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5)

虽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恶或更有罪的事了。
“让世界自成其为世界好了!别指摘它!”
“让愿意阻塞,和剜刺,和剐割,和剥削人民的人随他的便好了:别指摘它!由此他们
愿意学习放弃了这世界。”
“为你自己的理由——你应当阻塞和闷闭了你自己;为这世界的理由——因此你会学习
放弃了这世界。”
哦,我的兄弟们哟,击碎,击碎了那些虔信者之陈旧的榜!撕碎了这些愤世嫉俗者的格
言——
十六
现在人民在一切黑暗的小道上低语:“博学的人忘记了一切强烈的贪求。”
我看这新榜甚至于高悬于市场之上:“智慧使人倦怠,无物有一刻的价值,你不应欲
求!”
哦,我的兄弟们哟,为我粉碎,为我粉碎了那种新榜!厌世者和死之说教者和狱吏将它
高悬起来;因为看哪,它也是一种对于奴隶的箴言!
因为他们学得坏,不是学到好处,学习一切都太早也太急;他们吃得很坏:所以们他的
胃腑受伤了!他们的心便是一种损伤的胃:它劝造着死!真的,我的兄弟们哟,心便是一个
胃!生命是一派快乐的源泉,但对于损伤的胃,那悲愁之父,在他们心中说话的人,一切泉
水,都是有毒的。
求知:在有着狮子的意志的人,那便是快乐!但对于自己仅仅是被意欲的人则成为倦
怠,一切的浪涛都对他戏弄。
弱者之本质总是如此:在路途上迷失了自己。最后他们的倦怠发问:我们出发到何处去
呢?一切都是一样!
人在他们的耳边这么讲说,他们最喜欢:“无物有价值!
你们不应当意欲!”但那是一种对于奴隶的箴言。
哦,我的兄弟们哟,查拉斯图拉临到了一切行路倦怠者如同一阵新爽的暴风:他将使许
多鼻子打喷嚏!
我的自由的气息甚至于透过墙壁而到监狱里,到一切禁锢的精神!
意欲解放人!因为意欲便是创造!我如是教人。唯一的你们应当学习的,只是创造!
你们应当从我最先学习的也只是学习法,优良的学习法。——让有耳朵的人听着吧!
十七
这只船停泊在这里——它要到那边去,或者到虚无——
但谁愿意进到这种“或者”去?
你们中无一人想乘这死之船舶!那么你们如何会倦怠于世界呢?倦怠于世界么!甚至你
们也没有从大地引退!我觉得你们更贪恋大地,更爱着你们自己的大地之倦怠!
你们下延着嘴唇不是徒然的了:——其中仍然有着一种渺小的尘世的愿望,在你们的眼
睛里,——不是浮着不可忘却的世俗的欲望之云影的吗?
在大地上有许多优良的发明,有些是有用的,有些是快乐的:为此大地是很可爱的。
有许多如是的发明,如同妇人的乳峰一样:同时是有用,同时是快乐的。
但你们厌世的人们哟,你们大地之懒惰者!应当有人用鞭子鞭策着你们!应当有人用鞭
子再使你们的两腿活泼。
假使你们不是为大地所厌弃的残废而耄老不幸者,那么你们便是巧黠的懒汉或贪食者,
潜行的,夜之徘徊者。假使你们不愿意欣快地奔跑,那么你们应当死灭!
查拉斯图拉如是教人:人不当求为不可治愈者的医生,所以你们应当死灭!
但作一个结束,比写一篇新诗必需更大的勇敢:这是一切的医生和诗人所知道的。
十八
哦,我的兄弟们哟,有着倦怠所铸成的榜,有着腐败的迟怠所铸成的榜:虽然他们的说
话是一样,它们却要求被听得两样。
看着这里这个凋毙的人!他距离他的鹄的仅仅咫尺;但他倦怠得固执地在尘土中躺下
了,这勇敢的人!
他以倦怠而呻吟于道路,于大地,于鹄的,于他自己:他将不能再前进一步了,这勇敢
的人!
现在太阳烧燃在他上面,狗子们在舐他的汗:但他们固执地躺在这里,宁愿渴死!
离他的鹄的仅咫尺,而愿意渴死!真的,这个英雄,你们必须倒拖着他的头发到他自己
的天国。
但是他仍然让他躺在他所躺下的地方,睡眠是个抚慰者可以带着冷的,淅沥的雨滴临到
他。
让他躺下直到他自己醒来——直到他自己弃绝了一切的倦怠,直到他的倦怠彻底教训了
他!
我的兄弟们哟,只注意呵退了他身边的狗子们,懒怠的狐群和一切雍容的毒虫——
一切“受过教育”之成群的毒虫,他们饮宴着一切英雄的血汗!
十九
我划一个圈圈和神圣的界在我的周围;我登山越高,跟我的人越少:我建立了永久神圣
的山系。
哦,我的兄弟们哟,无论你们同我升登到何处,留心着,恐怕一种寄生虫也附在你们的
身上!
一种寄生虫:那是一种蛀虫,一种爬行而畏缩的蛀虫,它用力吮吸你们隐秘着的创口和
伤痕。
这便是他的狡猾:它猜道了在什么时候升登的灵魂倦怠:在你的烦恼和厌恶里,在你的
敏感的谦卑里,它建筑了他的可憎恶的巢。
在强毅者疲弱,高贵者柔和的地方——那里,它建筑了他的可憎的巢;寄生虫寄生在伟
大者有着微小隐秘的创痕的地方。
什么是一切存在之最高尚者,什么是一切存在之最低卑者?寄生虫便是最低卑者;但越
是高尚者越是喂养了寄生虫。
因为有最长梯子的灵魂,能降到最深的地方:他如何能免于寄生虫的寄生呢?
最丰裕的灵魂,在本身中能向前奔跑和遨游。最贫乏的灵魂则为快乐而将自己投于偶然
之中!
存在之灵魂投入于生存;占有之灵魂寻求达到愿欲和渴望:——
灵魂从自己逃脱,又在更大的范围中追及了自己;对于最智慧的人,最易为愚昧所引诱。
在最自爱的灵魂的心中,万物有自己的逆流和顺流,有自己泡沫,有自己的洪涛:——
唷,最高迈的灵魂如何能免于最恶的寄生虫的寄生?
二十
哦,我的兄弟们哟,我是残酷么?但我说:已经倒的,应当把它推落!
今日的一切——已经坠落而残败;谁愿保持它?但我却愿意把它推落!
你们知道石头滚过峭壁的快乐吗?看着吧,今日的人类,如何地正滚到了我自己的绝壑!
哦,我的兄弟们哟,我是更伟大的演奏者的序曲!一个例子!也照着我的例子做吧!
你们不教他飞腾的人,我请你教他——更快地坠落!
二十一
我爱勇士;做一个剑客还不足,——人必须知道对谁使用了宝剑!
自持和离开,那当是更伟大的勇敢,所以人当为更有价值的仇敌而自重!
