确的。为什么又在这里提到他呢?毫无疑问,不止一个读者会责备我忘记了我当初的意图,忘记了我答应过我的学生享受永恒的幸福。“老是谈那些穷苦的人和将死的人,谈那些痛苦和悲惨的情景!哪能使一个走向生活的青年人的心懂得幸福和快乐!他那位可怜的教师原来说要对他进行优良的教育,可是从现在的做法看,只不过是叫他去受苦罢了。”有些人也许会这样说的;这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过要使他过得幸福,但是我没有说过要使他在表面上看起来幸福。如果你硬要迷惑于外表,把表面现象当做真实,能怪我错了吗?
  现在假定有两个受过初步教育的青年人从截然相反的门进入社会。其中之一马上就登上了奥林匹斯山,活跃于最体面的上流社会;人们带他出入宫廷,出入大官、富人和名媛之家。我假定他到处都受到欢迎,但我看不出这种欢迎对他的理智有什么好处;我假定他的理智将拒绝这种欢迎,快乐的事情纷至沓来,每天都有新的事物使他感到喜欢,他对所有一切都是那样的有兴趣,从而也引起了你的兴趣。你看他是那样的专心、入迷和好奇;他所赞美的第一个事物将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你以为他是感到满意了;可是再看一看他的精神状态,你以为他在享乐;可是我,我却认为他在受罪。当他一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首先看见的是什么呢?各种各样他以前没有见过的所谓的财产,然而其中大部分的东西他只能一时接触一下,因此在他看来,便觉得它们之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是为了使他难过,难过他没有那些东西。当他在宫庭漫步的时候,你从他那又忧愁又好奇的样子就可以看出他暗中在想他父母的家为什么不是这样。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告诉你,他在不断地把他自己同那间房屋的主人加以比较,一加比较,他就感到羞耻,产生反感,从而助长了他的虚荣。如果他碰到一个青年人比他穿得好,我就发现他嘴里在嘟囔,抱怨他自己的父母太悭吝。即使他比别人穿得好,他也痛苦,因为他觉得同那个人比起来,自己在出身或智慧上是相形见拙的,所以反而使他那一身锦绣在一件朴朴素素的布衣服面前显得丑陋。假使在一群人中间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最漂亮,假使他因此就伸长脖子让人家看他,这时候,谁不想打掉一个花花公子的浮华虚骄的神气呢?大家都一齐动起来:严肃的人用不安的眼光看他,爱讽刺的人用冷嘲热讽的话说他,即使当时看不起他的人只有一个,但一个人的轻蔑态度也马上会使别人的喝采带上恶意的成分。
  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让他尽情地高兴,对他百般地夸奖,使他穿得漂亮,精神饱满,讨人喜欢,也许有些妇女会来找他;但是,如果不是他爱她们,而是她们来追求他的话,其结果就会使他成为一个疯人而不会成为一个情人:他也许可以碰上好运气,但他不能一往情深地领略其中的乐趣。他的欲望既然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所以反而使他觉得郁郁不乐;本来是为了使他获得幸福生活的女性,竟在他还不懂得是怎样一回事情以前,就已经使他感到厌烦,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即使他还继续去追求的话,那也只是出于无聊;及至他了解其真意而有所钟情的时候,他也许就不再是一个唯一可爱的美少年了,他在他的情人当中也许始终就找不到忠贞的佳人了。我还没有谈到同这种生活分不开的纠纷、变节、黑暗和痛心的事情哩。我们处世的经验将使我们对世事感到厌恶,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在这里只是谈一下随第一个妄念带来的烦恼。
