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诞生卷

悲剧的诞生卷

(3)

不!他不希望我们笑那存在,或者笑我们自己、他自己。对他来说,个人总是个人,有些东西自身始终是一个无限,人类既非是一个“整数”,也不是一个“零”。不管他的发明与价值是多愚昧,多执着,以及他是如何严重地误解了自然之道并予以否定——所有的伦理制度迄今一直是如此愚昧和违反自然到很深的程度,故而他们任何人都足以使人类毁灭——无论何时何地,那“英雄”都会跃然登台,而且有新的寻获:相同人物的可怕笑声,以及许多人对那思想的捧腹大笑。
“是的,活着是有价值的!是的,我应该活下去!”生命和你我大家再次对自身引起兴趣。不可否认的,迄今为止,“笑声”、理性和自然总算居于那些伟大的策划导师的上风。最后,存在的短暂悲剧终会再度转变成永恒的喜剧,还有“一连串的笑声”。由于这个“矫正的”笑声,人的本性已整个地为策划存在的导师们的新风貌所改变——人的本性现在成为一个附加的必要条件,即那些导师和“策划教义”的新风貌的必要条件。
人已逐渐变成一个耽于空想的动物,他必须比其他的动物践行更多的存在状况:人必须时时刻刻相信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若是没有周期性的对生命产生信心、相信生命中的理性,则人类也不可能有如此繁盛。人类也一直再三宣告:“有些东西着实是不可以笑的。”而最有洞察力的博爱主义者也加上几句说“不仅是好笑的与欢悦的智慧,还有悲剧的智慧,都会用它崇高庄严的无条理角度来评价保护人类的方法和必然性!”
因此,你了解我吗?我的兄弟!你是否已了解这个新的兴衰律?我们也将会有属于我们的时代!
二、知性的良知
我经常重复同样的经验,而总是要作一番新的努力去抵制它,虽然事实如此,但我着实不愿相信:大多数的人均缺乏知性的良知。真的,我似乎常感觉到,在作此请求时,一个人在大都市里就象在沙漠中一样地狐独。每个人都以奇异的眼光看着你,并且用他的尺度来评证这个好、那个坏,而当你说他们的衡量并不十分准确时,没有人会羞愧而脸红,也没有人会对你表示愤怒,他们对你的怀疑也许只是付之一笑。说真的,大多数的人并不觉得相信这个或那个并依以为生。而没有事先去了解赞成和反对的最确实理由,事后这些理由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困扰,这是鄙俗而不齿的——即使是最有天赋的男人和最高贵的女人也常在这“大多数的人”之中。
但是,对我来说,善良、高雅和天才又算什么呢,假如在一个人的信仰和判断中,他的这些美德有丝毫的懈怠,假如他不能坚持那份真实作为最内在的渴求和最深切的需要,那就可以区别一个人的高低!
在某些虔诚的人当中,我发现到令我嫌恶的理由,并且以此对待他们:至少他们的败坏的知性良知会以同样的态度背叛他们自己!但是站在重复一致的论调和所有不可思议的、不明显不确定的存在里面,不去追问,不因欲念而战栗,且欣然地接受问题而不憎嫌提问题的人(甚至使他愉快到生倦的地步)——这就是我所认为的鄙俗而不齿,也是我在每个人身上首先要找的情境。有些愚人或其他的人常一再地要说服我说,只要是人,他就会有这种情感。
我想这就是我特殊的“不正当的风格”罢。
三、高贵和卑贱
对于卑贱的人来说,一切高贵的、宽怀大量的情操都显得是不当的,因为最高等的与最上流的皆是不可信的。当他们听到这样的话时,他们会眨眨眼并且似乎想要说“无疑的,一个人不能看穿所有的墙还是有好处的”。他们嫉妒高贵的人,就好象他经由诡秘的方法而找到利益似的。当他们都十分率直地深信没有自私的意图和报酬时,他们视高贵的人为一种傻子,他们轻蔑他的快乐,并且嘲笑他眼中流露出来的辉光,“一个人怎能乐于处在不利的地位,一个睁着两眼的人怎么会希望遭遇不利的境况!那一定是他受了高贵的人的影响,理智有了毛病。”他们如此想,随即现出轻蔑的脸色,就象他们轻视从他固定的意念中得到疯狂的喜悦一样。大家都知道,卑贱的人只想保持他看得见的利益,而且这种观念比最强的刺激(并非企图不正当的行为)还强烈——那就是他的聪明和妙想。
