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通信
(8)
我们想想罢，既然赢和输都是如此地偶然，当您以一条生命下注，而 会赢得两条生命#时，您还是值得打赌啊。”
说“不打赌上帝存在，就是打赌上帝不存在”，显然是错误的；因 为那种有疑惑而要求澄清疑惑的人，决不会去赌这赌那。
此外，这?条好像有点粗鄙而幼稚；这种打赌、输赢的想法和问题 的严肃性不相称。
而且，我有兴趣相信某物，我的兴趣却不是某物存在的证明。您 对我说，假使我相信您是对的，您将给我以世界的主权。于是我衷心 祝祷您是对的；然而直到您征明了您是对的以前，我没法相信您。
我们可以向帕斯卡先生说：请先说服我的理智。当然，有一个上 帝，这对我是有好处的；然而，根据您的学说，倘使上帝只为了一小撮 的人而降临尘世；倘使这一小撮的天堂选民是那么可怕；倘使我丝毫不 能自作主张，那么，请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处来相信您呢？我岂不有 一个显著的利益，那就是不相信您？您怎样胆敢指给我看一个无穷尽 的、在百万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有权希望的幸福呢？如果您想说服 我，那就要采取另一种方式，千万不要时而和我谈机会，谈打赌，谈硬 币的阴阳面或正反面时而在我愿意、而且应当走的道路上，播种荆 棘来威吓我。如果整个大自然的声音只是一味向我们高喊有一个上 帝，它越喊得起劲，这些微妙道理越有弱点，那么，您的理论只会造成 些无神论者罢了。
六、“看到了人类的蒙昧和不幸，以及在他的本性里所显现的可 惊的冲突，看到了整个宇宙沉默无声，而人没有光明，全凭自己挣扎， 仿佛在宇宙的这个角落里迷失了道路，却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在此地 的，不知道干吗到这儿来，不知道死时会变作什么样，我陷入恐怖，好 像一个人在睡着时被运到一个荒凉可怕的岛上，醒时既不知道置身
^指尘世的生命和天堂的生命。 ?旋转硬币来打赌。
何处，也没法脱离这个环境；而在这一点上，使我惊奇的乃是怎样处 境那么可怜，而不悲观失望。”
正在读这节感想的时候，我收到一位朋友[9]的来信，他住在一个遥 远的地方。下面就是信中的话：
我在此地还像当初您跟我在这儿分手时那样，并不更快乐或更 悲哀，更富有或更贫穷，我身体康强，拥有使生活舒适所需要的一切， 没有爱情，没有贪欲，没有野心，也没有热烈的羡慕；只须这种日子能 够继续过下去，我就放肆自称为很幸福的人。
有许多人和他同样幸福。有些人的遭遇就像动物的遭遇一样：这 只狗和它的女主人同桌同床，那只狗转动烤肉的铁叉，还是髙高兴兴 的；另一只却发了疯，人们就杀死了它。对于我，当我看到巴黎或伦 敦，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投入帕斯卡先生所讲的悲观失望；我看到一座 城市毫不像一个荒岛，却是人口众多，繁荣富饶，文化较高，城市里的 居民是幸福的，达到人的本性所能容许的幸福。有哪一个哲人，因为 不晓得怎样当面看见上帝，因为自己的理智没法分析三位一体的神 秘，[1G]就准备上吊自杀呢？人没有生四脚两翼，也应该悲观失望啊。
为什么使我们厌恶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并不像某些人要我们 相信的那样不幸。把宇宙看作牢狱，把所有的人看作马上要受死刑的 罪犯：这是一个狂信者的观念。相信世界是福地乐土，那儿只有欢 愉：这是一个花花公子的梦想。相信大地、人类和动物是按照上帝的 意旨而存在着，我认为这是一个哲人的看法。
七、“犹太人想上帝不会永远让其他民族处于黑暗中的；他们想 将来会有一个为解放大家而降临的人；他们想他们之所以生在世间， 为的是要报道这位解放者的行踪；他们想他们是特别被培养成这个 伟大事件的传令官，为的是要召唤所有的民族和他们结合在一起，等 待这位解放者。”
犹太人老在等待一个解放者；不过他们的解放者是解放他们而不是 解放我们的。他们等待一位救世主，这位救世主将使犹太人成为基督
教信徒们的主子；而我们却希望有朝一日救世主将使犹太人和基督教信 徒们团结起来：在这点上，他们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恰巧相反。
八、“统治着这个民族的法律，从整体看，是世界上最古、最完善 的、在一个国家内永远被遵守而又从未间断过的惟一的法律。这是 犹太人斐洛*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所指出的，而约瑟夫_可喜地用来 反对阿比宏W，他指出这个法律是那么古老，以致‘法律，这个名称
本身，要在 多年以后，才被最早的人所知道，因此，即使荷马谈起
了那么多的民族，他从未用过这个名称。只须读一读，就可以看出这 个法律的完善，这儿我们可以看到，对于一切事情，都供给了那么多 的贤智、公道、判断，以致最早的希腊、罗马立法者，略识犹太法，便在 他们主要的法律中采取了犹太人的法律：这正是出现于他们所称‘十 二铜表，以及约瑟夫所举的其他论证中的。”
把犹太人的法律说成最古的法律，乃是非常错误的，因为在他们的 立法者摩西以前，他们居住在埃及，而埃及是世界上最以贤智的法律出 名的国家。
认为在荷马之后，才知道法律的名称，这种说法也是很荒谬的；荷 马谈到了米诺斯的法律；“法律”这个字出现于埃西乌德的著作中。 而且，即使在埃西乌德与荷马的著作中找不到“法律”这个名称，这也 证明不出什么。古代有君王，有法官；因此，必然有法律。[U]
若说希腊人和罗马人采取了犹太人的法律，这也是不经之谈。在 他们的共和国的初期，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时候，他们还不能 认识犹太人；继而在他们的黄金时代，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 时候，全地球都知道他们看不起这批蛮族。[12]
^斐洛（约公元前20年1元54年），唯心主义哲学家，亚历山大的宗教神秘主义 学派的首脑人物。斐洛的学说是斯多葛主义、柏拉图主义、毕达哥拉斯主义和犹太教的 原理的折中结合。他是早期基督教思想先驱者之一。他的著作中保存了古希腊哲学家 (赫拉克利特等人）著作的片段。
约瑟夫，希伯来的族长，在埃及以敏悟著称。著有《反对阿比宏》一书。
阿比宏（公元一世纪），亚历山大的雄辩家，著讽刺诗反对犹太人，引起约瑟夫的
驳斥。
九、“这个民族的真挚，令人惊叹。他们怀了热爱与忠诚，去捍 卫这部法典，在这本书里，摩西宣布说他们对于上帝始终是忘恩的， 他知道他们在他死后更将负义；他呼吁天地作证去反对他们，他对他 们已经讲得够了；最后上帝对他们发怒，要把他们分散到世间各个民 族里去；正如他们崇拜不是他们自己的神而激怒了他，他也会称一个 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民族为民族，来剌激他们。然而这部用了各种方 式来侮辱他们的法典，他们却冒了生命的危险来保存它。这种真挚 是史无前例的，而且在自然中也没有根源。”
这种真挚到处有例子，而且只在自然中才有它的根源。每个犹太 人的骄傲使他乐于相信不是他的可恶的政策，不是他对艺术的无知，不 是他的粗俗言行使他失败，却是惩罚他的上帝的愤怒。他得意地想： 还需要许多的神迹来打倒他，而他的民族永为惩罚他们的上帝所宠爱。
倘使讲道者跨上讲坛，向一些法国人说：“你们是些没良心、没品 德的坏蛋；你们在荷奇斯戴特和在拉米里吃了败仗，因为你们不懂得自 卫”；那就非被人投石而死不可。但是，倘使他这样说：“你们是上帝 所钟爱的天主教信徒；你们不名誉的罪恶使神生气，所以在荷奇斯戴特 和在拉米里地方，他把你们交给异端者；但是，当你们回向上帝的时 候，上帝就为你们在得南+的勇敢而祝福”；这些话就会使他博得听众 的爱戴。
十、“倘使有一个上帝，那只应当爱上帝，而不应当爱人类。”
应当爱，而且亲切地爱人类；应当爱自己的国家、自己的老婆、自 己的父亲、自己的孩子们；应当那么样爱他们，以致上帝使我们不由自 主地爱上他们了。和“爱”相反的原则只会造成野蛮的好辩论者 而已。[13]
十一、“我们生下来就不公平；因为每人有对自己的偏心。这和 一切秩序是反对的。应该关怀大家才对；而对自己的偏心乃是在战
*得南，法国城市；1712年，法国将军维拉在此战胜了厄日纳亲王。
争中，在治安中，在经济中等等的一切混乱的开端。”
这是按照一切秩序而来的。没有自爱心，社会也就不可能形成和 继续存在；没有情欲，就不会生出小孩子来；没有胃口就不想吃东西； 诸如此类。正是对我们自己的爱，助长了对他人的爱；正是由于我们 相互的需要，我们对人类才有贡献；相互需要乃是一切商业的基础，乃 是人与人之间永恒的联系。没有这联系，那就不会有某项艺术的发 明，>[、会有十人以上组成的社团。每种动物都从自然那里接受了这种 自爱，是这种自爱告诉我们要尊重别人。法律指导这种自爱心，宗教 又改进了它。上帝的的确确应该创造些专为别人服务的人才对。在这 种情况下，那么，商贾为了慈悲才去印度，泥水匠为了取欢于邻人才去 锯石块。无奈上帝作了另外的安排。因此我们不该诽谤他所给我们的 本能，只该利用他所指定的用途。
十二、“（预言的寓意）不可能引入歧途，只有一个这样肉欲心重 的民族才会误解它们。因为当那幸福大量允许给人类的时候，除了
他们的贪婪”^即决定世间幸福的意义的这个贪婪 有谁去阻止
他们了解真正的幸福呢？”
坦白地说，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会不会有别的看法呢？他们是 罗马人的奴隶，他们等待着一个解放者，这位解放者将使他们变作胜利 者，将使全世界尊敬耶路撒冷。凭着他们理智的能力，他们怎样会在 穷而且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身上，看出他们所等待的这位解放者、这位君 主？他们怎样会了解，通过他们的京城的名字，意味到一个天上的耶 路撒冷呢？摩西的“十诫”根本就没有向他们谈过灵魂的不死。一个 那么留恋自己的法律的民族，倘使没有上天的启示，怎能在那些并非他 的法律的预言中间，从隐藏在一个受过割礼的犹太人的形象中辨认出一 位上帝呢？而这个犹太人，还曾经用他的新宗教破坏和丑化了犹太法 律的神圣基础：割礼和安息日。我们重复说一遍：崇拜上帝罢，不要 妄想揭穿他的许多“神秘”的奥义。
十三、“耶稣基督第一次降临的时间是预报的。第二次降临的
时间并没有预报，因为第一次降临是应该隐藏的，反之第二次降临却 应该大张旗鼓，那么彰明显著，以致他的敌人们也会认得出他来。”
耶稣基督第二次降临的时间是预报过的，比第一次还说得清楚。 帕斯卡先生显然忘掉了在圣?路迦第二十一章里，耶稣基督清楚地说： “你们看见耶路撒冷被兵围困，就可知道它成荒场的H子近/……耶路 撒冷要被外邦人践踏，直到外邦人的日期满了。日月星辰要显出异 兆。地上的邦国也有困苦。因海中波浪的响声，就惶惶不安。天势 都要震动……那时，他们要看见人子，有能力，有大荣耀，驾云 降临。” *[14]
岂不是第二次降临的时间清清楚楚地预报了么？倘使这件事至今 还没有实现，可不是我们胆敢质问上帝的。
十四、“依照世俗的犹太人看来，救世主应该是一个这个世界的 伟大君王。依照世俗的基督教信徒看来，救世主来免除我们去‘爱上 帝’和给我们些不劳我们操心而‘自起作用，的圣事。不论这个看法 或那个看法，既非基督教，也不是犹太教。”
这一条，与其说是基督教思想，毋宁说是讽刺。我们看出这是针 对耶稣会修士而发的。然而实际上有没有一个耶稣会修士说过：耶稣 基督“来免除我们去爱上帝”昵？关于爰上帝的争论纯粹是字面上的 争论，正像大部分的科学争论那样，引起了那么剧烈的仇恨和那么可 怕的灾害。
在这一条里，还出现了另一个缺点。我们想象对于救世主的等待 是犹太人的一个宗教问题。然而这仅是在这个民族里所传播的一种自 我慰藉的思想而已。犹太人希望一个解放者。但是并没有命令他们当 作信条来相信这件事。他们全部的宗教包括在法典里。犹太人从没有 把先知当作立法者。
十五、“为了检查预言，必须了解预言。因为，假定预言只有一
^参阅《路迦福音》，第二十二章，第20~27页。
种意义，那么，救世主根本没有来过；但是，假定它们有两种意义，那
么，救世主一定以耶稣基督的面目来过了。”
基督教是那么真实，它不需要那些靠不住的证据。如果有什么东 西能够动摇这个圣洁合理的宗教的基础，那正是帕斯卡先生的这个意 见。他要求在“圣书”里一切都有两种意义；然而万一有一个不幸而 无信仰的人，可能对他这样说：那个讲模棱两可的话的人显然想欺骗别 人，而这类的两可老是为法律所惩罚的；您怎么能够连面孔也不红就承 认在上帝身上找得出人类所惩罚、所唾弃的丑行呢？我还有什么话可 讲呢？您用了何等的轻蔑和愤怒来对待异教的预言，正因为这些预言 的含义是模棱两可的啊！ [15]难道我们就不能这样说么：与耶稣基督直 接有关的预言只有一种意义，臂如但以理的预言、弥迦的预言以及其他 的预言？甚而岂非也可以说：即使我们丝毫不懂这些预言，宗教的真 实性并不因此而减少？