  他,在亲友的怀抱中一直生活到今天,深深知道自己是他们唯一无二的爱护的对象,可是现在一下就进入了另外一个环境,使他在其中竟成了无足轻重的人;他,长久以来都是他那个世界的中心,而现在竟发现自己好象是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一切,在他看来,同他以前的生活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照啊!他在自己的亲友中养成了妄自尊大的观念,而在陌生人中,如果不丢掉这种观念的话,岂不要遭到许多的侮弄和羞辱!当他是小孩子的时候,大家都让他,大家都殷勤地照顾他;而一成了青年,就必须要他让大家了,否则,哪怕他只保留一点点旧样子,他就要受到多么严酷的教训!他一向是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因此养成了这种习惯,使他想得到更多的东西,使他不断地觉得他缺少这样或那样,一切讨他喜欢的东西都在引诱他,别人有什么他就想要什么。他垂涎一切,他妒忌每一个人,他到处想高居人上;虚荣在腐蚀他,不可克制的欲望的火焰焚烧着他年轻的心;有了欲望,同时也就产生了猜忌和仇恨。所有一切腐化人的欲念都同时在他的心中爆发出来,在喧嚣的世界中,他被这些欲念弄得激动不安,他每天晚上都带着不安的心情回家,对自己不满意,也对别人不满意;他睡觉中也在反来复去地凭空打算,被千百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弄得心绪不宁,他傲慢的心在梦中给他描绘出他一生如饥如渴地想望而不可能得到的虚幻的财富。以上所谈的,就是你的学生。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我的学生。
  如果第一个使他印象深刻的情景是很凄凉的,则他一回想他自身就会获得一种快乐的感觉。当他看见他免掉了那么多的灾难,他就会以他没有想成为那样的人而感到高兴。他分担他的同伴的痛苦,而这种分担完全是自觉自愿出自一片好心的。他同情他们的痛苦,同时又以自己没有遭到他们那种痛苦而感到庆幸。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他有一股能使我们超越自我的力量,使我们除了为我们自己的幸福以外,还能把多余的精力用之于别人。要同情别人的痛苦,当然要知道别人的痛苦是怎样一回事情,但不一定要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当一个人受过痛苦,或者害怕受痛苦的时候,他就会同情那些正在受痛苦的人的;但是,当他自己受痛苦的时候,他就只同情他自己了。所以,如果说所有的人都因为有遭遇人生的苦难的可能,所以要把他目前不用之于自身的情感给予别人,则由此可见,在同情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也得到了很大的快乐,因为这表明我们有丰富的情感,反之,一个硬心肠的人总是很痛苦的,因为他的心不让他有多余的情感去同情别人。
  我们太从表面现象去判断幸福了,所以,我们认为幸福的地方,恰恰是最不幸福的地方;我们到不可能有幸福的地方去寻求幸福,因为快乐往往只是幸福的可疑的征兆。一个快乐的人往往是一个不幸的人,他在拚命地欺骗别人和愚弄自己。在交际场所是那样喜笑颜开的人,回到自己家里差不多都是忧忧郁郁满腹牢骚的,他们的仆人要代他们受他们取悦朋友时候所受的那一番苦。真正的心满意足是不会那样嬉嬉闹闹的。由于我们百般地爱护这样甜蜜的一种感情,所以我们在享受的时候就会想到它,领略其中的滋味,生怕它化为乌有了。一个真正快乐的人是很少把他的快乐形之于言笑的,可以说他是把他的喜悦储藏在他的心里的。闹闹嚷嚷地穷欢作乐是失望和烦恼的烟幕。忧郁和淫乐是相陪伴的,同情和眼泪是随甜蜜的快乐而来的,极端的快乐将使人哭而不会使人笑。乍看起来,好象玩乐的次数和花样一多就可以增加人的幸福,而平淡单调的生活将使人感到厌倦;但仔细一想,事情恰好相反,我们发现心灵的甜蜜在于享乐适度,使欲望和烦恼无由产生。欲望一动,就必然使我们好奇和浮躁,无聊的狂欢则将给我们带来烦恼。当一个人不知道还有其他更美好的环境时,他不会觉得他现在的环境是可厌的。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当中,野蛮人是最没有好奇之心的,同时也是最难得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的;所有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无所谓,他们所乐的不是各种各样的东西而是他们的自身,他们一生无所事事,因之也就从来不感到烦恼。