和卑贱的人比较起来,比他高等一点的便显得更无理性——因为高贵、宽怀大量和自我牺牲的人事实上都经不起他自身的刺激,而且当他处于巅峰状况时,他的理性就会整个低落。一只动物,它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保护它的幼儿,或者在交配的季节里跟随异性临艰履险,毫不顾虑危险与死亡。它的理性会暂时中止,因为它将所有的喜悦都贯注在幼儿和异性身上,而由喜悦而产生的畏惧强烈地支配它,它便显得比平常笨拙,就象高贵及宽怀大量的人一样。
他既具有如此强烈的喜悦和痛苦的感觉,则理智若不是该在它们面前保持缄默,就应当屈就为它们服务。他的心跑到脑子里去了,一个人如此诉说“激情”,那是非理性或乖张的价值观在他看来是空想而独断的,他总是会冒犯那些受“食欲激情”支配的人,他明白那诱惑在这里是扮演着暴君的角色,但是他不了解,譬如说,一个没有爱的知感的人,怎么会拿他的健康和荣誉作赌注下在这盘赌局里。
高等一点的人在致力于尝试特殊的事情、通常不影响别人的事情和似乎并不美好的事情时,他们的价值标准会和一般人不一样。但在他这特殊的尝试表现中,大部分的信仰仍无异于常人的价值标准,他还是希望他信仰的价值标准和一般人同样明确。如此一来他就变成不可理解和不切实际。这些人很少有足够的理性去了解并与平常一般人相处,因为对大部分高等一点的人而言,他们深信自己具有隐藏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激情”,而且他们对此信念极为热衷并大力辩护。
假如这些特殊的人不了解自己本身就是特殊的,则他们又怎能去了解卑贱的人,并且正确地评估一般平常的人?!这也是他们常认为人类愚蠢、失当和胡思乱想的地方,对世界的疯狂充满了惊讶,而不明白“有一件事是必需如此的”——
这就是高贵的人永远不当之处。
四、哪个保存了人类
最强与最坏的人迄今一直超越在人类的最前面:他们总是使睡着的人们再度振作起来(井然有序的社会常使人类的激情昏昏欲睡)。他们一再唤醒人们要有和新的东西作比较、有冒险反抗和热衷于未曾尝试的追求等等的精神,他们逼使人们提出新的看法去对抗另一个看法,提出新的理想计划去对抗另一个理想计划——使用权力,用倾覆界碑,尤其用虔诚的侵犯,甚至也用新的宗教与道德!
而同样的“弱点”也依旧在每个新的传教士和导师身上——新的东西往往会使征服者声名狼藉,虽然它会使自身显得更精炼,而且不会立即使肌肉得以运动(由于这个缘故,应该不致造成如此声名狼藉!)。
无论怎样,新的东西总是在企望克服邪恶的环境之下产生,它尝试去倾覆旧的界碑和旧的虔诚,“只有旧的才是好的!”。每一个时代的好人都能深入旧思想的根底,并孕育其果实,他们也是时代精神的耕耘者。但是每块土地最后都变成干涸,而且邪恶的犁头也会一再地光顾。
现在有一个在基本上就犯了错误的道德理论,它十分著名,尤其是在英国,根据这个道德理论,“善”与“恶”的判断是以它“得当”与否的经验累积为凭藉,所谓“善”就是能保护人类的,所谓“恶”就是不利于人类的。但事实上,“恶”的刺激所带给人类相当程度之适当而且在不可缺少的保存维护上,其影响是与“善”一样的——只是它们作用不一样罢了。
五、绝对的责任
所有的人都觉得需要最强烈的字眼和音调,最动人的举止风度,为的是去影响支配别人,而这是无法侥幸的。革命的政治家、社会主义者、基督教或非基督教的传教士,所有这些人一提到“责任”,事实上,他们也老是提到具有绝对性质的责任——没有这种责任的人就没有感伤的权力(他们很清楚这个权力)!他们就想攫取劝诫某种绝对不可避免的道德哲学,或要同化许多宗教,一如马志尼(Mazzini)所作的。
因为他们要得到人们的绝对相信,就必须先要绝对相信他们自己(基于某些在其自身中至极而无可争论的支配与提升)。这样,他们的跟从者与下属便会乐于感觉并宣告他们自己。这里我们就会产生最天然的,其中大部分也是道德启蒙运动和怀疑论的最有力的对手,不过他们毕竟不多;从另一方面来说,在任何以利益诱导服从的地方,便会有许多那些对手,当争论和荣誉似乎都在阻止它时。