十六、“从肉体到精神的无穷尽的距离，象征着从精神到爱心的
更无穷尽的距离；因为爱心是超自然的。”
这是可以相信的：倘使帕斯卡先生有时间把这些思想写成一部书的 话，他不会在他的著作中使用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
十七、“对于从好的方面解释事情的人们来讲，最显著的弱点恰
是力量。例如圣?马太和圣?路迦的两部家谱*。很显然，这不是
鼂
商量好后才写的。”
帕斯卡《思想录》的出版者是否不得不印这条“思想”呢？单单 把它陈述一番也许已能损害宗教了？说这两部家谱、这些基督教的基 本东西是互相抵触的，而不谈它们又在什么地方可以一致，有什么好处 昵？献毒药时，要把解药同时献出才对。倘使一个律师说：“我的当 事人自相矛盾，但是对于那能够从好的方面解释事情的人们来说，这个 弱点却是一种力量”，人们又将作何感想？ [16]
*指《新约》的《马太福音》和《路迦福音》。
十八、“千万不要再责备我们缺乏明晰，既然我们已经声明我们 缺乏明晰，即或是在宗教的晦暗本身中，在我们所有的些微智慧中， 以及在我们认识真理的冷淡态度中，千万也要承认宗教的真理。”
奇哉！以上便是帕斯卡对真理所加的古怪特征！那么，说谎又有 些什么特征呢？奇哉！要使人相信自己，只需说“我是晦涩的，我是 不能被理解的”就够了！把信仰的光明给人家看，而不要卖弄博学的 暧昧，岂不更合理？
十九、“倘使只有一种宗教，上帝就会太显著了。”
怎么！您说倘使只有一种宗教，上帝就会太显著了！唉！难道 您忘掉您在每一页上，说有朝一日将会只有一种宗教？依您看，那时 上帝将是太显著了。
二十、“我说犹大人的宗教并不存在于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事，而 是存在于对上帝之麦，上帝却接斥其他的一切。”
怪哉！上帝摈斥他自己仔仔细细、道道地地向犹太人所嘱咐的一 切！如果说摩西的法律存在于爱和宗教之中，岂非更真切？把一切引 回到对上帝之爰上去，也许对上帝之爱倒不大觉得，却感到了一切冉森 主义者对一切摩利那派的仇恨。
二十一、“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乃是一个职业的选择;命运安排着 它。习惯培养成泥水匠、士兵、盖屋匠。”
倘使不是我们所谓的命运和习惯，谁能决定一个人成为士兵、泥水 匠和机械工人呢？惟有天才的艺术却是自我决定的。但是，对于世人 所能做的一切职业，由习惯来安排，那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事。
二十二、“各人来检查一下自己的思想；我们就可以发现：我们 的思想集中在过去和将来。我们几乎不想到现在；即使我们想到了 现在，也无非是吸收现在的经验来安排将来。现在从来不是我们的 目标；过去和现在乃是我们的手段；只有将来才是我们的目标。”
我们大大地不应该抱怨，却应该感谢自然的创造者[17]给了我们这 个不停地把我们带向将来的本能。人类最可贵的宝库乃是这个“希
望”，它缓和了我们的悲哀，它在我们目前所有的欢乐中描绘了将来的 欢乐。倘使人类相当地不幸，只能管到现在的话，我们将不再播种， 不再建筑，不再种植，不再供给任何东西：于是在这虛幻的享乐中，人 们将缺乏一切。一个像帕斯卡先生那样聪明的人居然谬误到这种程度 的常识中去么？自然作了安排：每个人在进餐的时候，在交媾的时 候，在聆听美妙的声音的时候，在使用他的思想和感觉能力的时候，他 享受着现在，而一离开这些状况，或者甚至常常就在这些状况中间，他 想到将来，否则的话，他今天就要死于苦难。[18]
二十三、“但是当我更仔细地观察，我就发现人们离群索居、收 心反省是有很实际的原因的，也就是说，由于天生的不幸、命薄如纸 而难免一死，命苦到什么也不足以安慰我们的时候，什么也阻碍不住 我们去想这些，我们便只看到我们自己了。”
这个“只看到我们自己”毫无意义。
假定一个人不行动，只作自我瞻仰，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不但我 说这个人是个傻瓜，无益于社会，而且我说这个人不会存在：因为，他 瞻仰些什么？自己的躯壳，自己的手足，自己的感官？要不然他是个 白痴，否则他早就运用它们了。剩下来他瞻仰自己的思维机能么？但 是要用到这个机能他才能瞻仰它啊。或者他什么也不想，或者想已经 想到的意见，或者推陈出新发挥别的见解：然而他只能从身外获得观 念。因此他必然要用他的感官或思维机能，因此他超出了自己，要不 然就是傻瓜。
重复说一遍，人类的本性不可能停留在这种想象的麻痹中间；这样想 是荒唐的；想要这样乃是狂妄的。人类为行动而生，正像火向上升、石往 下掉那样。对于人来说，绝对无所事事和不存在是等同的。全部的差别 就在于所做的事情是平稳愉快的或杂乱无章的，危险的或有用的。
二十四、“人类有一个秘密的本能，它使他们找寻身外的消遣和 事情做，它从他们不停的苦难的感觉而来；人类又有另一个秘密的本 能，它是从人类伟大的原始本性遗留下来的，它使他们认识到幸福只
在休息中存在。”
这个秘密的本能既然是社会的第一原则和必需的基础，与其说它是 我们苦难的感觉，毋宁说它来自上帝的恩惠，毋宁说它是我们幸福的工 具。我不知道始祖们在地上乐园里做些什么；但是，倘使他们每人都 只想着自己的话，人类的生存乃是非常冒险的。想象他们有完善的官 能，就是说备有做完善动作的工具，专一为了静观自得：这难道不荒唐 么？这些善于思想的脑袋居然想象懒惰是伟大的尊称，行动却是我们 本性的一种低降：这难道不可笑么？
二十五、“比吕斯★打算在征服了世界上大部分土地以后，和他 的朋友们共享清福；西奈雅斯n就向他说:他还是自己提前享受这种 清闲幸福的好，不必费了多大的劲，向别处去追求。所以，他这样讲， 就给了比吕斯一个招来了许多麻烦的劝告，而这个劝告并不比那位 年轻野心家的计划来得高明。他们两人设想人类可能满足于自己和 现有的幸福，虽然没有把想象希望充塞心内的空虚，这种想法是错误 的。无论在征服了世界之前或之后，比吕斯是不会快乐的。”
西奈雅斯的例子在戴卜莱欧的讽刺诗里是好的，但在一部哲学著作 里就不好了。 一个贤智的君王能够在自己家里感到幸福；有人把比吕 斯看成疯子，但不能从此作出结论说其他的人也和他一样啊。
二十六、“我们应该承认：人类是那样的不幸，以致他没有外来 的厌烦原因也会厌烦，那是他的命运的特殊情况使他这样的 恰巧相反，人类在这一点上是很幸福的，而且我们极端感谢造物主 把厌烦依附在游手好闲上，从而督促我们对人对己都作出贡献。
二十七、“这个人，不久以前失去了他的独子，又为诉讼口角所困， 今天早上还是那么慌张的，怎样此刻却不想这些了？您不要感觉诧异； 他一本正经地在那儿观察，那只被他的猎犬狠狠追赶了六小时的牡虎将
%埃比尔王比吕斯（公元前318? —前272年）0 ^西奈雅斯，比吕斯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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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里逃？对于人来说，不管他悲哀到什么程度，这就行了。倘使人们 能够说服他，叫他作些消遣，他在消遣的时候就觉得幸福了。”
这个人干得非常好：消遣是治疗痛苦的良药，比金鸡纳霜治疗疟疾 还要灵；我们不要为了此事去责备自然，它老是准备来援助我 们的。[19]
二十八、“我们想象一下：有一群被铁链锁着的死囚，天天目睹 有一部分同伴在他们面前处决，那些留下来的囚犯就通过他们同伴 的命运，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痛苦地、绝望地相对而视，等待轮到 自身。这便是人类命运的绘像。”
这个比较显然是不准确的：这些用铁链锁着、一个又一个被杀的囚 犯是不幸的，不但因为他们感到了痛苦，而且还因为他们感到了那些已 经受刑的人所感不到的痛苦。一个人的自然命运既非被锁，也不是被 斩；但是所有的人，和动植物那样，天生要成长、活着一个时期、繁殖 和死亡。在一首讽刺诗里，人们尽可指出人类的丑恶面；但是，只须 还保有鉴理智的人，就不得不承认在所有动物中，人是最完善，最幸 福，也活得最久。[2G]因此，我们不必诧异，与其因为不幸和生命短促而 自怜，不如应该为了我们的幸福、为了我们的长寿而惊喜，而庆贺。 作为哲学家来推论，我敢于说：由于我们的本性，我们应该比现在生活 得更好些：这种要求确乎既有点骄傲，又有点冒失。[21]
二十九、“异教徒中的贤者，因为说了只有一个上帝，就受到了迫 害；犹太人因此而被人仇视，基督教信徒们因此而被人仇视得更厉害。”
有时他们是被迫害的，正像今天，如果有一个人，在群众所接受的 宗教之外，再来教我们崇拜另外一’个上帝，他必然要受到迫害。苏格 拉底并非因为说过“只有一个上帝”而被判死刑，而是因为挺身而出反 对从国外来的宗教，而是因为非常不合时宜地和有权力者作对。关于 犹太人，并非因为他们只相信一个上帝，才被人仇视，而是因为他们可 笑地憎恨别的民族，而是因为他们是些铁石心肠、屠杀战败敌人的野蛮 家伙，而是因为这个卑贱、迷信、无知、没有艺术、没有商业的民族、
反而看不起一些最开化的民族。至于基督教信徒们，他们为异教徒所 憎恨，是因为他们要推翻宗教、推翻帝国，他们终于成功了，正像耶稣 教信徒们那样，也长时期在一些国家中受到憎恨、迫害和屠杀，而终于 就在那些国家里，成为统治者。
三十、“蒙旦涅的缺点是很严重的。满纸都是淫秽下流话。毫 无价值。他关于故杀和死亡的见解是可怕的。”
蒙旦涅是以哲学家的身份、而不是以基督教信徒的身份来讲的：对 于故杀，他讲了赞成的理油和反对的理由。用哲学的话来说，当一个 不能再为社会服务的人，离开了社会，对于社会有什么害处呢？ 一个 老头儿生了膀胱结石症，尝尽种种不堪忍受的苦楚；人们对他说：“倘 使您不割，您就快死了；倘使人家替您割了，您还能勉强活一年，还能 讲些无意识的话，流些口涎，自己受累，也叫人受累。”我假定老头儿 听了这种话以后，他就会打定主意不再使任何人受累了：蒙旦涅所说的 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形。
三十一、“望远镜为我们发现了多少星星，对于我们以前的哲 学家们来说，是不存在的？人们大胆攻击圣书，因为在圣书里有许 许多多地方谈到了无数的星星。有人说：只有1 022颗星，这个我 们是知道的。”
这是确实的：圣书中的物理知识当然永远和它所接受的观念相称； 因此，它认为地球是不动的，太阳却在转，等等。如果圣书上说星是 无数的，这话绝对不是由于天文学上的精确，而是为了适合通俗的见 解。虽则我们的眼睛的确只看到1 022颗左右的星，可是，当我们注视 太空，眼睛花了，就会以为看到无数的星。所以圣书是按照群众的成 见来讲的，因为它的使命并非把我们培养成物理学家；显然，上帝既没 有向哈巴谷*或巴罗格又没有向弥迦启示说：有一天，一个叫做
*哈巴谷（公元前七世纪），以色列十二 “小预言家”之一。
^巴罗格，以色列十二 “小预言家”之一，舍莱米的学生，公元前600年，他默写了 老师的“预言”。
弥迦有两个（公元前十世纪和公元前八世纪），都是“预言家”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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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斯蒂德?的英国人会在他的目录中，列入7 000颗以上从望远镜里 所看到的星。
三十二、“一个临死的人，在衰弱和将要断气的挣扎里，胆敢冒 犯一位永恒万能的上帝，这是他的勇敢吗？”
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产生过；只有在神经剧烈错乱中，人们才会讲： “我相信一位上帝，我却冒犯了他。”
三十三、“我情愿信任那些证人们殉之以身的历史。”
难处不但在于知道我们该不该相信那些证人，他们像许多狂信者那 样，为了支持自己所提出的证据而死？难更难于知道那些证人真是为 此而死的么？他们的口供保留下来没有？人家讲他们住过什么什么地 方，究竟他们住过那些地方没有？为什么诞生于基督死亡时代的若 瑟#，作为希律_^的敌人的若瑟，对于犹太教不大留恋的若瑟，关于上 述一切竟只字不提？这些，正是帕斯卡先生所应该成功地加以分析的 事理，像从他以来许多有辩才的作家们所做的那样。