通世故的人总是戴着假面具的,他们几乎没有以他们本来的面目出现过,甚至弄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当他们不得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他们就会感到万分的促。在他们看来,要紧的不是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要在外表上看起来好象是什么样的人。一看到我在前面讲到的那个青年人的面貌,我不禁想到他是多么的倨傲、油滑和做作,使世人厌恶他和责难他;而
  一看到我的学生的面貌,我就不禁想到一付朴实可爱的神情,它流露出他内心的喜悦和宁静,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和信任,好象你到他的身边,他就要向你倾诉他的友情。有人认为,人的相貌只不过是大自然所描绘的特征的简单的发展而已。而在我看来,我认为,除了这种发展以外,一个人的面部的特征是通过心灵的某些感情的惯常的影响而不知不觉地形成的。在面貌上流露的这些情感是最真确不过的,它们流露惯了,就会在脸上留下持久的痕迹。因此,我才说相貌可以显示一个人的性格,我们用不着去听人家拿我们不懂得的学问做一番神秘的解释,也往往能互相看出彼此的性情。小孩子只有两种很显明的感情:高兴和痛苦。高兴就笑,痛苦就哭;他没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情感,他不断地时而哭时而又笑。象这样时哭时笑,既不会在他的脸儿上留下永恒的痕迹,也不会使他形成一定的面貌;但是,当他长到一定的年龄,变得比从前更富于感觉的时候,情感的影响就更加强烈和持久,从而便留下难以消失的深深的印痕;从心灵的习惯状态中产生的特征,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变得永不磨灭了。然而,我们也看到不少的人的面貌是随年龄的不同而有所变化的,我就看见过几个人是这样的;我往�发现,我所见到的这些人也改变了他们惯常的脾气。这种情形,要是能充分地加以研究,在我看来将产生重大的意义,不能不在一篇以阐述根据外部征象去判断内心活动为重点的教育论文中占一个位置。
  我不知道我所教导的这个青年是不是会由于他不懂得摹仿习俗的做法和假装他实际上没有的情感,就没有那样的可爱,我不打算在这里论述这一点,我只知道他将来比别人更有感情;我很难相信,一个只爱他自己的人,为了使别人喜欢,竟能假装得同有些人一样,以爱别人而使自己得到一种新的快乐的感觉。至于说到这种感觉的本身,我认为我在这方面所做的阐述已足以使一个有头脑的读者明了这个问题,同时表明我前后的话并不矛盾。
  现在,回过头来谈我所采用的方法。我认为,当年轻人快要达到懂事的年龄时,我们就只能够让他们看到一些可以克制而不刺激其欲念的情景,就应当拿一些不仅不刺�他们的感官,而且还能遏制他们想象力的活动的事物给他们看,以便把他们日益成长的想象力从那些刺激欲念的事情上加以转移。必须使他们远离大城市,因为在大城市里,妇女们的穿扮和不正经的行为将加速和提早使他们受到自然的教育;同时,在大城市里,所有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享乐,然而那样的享乐是只有在他们有选择的能力的时候才应该知道的。把他们又带回到他们最初住的地方,在那里,乡村的朴素生活将使他们那个年龄的欲念不至于那样迅速地发展;如果他们爱好艺术,因而使他们不能不留在城市,我们就必须预先防止他们由于这种爱好而产生一种严重的懒惰的习性。要仔细替他们挑选交往的人,挑选日常的活动和爱好。拿给他们看的图画必须是动人而雅淡的,以便感动他们的心而不诱惑他们的欲念,培养他们的情感而不刺激他们的感官。还须注意的是,到处都有一些放荡的行为需要我们加以提防,欲念不加节制就一定会造成我们无法避免的损害。问题并不在于硬要你的学生去做看护或做慈善会的会员,不在于硬要他去受那些使人无限悲伤的事情的折磨,不在于硬要他探望了这个病人又去探望那个病人,走了这家医院又走那家医院,看了刑场又看监狱;问题是,我们之所以使他看到人间的悲伤景象,是使他感动,而不是使他的心肠变为铁石。