当一个人想到身为一个君主或一个党派、组织、甚至财团的工具时,他会感到很可耻,而希望只是这个工具、或者在他自己和大众面前是如此。这种人企需一种在任何时刻都能诉求的感伤性的原则——一个绝对“应该”的原则,一个人可以不必感到羞愧地去服从自己,而且表现自己是受支配的。所有更高尚的卑屈很快地会把握住那绝对不可避免的,而那些要将责任的绝对性质抽掉的人才是致命的敌人:“端正”
向他们要求这个(原则),而且不只是端正。
六、尊严的失落
冥想已经失去了它所有的形式上的尊严。正式且庄严的冥想形式使得冥想的人成为被嘲笑的对象,而且人们也不再能接受一个古老作风的智者。
当我们走在路上,在旅途中,或在处理各种事务的场合,我们匆忙地思想,甚至在处理最重要的事务时也想。我们企需一点休息准备的时间,甚至一个小小的宁静。好象在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部在不停转动的机器,即使在不如意的状况下,它依然在活动。以前,这种情形只有当一个人在某些场合要思想时他才会知觉到——那也许是例外——现在他想要变得更加聪明,并且将他的心志聚集在一个思想中。为此,他拉长脸,停下脚步,就像一个祈祷者——不,当思想“来时”,他依旧会在街上站立几个钟头(用一只或两只脚)。
这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
七、费心的工作
对于目前要拿道德的问题作为研究主题的人而言,眼前正有一片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在任何时期、任何人(伟大的或渺小的个人)身上,所有的情欲都必须单独去考虑,个别的去跟踪探寻。一切人们对事物的理性态度、价值观念与诸般解释都必须是明明白白的!
迄今为止,所有那些曾为存在添加许多色彩的东西都缺乏一个历史:我们是在哪里找到爱的历史、贪婪的历史,以及羡慕、良知、怜悯与残酷的历史呢?甚至一个法律的比较历史也同惩罚的比较历史一样付诸阙如。对于将日子区分为若干劳动、娱乐及休息等时间的一般观念是否曾经作过探讨呢?我们是否了解道德对于营养之物的影响?是否有一种营养哲学(人们不断反复地大声呼吁赞成或反对素食主义,便证明了还没有一种这样的哲学)?人类自治方式的生活,例如修道院的生活,其经验有没有收集起来?有没有人宣布过婚姻与友谊的辩证法?对于日常的生活习惯,商人、学者、艺术家和工人,他们之中有没有人去思想过?需要我们去想的实在太多了!
对于诸多事情,人们只是径直视为人类的“存在状况”而已,而之所以如此认为的理性、情欲及习惯等因素,他们是否有去一探究竟?在单独观察各种不同程度的发展上,关于人类的刺激方面已有所收获,而且尚有进展。根据不同的道德趋势,那些最为花费心血的人将会完成更多的成就,这对整个世代以及有系统地合作的世代学者们是需要的,为其可将已完成的资料和观点在作透彻的研究。理性对于不同的道德趋势所作的决断同样是真实的(“有什么理由使这个基本道德的判断与标准之最高价值的太阳照耀在这里,而彼处又是另一个太阳?”)。
这里又有一个新的工作,就是要指出所有这些理性所犯的错误,并对以往迄今的道德判断的整个本质作一决断。假定要完成所有这些工作,则一切问题的绝大部分批判就要放置于最前面的地位了(不管科学是否处在一个完成人类行为目标的立场,而在它证明了它能将那些批判弄掉或废止)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实验过程,而在实验过程中,每种英雄行为自身都得到了满足。一个历经几世纪的实验常常被放置在先前那些伟大的工作与奉献之历史中的不显眼处。
科学迄今仍未建立起它巨大的架构,不过那个时刻终会来临。
八、无意识的德行
人的特性在于有意识——尤其是当他对周遭的环境感到十分清晰时更是如此认为——此外,我们也可从人们只倾心于在进展中的律则而排斥其所不解或一知半解的人类之赋性此一事例中略窥一二;由于“意识”本身的敏锐和灵巧,故而往往使得一些更敏锐、更灵巧的人也会有懵懂而不自觉的时候,就好象是意识的特性背后并没有隐藏着什么似的——亦有如在爬虫类动物的鳞片上作精致的雕刻(如果把那些雕刻品看成是装饰品或爬虫的护甲,则都是错误的;因为只有透过显微镜才有办法看个清楚。故而,只有具备像动物一样的视觉,才可能把那些雕刻看成装饰品或护甲。但是,谁会具有动物的视觉呢!)
