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诞生卷

悲剧的诞生卷

(8)

反之,憎恨亦能扯平某些事,它使人面对面,在憎恨中包含了敬意;最后敬意演变成恐惧,而且是十分严重的恐惧。不过,我们是无惧的一群,是这个时代中最具智慧的人,同时也有如大智者一般地明了自己的优点而坦然无畏地挺立着。人们不易将我们斩首、令我们闭口,或把我们赶走,甚至也不会非难我们,或拿我们的书付之一炬。
这个时代宠幸知识,故而,它喜爱我们、需要我们,即使它知道我们是一群受到蔑视的艺术家。所有的人际关系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种可怕的机诈,然则我们的慈悲、耐心、拘谨和谦恭皆使我们无法舍弃与人保持距离的成见。于是,我们乃更爱大自然,因为它无丝毫的世俗之气;同时我们也更爱艺术,因为它是艺术家得自于人类的灵感结晶——或者可说是艺术对人类、或他自己所开的一个玩笑……
三八○、流浪者如是说
为了要盱衡我们的欧洲道德,同时也为了要和早期或未来的道德相比较,我们必须像旅人企图估测城中高塔之高度的作法一样:为达此目的而离城出外。
“关于道德之偏见的观念”,若是他们对偏见没有偏颇的想法(类似超越善恶的感官世界)的话,那么,就可算是已然在道德之外站了一个立足点,而为了要达到目的,我们还得不断地爬升、飞越——无论如何,在一些成例中,这种超越善恶的基石(对整个“欧洲”的解放)被视为牢不可破的衡量标准,已经变成我们血肉的一部分了。我们之渴望出外流浪或许是一种疯狂而殊为不智的“行径”——因为即使是我们这些思想家也自有其“不自由意志”的特殊表现手法——问题在于是否因此(出外流浪)便能到达所向往的地方呢?
一个人如果想要得到卓越的知识,则他的体态必然得十分轻盈,因为他必须飞越自身所处的时代,以成就一双盱衡千古的慧眼,而在慧眼中还含藏着一个美好的天堂。另外,他也必须奋力从当代欧洲人所把持、阻碍、压迫和抑制的环境中挣脱出来。像这样的“超人”,一定会先明了当代的最高价值标准何在,然后再设法凌越——这可测出他的实力——而且,不只是凌越他的时代,同时还有他对这时代的厌恶与反感、时代所带给他的苦难,以及他的不理智而罗曼蒂克的想法。……
三八一、理解的问题
我们写东西不只要让人了解,同时更要让人无法了解。无疑的,一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许这正是作者的意图罢),它不希望被“任何人”所理解。
一个非凡的知识和尝试需要传达它的思想时,总会择人而为的,同时它也会树立藩篱以摒拒“其他的人”。所有美好的法意与风格皆有其源头;它们一面避到一旁,并拉长距离,以防止被“超越”,另一面却到处寻找知音者。我之所以对你诉说关于我的一切,是因为我不想让我的无知或爽朗的个性阻碍你对我的了解,朋友;我当然不希望我的爽朗会令你为难,虽然它能促使我迅速达成目标,不过,我认为在处理较为深奥的问题时,最好就象洗冷水澡一样,快快进去,快快出来。有人说不必太浸入水中,有些人则说水不必放太多——这皆是恐水病者的迷信,是冷水的大敌,那些人完全是一派胡言。
噢!极冷的水能令人尽快起身!顺便让我问一句:当我们对某些事物只略知一二、或仅作表面的接触时,是否往往会造成误解或错觉?是应当完全站在主观的立场呢,还是应当像母鸡孵蛋一样呢?至少在这种尴尬或棘手的场合中,我们多年可以突如其来地抓住个中的要领,除此别无他法……
最后,我的简扼还有另一种价值:在那些紧缠着我的问题中,我必须尽量说得简洁一点,以使后人不致听到太多的废话。尤其是对那不讲道德的人来说,他更必须谨慎小心以免毁了无知,我指的是某些笨蛋和男女佣仆,他们从人生当中除了只学到无知的单纯之外,其余一无所获。而我希望我的作品也能提升他们,鼓舞他们、使他们的生命充满热诚的激情。我想再也没有那些热诚的笨蛋和男女佣仆受到甜美的鼓舞更能教人兴奋愉悦的了。依简扼的标准来看,我的话已经说得太多,我的无知常将我搞得一团糟,我对自己已无何秘密可言。有时我会因此而感到羞惭,有时则更为此羞惭而感到羞惭。