同样的景象看得多了,对它们就觉得无所谓了,对一切事物都是见惯不惊的;我们老是看到某一样东西,我们的心里就不会去想象那一样东西,然而使我们能够感觉到别人的痛苦的,恰恰就是我们的想象。所以,正是由于看惯了死人和病人,教士和医生的心才一个个都变得那样的硬。因此,要使你的学生能看到人的命运和他周围的人的痛苦,但是不可使他看到的次数太多。只要好好地选择一件事情,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去看,就足以使他在一个月里心怀恻隐,常常思考那件事情。他之所以能够对他看见的事情做出判断,不是由于他看见的时候多,而是由于他对他所看到的情景有所思索;他之所以对一件事情有持久不灭的印象,不是由于那件事情的本身,而是由于我们使他按一定的观点去考虑那件事情。因此,如果使他知道的事例、教训和形象太多的话,日久就会使他的感官变得很迟钝,而且,在他本来是按照自然所指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我们反而使他脱离了正确的道路。随着他的知识愈来愈多,你就应当有选择地使他对那些知识具有一定的观念;随�他的欲念愈来愈强烈,你就应当有选择地使他看到一些能够克制欲念的情景。有一个智勇双全的老军人告诉我说,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的父亲(一个重感情而又十分虔诚的人)看见他一天比一天地追逐酒色,便想尽一切办法管束他;可是他的父亲最后发现尽管想了很多的办法,但他总有计策逃避他的管束,因此,就决定把他带去看一家花柳病医院;这件事情事先没有告诉他,一到了医院就叫他走进一间有一群花柳病人的房间,那些人因为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所以不得不到这里来动可怕的手术。一见到那些使人作呕的丑恶景象,这个青年人就感到难过。“去看一看吧,”他的父亲声色俱厉地说道,“你这好色之徒要是再去走那邪恶的堕落的道路,不久就会到这间屋子里来丢你的脸,受你的苦的,在这里,你丧身于不名誉的疾病,反而使我做父亲的人感谢上帝叫你死去。”这短短的几句话,再加上那使人大吃一惊的情景,就给这位青年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象。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在军营中度过了他的青年时期,然而在军营中,他宁可受伙伴们的取笑也不去学他们那些放荡的行为。“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对我说,“我有过一些短处;但是,一直活到我这个年龄,我见到妓女的时候,仍然是感到害怕的。”各位老师,你们一定要少说多做,要善于选择地点、时间和人物,以实例教育你的学生,就一定能够收到实际的成效。
  儿童时期是怎样消磨的,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其间乘隙而生的恶习并不是不可纠正的,而在这个时期养成的美德也许要晚一些时候才能发生效益。但是,就一个人真正�始生活的第一个年头来说,其情况就不是这样了,这段时间并不很长,不够用来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因此,这段时间很重要,要求我们时刻加以珍惜;我为什么要坚持想方设法延长这段时间,其原因就在这里。庄稼要长得好,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要尽可能延缓作物的生长,使其发育虽缓而可靠。要防止一个少年在没有余力做成人的时候变为成人。当身体成长的时候,精神也日益充实,使血液有精华,使肌肉有力量。如果这时候,让他的精神转向其他的地方,把应该是用来使一个人发育健全的东西用去培养另一个人,结果两个人都是那样的孱弱,使大自然的工作也不克完成。精神的力量也要受到这种变化的影响,心灵和身体既然是同样的虚弱,所以也只能起到微弱的作用。四肢虽粗壮有力,并不因此就使一个人有勇气和天才。我认为,当沟通心灵和肉体的器官失调的时候,心灵的力量是不能随身体的力量而产生的。即使心灵和肉体的发育很匀称,但如果作为它们的动力的血液很干枯,缺少那种使整个机器的弹簧都富有弹力的物质,则它们也只能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运动的。