举个例来说,我们有智慧、野心和敏锐的触觉,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些。其实,我们也曾具有过更大的智慧、野心和敏锐的触觉,但是这一切——我们的鳞片——存在的时候,显微镜还没发明呢!而直觉道德会说:“好极了!他至少认为无意识的道德是可能的——这样便能使我们心满意足了!”
唉,你们这些毫不精密的生物呵!
九、我们的冲创
人性在其早期就具有了许多的东西,但由于是在刚萌芽的初期,尚很微弱,以致它并未注意到已具有那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在经过一段很长的时日后突然都很明显地呈现出来,也许是数世纪罢——就是这段时间,使得那些东西变得强壮而成熟。
对某些人而言,在某些时期,似乎会整个缺乏这个或那个天赋,这个或那个德性;不过让我们耐心地等待罢,若是我们有时间等待,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总有一天,他们会将先人们自身尚不知晓的内在本性表白在世人面前。当然,也时常会有儿子背叛父亲的,这样在他有了儿子之后,则最好是不要太早了解他自己。
在我们的内心都隐藏着整个花园和耕地,用另一个比喻来说,我们都是活火山,终会有爆发的时刻——至于什么时候,当然没有人能知道,甚至连全能的上帝也无法预测。
一○、人类的隔代遗传
我最爱想到在一个时代里的少数人,他们有如过去文化的回光突然浮现,他们的影响力并不随时代而消灭,就象一个人与其文明的隔代遗传,因此,他们仍有许多东西是值得我们去深思的!
现在的人觉得他们似乎很陌生、稀少与特别,而对于觉得是这些力量孕育他们去面对一个不同的相对世界的人而言,他必须为他们辩护,尊崇他们,并使他们的东西达到更成熟。为此,或许他会成为一个伟人,不然就是一个疯狂的怪人(假如他不及早一起毁掉的话)。以前,这些稀少的特质是很普通的,因此常被视为平常,认为他们和一般人不可能如他们一样伟大,因为发狂与孤独对他们并不构成危险。主要是他们生活在旧式的家庭中,而且古老的刺激冲击造成他们那种气质,而在种族的特性、习惯和价值观念改变太快的环境中不可能有这种隔代遗传。
人类所含藏的进化推展力量,其行进的速度好似音乐的拍子,就我们目前的处境来说,进化的“行板”是绝对需要的——一如热情的拍子和缓慢的精神——保护家庭的精神也是如此。
一一、意识
意识是人类与生具有的秉赋中最晚也是最近发展的,因此也是最为粗略与这些发展中最没有力的一环。无数的错误皆源于意识,它,诚如荷马所说的“不在乎命运”,常导致一个动物或一个人比其预期的还要提早崩溃。要是保护的本能不那么强而有力的话,就无法作到一个有如调节装置的功能;用乖张的判断,睁着眼做梦,肤浅和轻率,简单地说,只用意识,人类就必定会走向崩溃和毁灭,或者若是没有前者那些因素,人类早就比后来更糟糕!
在一个机能尚未完全形成与成熟之前,对有机生物是有危险的,假如它能完全压制的话那是最好!而意识就是这样完全地压制着一切,而且丝毫没有一点得意!人们认为这就是人的精髓,是他身上持久的、不变的、究极的与最原始的东西!意识被视为是既定与固定的,它没有“成长与间歇性”!它是“有机生物的单独个体”!——这个对意识的可笑的高估及误解,也有其由于完成太快而阻碍其发展的巧妙效用。因为人类相信他们已经占有意识,他们在获得它时并没有给予自身增添什么麻烦——不过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在人类的眼中,一个完全新的问题正在产生,而且还不容易清楚地辨认:使知识在我们身上具体化并成为一种本能。——惟有那些认清迄今为止只有错误在我们身上具体化,而所有我们的意识都与这个错误有关联的人才看得见这个问题!