你们只当有可憎恨的仇敌,而不当有可蔑视的仇敌:你们当骄傲于你的仇敌。我已经如
是教训过你们了。
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当为更有价值的仇敌而自重!你们必须从许多事情离开——
尤其是从许多贱氓离开,他们以关于人民和民族的喧声絮聒在你们的耳边。
拭目以看他们所谓的“赞”和“否”吧!那里越对的,越错。谁观看了也会暴怒。
观看,和拔出刀子来——在这里两者都是一回事:所以快离开了到森林里去!并将你们
的宝刀收鞘。
走你们的路吧!让民族和人民走他们的路,——真的,黑暗的路,没有一点希望的微光!
那里让商人们去统治吧,那里一切仍然灿烂的是商人们的金子。已不再是帝王的时代:
今日之自称为人民者已不当有帝王。
看看这些民族吧,他如何恰如商人们的作为:他们从各种垃圾堆拾取蝇头之利!
他们互相陷害,互相欺骗,他们名之曰“情谊”,哦,古代是可祝福的,那时人民自己
说:“我将做民族的支配者!”
因此,我的兄弟们哟,优良者当支配,最优良者也意欲支配!有着与此不同的教言的地
方,那里便缺乏最优良者!
二十二
假使他们的面包不值什么,唉!他们哭求什么!他们的生命维持才是他们的当得的消
遣!他们的生命将是艰难的。
他们是食肉兽:在他们的工作之中——便有着劫掠,在他们的获得之中,——便有着欺
骗!因此,他们的生命将是艰难的。
他们应当成为更佳的食肉兽,更精敏,更伶俐,更像一个人:因为人是最佳的食肉兽。
人类曾经掠夺了一切动物的道德:所以在一切动物中人类是有着最艰难的生命。
只有飞鸟仍然超过了人类。假使人类学习了飞腾,唔,他的劫掠之欲望能飞到什么高度
呢!
二十三
我但愿男人和女人是如此:男子适于战争:女人适于生育;但两者却适于以头和两腿跳
舞。
其间没有跳舞的日子是一种损失。没有带来欢笑的一切真理都是虚伪!
二十四
注意着你们的婚约,别是一种不良的婚约!你们订约太匆促了:所以,随后便是婚姻之
破裂!
但婚姻之破裂强于婚姻之屈服和婚姻之欺骗!——一个妇人如是对我说:“真的,我破
弃了婚姻,但当初是婚姻破弃了我!”
我看出了怨偶是最仇恨的:他们以全世界作代价使每个人都不再独自前行。
为那原故我愿正直的人们互相告语:“我们相爱:让我们注意如何维持我们的爱!或者
我们的誓约是一个错误吗?
给我们一种条件和一种小结婚,我们可以看看我们是否可以适合于伟大的结婚!匹配总
是一件大事。”
我如是劝告一切正直的人们;假使我劝告而且说着别的,那么我对于超人和一切未来的
爱是什么呢?
哦,我的兄弟们哟,不单是驱策你们自己向前,且驱策着你们自己向上,因此婚姻之花
园会帮助你们!
二十五
在古代的种族中生长起来的智人,看哪,最后他寻求着未来之泉水,寻觅看新的种族了。
哦,我的兄弟们哟,不久新的种族兴起来,新的泉水奔注到深渊。
地震堵塞了许多泉水,引起很大的焦渴,但它也燃烧了内心的力和隐藏的事物。
地震使新的泉水涌出。在古代民族之颠覆之中,新的泉水也迸涌出来了。
无论谁叫出:“看哪,这里是为许多焦渴者而有的泉水,是为许多渴望的人们而有的
心,是要应用许多工具的意志:即刻许多人聚拢在他的周围。——即许多热望进取的人。
能命令的人必须服从——那是一种试炼!唷,那么长久的追寻,长久的猜详,长久的失
败,长久的学习,和长久的一再试炼!
我如是教人,人类社会是一种进取,一种长久的追寻,但它寻求一个支配者!
我的兄弟们哟,一种进取,没有条件!我请你们毁灭,毁灭了那柔心人和骑墙派的教言!
二十六
哦,我的兄弟们哟,在什么人身上隐伏着全人类未来的大危险?那不是在善人和正义者
的身上吗?——
因为那些人的心理感到而且说出:“我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善和正义,我们也有了善和
正义,悲哉,那些仍然在追求善和正义的人们!”
凡恶人所能做出的伤害,而善人的伤害却是最致命的!
凡愤世嫉俗者所能做出的伤害,而善人的伤害是最致命的伤害!
哦,我的兄弟们哟,从前有人看透了善人和正义者的深心,他们:“他们是法利赛
人。”但人民并不理解他。
善人和正义者也不能理解他,他们的心已被禁锢在他们的良心里。善人之痴愚乃是无底
的伶俐。
这是真理,善人必须钉死了自树其德的人!
但第二个人窥见了他们的国土,窥见了善人和正义者之国土、心情,他发问:“谁是他
们最仇恨的?”
他们最仇恨创造者,创造者破坏了旧的评价和评价之榜,这破坏者,那法律之破坏者—
—他们称他为罪人。
因为善人不能创造;他们总是没落的起始:——
他们钉死了写新评价于新榜上的人,他们为自己而牺牲了未来——他们钉死了全人类的
未来!
善人——他们总是没落的起始。
二十七
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也都理解这种教言了吗?理解了从前我所说过的“末后人”了
么——
在什么人身上隐伏着全人类未来的最大的危险?那不是在善人和正义者的身上吗?
我请你们粉碎,粉碎了善人和正义者!——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也理解这种教言了
吗?
二十八
你们从我逃开了吗?你们害怕了吗?你们为这种道而颤栗吗?
哦,我的兄弟们哟,当我吩咐你们粉碎了善人和正义者之榜,只在这时候我使人类航行
在崇高的海上。
直到现在,大恐怖,广阔的眼界,心中的疾苦,厌恶和呕吐,这些都临到了他了。
善人教你们以虚伪的海岸和虚伪的安全;你们诞生,抚育于善人的欺骗之中。一切都被
善人诬枉,歪曲。
那发见了“人类”的国土的人也发见了“人类之将来”的国土,现在你们当是我的水
手,勇敢而坚忍吧!
我的兄弟们哟,别失时机,学习着别失时机吧!大海上起了暴风雨,许多人寻求着你们
将他们救起!
大海上起了暴风雨:海中包有了万物。前进吧!你们勇敢的海上冒险家哟!
祖国算什么!推进我们的舵,直向我们的孩子们的国土所在的那边去!那边,风浪更
大,我们伟大的渴望的风浪哟!
二十九
“为什么这样坚硬?”有一天黑炭对金刚石说,“我们不是很亲近了吗”?
为什么这么柔软?哦,我的兄弟们哟,我如是问你们:你们不是我的兄弟们吗?
为什么这么柔软,这么顺从,和退让?为什么在你们的心中有这么多的否定和拒绝?为
什么有这么少的不屈于命运的色彩在你们的面貌上?
假使你们不愿成为反宿命论者而且不挠不掘,将来你们怎能将我战胜?
假使你们的坚强不能爆炸而割裂,而粉碎为碎片,将来你们怎能和我创造?
因为创造者是坚强的。并且你必须以那为幸福,即将你的手压在千载重荷之上,如同在
蜜蜡之上。——
必须以那为幸福,在千载之意志上书写,如同在铜板上书写,——其实是比铜板更坚
固,比铜板更高贵。唯有最高贵者是全体坚强。
哦,我的兄弟们哟,我挂这新榜在你们之上:“成为坚强者吧!”——
三十
哦,你,我的意志哟!你,一切需要的枢纽,你我的需要哟:免于我有着一切微小的胜
利吧!