一般地说,凡是在年轻时候善于保养,因而没有未老先衰的人,其精神的活力总是比那些一有精力就开始放荡的人多的;为什么有品德的人通常都是比没有品德的人善良和勇敢,其原因之一显然就在这里。没有品德的人之所以能显得英俊,唯一无二地是依靠他们有一些刁滑的小才能,这些才能,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叫法,虽然他们把它们叫作机智、伶俐和精明;只有在有品德的人的身上,我们才能看到睿智和理性发挥着伟大和高尚的作用,使他以他的良好行为,以他的美德和确实有意义的事业而超凡出众,受到他人的尊敬。
  做老师的人抱怨青年人在这个年龄有一股火气,使他们变得不服管教,我看也的确是这样的;不过,这难道不是老师们自己造成的过错吗?当他们让青年人的感官把这�股火燃起来的时候,他们岂不知道再也不能够叫它不燃吗?一位学究先生嗦嗦冷冰冰地说一阵教,就能够抹掉他的学生的心中所想象的那些快乐情景吗?就能够从他心中消除那些折磨他的欲望吗?就能够使他把他已经知道其用途的热力冷下去吗?在通往他所理解的唯一的幸福道路上遇到这些障碍,岂不使他感到愤慨吗?如果在你还没有使他懂得什么清规戒律的意义之前,就硬要他服从,他不把这种做法看成是一个存心折磨他的人对他任意胡为和心怀仇恨,又作怎样的看法呢?他回过头来反抗和仇恨那个人,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我确实认为,一个人使自己平易近人的时候,就更能够得到别人的爱戴和保持表面的威信。不过,我还不太明白,你对你的学生保持这种威信有什么用处,因为保持这种威信的结果将促使他产生种种恶习,而这些恶习,正是应该利用老师的威信去克服的;你这种做法,正如一个骑马的人为了制服一匹烈马,就使它去跳万丈悬崖。青年时期的这一股火,不仅不是进行教育的障碍,反而正是靠了这一股火,才能使他所受的教育紧张地进行和圆满地完成;正是这一股火,使你在一个青年长得同你一般强壮的时候,仍然能够控制他的心。他最初的情感宛似缰绳,你可以利用它们去指导他所有一切的活动;他原来是自由的,而现在我却看见他被缰绳束缚着了。只要他无所爱,他就只从属于他自己和他自然的需要;一旦他有所爱了,他就要从属于他所爱的人。这样就形成了使他同人类开始结合的联系。当你把他日益增长的情感导向人类的时候,不要以为“人类”这个辞指的是所有一切的人,不要以为他懂得这个辞的意思。不,这种情感起先只及于同他相似的人;而在他看来,同他相似的人并不是他不认识的人,而是那些同他有关系的人,是他一贯亲爱和不能不需要的人,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出跟他有共同的想法和情感的人,是跟他同甘共苦的人,一句话,是那些在天性上同他显然一致因而使他倾心同他们相亲相爱的人。只有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对他的天性进行了培养之后,只有在他对他自己的情感和他所见到的别人的情感经过反复地研究之后,他才能把他个人的观念归纳为人类这个抽象的观念,他才能在个人的爱之外再产生使他和整个人类视同一体的爱。
  当他能够爱人的时候,他也同时能够感觉到别人的爱了,从而也就能够时时留意别人的这种爱的迹象了。你是否看出你对他又有了新的驾驭手段?他还没有发现以前,你就在他的心上系上了多么多的锁链啊!当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发现你对他已经采取了种种措施;当他把他自己同他那样年纪的青年加以比较之后,把你同其他的老师加以比较之后,他岂不会有所感觉!我说的是他发现这种情形,所以不能由你去告诉他,如果你告诉他的话,他就再也发现不出来了。如果你认为你照顾了他,就硬要他服从你的话,他就会认为你是采取了先下手为强的做法;他就会在心里想:你表面上是无偿地帮助他,实则是企图使他对你欠一笔债,企图用一个他根本不同意的契约去束缚他。你尽管说你要他做这做那完全为的是他自己,那也无济于事,因为,不管你怎样说,你总而言之是在强迫他,而且,是根据你未经他的同意而做的那些事情去强迫他。当一个穷苦的人接受了别人假装给他的金钱之后,发现不管他愿不愿意,他自己的名字就因此登上了新兵的花名册,这时候,你会替那个穷人鸣不平;然而现在,你也要你的学生对他根本不接受的关心照料付出代价,这岂不是更不公平吗?