三十四、“科学有两个相接的极端。第一个极端乃是自然的无 知，像一切的人在诞生时那样；第二个极端乃是些大智慈所达到的景 况，这些大智慧浏览了人类所能知道的一切之后，觉得他们自己什么 都不知道，就在这个曾是他们的出发点的无知中相会了。”
这个想法是一种纯粹的诡辩；错误就在“无知”这两个字上，人 们给了它两种不同的意义。-个既不会读、也不会写的人是一个无知 者；然而一个数学家，就其不知自然隐藏的规律而论，他决不会无知 到像他当年初学读书时那样。牛顿先生不懂为什么人要摇动自己的手 臂时，手臂就会摇动；然而对于其他，他并不因此而不是博学者啊。 那个不懂希伯来文但懂拉丁文的人，比起另一个只懂法文的人来，他 还是博学的。
*弗朗斯蒂德（164H719年），英国天文学家，格林尼治天文台的第一任台长。 u若瑟（公元37—95年？），犹太历史学家。
嫩希律（约公元前20年生），犹太国王，相传曾审问基督。
三十五、“能够享受消遣之乐算不得幸福，因为这是从异处而 来、即从身外而来的，所以它是附属的，因而它能为千百种事故所骚 扰，这些事故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忧愁。”
[23]那个享受快乐的人此刻是幸福的，而快乐只能來自身外。我们 只能从外物获得感觉和观念，正如我们只能吸取身外的物质，让它变作 我们自己的物质，来营养我们的身体。
三十六、“极端的聪明被诬为疯狂，极端的不聪明也是这样。只 有平凡才被当作是好的。”
人们所诬为疯狂的并非极端的聪明，乃是聪明的过度活泼和夸夸其 谈。极端的聪明乃是极端的准确、极端的精细、极端的广博，恰恰和 疯狂绝对相反。
极端的“不聪明”乃是缺乏理解力，空洞无思想；这不是疯狂，而 是愚钝。所谓疯狂，乃是器官的一度错乱，这种错乱或使人太快地看 到许多东西，或使人的想象太专心、太剧烈地呆滞在一件事物上。被 人当作良好的也绝不是平凡，而是远离两个相反的缺点，而是所谓：
“中庸”，而不是“平凡”。[24]
三十七、“倘使我们的状况是真正幸福的话，那就不应该为了消 遣而去想它。”
我们的状况恰巧要我们去想身外之物，我们和这些事物有必然的联 系。为了消遣而去想人类的情况：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因为把我们的 精神注意到任何事物上去，我们就注意到了任何与人类状况必然有关的 事物；再讲一遍，抽掉了自然事物而想自己，那就是什么都不想，我们 要注意才好啊。
大大地不应该阻碍人去想他的条件，相反地却要永远维持他去想他 的条件中的愉怏。对一位学者，我们就谈名誉和科学，对一位君王， 就谈和他的伟大有关的事情；对一切的人，就谈娱乐。
三十八、“要人和小百姓可遭受同样的事故，有同样不称心的事 情和同样的苦难。不过要人是高高坐在轮子上面，小百姓却靠近轮
的轴心，因而尽管转动是同样的，小百姓所受到的震动却要少一些。” 小百姓比要人要颠簸得少一些：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恰恰相反，正 因为小百姓办法少，他们的失望就更剧烈。伦敦一百个自杀的人中， 有九十九个是小百姓，勉强有一个是上流社会人。用轮子作比喩是巧 妙的，却是错误的。
三十九、“人们不去教人做正人君子，却教给他们其他的一切; 然而他们偏偏自夸是正人君子。这样，他们只夸耀他们所没有学到 的东西。”
人们教人做正人君子，否则的话，就很少人会是正人君子了。倘 使您放任您的儿子，从童年起，让他手头有什么就拿什么，到了十五 岁，他就要在大街上偷东西了；小孩撒了一次谎，您去表扬他，他就要 变作妄证者；您称赞他的情欲，他必然要变成淫棍。我们可以教给人 类一切：道德、宗教。
四十、“蒙旦涅的自我描写计划真蠢啊！而这个，并非偶然，也 非违反他自己的座右铭的（大家都会违反），而是由于他自己的座右 铭，由于一个原始的、主要的计划而来；因为，由于偶然，由于拙劣，讲 了些蠢话，还是一种普通的过失；如果有计划地讲，那就不堪容忍了， 尤其讲这些蠢话。”
蒙旦涅的自我描写计划一他天真地描写了自己一是多么可喜 啊！因为他描写了人类的本性；[25]尼各勒’ 马勒伯朗士、帕斯卡这 批人的计划，诽谤蒙旦涅的计划，那才是可怜的计划！
四十一、“当我思索过为什么人们那样相信那么多的自称有灵 药的骗子们，往往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他们手里，在我看来，真正的 缘故是因为有真正的灵药；因为，倘使没有真正的灵药的话，就不可 能有那么多的假药居然还为人所信任。万一真的没有灵药，因而所 有的病痛就成为不治之症的话，那么人类就不可能会想象到能够制
^尼各勒（1628—1695年），法国的宗教作家。
出灵药来，而且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信任那批自吹有灵药的人。 正如倘使一个人自吹能令人不死，别人不会相信他，因为这样的例子 一个都没有。然而正因为有不少的药，就凭着一些最大人物的知识， 认为是真的，群众也就信从了，因为有些个别效果是真的，就不能一■ 笔抹煞，人民却无能力在这些效果中辨别究竟哪些是真的，就一律信 以为真了。同样的情形，人们之所以把月亮的许许多多并非真实的 影响误认为是真的，也是因为其中确乎有真的，如像海潮便是。
所以，由我看来，显然有许许多多假的神迹、假的启示和许许多 多邪法，正因为有真的才这样
[26]由我看来，人类的本性并不需要什么“真”才会陷入“假”。 在人们对月亮和海潮真正的关系一点都还没有想到的时候，人们已经妄 信月亮给了地球千百种影响。第一个生病的人很容易相信他所碰到的 第一个江湖医生。没有人看见过人狼，也没有人看见过魔术师，但是 许多人相信有这些事。没有人看到点铁成金，却有人妄想发财，相信 了点金石，以致破产。难道那些罗马人、希腊人、外教人都因为他们 目睹了真正的神迹，才去相信泛滥于他们四周的假神迹么？
四十二、“港口支配着船舶中的乘客；但在道德上，我们到哪里 去找这个港口呢？”
到所有国家都接受的这个格言中去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四十三、“凶暴的民族想：没有武器就没有生活。”
他们爱死亡胜于爱和平；其他民族爱死亡胜于爱战争。生命之 爱似乎是那样强烈，那样自然；然而任何意见都能为人所偏爱，甚而 超过了爱生命。
达西德”谈到加达鲁尼亚人M时讲了这句话；可是，绝没有像上面
*达西德（约公元55—120年），罗马的历史学家。 “西班牙东北部加达鲁尼亚地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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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说的这样一个民族，或者可以这样说的一个民族：“他爱死亡胜于爱 战争”。
四十四、“越有智能的人，越能发现古怪的人。普通人不会在人 与人之间找出差别来的。”
真正的古怪人是很少的；差不多人人都在风俗习惯和教育的影响下 想着，感觉着，自己控制着自己：没有比能自辟新路的智能更稀少的事 物了；但是一些锐利的目光自会发现，在这些结队而行的人群中，各人 的走路姿势还是有小小不同的。
四十五、“所以，有两种智能：一种智能，敏锐而深入地洞察各项 原理的结论，那是准确的智能；另一种智能清晰地通晓大量原理，那 是几何学的智能。”
我相信现今的习惯要我们称“几何化的智能”为合理的有法则的 智能。
四十六、“没有想到的死亡比空忧死亡来得容易忍受。”
当人们毫未想到死亡时，人们就不能够说一个人容易或不容易忍受 死亡。谁没有感觉到什么，谁就不忍受什么。
四十七、“我们想象在同样的事物前，所有的人的看法和感觉是 相同的；但是我们这种想象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连 一个证据都拿不出来。我明明看到在相同的情况下用相同的词，明明 看到，譬如说，两个人望见了雪，他们就用相同的词来表达所见，这个 人和那个人都说它是白的；而从这个应用上的一致，就可以得出一个 有力的臆测：思想上的一致；但是，虽然可以打赌这是肯定的，但它还 不是绝对有说服力。”
不应当拿白色来作证据。白，原是一切光线的集合，大家看起来 似乎是晶莹夺目的，久看了还要使人有些眼花，对于一切的眼睛都会产 生同样的效果，但是人们可以说：或许对于其余的种种颜色，不会所有 的眼睛都是同样的看法。
四十八、“我们的一切理论都被迫向情感让步。，’
在趣味上，我们的理论被迫向情感让步，在科学上则不然。
四十九、“那些用规格来评价一部著作的人们，对于别的人 来讲，好像有表的人对无表的人那样。一个人说：4我们到此已经 两小时了，；另一个人说：4只不过三刻钟罢了。，我看了看我的表； 我向第一个人说：‘您不耐烦了’ ；又向第二个人说：‘您不觉得时 间太长。”’
在审美性质的著作里，在音乐、诗歌、绘画中，那是“趣味”代替 了 “表”；那个用“规格”来衡量它们的人，不会衡量得对的。
五十、“由我看来，恺撒要去以征服世界为消遣，似乎太老了。 这种消遣对于亚历山大是适宜的；他是一个难于拦阻的青年；而恺撒 好像是更成熟些。”
人们平时以为亚历山大和恺撒离开祖国，为了要去征服世界；其实 不是那么一回事：亚历山大继腓力普为希腊的将军，受命去报复波斯王
给予希腊人的侮辱：他打垮了公众的敌人，继续征服，直到印度，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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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流士的王国是直到印度的；正如英将马尔伯勒X公爵倘使没有德?维 拉M元帅拦挡的话就要长驱直人，直到里昂。
至于恺撒，他是共和国首脑之一。他和庞贝吵翻了，正像冉森主 义者和摩利那派作对那样；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那是你死我活的局 面。只打一次仗，在这次仗里死亡不满一万，就决定了 一切。
帕斯卡先生的思想也许在各方面都是错的。为了要观察清楚那么 多的阴谋，就需要恺撒的成熟；那么，这就奇怪了，亚历山大这样年 轻，居然放弃娱乐，去打非常辛苦的仗。
五十一、“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值得观察一下：世上有些人否认上 帝的和自然的规律，却自己创造了许多规律，又严格地服从这些规 律，比如说，像小偷之类便是这样7
%马尔伯勒（1650^1722年），英国公爵，1706年，战胜法国军队于比利时的拉米里村。 m德.维拉（1653—1734年），法国公爵。
这件事情观察起来，有用更甚于有趣；这就证明了没有一个人类的 社会能够无规律地存在，哪怕是一天。
五十二、“人既非夭使，也非禽兽：不幸的是，谁想做天使，谁就
做了禽兽。”
谁愿意毁灭情欲，却不去控制情欲，谁就想做“天使”。
五十三、“一匹马绝不设法叫它的同伴欣赏自己：人们确曾见到 在赛马的时候，它们中间有某种竞争心，但这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在 马厩里，最笨重的和身材最不匀称的马所吃的秣粮并不因为身体笨 重而少于其他的马匹。人类就不同了 ：他们的德行并不满意于它自 身；倘使他们不能损人利己，他们就不满足。”
身材生得难看的人，他吃的面包也并不少于其他的人，只是强者把 弱者的面包抢去了；不论在动物中也罢，在人类中也罢，总是弱肉强 食的。[27]
五十四、“倘使人类开始研究自身，他就能见到他是多么没办法 使自己超越自己。局部怎样能够认识全部呢？也许人切望至少认识 那些和自己相称的部分。不过，世界各部分彼此都相互关联，因而我 相信不认识其他部分，不认识全部，就很难认识某一部分。”
我们不应当因为人类不能认识一切，就阻止人类去寻求于自己有用 的东西。
你的眼睛虽比不上林赛”的尖锐，
但切不可因此不擦掉你的眼屎。
我们认识了许多真理；我们找到了许多有用的发明。倘使我们还 不知道一只蜘蛛和土星的光环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也不必难过，我们 继续考察我们能力所及的事物罢。
五十五、“倘使霹雳打在低地，诗人们和那些只知道凭这类情况 论事的人就没法找到证据了。，’
^林赛，希腊神话中搜求金羊毛五十勇士之一，以目光锐利出名。
不论在诗里，或在散文里，比较并非就是证据：在诗里，用它作点 缀，在散文里，用它来说明事物，使事物更显著。那些曾经以霹雳打 击山顶比拟人们所受的不幸的诗人们，如果碰到相反的情况，自会以相 反的譬喻来比拟的。
五十六、“正是这个精神和肉体的组合，使几乎所有的哲学家混 淆了对事物的观念，把只属于精神的东西推到肉体上去，又把只对肉 体才适合的东西归诸精神。”