你,我所谓命定的,我的灵魂之天命!你在我之内!你在我之外,为一种伟大的命运保
持着我吧!
我的意志哟,为你的最后,而爱惜着你的最后的伟大——使你可以在你胜利的时候而不
屈挠!不为自己的胜利所征服了的是谁呢?
唉,在沉醉的新晓,谁的眼睛没有变得昏黑?唉,有胜利的时候,谁的脚没有震颤踉
跄——不能站立!
有一天我可以在伟大的日午完备和成熟:完备和成熟如同灼热的矿石,如同闪电的云,
如同膨大的乳房:——
为我自己和我的最隐秘的意志而完备:一张弓热望着它的箭;一支箭热望着它的星!—

一颗星完备和成熟于它的日午,被毁灭的太阳之光箭在燃烧,射透,和祝福!
一轮太阳,一种不屈不挠的太阳的意志,准备在胜利的时候毁灭!
哦,意志哟!一切需要之枢纽,你,我的需要哟!为一种伟大的胜利而保持着我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新愈者

查拉斯图拉回到他的洞府之后不久,一天他从他的床上跳起来,可怕地叫喊,如同一个
狂人;就好像别的一个人仍然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查拉斯图拉继续如是叫喊,所以他的鹰
和蛇惊怖地看着他,附近洞穴和巢窟里的生物——飞的,走的,跳跃的,也都溜开了。但查
拉斯图拉如是说:
起来,我的幽深的思想哟,从深处起来呀,你久睡的大爬虫哟,我是你的雄鸡和晨光,
起来,起来呀!我的呼声,不久将叫醒了你!
张耳而听:听啊!因为我想听听你!起来!起来呀!这里有着足以使一切坟墓谛听的雷
霆!
擦去了你的两眼的惺忪,和一切幽暗,和盲昧!也用你的眼睛听着我:我的声音,甚至
于是生而盲者的明目散!
你醒来,你应当永远保持着清醒。那不是我的习惯从熟睡中叫醒了老祖母们;又告诉她
们再睡下去!
你自己移动,伸腰,和喘气了吗?起来!起来呀!你不应当喘气,只对我说话!查拉斯
图拉叫你,查拉斯图拉这无神者!
我查拉斯图拉,人生之辩护者,受苦之辩护者,循环之辩护者——我呼叫你,我的最幽
深的思想哟!
胜利哟,你来了,——我听见你来了!我的深处在说话,我将我的深处移到光明里!
胜利呐!来这里!给我的手——哈,啊哈哈!——荷荷,憎恶,憎恶,憎恶!唉唉!悲
哉!

查拉斯图拉刚说了这些话,他跌倒了,如同一个死人,如同死了一样,躺着很久。
但当他苏醒过来,面色惨白而战栗,并仍然躺着;很久,他不食,也不喝。这种样子继
续了七天;他的动物昼夜不离开他,除了鹰不时出外攫取食物。它将它所攫取的和掠得的放
在他的床榻上:所以最后查拉斯图拉简直躺在金黄,赤红的水果,葡萄,红苹果,甜菜,和
松楸之间了。在他的脚边,摆着两只羔羊,那是那只鹰很困难地从牧人那里抢来的”
最后,在七天之后,查拉斯图拉从床榻上起来,拿一个红苹果在手里,闻它,并觉得它
的味很香。于是他的动物们想着这是对他说话的时候了。
“哦,查拉斯图拉哟,”它们说,“现在你已经闭着眼睛躺了七天:你自己不再站起来
吗?
出了你的洞府吧:世界如同花园一样期待你。浓香馥郁的清风寻觅你;一切的溪水也欢
喜追随你。
自从你孤独地躺了七天,万物都渴望着你——出了你的洞府吧!万物都想做你的医生呢!
或者你有一种新知了吗,一种苦辛而悲哀的新知?你如同发酵面粉一样地躺着,你的灵
魂膨胀,出乎它的范围之外了。”
哦,我的动物们哟,查拉斯图拉回答,如是说下去,让我听听!听了你的言语,使我新
爽;在我看来,有着言语的地方,即有着如同花园一样的世界。
言语和音调如何可爱啊!言语和音调不是永远隔离的两件事物中间的游虹和桥梁吗?
不同的灵魂各有着不同的宇宙;每个灵魂对于别的灵魂乃是别的世界。
在最相似的物之间,错觉说着最巧妙的谎;最小的罅隙是最难度过。
在我——怎能有一种我外之我?我外本来什么也没有!但在听着音乐的时候我们忘记了
这个;多么甘甜的忘记啊!
人类可以在其中恢复的万物,不都是给予名称和音调了么?讲话便是一种可爱的愚昧;
因此人跳舞于万物之上。
音调之虚幻,和一切讲说,是如何地可爱!我们的爱,伴着声音跳舞于绚烂的虹彩之上。
——“哦查拉斯图拉,”这时他的动物们说,“在如同我们一样思想的人们看起来,万
物都在跳舞:它们出来,张开两手,欢笑,逃跑——并且循环。
万物方来,万物方去,存在之轮,永远循环。万物方生,万物方死;存在之时间,永远
运行。
万物消灭了,万物又新生了;存在之自身永远建造同样的存在的屋宇。万物分离而相
合;存在之循环对于自己永久真实。
存在念念相生;围绕着这之轨道,永远回环着那之星球。
任何一点皆是宇宙的中心。永恒的路是螺旋形的。”
哦,你们喋喋者和手风琴!查拉斯图拉回答,并且又微笑了。你们怎能知道在七天之所
必能完成了的!——
你们怎能知道那怪物爬到我的喉咙里并哽塞了我!但我咬下了它的头,并将它吐弃了。
你们——你们已经以那做一首歌曲了吗?但现在我躺在这里,仍然为那咬下和吐弃弄得
精疲力竭,仍然为我的自救而致病。
你们都观察了这之全部了吗?哦,我的动物们哟!甚至于你们也是残酷的吗?你们喜欢
看我的大苦痛如同人们一样吗?因为人是最残酷的动物。
自古以来,人类看出这是大地上最高尚的幸福:看悲剧和斗牛,和磔刑;当他发明了地
狱,看哪,那便是人类的地上的天堂。
当伟大人物叫喊,即刻渺小的人都跑向那里去,并伸着最贪欲的舌头。但他称那为他的
“慈悲”。
渺小的人,尤其是诗人——他如何热烈地在文字上控诉了生命!听听他,但别放过,听
听他在一切控诉中的贪欲!生命以炯眼征服了这样的生命的控诉者。“你爱我吗?”她这不
知耻者说:“待一会,我还没有功夫理你。”
人类对自己是最残酷的动物;在一切自称为罪人,为背负十字架者,为忏悔者的心中,
别忽视了他们在怨诉和控诉之中的纵欲!
我,我自己——因此我想做人类的控诉者吗?唉,我的动物们,我自来只知道人类心中
的最恶,对于他们心中的至善,乃是必要的。——
一切最恶的便是他的最善的权力,是最高创造者的最坚致的石头;所以人必须成为最好
也最坏:——
不是由于我被绑缚在这惨痛的火刑柱上,我才知道人类是最恶的,——乃是我叫喊着人
类没有叫喊过的叫喊:
“唉,人类的最恶也是十分渺小!唉,人类的至善也是十分的渺小!”