一二、学问的目的
是否学问的最终目的就是创造最多可能的快乐和最少可能的痛苦,假如快乐与痛苦有非常亲近的关联的话,那么,它们两者之一的最大可能将作如何的要求呢?而对另外一个必然也会得到的最大可能又是如何?要想体验“至高无上的欢乐”,则必须也要有“悲伤至死”的准备。也许就是这样了吧!至少斯多葛学派是认为如此,他们一贯主张将快乐减到最低程度,这样可使生命中的痛苦也减到最低程度。(当一个人用“贞洁的人是最快乐的”这句话来表示其看法,那就象学校的布告栏给学生看一样,这个诡辩的复杂问题还是留给伶巧的人罢。)
目前我们仍然有选择:不是在短暂无痛苦中的最少可能的痛苦(毕竟社会主义和所有的政治家们总不能堂堂地向人民保证稍多的痛苦),便是最大可能的痛苦,以为一个充满前所甚少尝试的高尚欢乐与享受的成长代价。如果你选择前者,你要将承受痛苦的能力压制并减到最低点,也必须把承受欢乐的能力压制并减到最低点。
事实上,人们可以利用学问将两者的目标更向前推进,也许我们尚不十分清楚学问有能力阻挡人们去享乐,应使他更冷静、更庄严和更能克制自己。但是,它也可能转变成最大的痛苦制造者!——不过,或许我们会同时发现它的反作用力:它有使另一个新的欢乐的星球世界发光的无限能力。
一三、力量意识论
凭着我们的好恶,我们常将自己的力量使用在别人身上,以造成有益或有害的结果。就造成害处而言,我们必须使我们的力量感觉到对方所造成的损害,因为痛苦远较快乐容易使人感受,痛苦总是要追究它的起因,而快乐则只图保持现状而从不往后看。就造成益处而言,即要善加对待那些随时准备依赖我们的人(意即那些人已习于将我们想作他们存在的理由),我们要增强他们的力量——如此我们也增强了我们自己;或者我们要使他们明白这种优势是在于我们的力量,这样,他们会更安于现状,且对我们的力量之敌更怀敌意并与之争斗。
无论我们为行善或行恶而牺牲,我们行为基本价值是不会改变的,甚至即使是为了正当的理由而拿我们的生命作赌注,有如殉道者为了教会。对我们的渴望力量,或为了保护我们的力量而言,它确是一种牺牲。处在这种情况下的人会觉得他“获得了真理”,而为了保持这种感觉,他是如何地不让许多的“获得”溜掉!他之所以没有将之抛弃,是为了能使他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意即在那些“缺乏真理”的人之上!固然,当我们在为恶时是很少有欢乐可言的,一种纯粹的欢乐只有在行善时才能得到——那是我们仍然缺乏力量的征侯,或者是因为我们的这个缺点,它才背叛了坏脾气。它为自己、也为我们已有的力量带来危险和不定,而且报复、轻蔑、惩罚和挫败的气氛使得我们的视界变得很阴沉。也只有那些对力量意识最怀疑,并对它渴望的人才喜欢在反抗的个人身上盖上力量的印戳——那些看见被征服的人便当作是施舍的对象的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和厌烦。
一个人是如何习于适应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问题,不过也和尝试有关,即他也许较喜欢慢慢地适应或者是突然地适应,也许较喜欢安全的或危险的,并有勇气去增强他的力量。——他往往要根据自身的性情才能找到这种或那种适应习惯。一件轻易得来的战利品对高傲的人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他们认为只有精神没有崩溃的人才可能是他们的敌人。同样地,也只有遇上相当棘手的,他们才会为受害受难者全力以赴,固然那些人并不值得他们的如此拚劲和高傲,不过,他们藉此机会向与他们相颉颃的人表现出自己是多么地谦恭殷勤!对他们来说,只要是应该表现的时候,争拚与奋斗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荣耀的。
我们可以感觉得到,未来这些具有“骑士身份”的人会使自己习于去向别人表现非常谦恭有礼的风度。而对那些并不很高傲也不希求去征服什么的人来说,同情是一种很愉快的感受;而轻易得来的战利品——那些受难者,在他们也算是一件很迷人的东西。有人说,同情是属于轻浮女人的美德。
一四、什么叫爱
渴望财产和爱情的欲念,这两者各有什么不同的关联呢?也许它们只是同一个刺激的二种名称。一种情况是,从他们先入为主的观点率然诬蔑。另一种情况是,从不满和渴望、并因此美化为“善”的观点来观察。我们对邻人的爱,是不是一种对新的“财产”的追求?同样地,我们对知识的爱,对真理的爱,以及一般对于新奇的追求这些都算不算?