  如果大家都少做施小恩而望厚报的事,则忘恩负义的人也就会少一些的。我们爱那些对我们做了好事的人,这是一个极其自然的情感!忘恩负义的行为不符合于人的良心,不过,有趣的是:忘恩负义的人没有施恩望报的人多。如果你把你的东西卖给我,我就要同你讲价钱;但是,如果你先假装把东西送给我,然后才照你开的价钱卖给我的话,你就是存心欺诈了:无偿的东西变成了无价的东西。一个人的心是只服从他自己的;你想束缚它,结果却释放了它;如果让它自由自在的话,你反而把它束缚得紧紧的了。当钓鱼的人把香饵放进水中的时候,鱼就游来了,并且放心大胆地停留在他的周围;但是,一到它上了隐藏在香饵下面的钓钩,它就发现有人在拉鱼线,它就想逃跑。能不能说渔翁是施恩的人呢?能不能说鱼儿是忘恩负义的呢?施恩的人虽然忘记了受恩的人,但哪一个受恩的人把施恩的人忘记过呢?恰恰相反,他往往喜欢谈到他的恩人,他无时不亲切地想念他。当他一有机会对他的恩人效劳,用以表示他记得他的帮助的时候,他内心是多么地高兴他现在能报答他的恩!而在他的恩人对他表示感谢的时候,他内心又是多么欢喜!他怀着多么兴奋的心情对他说:“现在,该我来为你尽我的力量了!”这是出自天性的声音;真正的恩惠是绝不会被人遗忘的。所以,如果说感人之恩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如果你不因你的错误而毁灭了这种情感的影响,那么,当你的学生一看出你对他的爱护照料的价值的时候,只要你自己不说有多大的价值,他是会感觉到它有多大的价值的,从而使你在他的心中享有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的威信。但是,在你还没有牢牢地取得这种威信以前,万万不要向他自我吹嘘,因为这样做的话,反而使你得不到这种威信。夸你做了这样那样的事,等于是叫他不能容忍你所做的那些事;你不谈它们,反而使他能够记得它们。一直到能够把他作为成人看待以前,根本不能把问题说成是他依靠你,而应当说成是他依靠他自己。要使他乖乖地听你的话,你就要让他完全享受他的自由;你悄悄地躲开,使得他来寻找你;你采取始终只谈他的利益的办法,就可以在他的心灵中培养一种高贵的感人之恩的情操。在他还不能够理解以前,我不希望你告诉他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如果你这样告诉他的话,他只能够理解为是你依附于他,只能够把你当作他的仆人。现在,他已经开始懂得什么叫爱了,也懂得亲密的关系可以使一个人同他所爱的人结合在一起了;因此,他将把你毫无间断地为他工作的那种热诚不再理解为奴隶的依附,而要理解为朋友的爱护了。再没有什么东西比经过深刻认识的友谊的声音对人的良心更有重大的影响了,因为这种声音所表达的没有一样不是我们的利益。我们有时候也许认为某一个朋友的做法错了,然而我们不会认为他存心欺骗我们。我们有时候也许不采纳他的忠言,但是我们绝不会轻视他的忠言。
  我们终于进入了道德的境界:我们刚刚以成人的步伐走了第二步路。如果现在的时机恰当的话,我就试想指出从心灵的最初的活动中是怎样产生良心的真正呼声的,从爱和恨的感情中是怎样产生善和恶的观念的。我将阐明“正义”和“仁慈”不仅不是两个抽象的辞,不仅不是由智力所想象出来的纯粹道德的概念,而且是经过理智的启发的真正的心灵的爱,是我们的原始的情感的循序发展;我将阐明,如果单单通过理智而不诉诸良心的话,我们是不能遵从任何自然的法则的;如果自然的权利不以人心自然产生的需要为基础的话,则它不过是一种梦呓。但是,我认为,我在这里没有必要做什么形而上学和伦理学的论述,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做任何形式的探讨,我只须就我们的天性指出我们的感情和知识的形成的次序和进程就够了。我在这里只是把问题提出来,让其他的人去进行阐述。