对于人类的大憎恶——那爬到了我的喉咙,并且阻塞了我。预言家所预言了的:“一切
都相似,无物有一刻的价值,智慧使人窒息。”——那也爬到了我的喉咙,并且阻塞我。
漫漫长夜,一种致命的倦怠,致命的悲哀,踉跄在我的面前,以打呵欠的嘴说话:
“你所倦怠的渺小的人类永远循环”——我的悲哀如是张口说,并蹩蹩着它的脚,并且
也不能安睡。
在我看来人类的大地成为坟墓;它的脑部下陷;在我看来一切生存着的都成为人类的尘
土,取为骨骸,成为一种霉烂的过去。
我的悲叹坐在人类的坟墓上,不能站起,我的悲叹和疑问日夜啁啾,哽咽,咬啮,和怨
言。
“唉,人类永远循环,渺小的人类也永远循环!”
从前我看见过他们的裸体,最伟大的人和最渺小的人,都太相似,太人类,——甚至于
伟大的人也太人类了!
甚至于最伟大的人也太渺小!——那就是我对于人类的憎恶!甚至于最渺小的也永远循
环,——那就是我对于一切存在的憎恶!
唉,憎恶,憎恶,憎恶!——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且悲歌而震栗;因他回忆到他的疾
病。于是他的动物们阻止他再往下说。
“别再说了,你新痊愈者!”——他的动物们说,出去吧,那里世界如同一座花园期待
你。
去到玫瑰花丛,蜜蜂之群,鸽子之群那里去!尤其是到歌唱之鸟禽那里去,从他们学习
了歌唱!
歌唱于新痊愈者最适宜;健康的人才可以谈话。当健康的人也想歌唱的时候,这时他比
之于新痊愈者更意欲着别的歌唱。”
“哦,你们多言者和手风琴,静静地!”查拉斯图拉回答并向他的动物们微笑。“你们
怎能知道我在七天之内我为我自己所求得的安慰呢!
我必须再歌唱——我为我自己求那种安慰和那种痊愈:
因此你们愿意作一首歌曲吗?”
“别往下说了”,他的动物又对他说;“你新痊愈者哟;最好你自己先预备了一具新的
竖琴。”
查拉斯图拉,因为新的诗歌是需要新的竖琴相伴奏的!
哦,查拉斯图拉哟,高唱而洋溢,以新的诗歌愈合了你的灵魂;俾你可以担负任何人所
没有的你的伟大的命运!
哦,查拉斯图拉,你的动物看透了你是什么人,并必须成为什么人。看哪,你是永久循
环的说教者——这就是你的命运!
你必须是教训这教理的第一人,——这伟大的命运怎能不是你的危险和疾病!
看哪,我们知道你的教理;万物永久循环,我们和万物一齐;我们已生存了无量次,万
物合我们一起。
你教人,有一种“生成之大年”,有一种大年中之巨人;
那必须如同一种沙漏永远翻新,永远流转。
所以一切那些年代在最伟大之处相似,也在最渺小之处相似,所以我们自己在大年中也
在最大之处,和最渺小之处相似。
哦,查拉斯图拉哟,假使你现在死了,看哪,我们也知道那时候你将如何对你说话:—
—但你的动物们还求你暂时不要死!
但愿你说话,无畏而自满,因为一种大的重负和压迫当脱离了你,你最坚忍的人!——
也如同肉体一样地速朽。
但是我所缠绕着的因果之纽带循环着,——它将再创造了我,我自己属于永久循环之因
果律。
我与这太阳,这大地,这鹰,这蛇,重新再来,——但不是一种新的生命,或更好的生
命,或相同的生命:
我永远成为这‘一致而同己’的生命重新再来,在最伟大和最渺小的事物之中再来教人
以万物之永远循环!——
再来讲说人类和大地之伟大的日午,再来向人类宣讲了超人。
我说我的道。我的道破坏了我:我的永恒的命运如是意欲,——我如同先驱者一样地死
灭!
现在已是向下者自己祝福的时候了。如是完结了查拉斯图拉的下降。”——
当动物们说了这些话,它们沉默着,想着查拉斯图拉会回答了什么。但查拉斯图拉不但
没有注意到它们的沉默,且闭着眼,平静地躺着,如同睡眠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入睡;因为
正在这时候,他的灵魂在默想。但这蛇和这鹰当它们看出他如是宁静,为尊重他周围的这伟
大的宁静,它们小心地退开了。
第八卷
最丑陋的人
查拉斯图拉又走过了群山和森林,寻觅又寻觅,终于无处寻觅到他所寻觅的人——那感
到大绝望而叫喊求救的人。在路上他心中快活而感谢。他说,“今天万物如此美好,已将今
天所开始的不良的早晨修正了。我寻到何等新奇的对谈者!
现在我要长久咀嚼万类的言语,如同咀嚼良好的谷粒;我的牙齿将它们磨红和磨碎直到
它们如同乳一样地流到我的灵魂里!”——
但当路途绕过了山岩,即刻景象又变了,查拉斯图拉走到了死之国土。这里高耸着黑色
和紫色的悬石,没有草木,没有鸟雀的声音。那是一切动物,甚至于猛兽所绝迹的的峡谷,
只有一种可恶的,臃肿的,惨绿的毒蛇的种族没死在这里,当它们老惫了的时候。因此牧人
们名这为“死蛇之谷”。
查拉斯图拉又浸沉在黑暗的回忆里,因为以前他好像曾到过这样的峡谷。一种沉重压在
他的心上,所以他走得缓慢了,越更缓慢,最后他站立着。但其后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一
种东西,坐在路旁,似人非人,总之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看见了这样的一种东西,他即
刻感到了大羞辱。他的头发根都愧愤得发红了,他侧视着一边并举起他的脚正要离开这个不
祥的地方。但这死寂的旷野发声了;从地下发出一种声音,幽怨和悲鸣,如黑夜中被堵塞了
的流水的幽怨和悲鸣;最后它成为一种人的声音,人的说话如是呼叫:“查拉斯图拉!查拉
斯图拉!解答!我的谜!说罢,说罢!什么是对于见证人的复仇?我诱你转来;这便是平滑
的冰!看看罢,看看罢,你的骄傲不会折断了腿呀!
你骄傲的查拉斯拉图哟,你以为你智慧!那么解答了我的谜罢,你善于解谜的人!这谜
就是我,说吧,我是谁?”
查拉斯图拉听了这些话,心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慈悲克服了他:他即刻跌倒如同长
久抵抗了伐木者的橡树,突然地,沉重地,甚至于使想推倒了它的人们都吃惊。但即刻他又
从地上站起来,他的面貌变得严肃了。
“我很知道,”他说,带着一种钝浊的声音,“你是上帝之刺杀者!让我走罢。
你最丑陋者哟,谁看见你,透彻地看见你,那使你难堪,你对这种见证人复仇!”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且就要离开;但这“四不像”抓着他的衣裾之一角又开始怨忿和申
说。“住下!”他说。
“住下——别走开!我猜透是什么斧头将你砍倒在地上。
哦,查拉斯图拉哟,祝贺你,你又站起来了!