或许我们这些哲学家在目前的知识界中之地位已逐渐势微——科学正在起飞茁壮,最有学问的人已然发觉到我们所知道的实在太少了。但如果换是另一种情况的话——知道得太多——则一切会更加糟糕;不管怎样,我们的责任永远是以勿使自身陷于迷乱为止。虽然不可否认的,我们也知道许多其他方面的事物,但是毕竟和有学问的人比起来还是有差别。我们的需求不一样、历练不一样、成长不一样、体悟也不一样;我们需要的更多,也需要的更少。
一个知识分子究竟需要多少学养是没有公式可循的;如果有的话,也应当是偏向独立自主、反应敏捷、游历或冒险等方面的性向;他宁可活得贫穷而自由,而不愿生活富裕而不自由。同样的,一个优秀的舞者所需要的滋养,绝非是脂肪,而是力量和柔软度——我知道一个哲学家所渴求的也和优秀的舞者一样。因为舞是他的理想,他的艺术创作,而且与他个人的信仰差不多,同时也是他的“礼拜仪式”。……
三八二、伟大的健康
我们,是一群崭新的、无名的、难以理解的产品,同时也是未曾试验过的初级品。总之,我们需要新的目标和新的手段,亦即是一个比过去更强壮、更敏锐、更坚韧、更快乐、更有胆量的健康。
这种人渴望去体验各种被认可的价值和希求,并且要航遍理想的“地中海”一周;从这样的个人之冒险经验中,他想知道当成为其理想的征服者之时内心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就象那些艺术家、圣者、使徒、立法者、学者、先知、奉献者,以及反叛旧形式、旧习俗的人所曾经感受过的一样。我们追求理想的目的就是要达到“伟大的健康”,并且还要不断地追寻下去,因为我们会不断地将它奉献出来,而且势必要如此!
现在,我们这些追求理想的冒险者,其勇气还胜于谨慎,丝毫不在意翻船的危险,故而,我们比其他一般人更为健康。我们涌向一片尚未开发的领域,没有人知道它的界限,其中充满了华丽、诡异、疑难、怪奇和圣洁,使我们的好奇心和欲求有如脱缰之马,不可控驭。天哪!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满足我们无穷的欲念了。在经过这样的体验和意识的探索之后,我们又怎样会以身为现代人而满足呢?我们用窃窃暗笑的态度来看现代人最引以自豪的理想和希望,对之感到既遗憾而又无奈,或许我们再也不会去看它们一眼。
在我们的眼前,有另一个奇特、诱人而危险的理想,对于这种理想,我们可不能随便劝人去追求,因为我们并不确知是否每个人都有这份资格和能耐——一个纯真(意即自然流露的力量和泉源)的人将一切庄严、美好、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东西玩弄于其掌上的理想。对有些人而言,这种充沛的理念已经包含了许多危险、毁灭、低俗,甚至是松懈、盲目和暂时的健忘等毛病。这种谦卑的超人性福祉和理想往往显得极不人道,譬如说,将之置于过去世俗之所有严肃之物旁,而与其源头、言语、音调、神情、道德,以及工作等相形之下,就好象是那些人最真诚的打油诗似的;不过,或许真正最严肃的一切才刚揭开序幕,问号早已划下,人类的命运已然转变,时针在移动,悲剧诞生了。……
三八三、收场白
当我逐渐慢馒地划好了这个阴郁的问号,并想提醒我的读者关于……
你认为这样好不好呢,我那已经等不及的朋友们?你若有意见,谁会不乐意依从你呢?我的风笛和歌喉在恭候着,虽然我的声音已经有点嘶哑,但是就让它如此地唱下去罢!不要忘了我们是在高山之上!同时,至少你所听到的都是崭新的东西,而假使你听不懂它,或会错了唱游诗人的心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一直是“唱游诗人之咒”。对于他的音乐和旋律你将能听得更加清楚,而且也更能配合着奏曲而翩翩起舞。
你愿意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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