我们已逐渐厌倦于老旧与安稳地拥有的东西,而再度伸出我们的手。即使是在风景最美的地方,当我们住了三个月之后就不再那么喜爱了,而任何十分辽阔的海岸都会引起我们的贪念和妄想。所拥有的东西大部份都因拥有而变小了,我们的快乐试图经由不断地在我们身上变新而维持其自身(仅仅是拥有)。当我们对拥有的东西产生厌倦的同时,我们也对自身产生厌倦(在我们拥有太多东西的时候便会感到痛苦)。看到任何人有了困难,我们会欣然利用机会去帮助他而不有所企图,一个仁慈或有同情心的人都会这样做,而他依然会将催促他去获取新的东西的欲念称作“爱”并且乐在其中(好象新的获得物向他推荐它自己)。
异性之间的爱很明显的背叛了它自己,一如拚命追求“占有”:情人总是希望绝对而且单独地拥有他所追求的对象。他企求对他的灵魂和身体都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他要单独地被爱,并且统御及驻留在另外一个灵魂里。当她认为这样着实意味着整个世界都被排除于他所心爱的一切之外;当她认为这个情人已看到其他情敌的贫乏困穷,却只想守住他的金库好象是所有的“征服者”之中最轻率与自私的;当她最后认为,对这个爱人自身而言,这个世界不但显得冷淡、苍白和无意义,而且他已准备不顾一切要扰乱所有的秩序,并置别人的利益于不顾时,他非常惊讶于这种对财产的残酷欲望以及不正当的性爱,一直是被“美化”与“神圣化”到这种程度。是的,和自我本位相反的爱的概念,应该从这个爱推原起,当它也许确是在我本位最不适合的表示时,更应如此。
在这里,很明显的,一无所有的人和渴望拥有的人已经限定了语言的用法(当然,这在以前是很多的)。那些受“拥有许多而且太多”之惠赐的人,例如那最可爱与最被爱的所有雅典人,便确是常将“狂暴的魔鬼”这个名词漏掉一个字。不过,厄洛期(Eros,希腊爱神)总是笑这些斥责的人——他们一向是他最宠爱的。当然,在地球上到处都有一种爱的趋向,在这种趋向中,两个人相互间的贪求便导致屈服于一个新的欲望和贪念;而在一般人中,高等一点的人便想望有一个优势的立脚点以跨在别人之上。总之,谁知道这个爱?谁体验过?它的正确名字就是友情。
一五、在距离之外
这座山使整个地区从各个角度看起来都很迷人,而且显得很有意味,在我们对自己如此诉说了几百遍之后,便不经三思地对它表示激赏之意,好象它是魅力的赐与者,我们幻想着它自身必将是这个地区中最迷人的部份,因此我们毫不憬悟地就去攀登它。突然间,围绕我们的山仿佛就从我们的幻梦中失去了魔力。
我们早已忘了许多的伟大,就象许多的善,只希望隔着某些距离让人看,而且它完全来自低下的一面而非高上的一面——只有它会这样做。也许你知道在你的邻居里面,有许多人只有从某个距离才能看到并发现他自己是有耐心、有魅力和有朝气的,那是他们的自觉被蒙蔽了。
一六、越过木板
在和羞于表达感受的人们交往当中,一个人必须要会掩饰、装糊涂。任何突然变得很体贴、很热心与很兴奋的人都会令他们吃惊并感到厌恶,因为他们认为他已看穿了他们的秘密。假如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要表达他的亲善之意,那么就最好设法让对方笑,或说些无伤大雅而风趣的话题,这样,他们的感受便能凝聚,而且恢复平静。不过,在讲这些话之前,我要先给你们一个提示——
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大家彼此之间曾是如此地亲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扰我们的友情和同胞爱,除了仅有一块小小的木板横隔在我们之间,当你正准备踏上这块木板的时候,我问道:“你要越过这块木板来到我这里吗?”那么你就不想过来了,虽经我再三请求,而你还是默然不动。这样一来,高山大河以及能令人阻隔与疏离的一切障碍便都介入到我们中间,纵使我们想要再互相来往也没有办法了。
不管怎样,现在当你想起这块小木板的时候,除了啜泣和讶异,你再也无话可说。
一七、贫穷的刺激
任何方式都不可能使我们在穷人身上制造出一种非常富裕或者华丽的德行来。不过我们可以很从容地将贫穷归诸于一种必然性,这样,它就不会带给我们痛苦,因此我们也不再对命运摆出一副责难的面孔。一个聪明的园丁会将花园里小溪流的水引到喷泉美女雕像的手臂上,如此,他刺激了穷困者——而他不像园丁需要那个美女雕像!