我很知道,你最明白上帝之刺杀者是如何。住下,坐在我的旁边,这当不是徒然的。
除了你,我去寻觅谁呢?坐下罢!但别看我!尊重我的丑陋罢!
他们逼迫我!现在你是我的最后的逃避所。并不是他们的仇恨,并不是他们的逮捕!
唷,我嘲弄这样的逼迫,我骄傲而欢喜!
自来最被逼迫的人们不都是成功了么?越逼迫人的人越容易追随别人!但那是他们的慈
悲——
我为逃避了他们的慈悲,才逃来觅你。哦,查拉斯图拉哟,保护我罢,你,我的最后的
避难所,你是唯一看出了我的人!
你看出刺杀者是如何。住下!假使你要去,你急躁者,那么别从我的来路去。那不是好
路。
你嗔怒我么,因我拉长说了这多话?甚至于我劝告你?但我要你明白,那是我,这个最
丑陋的人。
——他有着巨大、沉重的足。我所到的地方,道路都是坏的。我踏着一切的路到死和荒
芜。
但你沉默地从我旁边过去,你害羞,——我看得很明白:
因此我知道你是查拉斯图拉。
别的人但愿给我以他的安慰,他的慈悲,在言语和态度上。但为那我还不够为一个乞
丐;这你很明白!
我太丰富,丰富于伟大的,可怕的,最丑陋的,最不可言说的!哦,查拉斯图拉哟,你
的羞耻,使我光荣!
我很困难地从慈悲之压迫中逃出,——我可以觅到现在唯一教训着慈悲是唐突,是专擅
的人,——即你自己,哦,查拉斯图拉哟!
无论是上帝的慈悲,是人类的慈悲,那总是对于谦恭的袭击。不援助比去救济的道德更
高贵。
但现在慈悲被一切末屑的人称为道德:——他们不知尊敬伟大的不幸,伟大的丑陋,伟
大的失败。
在一切这些之上我窥望着,如同一只狗窥望着锦羊之群的背部。他们都是末屑的,有良
好的毛,良好的意志的顺民。
如同鹭鸶昂头沉思,蔑视地俯临着浅湖,我也如是望着灰色的小浪和意志和灵魂之前后
推拥。
好久以来,末屑的人民即是公理的专擅者:因此最后他们也成为强权的专擅者;——现
在他们教人:‘只有末屑的人民所谓的善才是善。’
现在只有从他们中起来的说教者所说的才是真理,他是末屑人民的新奇的圣人和辩护
者。他自己说‘我——便是真理’。
很久以来,傲慢者助长了末屑人民的矜骄——他教训了不少的错误,当他教人:‘我—
—便是真理’。
傲慢者得到礼貌的回答了么?——哦,查拉斯图拉哟,但你从他的旁边过去,并说:
‘否!否!第三个的否!’
你警告人关于他的错误;你是第一人提防了慈悲!——不是一切人,不是无一人,乃是
警告了你自己和你的同类。
你以伟大的受苦者的羞耻为可耻;真的,当你说:‘从慈悲降下来一片浓重的黑云,小
心啊,你们人们!’
当你教人:‘一切创造者都是坚强的,一切伟大的爱超出他们的慈悲之上’:哦,查拉
斯图拉哟,在我看来,你是多么准确的气候之征兆!
但你自己——也警告着反对你自己的慈悲罢!因此许多人正来觅你,许多受苦的,怀疑
的,失望的,盲昧的,冷冻的人们。
我警告你也反对你自己。你曾经猜透了我的最善,最恶的谜,即我自己,和我所做过
的。我知道那将你砍倒了的斧头。
但他——不能不死:他以无所不知的眼睛观看,——他看见人类的深处,看见一切他的
隐秘的耻辱和丑陋。
他的慈悲不知耻:他爬到我的最污垢的角落。这最明察,最深入,最慈悲的人不能不死。
他看见我:我愿对这样的一个见证人复仇——否则,我自愿死掉。
上帝明察一切和人类:所以他不能不死!这样一个见证人不死,是人类不能忍受的。”
最丑陋的人如是说。但查拉斯图拉站起来,并预备走开:
因为他在脑腹的深处他感到凄冷。
“你四不像哟,”他说,“你警告我别走你的路。我以赞美我的路感谢你罢。看罢那里
是查拉斯图拉的洞府。”
“我的洞府广大而深邃有着许多角落;那里,隐居的人觅到了他的最隐僻的地方。紧接
着洞府,有着爬行的,飞翔的,跳跃的生物们的一百处洞窟和小道。
你将你的投掷出来,你不在人们和人们的慈悲之中生活了么?好罢,如同我一样!你将
从我学习;惟有实行者才能学习。
先同我的动物们谈话!最骄傲的动物和最智慧的动物,它们会是我们两人的适当的顾
问!”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走开了,比以前更沉思也更迟缓;
因为他问自己许多事情,而不知如何回答。
“真的,人类是如何地贫乏,”他心里想着。“如何地丑陋,如何地哮喘,如何地充满
了隐秘的羞耻!
他们告我人类颇自爱。唷,这种自爱必是何等的伟大!有多少反对了自爱的侮蔑!
但这个人自爱甚至于如同自己蔑视,——他是一个伟大的爱者和伟大的蔑视者。
我还没有看到彻底蔑视了自己的人:彻底蔑视甚至于是高尚。唉,我听见了他的叫喊
的,或者便是这种高人罢?
我爱伟大的蔑视者。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种东西。”——
自愿的乞丐
查拉斯图拉离开了最丑陋的人,他觉得凄冷而且孤寂:因为凄冷和孤寂的思想起于他的
心中,所以他的四肢也冰冷了,但当他行走又行走,上山又下山,有时候经过了碧绿的草
地,也经过了溪水已经干涸了的荒旷的沙沟,他又忽然变得更温暖和更快活。
“我碰到什么了?”他问着自己,“一种温热而活泼的东西鼓舞我;那东西必在这附近。
我已经不孤弱了;不相知的伙伴和兄弟们遨游在我的周围;他们的温热的呼吸轻触着我
自己的灵魂。”
但当他周围侦察要寻觅他的孤寂之慰藉者,看哪,有许多牝牛站在高丘上,越临近他
们,使他的心情越温暖。但这些牝牛好像在热心地听人演说,并不理会有人来到。查拉斯图
拉再往前进,于是他分明地听到有人在牝牛中间说话;显然地牝牛们的头都向着说话的人。
查拉斯图拉跑上去将牝牛们驱散;因为他恐怕有人在这里受害,那不是牝牛之慈悲所能
救济的。但他揣测错了;因为,看哪,那里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好像正在对那些动物们讲
演,一个和平的人,一个山上的说教者。“你在这里寻求什么呢?”查拉斯图拉惊讶地叫起
来。
“我在这里寻求什么?”他回答:“同你一样,你这扰乱和平者;那就是说,我寻求大
地上的幸福。
“为那目的,我喜欢从这些牝牛学习。我告诉你,我已经和它们说了半早晨的话,现在
大约它们要答复我了。为什么你驱散了它们呢?