倘使我们懂得什么是“精神”，我们就能抱怨哲学家们把不属于精 神的东西，推到精神上去，无奈我们既不认识精神，也不认识肉体；我 们对于精神，一点儿观念都没有，对于肉体，也只有些非常不完善的观 念。因此，我们不能知道它们的界限在哪里。
五十七、“正像大家说：‘诗的美，那样，人们也应该说‘几何的 美’和‘医学的美’。然而大家不这样讲；理由是因为人们知道几何的 目标是什么，医学的目标又是什么，可是不知道那构成诗的目标的愉 快究竞是什么。人们不知道人们所应该模仿的自然模范是什么；于 是，正因为缺乏了这个认识，人们就创造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语词：‘黄 金时代’、‘今世伟绩’、‘不幸的荣誉，、‘美丽的星，，等等；而人们称这 种莫名其妙的话为诗的美。但是谁想象一个妇人照着这个样子穿戴 的话，他就会看到一位小姐浑身披挂着小镜子和黄铜链条。”
这种看法是非常谬误的：人们既不应该说“几何的美”，也不应该 说“医学的美”，因为一条定理和一服泻药并不引起惬意的感觉，而 “美”这个名称只给予取悦于官能的事，如：音乐、绘画、辩才、诗 歌、正规的建筑等等。
帕斯卡先生所提出的理由也是同样错误的。人们十分明白诗的目 标是什么；它乃是有力、清楚、精致、和谐的描绘；诗乃是和谐的辩 才。势必是帕斯卡先生非常缺乏趣味，才会把“不幸的荣誉”、“美 丽的星”以及其他的蠢话当作诗的美；势必是《思想录》的出版者对 于文学是门外汉，才会把这条和它的著名的作者大大不相称的思想刊
印出来。
我不再把我对帕斯卡先生《思想录》的其他意见奉上请教，恐怕引 起太长的争论。自信窥得了些这位伟大天才的不经心的错误，已经够 了；确信最伟大的人物也会像平常人那样犯错误，对于不才如我来讲， 实在是一种安慰。[28]
注释：
[1]在通行本中，以下文代替最后这-一句：
加之，在此，人们不厌反复地讲，倘使把对于帕斯卡《思想录》的批评当作党派之 见，那是多么荒唐而残忍：我只有一个党派，那就是真理。我想这是非常真的：证明基 督教不是形而上学的事；“理性”在“信仰”之下正和“有限”在“无限”之下的程度一样。 此处只与“理性”有关，而对人们来说，这是很小的事，不值得生气的。
人们看到这篇批评所承认的目标乃是在和理性无关的范围内^那儿只有信仰能够决 定–切一证明帕斯卡的推论的弱点。另外一个同样显著的目标乃是把人和生命与动作 调和起来，把人从他对命运徒然的沉思中拉出来，又向人指示：在人的能力限度以内，大 有可为和大有可爱。
[2]伏尔泰所引的帕斯卡的原文往往和今日所收集整理的版本不大相同&
[3]在通行本中，以下文代替这一段：
为使一种宗教是真的，就必须它是被启示的，而绝对不是由它来解释这些所谓的 矛盾；它并非为了教授形而上学与天文学而设立的。
[4]通行本增补以下一段：
若说哲学家们曾经把我们身内自有的幸福当作全部的幸福，推荐给我们，这可不 是事实。请阅柏拉图、马尔堪?莱勒、爱比克泰德诸家的著作；他们希望我们应该归真 返璞地去接近神明。
[5]通行本增补以下一段：
我们丝毫不懂得我们的起源，这已经是很够的了，不必再用一件人们所不懂的事 去解释这个起源。我们不慊人是怎样诞生，怎样成长，怎样消化食物，怎样想，他的四 肢怎样服从他的意志。倘使我用一种晦涩的学说来解释这些晦涩的问题的话，我会不 会受人欢迎呢？倘使说：“我毫不明白”，岂非更好一些？ 一种神秘从来不会是解释得 清楚的，它乃是一件神圣的、不可理解的事情。
[6]通行本增补以下一段：
上述这些便是理性所能讲的话；因此理性没有告诉我们人类本性的堕落；惟有信 仰才能告诉我们。
[7]在这段的开头，通行本增补：
这个思想，像其他许多思想一样，完全是取之于蒙旦涅的“论我们行为的易变性” 这一章里。但是，理性在蒙旦涅那里是以起了疑心的人的身份来表达的。
[8]通行本：
在某方面是不可理解的。
[9]这里指法勒克奈，当他出使君士坦丁（〗735年）以前，已经到过那里几次。奇怪的 是，伏尔泰没有更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把法勒克奈于帕斯卡〈思想录〉的批评》#放 到“英国通信”里；这个忽略似乎证明了作者在写这些批评时，还没有想到要在通讯之后
^《对于帕斯卡〈思想录〉的批评》在1734年秘密出版。
再发表这些批评。
[10]通行本：
哪一个智者因为他不明了他的思想的本质，因为他只晓得物质的某些属性，因为 上帝没有向他启示他的神秘，就充满了失望呢？
[11]通行本增补：
中国人的法律比摩西的还要早得多呢。
[12]通行本增补：
请看当西塞罗谈起庞贝占领耶路撒冷的时候，是怎样对待他们的。斐洛承认在七 十人译本*之前，没有一个民族读过他们的书的。
[13]通行本增补：
这是那么真，以致帕斯卡妄用这项原则，严厉对待他的妹妹，拒绝她的服务，惟恐 表现出他爱了一个人；这是见之于他的传记的。倘使要这样的话，那么，人类社会将成 为什么样的社会呢？
[14]通行本在圣?路迦的原文中加了一句，就改变了下面这段：
在这些事未实现前，这一代不会消逝的。
这一代竟然消逝了，而这些事丝毫未实现。不管圣*路迦写了多少时间，事实上 提图斯#占领了耶路撒冷，既没有看到什么星象，也没有在云丛中望到“人子”。总之， 倘使这个第二次降临没有产生，倘使这个预言没有兑现，那么，我们只该闷声不响，只 该不去询问上帝，只该相信教会所教导我们的一切。
[15]在通行本里，这段的末尾是这样改动的：
只须一项预言在字面上实现了，您敢不敢坚持它是假的？因为它只在字面上是真 的，因为它不能符合人们所要给它的神秘意义。当然不敢，否则未免太荒唐了。所以， 一件并未真正实现的预言，怎样在神秘的意义中，却又变为真的了？怎么！您没法使真 者为假，使假者为真吗？这实在是一个奇特的困难。在这些问题上，只得依靠惟一的 信仰；这是结束一切争论的惟一方法。
[16]通行本增补：
对两个互相矛盾的证人，人们有什么话可讲呢？人们可以对他们道你们意见不 一致，但在你们中间必定有一个人错了
[17]通行本：
说我们决不想到现在，这句话是错的，我们研究自然时想到了现在，我们在运用生 命中一切机能时，我们也很想到将来。我们谢谢造物主……
[18]通行本增补：
只有小孩和傻瓜才只想到现在；该不该和他们相像呢？
[19]通行本增补：
当路易十四的孩子们中的某一个死掉时，他就出去打猎，他干得很聪明。
[20]通行本增补：
因为人们所谈关于鹿和乌鸦的一切，只是一篇篇的寓言而巳。
[21]通行本在此地插人了两个补充思想，1739年伏尔泰就批评了这些思想：
一、“因为最后，倘使人类并未曾经堕落，他稳稳享受幸福的事实，等等 ：那么，
这是多么显明，我们曾经达到某种完善之境，以后我们从那儿堕落了。”
这是确实的，从信仰、从我们所受神的启示远在人类智慧之上这点来看，我们确是 堕落了 ；但从理智来看，还是同样显明。因为我很想知道上帝创造像今天所见的这样 的人来是否违背了自己的正义；他是否把人创造出来为的是要把人变成今天的样子? 人类现今的状况难道是造物主的一种恩惠么？谁向您说上帝对您的恩惠施得不够么？ 谁向您说您这个人要求更多的知识、更多的幸福？谁向您说人容纳得了更多的知识和 幸福呢？您因为上帝创造出这样愚蠢、这样无知、这样不太幸福的人而吃惊；那您为什 么不因为他没有把人创造得更愚蠢、更无知、更不幸而吃惊呢？您因为生命这样短促、 这样不幸而抱怨；您该谢谢上帝没有把生命造得更短促、更不幸。什么话！按照您的意 思，为了推论的顺利，除了那些从原罪上推论的形而上学者之外，就要所有的人都控诉
*指七十二个犹太人所译的希腊文《旧约》（公元前283或282年）。
M提图斯（公元40—?1年），罗马皇帝，于公元69年毁灭了耶路撒冷。
上帝吗？
二、“在人类面前，原罪是一种疯狂;但是人们本来就是这样提的。”
究竟由于何等太显著的矛盾使您说：这个原罪是显明的？为什么您说：关于这事， 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怎么可能同时又是疯狂，又能用理智来证明？
[22]通行本增补：
请看，从帕斯卡的意见里，人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如果《圣经》的作者们谈到 了大量的星星，他们是深知这些星星的，所以他们受到了物理学的启发。可是，怎 么那样伟大的物理学家们却说得出在中午的时候，月亮停留在巴力斯坦的阿亚龙， 而太阳停留在嘉巴宏；说得出小麦必须先腐烂、然后才能萌芽结穂，以及无数类似 的见解来呢？
所以，我们作结论说：在《圣经》里，应该寻找的不是物理学，而是伦理学；《圣经》应 该培养基督教信徒，而不是哲学家。
[23]在通行本里，是这样幵始的：
这就好像人们说能为幸福压得透不过气来，也只是免于不幸而巳，因为它是身 外来的。”
[24]通行本增补：
人们指出这点以及其他趣味相近之点来，只因为要给予明确的观念。与其说这是 为了反驳，毋宁说为了澄清问题。
[25]在通行本中，这段的结尾是：
倘使尼各勒和马勒伯朗士老是讲自己，他们就不会成功！但是在亨利三世的朝代， 一位乡下绅士——他是愚昧时代的学者、狂热信徒中的哲学家，他在自己的名义下，描 绘了我们的弱点和疯狂言行——是一个永为人们所爱的人。
[26]通行本是这样开始的：
这个问题的解答是很容易的。人们看到非常的物理效果；有些坏蛋就把这些效果 冒充神迹。人们看到月圆时疾病就加多，而一些傻瓜相信寒热加重是因为月圆之故。 一个生病将愈的人吃了虾，第二天觉得身体好得多，就作出结论：虾有清血之功，因为 煮熟了，虾是红的。
[27]通行本增补：
帕斯卡先生大有道理地说：人兽之分在乎人争取同类者的同意；而正是这种欲望， 成为才能与道德之母。
[28]最后这句在通行本中是不同的：
人们把帕斯卡认为疑窦、随笔记在纸上的思想当作规律。我们不应该将他自已都 会驳斥的东西视为论证。
在1742年的版本里增了一篇附录，其中有对帕斯卡的批评16条，分作2组，每组8 条丨我们把它们编为五十八到七十三：
五十八“倘使没有‘诗人’这块招牌，人们就不会度过一生去精研作诗；倘使没有 ‘数学家’这个头衔，人家也不会成为数学能手；但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就无需乎招牌。”
照此说法，难道有一项职业，有一种突出的才能、而且表现得很好，却都是不好的 事么？维吉尔、荷马、高乃依、牛顿、德?洛比达勒侯爵*都揭出了自己的招牌。谁在 艺术中有所成就，又能被别人知道，那真是幸福啊！
五十九“人民的意见是健康的：誓如说，他挑选了娱乐和命运，却非诗歌，
等等 ，，
这样说来，仿佛人们向人民建议玩球或吟诗了。不！那些器官生得粗糙的人就追 求不花脑筋的娱乐；那些情感比较细腻的人就要求比较优雅的消遣：要大家活下去才 对啊。
六十“即使宇宙战胜了人，人还是比战胜他的宇宙来得高责，因为他知道自己要 死了；可是，宇宙丝毫不知道自己对于人的优势。”
这个“高贵”有什么意义啊？譬如说，我的思想和太阳的确不是一样的东西；然而， 是否很好地证明了 一只动物因为有了些思想，就比养育万物的太阳来得高贵呢？是否 由人来决定这些呢？他既是审判者，又是当事人。有人说，某件作品比另一件作品来
^德?洛比达勒（1507—1573年），法国资产阶级人文学家。
得高明，因为做它的工人花了更大的精力，因为更有用；然而，是否造物主捏出一只高 约五法尺，或者善于思辨，或者不善于思辨的小动物，比创造太阳来得省力呢？对于世 界来说，谁是最有用的，这只小动物还是这颗照耀许多星球的太阳？而且，究竟在什么 地方，一个脑子所容纳的各种意见会胜于物质宇宙呢？
六十一 “让人们选择人们所愿意的境遇，而这种境遇具备着可能令人满意的一 切幸福和一切快乐；倘使有一个被安置在这种环境里的人，无所事事，也没有消遣，只 让他反躬自省，那么，这种奄无生气的真福他是不会忍耐的。”
人们怎样能够把一切幸福和一切快乐集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却让他无所事事, 也没有消遣？这儿岂非一个很显然的矛盾么？
六十二 “让一位国王孤零零一个人，毫无官能上的欢娱，也没有精神上的照顾， 无伴无侣，从从容容只想自己，那么，人们就会看到这位国王觉得自己是一个充满苦楚 的人，他感到苦楚无异乎旁人。”
老是同一的诡辩。一个正在思想的国王并非无所事事；但是，倘使他只想到自己， 只向自己说我统治着”，而不想别的，那他就是一个白痴。
六十三“一切不承认耶稣基督的宗教显然都是假的宗教，而对于它，神迹毫无 用途o ”
什么是神迹？不管人们对它有什么看法，这是惟有上帝方能干的事情。照上面的 说法，人们就要假定上帝能够为了支持一种假的宗教而创造出神迹来Q这事很值得深 入研究，这些问题中每一个都能写成一部书。
六十四“这是说：‘相信教会，，却没有说：‘相信神迹，，因为后者是自然的，前者 却不是。一个需要神的诫命，另一个却不需要。”
这儿，我想，有矛盾。一方面，在某些情况下，神迹是无能为力的；而另一方面，人 们应该相信神迹，它是这样有说服力的证据，简直就用不着提出这个证据来。这就确 实说出了赞成和反对。