一八、古代的骄傲
我们的身上已不再有古代那种高贵的气质,因为在我们的观感里已经没有古代那种奴隶。一个没落的希腊贵族发现到,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们和在最下层的群众之间竟然隔着如此无法测量的活动范围和距离,他甚至很难真切地看到奴隶(即使是柏拉图也没有完全看到)。现在的人则不然,因为我们已习于“人类平等”的理论,虽然它自身并不平等。
有一种人不能随意行动,也没有自己的时间——我们不认为他们是卑贱的,也许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很重的这种奴性。依照我们的社会秩序和活动范围来看,现代人的奴性和古代人的奴性在基本上是不一样的。希腊哲学家都是怀着一种秘密感觉度过他的一生,这个感觉即是奴隶比想象中的人民还要多很多,也就是说,除了哲学家之外,每个人都是奴隶;当他们想到即使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看起来也象个奴隶时,便马上神气起来。我们不知道,也不能有这种神气。“奴隶”这个字对我们一点作用也没有,即使在我们微笑的时候。
一九、罪恶
去测试最好的人生和最富饶的民众与国土,并且问你自己:一棵骄傲地向天空生长的树是否能免于暴风雨的侵袭?是否能免于被冷落及反对?如果有一个对伟大的生长、甚至德行有利的环境,是否各种的憎恨、嫉妒、顽固、怀疑、严酷、贪婪和暴力便都不会属于这个“有利”的环境?毒药能摧毁一个虚弱的人,同时也能使健壮的人更加坚强——而他并不把它当作毒药。
——————
(二)
二○、愚昧的尊严
数千年以来,凡是人类所作的最细心的事都会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也就是因为这样,细心将失去它所有的尊严。固然细心确实是必需的,也将是普遍与平常的,而一个较为挑剔的尝试会觉得这个必需性等于是一种粗俗。正如同一个真理或科学的专制将会提升虚伪的价值,细心的专制也能促使一个崭新而高尚的人类变成十分杰出。
追示高尚——那也许意味着一种愚行。
二一、致无私的教师
一个人的美德之所以被称为“善”,并不是因为那德行对他本身有什么好处,而是因为那德行如我们所期许,并对我们及整个社会有好处。当我们在赞美那些美德时,每个人多少总有一点不自私及“非自我本位”的心态!因为要不是这样的话,那些美德(如勤勉、服从、纯洁、同情和公正)对具有它的人早就造成不小的伤害,就像在他身上一些太过强烈的刺激不能和其他理性的刺激相协调一样。如果你有一项美德、一项完美而积极的美德,而对这项美德并不是只有一种刺激在针对它,那么你将成为这项美德的牺牲品!当然,别人还是会因为你的美德而赞扬你。一个勤奋的人虽然会因为他的勤奋而损害到他的见地或者精神上的清新与创意,但是他依然会受到褒奖。
年轻人对他份内的工作“鞠躬尽瘁”是可敬的,同时也是可惜的,因为他忽略了“对个人而言,固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对整个社会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对这种牺牲我们当然感到惋惜!而更大的惋惜是,还有人持另一种想法,即认为他自身的保证与发展比他服务社会的工作还重要!”我们之所以惋惜这个青年,并非因他本身之故,而是惋惜他是一个奉献的“工具”,没有想到自己所谓的这个“好人”,因他的死而使社会有损失。也许我们会跟着想到一个问题,即假如一个人在工作时对自己多照顾一点,使自己能生存久一点,这样对社会的利益是否就比较大呢?——事实上,我们常会很轻易地便承认某个利益,但我们也尊重别人的利益,也就是说,既然有牺牲的造成,那么就很明显地证明了人类是相当具有牺牲精神的。因此,从一方面来说,当一项美德被称赞时,我们是在称赞那美德中有助益的性质;从另一方面来说,在各项美德中的盲目与控驭的刺激不愿被局限在个人一般利益的界限内,简而言之,我们称赞的是美德中的非理性部分,由于这个非理性,个人才允许自己化成“整体中的一个机能”。称赞美德就是称赞对个人私下的伤害,也是称赞剥夺个人最高贵的自爱情操与细心照顾自己的权力的刺激。