除非我们改变而成为牝牛,我们将不能进到天国。因为我们应当从它们学习:反刍。
真的,人得到全世界而不反刍,那又有何益?他当不能弃绝了他的悲愁。他的伟大的悲
愁:现在那叫做憎恶!现在谁的心,的嘴,的眼都不是充满了憎恶呢?你也一样!你也一
样!但看看这些牝牛!”
这山上的说教者如是说,并转而看着查拉斯图拉——因他以前是和蔼地注视着牝牛的—
—:这时候他又掉换了话头。
“我同他说话的这人是谁?”他惊叫着并从地上跳起来。
“这是没有憎恶的人,这是查拉斯图拉,这是大憎恶之克服者,这是查拉斯图拉的眼,
的嘴,的心。”
他如是说,同时眼光洋溢着,吻着查拉斯图拉的手,好像突然从天外得到了赠礼和珠宝
的人。但牝牛们凝视着这一切而且惊奇。
“别说我罢,你奇异的人;你可爱的人哟!”查拉斯图拉说并抑制着自己的柔情,“最
先说说你自己!你不是曾抛掷了伟大财富的自愿的乞丐么?
他以财富和自己的富裕为可耻,他逃到赤贫者那里,以他的丰裕和好心赠贻了他们。但
他们不接受他。”
“他们不接受我,”自愿的乞丐说,“真的,我看你很知道。
所以最后我走向动物,走向牝牛们去。”
“那么你当知道适当地给与比适当地夺取是如何的困难,”查拉斯图拉说,“并且这乃
是一种技艺,——慈爱之最后的,最精的,卓越之技艺。”
“尤其是在现在,”自愿的乞人回答:“在现在,一切卑贱的,都成为叛逆,而不易接
近,并且自己走着自己的傲慢的道路。
真的,你知道,大的,恶的,长久的,漫延的,流痞和奴隶的叛乱的时代已经来到:那
叛离扩大又扩大!
现在一切的恩惠和末屑的赠贻激怒了卑贱者;大富裕者都警备着罢!
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滴沥者,如长颈大腹的瓶:——这瓶就随时都可以被人打断。
空虚的贪婪,乖戾的嫉妒,愤怒的复仇,庸俗的矜骄;一切这些都跳到我的眼前。穷人
是有福的,这已不再真实。天国乃是与牝牛同在。”
“为什么天国不与富人同在呢?”查拉斯图拉试探地问,同时驱散了亲切地嗅着这和平
的人的牝牛们。
“你为什么试探我?”那人回答,“你比我还明白。哦,查拉图拉哟!谁驱使我到赤贫
的人那里去?那不是因为我憎恶最恶富的人们么?
我怀着冷眼和厌恶的思想,憎恶有罪的富人,他们从污秽中拾取微利,——憎恶恶臭冲
天的这些贱氓。
憎恶这些镀饰的,虚伪的贱氓,他们的祖先是扒手,是食腐肉之鸦,是有着与娼妓无别
的怨怒而淫荡而懒怠之妻的拾破褴者。
上层社会是贱氓,下层社会也是贱氓,现在贫与富是什么!我不知道那种区别——于是
我逃离得更远,更远,更远,直到我到了牝牛们这里。”
这和平者一面说,一面喘息而流汗:所以牝牛们又惊奇了。但查拉斯图拉仍然微笑望着
他的脸,——并且沉默地摇着他的头。
“你山上之说教者,当你说着这么剧烈的言语,你自己太兴奋了。这样的剧烈并不是你
的口也不是你的眼所做得出的。
我想也不是你的胃!一切所谓的暴怒和仇恨和嗔怒也和你的胃不能相容。你的胃要求是
柔软的东西:因为你不是一个屠户。
在我看来,你好像一个素食者,一个食植物和树根的人,或者你咀嚼谷粒。但一定地,
你有你的享乐,你喜爱吞蜜。”
“你猜透了我!”这自愿的乞丐回答,心情也轻爽了。
“我喜爱蜜,我也咀嚼着谷粒;因为我寻求着有着甘美的味,它呼吸芳洁的东西,也是
需要时间的东西,为温柔的怠惰者和懒汉,那会是一天的工作和一月的工作。
真的,牝牛们是卓越的;它们发明了反刍并躺在太阳光中。它们也禁戒一切使心情沉重
的思想。”
“好罢,”——查拉斯图拉说,“你也该看看我的动物们,我的鹰和我的蛇,——现
在,大地上还没有它们的同类。
看哪——那边是到我的洞府的路:今晚做我的宾客,并同我的动物们谈谈动物们的幸
福——
直到我归来。因为现在一种求教的叫喊使我匆遽地离开了你,你也当在我的屋子里觅到
了新鲜的,冰凉的,蜂房之金蜜,尝尝那蜜罢!
你奇异的人,你可爱的人哟,现在离开了你的牝牛群罢——即使对于你很是难堪,因它
们是你的最热心的朋友和教师。”
“但有一匹牝牛是我所最爱的,”自愿的乞丐回答。“哦,查拉斯图拉哟,你比一匹牝
牛更温良更可爱。”
“离开,离开罢!你无用的谄媚者!”查拉斯图拉戏谑地叫出,“为什么你以这样的赞
美,这样的谄媚之蜜语唐突我?”
“离开,离开罢!”他又叫起来,并向这温和的乞丐举起了手杖。但他已迅速地走开了。
影子
刚刚这自愿的乞丐匆忙地走开,查拉斯图拉又孤独了。这时他听到后面一种新的呼声:
“站住!查拉斯图拉,等一会!那是我,真的,哦,查拉斯图拉哟,那是我,你的影子
呀!”但查拉斯图拉没有站住;因为在山上的拥护和嘈杂,使他忽然变得激怒了。“我的孤
寂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说。
“真的,那太多了;这山上的蜂群;我的王国已不是在这世界;我需要新的群山。
我的影子叫我么?我的影子算什么呢!让它追赶我!我愿意——逃离了它!”
查拉斯图拉心里如是说,且向前奔跑。但影子紧迫着他。所以那时有着三个奔跑者,一
个跟一个,——即最先,自愿的乞丐,其次,查拉斯图拉,第三,他的影子。但他们跑了不
久,查拉斯图拉渐渐觉到了他的愚蠢,他即刻消去了激怒和憎恨。
“什么!”他说,“最突然的事不是总发生在我们老隐士和圣人们之间么?
真的,我的愚蠢曾经在群山中长大了!现在我听见六支老傻子的腿紧相追赶!
查拉斯图拉当恐惧于他的影子么?我想,它究竟比我有着更长的腿。”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心与眼充满了欢喜,静静地站着,并急遽地转身——看哪,以此他
差不多将他的影子摔倒在地上,他的影子如此紧随着他的脚踵,他是如此的软弱啊。查拉斯
图拉严肃地观察了这影子,他好像被一种突然出现的,这么细瘦,黧黑,空廓,凋敝的这跟
随者的样子所震惊了。
“你是谁呢?”查拉斯图拉热烈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你自称为我的影子?你并不使我喜欢。”
“原谅罢,”影子回答,“那正是我;假使我不能使你喜欢——那末,哦,查拉斯图拉
哟!我赞美你和你的优良的赏味。
我是一个漫游者,曾跟随着你的足踵行之;总是在走路,但没有鹄的,也没有归着:所
以我虽然不是犹太人,也不是永久,但已无异于永久温游的犹太人。
怎么?我必须永久在走路么?必须被一切大风吹卷,无定,四方飘零么?哦,大地呀,
你对于我未免长得太圆了!