说“不打赌上帝存在，就是打赌上帝不存在”，显然是错误的；因 为那种有疑惑而要求澄清疑惑的人，决不会去赌这赌那。
此外，这?条好像有点粗鄙而幼稚；这种打赌、输赢的想法和问题 的严肃性不相称。
而且，我有兴趣相信某物，我的兴趣却不是某物存在的证明。您 对我说，假使我相信您是对的，您将给我以世界的主权。于是我衷心 祝祷您是对的；然而直到您征明了您是对的以前，我没法相信您。
我们可以向帕斯卡先生说：请先说服我的理智。当然，有一个上 帝，这对我是有好处的；然而，根据您的学说，倘使上帝只为了一小撮 的人而降临尘世；倘使这一小撮的天堂选民是那么可怕；倘使我丝毫不 能自作主张，那么，请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处来相信您呢？我岂不有 一个显著的利益，那就是不相信您？您怎样胆敢指给我看一个无穷尽 的、在百万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有权希望的幸福呢？如果您想说服 我，那就要采取另一种方式，千万不要时而和我谈机会，谈打赌，谈硬 币的阴阳面或正反面时而在我愿意、而且应当走的道路上，播种荆 棘来威吓我。如果整个大自然的声音只是一味向我们高喊有一个上 帝，它越喊得起劲，这些微妙道理越有弱点，那么，您的理论只会造成 些无神论者罢了。
六、“看到了人类的蒙昧和不幸，以及在他的本性里所显现的可 惊的冲突，看到了整个宇宙沉默无声，而人没有光明，全凭自己挣扎， 仿佛在宇宙的这个角落里迷失了道路，却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在此地 的，不知道干吗到这儿来，不知道死时会变作什么样，我陷入恐怖，好 像一个人在睡着时被运到一个荒凉可怕的岛上，醒时既不知道置身
^指尘世的生命和天堂的生命。 ?旋转硬币来打赌。
何处，也没法脱离这个环境；而在这一点上，使我惊奇的乃是怎样处 境那么可怜，而不悲观失望。”
正在读这节感想的时候，我收到一位朋友[9]的来信，他住在一个遥 远的地方。下面就是信中的话：
我在此地还像当初您跟我在这儿分手时那样，并不更快乐或更 悲哀，更富有或更贫穷，我身体康强，拥有使生活舒适所需要的一切， 没有爱情，没有贪欲，没有野心，也没有热烈的羡慕；只须这种日子能 够继续过下去，我就放肆自称为很幸福的人。
有许多人和他同样幸福。有些人的遭遇就像动物的遭遇一样：这 只狗和它的女主人同桌同床，那只狗转动烤肉的铁叉，还是髙高兴兴 的；另一只却发了疯，人们就杀死了它。对于我，当我看到巴黎或伦 敦，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投入帕斯卡先生所讲的悲观失望；我看到一座 城市毫不像一个荒岛，却是人口众多，繁荣富饶，文化较高，城市里的 居民是幸福的，达到人的本性所能容许的幸福。有哪一个哲人，因为 不晓得怎样当面看见上帝，因为自己的理智没法分析三位一体的神 秘，[1G]就准备上吊自杀呢？人没有生四脚两翼，也应该悲观失望啊。
为什么使我们厌恶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并不像某些人要我们 相信的那样不幸。把宇宙看作牢狱，把所有的人看作马上要受死刑的 罪犯：这是一个狂信者的观念。相信世界是福地乐土，那儿只有欢 愉：这是一个花花公子的梦想。相信大地、人类和动物是按照上帝的 意旨而存在着，我认为这是一个哲人的看法。
七、“犹太人想上帝不会永远让其他民族处于黑暗中的；他们想 将来会有一个为解放大家而降临的人；他们想他们之所以生在世间， 为的是要报道这位解放者的行踪；他们想他们是特别被培养成这个 伟大事件的传令官，为的是要召唤所有的民族和他们结合在一起，等 待这位解放者。”
犹太人老在等待一个解放者；不过他们的解放者是解放他们而不是 解放我们的。他们等待一位救世主，这位救世主将使犹太人成为基督
教信徒们的主子；而我们却希望有朝一日救世主将使犹太人和基督教信 徒们团结起来：在这点上，他们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恰巧相反。
八、“统治着这个民族的法律，从整体看，是世界上最古、最完善 的、在一个国家内永远被遵守而又从未间断过的惟一的法律。这是 犹太人斐洛*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所指出的，而约瑟夫_可喜地用来 反对阿比宏W，他指出这个法律是那么古老，以致‘法律，这个名称
本身，要在 多年以后，才被最早的人所知道，因此，即使荷马谈起
了那么多的民族，他从未用过这个名称。只须读一读，就可以看出这 个法律的完善，这儿我们可以看到，对于一切事情，都供给了那么多 的贤智、公道、判断，以致最早的希腊、罗马立法者，略识犹太法，便在 他们主要的法律中采取了犹太人的法律：这正是出现于他们所称‘十 二铜表，以及约瑟夫所举的其他论证中的。”
把犹太人的法律说成最古的法律，乃是非常错误的，因为在他们的 立法者摩西以前，他们居住在埃及，而埃及是世界上最以贤智的法律出 名的国家。
认为在荷马之后，才知道法律的名称，这种说法也是很荒谬的；荷 马谈到了米诺斯的法律；“法律”这个字出现于埃西乌德的著作中。 而且，即使在埃西乌德与荷马的著作中找不到“法律”这个名称，这也 证明不出什么。古代有君王，有法官；因此，必然有法律。[U]
若说希腊人和罗马人采取了犹太人的法律，这也是不经之谈。在 他们的共和国的初期，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时候，他们还不能 认识犹太人；继而在他们的黄金时代，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 时候，全地球都知道他们看不起这批蛮族。[12]
^斐洛（约公元前20年1元54年），唯心主义哲学家，亚历山大的宗教神秘主义 学派的首脑人物。斐洛的学说是斯多葛主义、柏拉图主义、毕达哥拉斯主义和犹太教的 原理的折中结合。他是早期基督教思想先驱者之一。他的著作中保存了古希腊哲学家 (赫拉克利特等人）著作的片段。
约瑟夫，希伯来的族长，在埃及以敏悟著称。著有《反对阿比宏》一书。
阿比宏（公元一世纪），亚历山大的雄辩家，著讽刺诗反对犹太人，引起约瑟夫的
驳斥。
九、“这个民族的真挚，令人惊叹。他们怀了热爱与忠诚，去捍 卫这部法典，在这本书里，摩西宣布说他们对于上帝始终是忘恩的， 他知道他们在他死后更将负义；他呼吁天地作证去反对他们，他对他 们已经讲得够了；最后上帝对他们发怒，要把他们分散到世间各个民 族里去；正如他们崇拜不是他们自己的神而激怒了他，他也会称一个 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民族为民族，来剌激他们。然而这部用了各种方 式来侮辱他们的法典，他们却冒了生命的危险来保存它。这种真挚 是史无前例的，而且在自然中也没有根源。”
这种真挚到处有例子，而且只在自然中才有它的根源。每个犹太 人的骄傲使他乐于相信不是他的可恶的政策，不是他对艺术的无知，不 是他的粗俗言行使他失败，却是惩罚他的上帝的愤怒。他得意地想： 还需要许多的神迹来打倒他，而他的民族永为惩罚他们的上帝所宠爱。
倘使讲道者跨上讲坛，向一些法国人说：“你们是些没良心、没品 德的坏蛋；你们在荷奇斯戴特和在拉米里吃了败仗，因为你们不懂得自 卫”；那就非被人投石而死不可。但是，倘使他这样说：“你们是上帝 所钟爱的天主教信徒；你们不名誉的罪恶使神生气，所以在荷奇斯戴特 和在拉米里地方，他把你们交给异端者；但是，当你们回向上帝的时 候，上帝就为你们在得南+的勇敢而祝福”；这些话就会使他博得听众 的爱戴。
十、“倘使有一个上帝，那只应当爱上帝，而不应当爱人类。”
应当爱，而且亲切地爱人类；应当爱自己的国家、自己的老婆、自 己的父亲、自己的孩子们；应当那么样爱他们，以致上帝使我们不由自 主地爱上他们了。和“爱”相反的原则只会造成野蛮的好辩论者 而已。[13]
十一、“我们生下来就不公平；因为每人有对自己的偏心。这和 一切秩序是反对的。应该关怀大家才对；而对自己的偏心乃是在战
*得南，法国城市；1712年，法国将军维拉在此战胜了厄日纳亲王。
争中，在治安中，在经济中等等的一切混乱的开端。”
这是按照一切秩序而来的。没有自爱心，社会也就不可能形成和 继续存在；没有情欲，就不会生出小孩子来；没有胃口就不想吃东西； 诸如此类。正是对我们自己的爱，助长了对他人的爱；正是由于我们 相互的需要，我们对人类才有贡献；相互需要乃是一切商业的基础，乃 是人与人之间永恒的联系。没有这联系，那就不会有某项艺术的发 明，>[、会有十人以上组成的社团。每种动物都从自然那里接受了这种 自爱，是这种自爱告诉我们要尊重别人。法律指导这种自爱心，宗教 又改进了它。上帝的的确确应该创造些专为别人服务的人才对。在这 种情况下，那么，商贾为了慈悲才去印度，泥水匠为了取欢于邻人才去 锯石块。无奈上帝作了另外的安排。因此我们不该诽谤他所给我们的 本能，只该利用他所指定的用途。
十二、“（预言的寓意）不可能引入歧途，只有一个这样肉欲心重 的民族才会误解它们。因为当那幸福大量允许给人类的时候，除了
他们的贪婪”^即决定世间幸福的意义的这个贪婪 有谁去阻止
他们了解真正的幸福呢？”
坦白地说，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会不会有别的看法呢？他们是 罗马人的奴隶，他们等待着一个解放者，这位解放者将使他们变作胜利 者，将使全世界尊敬耶路撒冷。凭着他们理智的能力，他们怎样会在 穷而且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身上，看出他们所等待的这位解放者、这位君 主？他们怎样会了解，通过他们的京城的名字，意味到一个天上的耶 路撒冷呢？摩西的“十诫”根本就没有向他们谈过灵魂的不死。一个 那么留恋自己的法律的民族，倘使没有上天的启示，怎能在那些并非他 的法律的预言中间，从隐藏在一个受过割礼的犹太人的形象中辨认出一 位上帝呢？而这个犹太人，还曾经用他的新宗教破坏和丑化了犹太法 律的神圣基础：割礼和安息日。我们重复说一遍：崇拜上帝罢，不要 妄想揭穿他的许多“神秘”的奥义。
十三、“耶稣基督第一次降临的时间是预报的。第二次降临的
时间并没有预报，因为第一次降临是应该隐藏的，反之第二次降临却 应该大张旗鼓，那么彰明显著，以致他的敌人们也会认得出他来。”
耶稣基督第二次降临的时间是预报过的，比第一次还说得清楚。 帕斯卡先生显然忘掉了在圣?路迦第二十一章里，耶稣基督清楚地说： “你们看见耶路撒冷被兵围困，就可知道它成荒场的H子近/……耶路 撒冷要被外邦人践踏，直到外邦人的日期满了。日月星辰要显出异 兆。地上的邦国也有困苦。因海中波浪的响声，就惶惶不安。天势 都要震动……那时，他们要看见人子，有能力，有大荣耀，驾云 降临。” *[14]
岂不是第二次降临的时间清清楚楚地预报了么？倘使这件事至今 还没有实现，可不是我们胆敢质问上帝的。
十四、“依照世俗的犹太人看来，救世主应该是一个这个世界的 伟大君王。依照世俗的基督教信徒看来，救世主来免除我们去‘爱上 帝’和给我们些不劳我们操心而‘自起作用，的圣事。不论这个看法 或那个看法，既非基督教，也不是犹太教。”
这一条，与其说是基督教思想，毋宁说是讽刺。我们看出这是针 对耶稣会修士而发的。然而实际上有没有一个耶稣会修士说过：耶稣 基督“来免除我们去爱上帝”昵？关于爰上帝的争论纯粹是字面上的 争论，正像大部分的科学争论那样，引起了那么剧烈的仇恨和那么可 怕的灾害。
在这一条里，还出现了另一个缺点。我们想象对于救世主的等待 是犹太人的一个宗教问题。然而这仅是在这个民族里所传播的一种自 我慰藉的思想而已。犹太人希望一个解放者。但是并没有命令他们当 作信条来相信这件事。他们全部的宗教包括在法典里。犹太人从没有 把先知当作立法者。
十五、“为了检查预言，必须了解预言。因为，假定预言只有一
^参阅《路迦福音》，第二十二章，第20~27页。
种意义，那么，救世主根本没有来过；但是，假定它们有两种意义，那
么，救世主一定以耶稣基督的面目来过了。”
基督教是那么真实，它不需要那些靠不住的证据。如果有什么东 西能够动摇这个圣洁合理的宗教的基础，那正是帕斯卡先生的这个意 见。他要求在“圣书”里一切都有两种意义；然而万一有一个不幸而 无信仰的人，可能对他这样说：那个讲模棱两可的话的人显然想欺骗别 人，而这类的两可老是为法律所惩罚的；您怎么能够连面孔也不红就承 认在上帝身上找得出人类所惩罚、所唾弃的丑行呢？我还有什么话可 讲呢？您用了何等的轻蔑和愤怒来对待异教的预言，正因为这些预言 的含义是模棱两可的啊！ [15]难道我们就不能这样说么：与耶稣基督直 接有关的预言只有一种意义，臂如但以理的预言、弥迦的预言以及其他 的预言？甚而岂非也可以说：即使我们丝毫不懂这些预言，宗教的真 实性并不因此而减少？