  到现在为止,我的爱弥儿是只管他自己的,因此,他向那些同他相似的人投下的第一道目光,将使他把他自己同他们加以比较;这样一比,首先就会刺激他产生一种处处要占第一的心。由自爱变成自私的关键就在这里,因自私而产生的种种感情也就是在这里开始出现的。但是,要判明在他性格中占居上风的这些情感,是博爱敦厚还是残忍阴险,是宽和仁慈还是妒忌贪婪,就必须了解他自己认为他在人类当中占居什么地位,就必须了解他认为要达到他所希望的地位,需要克服哪些障碍。为了在这方面对他进行指导,就应当在通过人类共有的一些遭遇向他表述人是什么样的之后,再在这个时候通过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向他讲一讲人的情形。所以,我们现在要衡量自然的和社会的不平等了,要描绘一幅整个社会秩序的图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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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必须通过人去研究社会,通过社会去研究人;企图把政治和道德分开来研究的人,结果是这两种东西一样也弄不明白的。我们首先着重研究原始的关系,我们就可以发现人是怎样受这些关系的影响的,就可以发现哪些欲念是从这些关系中产生的;我们发现,正是由于欲念的发展,才反过来使这些关系愈来愈复杂,愈来愈紧密。人之所以能够独立自由,不是由于他的臂力而是由于他的心灵的节制。不论什么人,只要他的欲望少,他就可以少去依赖别人,有些人常常把我们的妄念和我们身体的需要混为一谈,把我们的身体的需要看为人类社会的基础,因此,因果倒置,把他们的全部理论愈讲愈糊涂。在自然的状态下,是存在着一种不可毁灭的真实的平等的,因为,单单是人和人的差别便不可能大到使一个人去依靠另一个人的程度。在人类社会中存在的权利平等是虚假的,因为用来保持这种平等的手段,其本身就是在摧毁这种平等,同时,公众的势力也有助于强者压迫弱者,从而打破了大自然在他们之间建立的平衡。从这头一个矛盾中,也就源源产生了我们在社会等级中所见到的那种表面和实际之间的矛盾。多数人总是为少数人做牺牲,公众的利益总是为个人的利益做牺牲;正义和从属关系这些好听的字眼,往往成了实施暴力的工具和从事不法行为的武器。由此可见,口口声声说是服务他人的上层阶级,实际上是在损他人而利自己;因此,我们要按正义和公理来判断我们对他们的尊重是否适宜。为了要知道我们每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命运抱着怎样的看法,就需要了解他们所得到的地位是不是最有利于占居这种地位的人的幸福。这就是我们现在要研究的问题,不过,为了把这个问题研究得很好,就必须从了解人心着手。如果说问题只是在于按人的假面具向青年人讲述人的话,那我们就用不着向他们讲述了,因为他们经常都是看到这种假面具的;但是,既然假面具不是人,不能让它表面的光泽去引诱青年,那么,我们在向他们描绘人的时候,就要向他们如实地描绘人的本来面目,其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使青年人去恨他们,而是使青年人觉得那些人很可怜,从而不愿意学他们的样子。在我看来,这样做是合乎一个人对人类所抱有的最真挚的情感的。
  根据这个看法,我们这时候教育年轻人,所采取的方法就要同我们从前所采取的方法完全相反,就要多用别人的经验而少用他自己的经验。如果人们欺骗他,他就要恨他们;如果他们尊重他,他看见他们互相欺骗的时候,就会同情他们。“世界上的情景,”毕达哥拉斯说,“宛如奥林匹克竞赛会的情景一样:有一些人在那里开店铺,为的是牟利赚钱;另一些人在那里拚性命,为的是追求荣誉;而其他的人则只是为了去看竞技的,但是,去看竞技的人并不是坏人。”我
  希望人们这样替一个青年选择社交界,希望他认为同他一块儿生活的人都是好人,希望人们教他仔仔细细地认识世界,把世界上的事都看做是坏事,希望他知道人天生都是很好的,希望他意识到这一点,希望他自己去判断他的邻人,然而也希望他了解社会是怎样使人堕落和败坏的,希望他能发现人们的偏见就是他们种种恶习的根源,希望他衷心地尊重个人而蔑视大众,希望他知道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戴着同样的假面具,但是也希望他知道有一些面孔比脸上所戴的面具还漂亮得多。应当承认,这个方法有它的缺点,而且实行起来也不容易;因为,如果他过早地变成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如果你使他过于细致地去窥察别人的行动,那么,就可能使他养成欢喜说长道短、挖苦讽刺和动不动就武断地评判别人的习惯:欢喜幸灾乐祸地把一切事情都看得很糟糕,甚至连好事情他也认为不好。正如你见到穷人并不感到他们可怜�样,他见到邪恶的事情也视为常事,见到坏人也不害怕。不久以后,人类的种种恶行就不仅不能成为对他的教训,反而成为他的借口;他心里会这样想:既然人人都是这样的,我也不应该另外来一个样子。