我曾经落在一切平面上,如同倦怠的沙土,我熟睡在一切镜子和玻璃窗上:从我拿去一
切,没有一物给我;我渐渐淡薄。我差不多成为一种幻影。
哦,查拉斯图拉哟,我追随着你游历得很久;虽然我从你隐匿了我自己,我仍然是你的
最良的影子:你所在的地方,也有我。
我和你漫游于最遥远,最冷酷的世界,如同自愿憧憬于冬天的屋顶和雪上的幽灵。我和
你深入一切的禁地,一切最坏和最远的地方:假使我有着所谓的道德,那就是我不惧怕任何
的禁制。
我和你粉碎我的心所敬重的;我推倒了一切的界石和偶像;我追逐了最危险的愿望——
真的,我横跨过一切的罪恶。
我和你都不有学会信仰了,言语和价值和伟大的名号。当魔鬼丢掉了他的皮,他的名号
不也剥落了么?因为那也是皮。
或者恶鬼的自身也就是一张皮。
‘无物是真实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如是对我自己说。我投掷身心没入最冰冷的水
里。唷,因此要如此我常常如何地裸立在那里,如同赤色的蟹。
唷,我的一切善,一切羞耻,一切对于善的信仰,都到何处去了!唷,从前我所有的欺
诈的天真,善人之天真与善人之高贵的虚伪都到何处去了!
真的,我常常紧跟着真理之脚踵!真理之脚踵踢着我的头。有时候我想着我说谎,但是
看哪!只在这时候我击中了——真理。
许多事情对我启示!现在我不理会了。我所爱的已不存在,——我如何还爱我自己?
‘如我之所爱而生活,否则即完全不生活’!我如是意欲;甚至于最神圣者也如是意
欲,但是,唉,我如何还有着我所爱的?
我还有鹄的么?还有我的帆所推向的港湾么?
还有一阵好风么?只有知道向着何处航行的人,才知道好风,知道于他有益的顺风。
留下给我的是什么呢?一种倦怠而焦躁的心;一种不安定的意志;飘忽的翅膀;一种破
折的脊骨。
这寻觅着我的家;哦,查拉斯图拉哟,你知道么这种寻觅觅着了我;它吞灭了我。
‘何处是我的家?’我询问而寻觅,已经寻觅,而没有觅到,哦,永乐的去处,哦永久
的无处,哦永久的——徒然啊!”
影子如是说了,查拉斯图拉为他的话而绷着脸。“你是他的影子!”最后他恳切地说。
“你自由的精神和漫游者哟,你的危险颇不小!你有很坏的白天:注意更坏的夜晚不要
再来罢!
对于你这样无所归着的人们,好像监牢才是幸福。你看过被俘获的罪人怎样睡眠了么?
他们安静地睡,他们享受他们的新的安全。
提防着吧,恐怕最后,一种褊狭的信仰,一种无情的,酷烈的盅惑俘获了你!因为一切
褊狭而固定的,现在正诱惑你,试探你呢。
你失去了你的鹄的了。唉,你怎能摆脱而忘却了那种损失?因此——你也失去了你的进
路!
你可怜的漫游者和感伤者,你怠倦的蝴蝶哟!今晚你想有一个休息的处所和一个家么?
假使愿意,那么到我的洞府里去!
那边是到我的洞府的路。现在我就要快离开你。如像一个影子已经附在我身上了。
我愿独自一人奔跑,使我的周围又变得光明。因此我必须走得很远而且快乐。但在晚
间,在那里和我跳舞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日午
查拉斯图拉又继续奔跑,但他没有觅到任何人,他仍然孤独,永远只觅到了自己;享受
而留下了自己的孤寂,想着的好思想,一点钟一点钟的过去了。但当日午的时候,太阳照射
在查拉斯图拉的头上,他经过一株盘缠错节的古树,为葡萄藤的热爱的拥抱而隐藏了自己,
以此正对着这漫游者,成熟的葡萄,累累高悬。他忽然觉得口渴,想摘食葡萄呢。刚伸出了
手,他又想起别的事情——他想在这日午的时候,躺在树旁睡眠。
查拉斯图拉随即躺下;在缤纷绿草的宁静和神秘之中,他忘记了口渴且熟睡了。因为如
同查拉斯图拉箴言之所说:“此一事比别一事更必要。”只是他的眼睛仍然睁着:——它们
不倦怠观赏和欣羡这古树,这葡萄藤之爱情:但在睡梦中查拉斯图拉如是对自己说:
注意!宁静罢!现在世界不是成为美瞒了么?什么事情对我发生了呢?
睡眠在我身上跳舞,如同一阵薰风,不可视见地跳舞在微漾的海上,轻飘,如同羽毛一
样的轻飘。
它不使我闭眼,它使我的灵魂清醒。真的,如同羽毛一样的轻飘。
它劝我,我不知道怎样,它亲切地抚慰我,压抑我。是呀!它压抑我,所以我的灵魂倦
怠了。
我的奇特的灵魂如何地成为倦怠而舒缓!不是第七日的晚间,在日午的时候来到了么?
现在它不是在优良的和成熟的事物之间享受太久了么?
它更舒展,更舒展地伸腰!它静静地躺着,我的奇特的灵魂哟,它品味过了太多良好的
事物;黄金的悲哀压抑着它,它歪着嘴了。
如同停泊在静港里的一支船;——它倦怠于长途和汹涌的海浪,现在正要靠岸。陆地不
是更可信仰的么?
这样的一支船靠近海岸,拽近海岸:——所以一匹蜘蛛从船上到陆地织着它的丝,那已
足够,不需要更强的绳索。
我现在如是信仰、信托、期待,如同静港里这样的一支倦怠的船,紧靠着大地,以最细
的游丝和大地连结着。
哦,幸福哟!哟,幸福哟!哦,我的灵魂哟,你愿歌唱么?你躺在草地上。但这时是神
秘的尊严的时刻,没有一个牧童吹奏着箫管。
那么,注意!炎热的日午,熟眠在田野。别歌唱!宁静罢!世界是美满了。
你松树鸟,哦,我的灵魂哟,别歌唱!甚至于你不要低语!看哪,宁静罢:这年老的日
午熟睡了,它唼喋着它的嘴唇;现在,在此刻,它不是在饮着幸福的甘露了么?
饮着黄金的酒,黄金的幸福之棕色的甘露,他的面容在变动,他的幸福发笑了。如同一
位神的发笑。宁静罢!
为幸福,如何微小的幸福!即可以满足!从前我如是说,且以我自己为智慧,但那是一
种亵渎。我现在学会了。傻子的说话更智慧。
否,正是细小的事,最温和的,最轻微的事,一种蜥蜴的蠕动,一次吸息,一阵轻拂,
一眨眼——微小造成了最良的幸福。宁静罢!
什么事情发生了;听听!时间流过去了么?我不是落下了么?听听!我不是落在永恒之
泉水被面了么?
什么事发生了?注意,它刺我——唉——刺到心里了么?刺到心被了!唷,粉碎了,粉
碎了,我的心,在这样的幸福之后,在这样的一刺之后!