十六、“从肉体到精神的无穷尽的距离，象征着从精神到爱心的
更无穷尽的距离；因为爱心是超自然的。”
这是可以相信的：倘使帕斯卡先生有时间把这些思想写成一部书的 话，他不会在他的著作中使用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
十七、“对于从好的方面解释事情的人们来讲，最显著的弱点恰
是力量。例如圣?马太和圣?路迦的两部家谱*。很显然，这不是
鼂
商量好后才写的。”
帕斯卡《思想录》的出版者是否不得不印这条“思想”呢？单单 把它陈述一番也许已能损害宗教了？说这两部家谱、这些基督教的基 本东西是互相抵触的，而不谈它们又在什么地方可以一致，有什么好处 昵？献毒药时，要把解药同时献出才对。倘使一个律师说：“我的当 事人自相矛盾，但是对于那能够从好的方面解释事情的人们来说，这个 弱点却是一种力量”，人们又将作何感想？ [16]
*指《新约》的《马太福音》和《路迦福音》。
十八、“千万不要再责备我们缺乏明晰，既然我们已经声明我们 缺乏明晰，即或是在宗教的晦暗本身中，在我们所有的些微智慧中， 以及在我们认识真理的冷淡态度中，千万也要承认宗教的真理。”
奇哉！以上便是帕斯卡对真理所加的古怪特征！那么，说谎又有 些什么特征呢？奇哉！要使人相信自己，只需说“我是晦涩的，我是 不能被理解的”就够了！把信仰的光明给人家看，而不要卖弄博学的 暧昧，岂不更合理？
十九、“倘使只有一种宗教，上帝就会太显著了。”
怎么！您说倘使只有一种宗教，上帝就会太显著了！唉！难道 您忘掉您在每一页上，说有朝一日将会只有一种宗教？依您看，那时 上帝将是太显著了。
二十、“我说犹大人的宗教并不存在于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事，而 是存在于对上帝之麦，上帝却接斥其他的一切。”
怪哉！上帝摈斥他自己仔仔细细、道道地地向犹太人所嘱咐的一 切！如果说摩西的法律存在于爱和宗教之中，岂非更真切？把一切引 回到对上帝之爰上去，也许对上帝之爱倒不大觉得，却感到了一切冉森 主义者对一切摩利那派的仇恨。
二十一、“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乃是一个职业的选择;命运安排着 它。习惯培养成泥水匠、士兵、盖屋匠。”
倘使不是我们所谓的命运和习惯，谁能决定一个人成为士兵、泥水 匠和机械工人呢？惟有天才的艺术却是自我决定的。但是，对于世人 所能做的一切职业，由习惯来安排，那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事。
二十二、“各人来检查一下自己的思想；我们就可以发现：我们 的思想集中在过去和将来。我们几乎不想到现在；即使我们想到了 现在，也无非是吸收现在的经验来安排将来。现在从来不是我们的 目标；过去和现在乃是我们的手段；只有将来才是我们的目标。”
我们大大地不应该抱怨，却应该感谢自然的创造者[17]给了我们这 个不停地把我们带向将来的本能。人类最可贵的宝库乃是这个“希
望”，它缓和了我们的悲哀，它在我们目前所有的欢乐中描绘了将来的 欢乐。倘使人类相当地不幸，只能管到现在的话，我们将不再播种， 不再建筑，不再种植，不再供给任何东西：于是在这虛幻的享乐中，人 们将缺乏一切。一个像帕斯卡先生那样聪明的人居然谬误到这种程度 的常识中去么？自然作了安排：每个人在进餐的时候，在交媾的时 候，在聆听美妙的声音的时候，在使用他的思想和感觉能力的时候，他 享受着现在，而一离开这些状况，或者甚至常常就在这些状况中间，他 想到将来，否则的话，他今天就要死于苦难。[18]
二十三、“但是当我更仔细地观察，我就发现人们离群索居、收 心反省是有很实际的原因的，也就是说，由于天生的不幸、命薄如纸 而难免一死，命苦到什么也不足以安慰我们的时候，什么也阻碍不住 我们去想这些，我们便只看到我们自己了。”
这个“只看到我们自己”毫无意义。
假定一个人不行动，只作自我瞻仰，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不但我 说这个人是个傻瓜，无益于社会，而且我说这个人不会存在：因为，他 瞻仰些什么？自己的躯壳，自己的手足，自己的感官？要不然他是个 白痴，否则他早就运用它们了。剩下来他瞻仰自己的思维机能么？但 是要用到这个机能他才能瞻仰它啊。或者他什么也不想，或者想已经 想到的意见，或者推陈出新发挥别的见解：然而他只能从身外获得观 念。因此他必然要用他的感官或思维机能，因此他超出了自己，要不 然就是傻瓜。
重复说一遍，人类的本性不可能停留在这种想象的麻痹中间；这样想 是荒唐的；想要这样乃是狂妄的。人类为行动而生，正像火向上升、石往 下掉那样。对于人来说，绝对无所事事和不存在是等同的。全部的差别 就在于所做的事情是平稳愉快的或杂乱无章的，危险的或有用的。
二十四、“人类有一个秘密的本能，它使他们找寻身外的消遣和 事情做，它从他们不停的苦难的感觉而来；人类又有另一个秘密的本 能，它是从人类伟大的原始本性遗留下来的，它使他们认识到幸福只
在休息中存在。”
这个秘密的本能既然是社会的第一原则和必需的基础，与其说它是 我们苦难的感觉，毋宁说它来自上帝的恩惠，毋宁说它是我们幸福的工 具。我不知道始祖们在地上乐园里做些什么；但是，倘使他们每人都 只想着自己的话，人类的生存乃是非常冒险的。想象他们有完善的官 能，就是说备有做完善动作的工具，专一为了静观自得：这难道不荒唐 么？这些善于思想的脑袋居然想象懒惰是伟大的尊称，行动却是我们 本性的一种低降：这难道不可笑么？
二十五、“比吕斯★打算在征服了世界上大部分土地以后，和他 的朋友们共享清福；西奈雅斯n就向他说:他还是自己提前享受这种 清闲幸福的好，不必费了多大的劲，向别处去追求。所以，他这样讲， 就给了比吕斯一个招来了许多麻烦的劝告，而这个劝告并不比那位 年轻野心家的计划来得高明。他们两人设想人类可能满足于自己和 现有的幸福，虽然没有把想象希望充塞心内的空虚，这种想法是错误 的。无论在征服了世界之前或之后，比吕斯是不会快乐的。”
西奈雅斯的例子在戴卜莱欧的讽刺诗里是好的，但在一部哲学著作 里就不好了。 一个贤智的君王能够在自己家里感到幸福；有人把比吕 斯看成疯子，但不能从此作出结论说其他的人也和他一样啊。
二十六、“我们应该承认：人类是那样的不幸，以致他没有外来 的厌烦原因也会厌烦，那是他的命运的特殊情况使他这样的 恰巧相反，人类在这一点上是很幸福的，而且我们极端感谢造物主 把厌烦依附在游手好闲上，从而督促我们对人对己都作出贡献。
二十七、“这个人，不久以前失去了他的独子，又为诉讼口角所困， 今天早上还是那么慌张的，怎样此刻却不想这些了？您不要感觉诧异； 他一本正经地在那儿观察，那只被他的猎犬狠狠追赶了六小时的牡虎将
%埃比尔王比吕斯（公元前318? —前272年）0 ^西奈雅斯，比吕斯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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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里逃？对于人来说，不管他悲哀到什么程度，这就行了。倘使人们 能够说服他，叫他作些消遣，他在消遣的时候就觉得幸福了。”
这个人干得非常好：消遣是治疗痛苦的良药，比金鸡纳霜治疗疟疾 还要灵；我们不要为了此事去责备自然，它老是准备来援助我 们的。[19]
二十八、“我们想象一下：有一群被铁链锁着的死囚，天天目睹 有一部分同伴在他们面前处决，那些留下来的囚犯就通过他们同伴 的命运，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痛苦地、绝望地相对而视，等待轮到 自身。这便是人类命运的绘像。”
这个比较显然是不准确的：这些用铁链锁着、一个又一个被杀的囚 犯是不幸的，不但因为他们感到了痛苦，而且还因为他们感到了那些已 经受刑的人所感不到的痛苦。一个人的自然命运既非被锁，也不是被 斩；但是所有的人，和动植物那样，天生要成长、活着一个时期、繁殖 和死亡。在一首讽刺诗里，人们尽可指出人类的丑恶面；但是，只须 还保有鉴理智的人，就不得不承认在所有动物中，人是最完善，最幸 福，也活得最久。[2G]因此，我们不必诧异，与其因为不幸和生命短促而 自怜，不如应该为了我们的幸福、为了我们的长寿而惊喜，而庆贺。 作为哲学家来推论，我敢于说：由于我们的本性，我们应该比现在生活 得更好些：这种要求确乎既有点骄傲，又有点冒失。[21]
二十九、“异教徒中的贤者，因为说了只有一个上帝，就受到了迫 害；犹太人因此而被人仇视，基督教信徒们因此而被人仇视得更厉害。”
有时他们是被迫害的，正像今天，如果有一个人，在群众所接受的 宗教之外，再来教我们崇拜另外一’个上帝，他必然要受到迫害。苏格 拉底并非因为说过“只有一个上帝”而被判死刑，而是因为挺身而出反 对从国外来的宗教，而是因为非常不合时宜地和有权力者作对。关于 犹太人，并非因为他们只相信一个上帝，才被人仇视，而是因为他们可 笑地憎恨别的民族，而是因为他们是些铁石心肠、屠杀战败敌人的野蛮 家伙，而是因为这个卑贱、迷信、无知、没有艺术、没有商业的民族、
反而看不起一些最开化的民族。至于基督教信徒们，他们为异教徒所 憎恨，是因为他们要推翻宗教、推翻帝国，他们终于成功了，正像耶稣 教信徒们那样，也长时期在一些国家中受到憎恨、迫害和屠杀，而终于 就在那些国家里，成为统治者。
三十、“蒙旦涅的缺点是很严重的。满纸都是淫秽下流话。毫 无价值。他关于故杀和死亡的见解是可怕的。”
蒙旦涅是以哲学家的身份、而不是以基督教信徒的身份来讲的：对 于故杀，他讲了赞成的理油和反对的理由。用哲学的话来说，当一个 不能再为社会服务的人，离开了社会，对于社会有什么害处呢？ 一个 老头儿生了膀胱结石症，尝尽种种不堪忍受的苦楚；人们对他说：“倘 使您不割，您就快死了；倘使人家替您割了，您还能勉强活一年，还能 讲些无意识的话，流些口涎，自己受累，也叫人受累。”我假定老头儿 听了这种话以后，他就会打定主意不再使任何人受累了：蒙旦涅所说的 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形。
三十一、“望远镜为我们发现了多少星星，对于我们以前的哲 学家们来说，是不存在的？人们大胆攻击圣书，因为在圣书里有许 许多多地方谈到了无数的星星。有人说：只有1 022颗星，这个我 们是知道的。”
这是确实的：圣书中的物理知识当然永远和它所接受的观念相称； 因此，它认为地球是不动的，太阳却在转，等等。如果圣书上说星是 无数的，这话绝对不是由于天文学上的精确，而是为了适合通俗的见 解。虽则我们的眼睛的确只看到1 022颗左右的星，可是，当我们注视 太空，眼睛花了，就会以为看到无数的星。所以圣书是按照群众的成 见来讲的，因为它的使命并非把我们培养成物理学家；显然，上帝既没 有向哈巴谷*或巴罗格又没有向弥迦启示说：有一天，一个叫做
*哈巴谷（公元前七世纪），以色列十二 “小预言家”之一。
^巴罗格，以色列十二 “小预言家”之一，舍莱米的学生，公元前600年，他默写了 老师的“预言”。
弥迦有两个（公元前十世纪和公元前八世纪），都是“预言家”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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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斯蒂德?的英国人会在他的目录中，列入7 000颗以上从望远镜里 所看到的星。
三十二、“一个临死的人，在衰弱和将要断气的挣扎里，胆敢冒 犯一位永恒万能的上帝，这是他的勇敢吗？”
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产生过；只有在神经剧烈错乱中，人们才会讲： “我相信一位上帝，我却冒犯了他。”
三十三、“我情愿信任那些证人们殉之以身的历史。”
难处不但在于知道我们该不该相信那些证人，他们像许多狂信者那 样，为了支持自己所提出的证据而死？难更难于知道那些证人真是为 此而死的么？他们的口供保留下来没有？人家讲他们住过什么什么地 方，究竟他们住过那些地方没有？为什么诞生于基督死亡时代的若 瑟#，作为希律_^的敌人的若瑟，对于犹太教不大留恋的若瑟，关于上 述一切竟只字不提？这些，正是帕斯卡先生所应该成功地加以分析的 事理，像从他以来许多有辩才的作家们所做的那样。
三十四、“科学有两个相接的极端。第一个极端乃是自然的无 知，像一切的人在诞生时那样；第二个极端乃是些大智慈所达到的景 况，这些大智慧浏览了人类所能知道的一切之后，觉得他们自己什么 都不知道，就在这个曾是他们的出发点的无知中相会了。”