  如果你想用一番大道理去教育他,企图在他了解人心的天性的同时,再了解那些把我们的倾向变成恶习的外部原因的作用,如果你一下就使他从用感官感觉的事物转移到用脑筋思维的事物,你就要采用一种他根本无法懂得的形而上学的方法,你就要重新遇到你一直是十分小心地避免的麻烦,就要给他讲一些劝世文似的教条,就要在他的思想中用老师的经验和威信去代替他自己的经验和理智的发展。为了同时拔掉这两个障碍,为了使他既能够了解别人的心而又不败坏自己的心,我打算就把离开我们很远的人指给他看,让他看其他时间或其他地点的人,以便使他虽能看到那种场合,但绝不能到那种场合中去进行活动。所以,现在是到了讲历史的时候了,通过历史,他用不着学什么哲学也能深入地了解人心;通过历史,他就能作为一个普通的观众,不带任何偏见和情绪,以裁判人而不以同谋或控诉人的身分对他们进行判断。为了认识人,就必须从他们的行为中去认识他们。在社会上,我们听见的是他们的话,他们口头上讲一套,然而却把他们的行为隐藏起来;而在历史上,他们的行为就要被揭露,我们就要按照他们所做的事情去评判他们。他们所说的话,反而可以帮助我们对他们进行评价,因为把他们的言行加以比较,我们就可以同时看出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而在表面上又装成什么样的人。他们愈是伪装,我们愈是能够了解他们。可惜的是,这种方法有它的危险,有好几种缺点。要从一种观点去公正不偏地判断别人,那是很困难的。历史的最大弊病之一是,它从人类坏的方面描写人的时候多,从好的方面描写人的时候少;由于它感兴趣的只是革命和巨大的动乱,所以,只要人民在太平政治之下安定地过着昌盛繁荣的生活,它就毫无记载,只有在一个国家的人民由于自己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因而就插手邻国的人民的事情,或者让邻国的人民来插手他们的事情的时候,它才开始记述他们的活动,它在他们已经处在衰亡的时候才对他们进行描写。我们的一切历史都是从它们应该宣告结束的时候才开始写的。我们对那些灭亡的民族的历史,已经是掌握得够多的了;我们所缺少的是人口兴旺的民族的历史,它们是那样的幸福和善良,以致使历史对它们无话可说。实际上,甚至在今天,我们还发现把国家管理得很好的政府,反而不为人们所谈论。我们所知道的尽是坏事,好事几乎是没有人提过。只有坏人才能出名,好人不是被大家遗忘就是被大家当作笑柄。由此可见,历史象哲学一样,在不断地诋毁人类。
  此外,在历史中所记述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怎样经过就怎样准确地描写的,它们在历史学家的头脑中变了样子,它们按照他们的兴趣塑成了一定的形式,它们染上了他们的偏见的色彩。哪一个历史学家能准确地使读者置身于事件经过的地方,让他看见那件事情的真实经过?无知和偏袒把整个事情化了一次装。即使不歪曲历史事实,但如果把跟那个事实有关的环境加以夸大或缩小,结果就会使它的面貌多么不同啊!把同一个东西放在不同的观点看,就不大象原来的样子,其实除了观看者的眼睛以外,什么都是没有改变的。你告诉我的即使是一件真实的事实,但你没有使我照它原来的样子去看它,这能说是尊重事实吗?有多少次是由于多了一株树或少了一株树,是由于左边有一块岩石或右边有一块岩石,是由于一阵大风刮起的一股尘沙,而决定了战役的胜负,但是还没有哪一个人看出过这种原因哩!是不是这样就使得历史学家不能象目睹者那样确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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