什么?世界不是恰在现在成为美满了么?成为圆而且熟了么?哦,黄金的圆而且成熟—
—它飞向何处去?让我追赶它!快些!
宁静罢!”(这里,查拉斯图拉伸腰,并觉得他已熟睡了。)
“你睡眠者,你日午的睡眠者哟,起来罢!”他对他自己说。“你年迈的腿哟,站起
来!这正是时候,是更急切的时候;
许多平坦的大道期待着你!
你现在睡眠于你的满溢;睡多久呢?一半的永恒!好罢,现在起来,我的年老的心!在
这样熟眠之后多久,你可以醒来?”
(但是他又熟睡了,他的灵魂反对他,并防护了自己,但又再躺下。)
“唷,让我休息,宁静罢!现在世界不是成为美满了么?
唷,这黄金的圆球!”
“起来!”查拉斯图拉说,“你时间之小窃盗,你懒汉啊!什么?你愿意伸腰,打哈
欠,叹息,落在深的泉水被面么?哦,我的灵魂哟,那末你是谁!”(这里,他变得恐惧
了,因为一道阳光从天空而射到他的脸上。)
“哦,我头上的苍天,”他叹息而且坐起来,“你注视着我么?你听到了我的奇特的灵
魂了么?什么时候你将饮着落在地上万物之甘露——什么时候你将饮着这奇特的灵魂?
你永恒之源泉哟,你快乐而恐怖的日午之深渊,什么时候你将我的灵魂吸回归你?”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从树旁他所休息的地方站起来,好像从奇异的酒醉中醒来。并且
看哪!那里太阳仍然照耀在他的头上。因此人会想到查拉斯图拉没有睡得很久。
致礼
查拉斯图拉在徒然的寻觅和温游之后重回到他的洞府,这时天已晚了。当他离他的洞府
大约二十步远,出乎意外的事又发生了:他又听见大声求救的叫喊。啊,奇哉!这次的叫喊
却是从他的洞府里发出来。那是一种长而复杂的特殊的叫喊,查拉斯图拉分明地听出来许多
声音合在一起;虽然在远处听来,那好像从一个人的嘴里叫出来似的。
因此查拉斯图拉一直奔向他的洞府去,但是看哪!在那种前奏曲之后,何等的一种表演
期待着他!因为他白天所碰到的人们都聚拢来坐在那里了;左边的王,和右边的王,老魔术
家,神父,自愿的乞丐,影子,明智者,悲哀的预言家和驴;最丑陋的人则戴了一顶王冠并
围上了两条紫色的腰带——因为他也是如同一切丑陋的人们一样喜欢自己装扮,爱漂亮呢。
当中则站着查拉斯图拉的鹰,激怒而不安,因为他们问它太多的,它的矜高所不屑回答的问
题;智慧的蛇仍然缠绕在它的脖子上。
这些一切查拉斯图拉都在大惊愕中看到了;于是他怀着有礼貌的好奇心,轮流考查每个
宾客,谈着他们的灵魂,又重新感到惊奇。同时这些聚拢来的人都从他们坐位上站起来,虔
敬地期待着查拉斯图拉说话。但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你们绝望的人们哟!你们奇特的人们!我所听见的就是你们的求救的叫喊么?现在我
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觅到了他,那我今天白天所没有觅到的人:高人!
高人坐在我的洞府里!我为什么要惊奇!我不是以我的蜜之赠礼和幸福之号召诱致他们
到我这里来么?
但在我看来好像你们都是不调和的伴侣,当你们聚会在这里,你们呼叫求助,你们使彼
此的心烦恼。必须有一个人最先来到——
那使你们重新欢笑的人,一个快乐的丑角,一个跳舞者,一阵风,一个顽皮的女孩,一
个老傻子;——但你们作如何想呢?
你们绝望的人们哟,原谅罢,在这样宾客的面前,我说这样不值得说的平凡的言语!但
你们还不知道什么鼓勇了我的心情!
那便是你们和你们的特点:因为看见了绝望的人,人人都成为勇敢!鼓励一个绝望的
人——人人都想着自己有充足的强力!
你们已经给与我这种强力——一种良好的赠礼,我的宾客们哟!一种正直的宾客之赠
礼,好罢,不要斥责我,当我也向你们呈献了我的礼品的时候。
这是我的王国和我的领域;所有属于我的人,今夜晚都是你们的。我的动物们将侍候你
们;我的洞府便是你们的住所!
和我同住的人不当绝望;在我的境界之内我保持一切人免于野兽的危害。这是我献给你
们的第一件礼品:安全!
第二件礼品便是我的小指头。当你们有了它,你们便有了全手,是呀,也有了全心!欢
迎、欢迎,我的宾客们!”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以爱和痛苦而欢笑。他的宾客们,则在这样的致礼之后一再鞠
躬,并虔敬无声;但左旁的王以他们的名义回答他:
“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这样给我们以你的手,你的致礼,我们认得你是查拉斯图拉。
你在我们的面前卑屈了自己;你差不多损伤了我们对于你的尊敬了:
谁如同你一样地能够这样矜高地自卑:那抬举了我们,那使我们心眼一新。
只要看到了这,我们即愿快乐地升登比这还高的高山。我们是更热诚的追求者;我们要
看看什么使我们黯淡的眼睛生光辉。
但是看哪!现在一切我们的求救的叫喊已过去了。现在我们的心神坦然而欢喜。我们不
缺乏使我们心情放肆的勇敢!
哦,查拉斯图拉哟,大地上生长的东西比高迈而强毅的意志还给人以更多的欢乐:那是
植物中之最美者。这样的一株树,使全部的风景都改观。
哦,查拉斯图拉哟,同你一样地生长起来的人,我们将他比作杉松——孤高、沉静、坚
韧而严整,最优良有用的木材!
——但在树梢上,以强健苍绿的树枝,伸张于自己的领域,问着强毅的风的问题,暴风
雨的问题,一切最高处的问题。
——也更强毅地回答,一个征服者,一个胜利者:唷!谁不当常升登到高山来看看这样
的树林:
哦,查拉斯图拉哟,悲哀者,和失望者,也以你的树而快活了:甚至于不安者也看到你
而成为坚定,且愈合了他的心情。
真的,现在万目睽睽都望着你的山和你的树;一种伟大的渴望已经兴起,许多人学习询
问:难是查拉斯图拉?
你随时以你的歌唱和蜜滴在你们的耳边的人们,一切隐居的人们,独隐者和偕隐者,都
同时在心里说:
‘查拉斯图拉还活着么?现在不值得活着了,一切都一样,一切都虚空,除非我们与查
拉斯图拉同在!’
‘为什么他宣言了这久还不到来?’许多人如是的询问;孤寂将他吞灭了么?或者我们
应当觅他去么?
我现在孤寂的自身已成熟而破裂如同坟墓破裂不能再掩藏着墓中的尸体。处处可以看见
复活的人们。
哦,查拉斯图拉哟,现在波涛汹涌又汹涌围绕着你的山了。无论你怎样的高峻,许多人
必会升到你这里;你的小舟当不会长久停在陆地上。
我们绝望的人们现在来到了你的洞府,且已不再绝望:那是更高强的人们正在来寻觅你
的一种预告和一种吉兆!
因为他们正走在路上,那些人类中,神之最后的残余,那便是说一切大渴望、大嫌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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