这个想法是一种纯粹的诡辩；错误就在“无知”这两个字上，人 们给了它两种不同的意义。-个既不会读、也不会写的人是一个无知 者；然而一个数学家，就其不知自然隐藏的规律而论，他决不会无知 到像他当年初学读书时那样。牛顿先生不懂为什么人要摇动自己的手 臂时，手臂就会摇动；然而对于其他，他并不因此而不是博学者啊。 那个不懂希伯来文但懂拉丁文的人，比起另一个只懂法文的人来，他 还是博学的。
*弗朗斯蒂德（164H719年），英国天文学家，格林尼治天文台的第一任台长。 u若瑟（公元37—95年？），犹太历史学家。
嫩希律（约公元前20年生），犹太国王，相传曾审问基督。
三十五、“能够享受消遣之乐算不得幸福，因为这是从异处而 来、即从身外而来的，所以它是附属的，因而它能为千百种事故所骚 扰，这些事故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忧愁。”
[23]那个享受快乐的人此刻是幸福的，而快乐只能來自身外。我们 只能从外物获得感觉和观念，正如我们只能吸取身外的物质，让它变作 我们自己的物质，来营养我们的身体。
三十六、“极端的聪明被诬为疯狂，极端的不聪明也是这样。只 有平凡才被当作是好的。”
人们所诬为疯狂的并非极端的聪明，乃是聪明的过度活泼和夸夸其 谈。极端的聪明乃是极端的准确、极端的精细、极端的广博，恰恰和 疯狂绝对相反。
极端的“不聪明”乃是缺乏理解力，空洞无思想；这不是疯狂，而 是愚钝。所谓疯狂，乃是器官的一度错乱，这种错乱或使人太快地看 到许多东西，或使人的想象太专心、太剧烈地呆滞在一件事物上。被 人当作良好的也绝不是平凡，而是远离两个相反的缺点，而是所谓：
“中庸”，而不是“平凡”。[24]
三十七、“倘使我们的状况是真正幸福的话，那就不应该为了消 遣而去想它。”
我们的状况恰巧要我们去想身外之物，我们和这些事物有必然的联 系。为了消遣而去想人类的情况：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因为把我们的 精神注意到任何事物上去，我们就注意到了任何与人类状况必然有关的 事物；再讲一遍，抽掉了自然事物而想自己，那就是什么都不想，我们 要注意才好啊。
大大地不应该阻碍人去想他的条件，相反地却要永远维持他去想他 的条件中的愉怏。对一位学者，我们就谈名誉和科学，对一位君王， 就谈和他的伟大有关的事情；对一切的人，就谈娱乐。
三十八、“要人和小百姓可遭受同样的事故，有同样不称心的事 情和同样的苦难。不过要人是高高坐在轮子上面，小百姓却靠近轮
的轴心，因而尽管转动是同样的，小百姓所受到的震动却要少一些。” 小百姓比要人要颠簸得少一些：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恰恰相反，正 因为小百姓办法少，他们的失望就更剧烈。伦敦一百个自杀的人中， 有九十九个是小百姓，勉强有一个是上流社会人。用轮子作比喩是巧 妙的，却是错误的。
三十九、“人们不去教人做正人君子，却教给他们其他的一切; 然而他们偏偏自夸是正人君子。这样，他们只夸耀他们所没有学到 的东西。”
人们教人做正人君子，否则的话，就很少人会是正人君子了。倘 使您放任您的儿子，从童年起，让他手头有什么就拿什么，到了十五 岁，他就要在大街上偷东西了；小孩撒了一次谎，您去表扬他，他就要 变作妄证者；您称赞他的情欲，他必然要变成淫棍。我们可以教给人 类一切：道德、宗教。
四十、“蒙旦涅的自我描写计划真蠢啊！而这个，并非偶然，也 非违反他自己的座右铭的（大家都会违反），而是由于他自己的座右 铭，由于一个原始的、主要的计划而来；因为，由于偶然，由于拙劣，讲 了些蠢话，还是一种普通的过失；如果有计划地讲，那就不堪容忍了， 尤其讲这些蠢话。”
蒙旦涅的自我描写计划一他天真地描写了自己一是多么可喜 啊！因为他描写了人类的本性；[25]尼各勒’ 马勒伯朗士、帕斯卡这 批人的计划，诽谤蒙旦涅的计划，那才是可怜的计划！
四十一、“当我思索过为什么人们那样相信那么多的自称有灵 药的骗子们，往往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他们手里，在我看来，真正的 缘故是因为有真正的灵药；因为，倘使没有真正的灵药的话，就不可 能有那么多的假药居然还为人所信任。万一真的没有灵药，因而所 有的病痛就成为不治之症的话，那么人类就不可能会想象到能够制
^尼各勒（1628—1695年），法国的宗教作家。
出灵药来，而且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信任那批自吹有灵药的人。 正如倘使一个人自吹能令人不死，别人不会相信他，因为这样的例子 一个都没有。然而正因为有不少的药，就凭着一些最大人物的知识， 认为是真的，群众也就信从了，因为有些个别效果是真的，就不能一■ 笔抹煞，人民却无能力在这些效果中辨别究竟哪些是真的，就一律信 以为真了。同样的情形，人们之所以把月亮的许许多多并非真实的 影响误认为是真的，也是因为其中确乎有真的，如像海潮便是。
所以，由我看来，显然有许许多多假的神迹、假的启示和许许多 多邪法，正因为有真的才这样
[26]由我看来，人类的本性并不需要什么“真”才会陷入“假”。 在人们对月亮和海潮真正的关系一点都还没有想到的时候，人们已经妄 信月亮给了地球千百种影响。第一个生病的人很容易相信他所碰到的 第一个江湖医生。没有人看见过人狼，也没有人看见过魔术师，但是 许多人相信有这些事。没有人看到点铁成金，却有人妄想发财，相信 了点金石，以致破产。难道那些罗马人、希腊人、外教人都因为他们 目睹了真正的神迹，才去相信泛滥于他们四周的假神迹么？
四十二、“港口支配着船舶中的乘客；但在道德上，我们到哪里 去找这个港口呢？”
到所有国家都接受的这个格言中去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四十三、“凶暴的民族想：没有武器就没有生活。”
他们爱死亡胜于爱和平；其他民族爱死亡胜于爱战争。生命之 爱似乎是那样强烈，那样自然；然而任何意见都能为人所偏爱，甚而 超过了爱生命。
达西德”谈到加达鲁尼亚人M时讲了这句话；可是，绝没有像上面
*达西德（约公元55—120年），罗马的历史学家。 “西班牙东北部加达鲁尼亚地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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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说的这样一个民族，或者可以这样说的一个民族：“他爱死亡胜于爱 战争”。
四十四、“越有智能的人，越能发现古怪的人。普通人不会在人 与人之间找出差别来的。”
真正的古怪人是很少的；差不多人人都在风俗习惯和教育的影响下 想着，感觉着，自己控制着自己：没有比能自辟新路的智能更稀少的事 物了；但是一些锐利的目光自会发现，在这些结队而行的人群中，各人 的走路姿势还是有小小不同的。
四十五、“所以，有两种智能：一种智能，敏锐而深入地洞察各项 原理的结论，那是准确的智能；另一种智能清晰地通晓大量原理，那 是几何学的智能。”
我相信现今的习惯要我们称“几何化的智能”为合理的有法则的 智能。
四十六、“没有想到的死亡比空忧死亡来得容易忍受。”
当人们毫未想到死亡时，人们就不能够说一个人容易或不容易忍受 死亡。谁没有感觉到什么，谁就不忍受什么。
四十七、“我们想象在同样的事物前，所有的人的看法和感觉是 相同的；但是我们这种想象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连 一个证据都拿不出来。我明明看到在相同的情况下用相同的词，明明 看到，譬如说，两个人望见了雪，他们就用相同的词来表达所见，这个 人和那个人都说它是白的；而从这个应用上的一致，就可以得出一个 有力的臆测：思想上的一致；但是，虽然可以打赌这是肯定的，但它还 不是绝对有说服力。”
不应当拿白色来作证据。白，原是一切光线的集合，大家看起来 似乎是晶莹夺目的，久看了还要使人有些眼花，对于一切的眼睛都会产 生同样的效果，但是人们可以说：或许对于其余的种种颜色，不会所有 的眼睛都是同样的看法。
四十八、“我们的一切理论都被迫向情感让步。，’
在趣味上，我们的理论被迫向情感让步，在科学上则不然。
四十九、“那些用规格来评价一部著作的人们，对于别的人 来讲，好像有表的人对无表的人那样。一个人说：4我们到此已经 两小时了，；另一个人说：4只不过三刻钟罢了。，我看了看我的表； 我向第一个人说：‘您不耐烦了’ ；又向第二个人说：‘您不觉得时 间太长。”’
在审美性质的著作里，在音乐、诗歌、绘画中，那是“趣味”代替 了 “表”；那个用“规格”来衡量它们的人，不会衡量得对的。
五十、“由我看来，恺撒要去以征服世界为消遣，似乎太老了。 这种消遣对于亚历山大是适宜的；他是一个难于拦阻的青年；而恺撒 好像是更成熟些。”
人们平时以为亚历山大和恺撒离开祖国，为了要去征服世界；其实 不是那么一回事：亚历山大继腓力普为希腊的将军，受命去报复波斯王
给予希腊人的侮辱：他打垮了公众的敌人，继续征服，直到印度，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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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流士的王国是直到印度的；正如英将马尔伯勒X公爵倘使没有德?维 拉M元帅拦挡的话就要长驱直人，直到里昂。
至于恺撒，他是共和国首脑之一。他和庞贝吵翻了，正像冉森主 义者和摩利那派作对那样；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那是你死我活的局 面。只打一次仗，在这次仗里死亡不满一万，就决定了 一切。
帕斯卡先生的思想也许在各方面都是错的。为了要观察清楚那么 多的阴谋，就需要恺撒的成熟；那么，这就奇怪了，亚历山大这样年 轻，居然放弃娱乐，去打非常辛苦的仗。
五十一、“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值得观察一下：世上有些人否认上 帝的和自然的规律，却自己创造了许多规律，又严格地服从这些规 律，比如说，像小偷之类便是这样7
%马尔伯勒（1650^1722年），英国公爵，1706年，战胜法国军队于比利时的拉米里村。 m德.维拉（1653—1734年），法国公爵。
这件事情观察起来，有用更甚于有趣；这就证明了没有一个人类的 社会能够无规律地存在，哪怕是一天。
五十二、“人既非夭使，也非禽兽：不幸的是，谁想做天使，谁就
做了禽兽。”
谁愿意毁灭情欲，却不去控制情欲，谁就想做“天使”。
五十三、“一匹马绝不设法叫它的同伴欣赏自己：人们确曾见到 在赛马的时候，它们中间有某种竞争心，但这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在 马厩里，最笨重的和身材最不匀称的马所吃的秣粮并不因为身体笨 重而少于其他的马匹。人类就不同了 ：他们的德行并不满意于它自 身；倘使他们不能损人利己，他们就不满足。”
身材生得难看的人，他吃的面包也并不少于其他的人，只是强者把 弱者的面包抢去了；不论在动物中也罢，在人类中也罢，总是弱肉强 食的。[27]
五十四、“倘使人类开始研究自身，他就能见到他是多么没办法 使自己超越自己。局部怎样能够认识全部呢？也许人切望至少认识 那些和自己相称的部分。不过，世界各部分彼此都相互关联，因而我 相信不认识其他部分，不认识全部，就很难认识某一部分。”
我们不应当因为人类不能认识一切，就阻止人类去寻求于自己有用 的东西。
你的眼睛虽比不上林赛”的尖锐，
但切不可因此不擦掉你的眼屎。
我们认识了许多真理；我们找到了许多有用的发明。倘使我们还 不知道一只蜘蛛和土星的光环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也不必难过，我们 继续考察我们能力所及的事物罢。
五十五、“倘使霹雳打在低地，诗人们和那些只知道凭这类情况 论事的人就没法找到证据了。，’
^林赛，希腊神话中搜求金羊毛五十勇士之一，以目光锐利出名。
不论在诗里，或在散文里，比较并非就是证据：在诗里，用它作点 缀，在散文里，用它来说明事物，使事物更显著。那些曾经以霹雳打 击山顶比拟人们所受的不幸的诗人们，如果碰到相反的情况，自会以相 反的譬喻来比拟的。
五十六、“正是这个精神和肉体的组合，使几乎所有的哲学家混 淆了对事物的观念，把只属于精神的东西推到肉体上去，又把只对肉 体才适合的东西归诸精神。”
倘使我们懂得什么是“精神”，我们就能抱怨哲学家们把不属于精 神的东西，推到精神上去，无奈我们既不认识精神，也不认识肉体；我 们对于精神，一点儿观念都没有，对于肉体，也只有些非常不完善的观 念。因此，我们不能知道它们的界限在哪里。
五十七、“正像大家说：‘诗的美，那样，人们也应该说‘几何的 美’和‘医学的美’。然而大家不这样讲；理由是因为人们知道几何的 目标是什么，医学的目标又是什么，可是不知道那构成诗的目标的愉 快究竞是什么。人们不知道人们所应该模仿的自然模范是什么；于 是，正因为缺乏了这个认识，人们就创造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语词：‘黄 金时代’、‘今世伟绩’、‘不幸的荣誉，、‘美丽的星，，等等；而人们称这 种莫名其妙的话为诗的美。但是谁想象一个妇人照着这个样子穿戴 的话，他就会看到一位小姐浑身披挂着小镜子和黄铜链条。”
这种看法是非常谬误的：人们既不应该说“几何的美”，也不应该 说“医学的美”，因为一条定理和一服泻药并不引起惬意的感觉，而 “美”这个名称只给予取悦于官能的事，如：音乐、绘画、辩才、诗 歌、正规的建筑等等。
帕斯卡先生所提出的理由也是同样错误的。人们十分明白诗的目 标是什么；它乃是有力、清楚、精致、和谐的描绘；诗乃是和谐的辩 才。势必是帕斯卡先生非常缺乏趣味，才会把“不幸的荣誉”、“美 丽的星”以及其他的蠢话当作诗的美；势必是《思想录》的出版者对 于文学是门外汉，才会把这条和它的著名的作者大大不相称的思想刊
印出来。
我不再把我对帕斯卡先生《思想录》的其他意见奉上请教，恐怕引 起太长的争论。自信窥得了些这位伟大天才的不经心的错误，已经够 了；确信最伟大的人物也会像平常人那样犯错误，对于不才如我来讲， 实在是一种安慰。[28]
注释：
[1]在通行本中，以下文代替最后这-一句：
加之，在此，人们不厌反复地讲，倘使把对于帕斯卡《思想录》的批评当作党派之 见，那是多么荒唐而残忍：我只有一个党派，那就是真理。我想这是非常真的：证明基 督教不是形而上学的事；“理性”在“信仰”之下正和“有限”在“无限”之下的程度一样。 此处只与“理性”有关，而对人们来说，这是很小的事，不值得生气的。
人们看到这篇批评所承认的目标乃是在和理性无关的范围内^那儿只有信仰能够决 定–切一证明帕斯卡的推论的弱点。另外一个同样显著的目标乃是把人和生命与动作 调和起来，把人从他对命运徒然的沉思中拉出来，又向人指示：在人的能力限度以内，大 有可为和大有可爱。
[2]伏尔泰所引的帕斯卡的原文往往和今日所收集整理的版本不大相同&
[3]在通行本中，以下文代替这一段：
为使一种宗教是真的，就必须它是被启示的，而绝对不是由它来解释这些所谓的 矛盾；它并非为了教授形而上学与天文学而设立的。
[4]通行本增补以下一段：
若说哲学家们曾经把我们身内自有的幸福当作全部的幸福，推荐给我们，这可不 是事实。请阅柏拉图、马尔堪?莱勒、爱比克泰德诸家的著作；他们希望我们应该归真 返璞地去接近神明。
[5]通行本增补以下一段：
我们丝毫不懂得我们的起源，这已经是很够的了，不必再用一件人们所不懂的事 去解释这个起源。我们不慊人是怎样诞生，怎样成长，怎样消化食物，怎样想，他的四 肢怎样服从他的意志。倘使我用一种晦涩的学说来解释这些晦涩的问题的话，我会不 会受人欢迎呢？倘使说：“我毫不明白”，岂非更好一些？ 一种神秘从来不会是解释得 清楚的，它乃是一件神圣的、不可理解的事情。
[6]通行本增补以下一段：
上述这些便是理性所能讲的话；因此理性没有告诉我们人类本性的堕落；惟有信 仰才能告诉我们。
[7]在这段的开头，通行本增补：
这个思想，像其他许多思想一样，完全是取之于蒙旦涅的“论我们行为的易变性” 这一章里。但是，理性在蒙旦涅那里是以起了疑心的人的身份来表达的。
[8]通行本：
在某方面是不可理解的。
[9]这里指法勒克奈，当他出使君士坦丁（〗735年）以前，已经到过那里几次。奇怪的 是，伏尔泰没有更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把法勒克奈于帕斯卡〈思想录〉的批评》#放 到“英国通信”里；这个忽略似乎证明了作者在写这些批评时，还没有想到要在通讯之后
^《对于帕斯卡〈思想录〉的批评》在1734年秘密出版。
再发表这些批评。
[10]通行本：
哪一个智者因为他不明了他的思想的本质，因为他只晓得物质的某些属性，因为 上帝没有向他启示他的神秘，就充满了失望呢？
[11]通行本增补：
中国人的法律比摩西的还要早得多呢。
[12]通行本增补：
请看当西塞罗谈起庞贝占领耶路撒冷的时候，是怎样对待他们的。斐洛承认在七 十人译本*之前，没有一个民族读过他们的书的。
[13]通行本增补：
这是那么真，以致帕斯卡妄用这项原则，严厉对待他的妹妹，拒绝她的服务，惟恐 表现出他爱了一个人；这是见之于他的传记的。倘使要这样的话，那么，人类社会将成 为什么样的社会呢？
[14]通行本在圣?路迦的原文中加了一句，就改变了下面这段：
在这些事未实现前，这一代不会消逝的。
这一代竟然消逝了，而这些事丝毫未实现。不管圣*路迦写了多少时间，事实上 提图斯#占领了耶路撒冷，既没有看到什么星象，也没有在云丛中望到“人子”。总之， 倘使这个第二次降临没有产生，倘使这个预言没有兑现，那么，我们只该闷声不响，只 该不去询问上帝，只该相信教会所教导我们的一切。
[15]在通行本里，这段的末尾是这样改动的：
只须一项预言在字面上实现了，您敢不敢坚持它是假的？因为它只在字面上是真 的，因为它不能符合人们所要给它的神秘意义。当然不敢，否则未免太荒唐了。所以， 一件并未真正实现的预言，怎样在神秘的意义中，却又变为真的了？怎么！您没法使真 者为假，使假者为真吗？这实在是一个奇特的困难。在这些问题上，只得依靠惟一的 信仰；这是结束一切争论的惟一方法。
[16]通行本增补：
对两个互相矛盾的证人，人们有什么话可讲呢？人们可以对他们道你们意见不 一致，但在你们中间必定有一个人错了
[17]通行本：
说我们决不想到现在，这句话是错的，我们研究自然时想到了现在，我们在运用生 命中一切机能时，我们也很想到将来。我们谢谢造物主……
[18]通行本增补：
只有小孩和傻瓜才只想到现在；该不该和他们相像呢？
[19]通行本增补：
当路易十四的孩子们中的某一个死掉时，他就出去打猎，他干得很聪明。
[20]通行本增补：
因为人们所谈关于鹿和乌鸦的一切，只是一篇篇的寓言而巳。
[21]通行本在此地插人了两个补充思想，1739年伏尔泰就批评了这些思想：
一、“因为最后，倘使人类并未曾经堕落，他稳稳享受幸福的事实，等等 ：那么，
这是多么显明，我们曾经达到某种完善之境，以后我们从那儿堕落了。”
这是确实的，从信仰、从我们所受神的启示远在人类智慧之上这点来看，我们确是 堕落了 ；但从理智来看，还是同样显明。因为我很想知道上帝创造像今天所见的这样 的人来是否违背了自己的正义；他是否把人创造出来为的是要把人变成今天的样子? 人类现今的状况难道是造物主的一种恩惠么？谁向您说上帝对您的恩惠施得不够么？ 谁向您说您这个人要求更多的知识、更多的幸福？谁向您说人容纳得了更多的知识和 幸福呢？您因为上帝创造出这样愚蠢、这样无知、这样不太幸福的人而吃惊；那您为什 么不因为他没有把人创造得更愚蠢、更无知、更不幸而吃惊呢？您因为生命这样短促、 这样不幸而抱怨；您该谢谢上帝没有把生命造得更短促、更不幸。什么话！按照您的意 思，为了推论的顺利，除了那些从原罪上推论的形而上学者之外，就要所有的人都控诉
*指七十二个犹太人所译的希腊文《旧约》（公元前283或282年）。
M提图斯（公元40—?1年），罗马皇帝，于公元69年毁灭了耶路撒冷。
上帝吗？
二、“在人类面前，原罪是一种疯狂;但是人们本来就是这样提的。”
究竟由于何等太显著的矛盾使您说：这个原罪是显明的？为什么您说：关于这事， 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怎么可能同时又是疯狂，又能用理智来证明？
[22]通行本增补：
请看，从帕斯卡的意见里，人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如果《圣经》的作者们谈到 了大量的星星，他们是深知这些星星的，所以他们受到了物理学的启发。可是，怎 么那样伟大的物理学家们却说得出在中午的时候，月亮停留在巴力斯坦的阿亚龙， 而太阳停留在嘉巴宏；说得出小麦必须先腐烂、然后才能萌芽结穂，以及无数类似 的见解来呢？
所以，我们作结论说：在《圣经》里，应该寻找的不是物理学，而是伦理学；《圣经》应 该培养基督教信徒，而不是哲学家。
[23]在通行本里，是这样幵始的：
这就好像人们说能为幸福压得透不过气来，也只是免于不幸而巳，因为它是身 外来的。”
[24]通行本增补：
人们指出这点以及其他趣味相近之点来，只因为要给予明确的观念。与其说这是 为了反驳，毋宁说为了澄清问题。
[25]在通行本中，这段的结尾是：
倘使尼各勒和马勒伯朗士老是讲自己，他们就不会成功！但是在亨利三世的朝代， 一位乡下绅士——他是愚昧时代的学者、狂热信徒中的哲学家，他在自己的名义下，描 绘了我们的弱点和疯狂言行——是一个永为人们所爱的人。
[26]通行本是这样开始的：
这个问题的解答是很容易的。人们看到非常的物理效果；有些坏蛋就把这些效果 冒充神迹。人们看到月圆时疾病就加多，而一些傻瓜相信寒热加重是因为月圆之故。 一个生病将愈的人吃了虾，第二天觉得身体好得多，就作出结论：虾有清血之功，因为 煮熟了，虾是红的。
[27]通行本增补：
帕斯卡先生大有道理地说：人兽之分在乎人争取同类者的同意；而正是这种欲望， 成为才能与道德之母。
[28]最后这句在通行本中是不同的：
人们把帕斯卡认为疑窦、随笔记在纸上的思想当作规律。我们不应该将他自已都 会驳斥的东西视为论证。
在1742年的版本里增了一篇附录，其中有对帕斯卡的批评16条，分作2组，每组8 条丨我们把它们编为五十八到七十三：
五十八“倘使没有‘诗人’这块招牌，人们就不会度过一生去精研作诗；倘使没有 ‘数学家’这个头衔，人家也不会成为数学能手；但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就无需乎招牌。”
照此说法，难道有一项职业，有一种突出的才能、而且表现得很好，却都是不好的 事么？维吉尔、荷马、高乃依、牛顿、德?洛比达勒侯爵*都揭出了自己的招牌。谁在 艺术中有所成就，又能被别人知道，那真是幸福啊！
五十九“人民的意见是健康的：誓如说，他挑选了娱乐和命运，却非诗歌，
等等 ，，
这样说来，仿佛人们向人民建议玩球或吟诗了。不！那些器官生得粗糙的人就追 求不花脑筋的娱乐；那些情感比较细腻的人就要求比较优雅的消遣：要大家活下去才 对啊。
六十“即使宇宙战胜了人，人还是比战胜他的宇宙来得高责，因为他知道自己要 死了；可是，宇宙丝毫不知道自己对于人的优势。”
这个“高贵”有什么意义啊？譬如说，我的思想和太阳的确不是一样的东西；然而， 是否很好地证明了 一只动物因为有了些思想，就比养育万物的太阳来得高贵呢？是否 由人来决定这些呢？他既是审判者，又是当事人。有人说，某件作品比另一件作品来
^德?洛比达勒（1507—1573年），法国资产阶级人文学家。
得高明，因为做它的工人花了更大的精力，因为更有用；然而，是否造物主捏出一只高 约五法尺，或者善于思辨，或者不善于思辨的小动物，比创造太阳来得省力呢？对于世 界来说，谁是最有用的，这只小动物还是这颗照耀许多星球的太阳？而且，究竟在什么 地方，一个脑子所容纳的各种意见会胜于物质宇宙呢？
六十一 “让人们选择人们所愿意的境遇，而这种境遇具备着可能令人满意的一 切幸福和一切快乐；倘使有一个被安置在这种环境里的人，无所事事，也没有消遣，只 让他反躬自省，那么，这种奄无生气的真福他是不会忍耐的。”
人们怎样能够把一切幸福和一切快乐集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却让他无所事事, 也没有消遣？这儿岂非一个很显然的矛盾么？
六十二 “让一位国王孤零零一个人，毫无官能上的欢娱，也没有精神上的照顾， 无伴无侣，从从容容只想自己，那么，人们就会看到这位国王觉得自己是一个充满苦楚 的人，他感到苦楚无异乎旁人。”
老是同一的诡辩。一个正在思想的国王并非无所事事；但是，倘使他只想到自己， 只向自己说我统治着”，而不想别的，那他就是一个白痴。
六十三“一切不承认耶稣基督的宗教显然都是假的宗教，而对于它，神迹毫无 用途o ”
什么是神迹？不管人们对它有什么看法，这是惟有上帝方能干的事情。照上面的 说法，人们就要假定上帝能够为了支持一种假的宗教而创造出神迹来Q这事很值得深 入研究，这些问题中每一个都能写成一部书。
六十四“这是说：‘相信教会，，却没有说：‘相信神迹，，因为后者是自然的，前者 却不是。一个需要神的诫命，另一个却不需要。”
这儿，我想，有矛盾。一方面，在某些情况下，神迹是无能为力的；而另一方面，人 们应该相信神迹，它是这样有说服力的证据，简直就用不着提出这个证据来。这就确 实说出了赞成和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