为了教导并养成合乎美德的习惯,美德所带来的一连串影响均已昭然若揭,这也表示了美德和个人的利益之间是有着密切的关系——事实也有此关联!一种工具的典型美德,例如盲目地一味勤奋,表明了致富与荣耀之道,也是沉闷和情欲的有利解药,但我们却漠视它的危险,一个相当大的危险。教育始终是以这种方式在进行:它拚命用一连串的利诱去铸造个人的思想与行为或某种模式,当这种模式变成一种习惯、刺激及情欲,它便控驭了这个人,使他处于和自己的基本利益相反的立场,只是“为了大家好”。我经常看到盲目地一味勤奋的确能创造财富和荣耀,不过,许多高尚优雅的器官也同时被这唯其能创造财富和荣耀的美德给剥夺了。所以那真正是抗拒沉闷和情欲的主要权宜之计,同时使感觉迟钝,使执拗的精神接受新的刺激!(在所有时代中最为忙碌的我们这个时代里,除了更多的财富和更加的勤奋之外,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何从这伟大的勤奋和财富之中去制造一切;甚至我们需要更高的天才去抛弃财富甚于获得它——这样,我们才能“绵延后代”!)如果这种教育成功的话,那么个人的每一项美德便都成了“公用设施”,并且个人的不利也将干涉到他的最高目的。也许某些心理分析美学会阻碍成长,或者甚至导致早死。站在同样的观点看,我们可以想到其他服从、纯洁、同情和公正等美德也都一样。
我们若称赞一个有自我牺牲和无私之美德的人——他将不会耗费他的所有精力与理智去谋求个人权力的护持、发展、提升及扩张,而自觉活得很谦虚、很冷淡或很讽刺——这个称赞绝对不是发自无私的精神!“邻人”若称赞他无私,那是他们能“从中得利”!假如这些邻人是“无私的”,就会拒绝去破坏他的权力,伤害他的利益,他们一定会阻止这种自私的出发点,尤其更重要的是他们会以“不滥加善名”来表明他们的无私!在这里,要指出那个目前高高在上的道德概念一个基本上的矛盾:这类道德的动机与它的原则正相反!道德既想以此证明它自己,却又以道德的批判来反驳它!“你应舍弃自己,并将自己当作牺牲品一样地奉献出来。”这句箴言,为了不与其自身的道德概念相矛盾,便应该由、也只能由自己舍弃本身利益的人来宣告,而那个人也许在作个人自我牺牲的要求中便导致他自身的崩溃。不管怎样,一旦当邻人(或社会)为了其“公用利益”而赞许利他主义时,那和正好相反的主张“你应追求自己的利益,即使牺牲别人亦在所不惜”就会马上被提出来应用。因此,“你应该”和“你不应该”其实都是出自同一口吻的说教。
二二、上帝是为国王而存在的
一天开始了,让我们开始安排今天的工作,以及此刻仍在安睡中的我们仁慈君王的贺宴罢。陛下,今天的“天气”不好——我们应该小心,不要说不好,不要提“天气”。今天我们将忙一整天,多少该谨慎一点,并且要使贺宴多少比平常热闹一点。也许陛下龙体违和,我们应该告诉他一件好消息:昨天晚上蒙田先生已经抵达,他知道该怎么样针对陛下的不适编些令人愉快的笑话——陛下患结石病。
我们将招待几个人(人!——他们之中的那个鼓气的老青蛙,假如听到这个字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我不是人,”他会说,“不过就是那东西本身。”)——招待时间将比令大家高兴的还要长。有充分的理由要告诉那个在他的门上写满诗句的诗人,“他若进来这里,则我会尽主人之谊;他若不——谢天谢地。”真是岂有此理,怎么以一副无礼的态度说一些无礼的话!也许这个诗人对他的失礼处会有一番谅解,他们都说他的诗胜于他的人。那么,就让他继续对他们多作一些辩解,并且尽可能从这世界引退(无疑的,那就是他有教养的无礼的含意!)在另一块土地上的君主终归是比他的“诗”更有价值,即使——我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我们低声闲聊着,而整个宫廷相信我们是一直在工作,甚至累得头痛(灯火尚未在窗里点燃之前我们还看不到亮光)。听!那不是钟声吗?岂有此理!舞会已经开始了,而我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巡回区域!我们必须临机应变——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个日子而作即兴演奏,今天,让我们一如整个世界所作的同样再作一次!就这样,我的美好早晨的梦想破灭了,大概是由于钟楼所传来刺耳的钟声的缘故罢,而钟声带着奇特的神气宣告此刻正是第十五个钟头。看来梦中的上帝似乎要使我的习惯成为一种快乐——我的习惯是以适当的安排开始一天的生活,并能胜任愉快地将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就象个君主似的。
二三、腐化的特征
让我们来观察一下随时都会发生而被称之为“腐化”的社会现象之下列特征:
第一、任何地方的腐化很快就会形于表面,五花八门的迷信一向占着上风,一般民众平常的信仰与其相形之下便显得苍白而了无生气,因为迷信是属于下层阶级的一种“自由思想”——他能从中选择某种适合自己的形式和教条,他有这个权利。那些对古老宗教及气氛怀有崇高敬意的人,对这种腐化的现象深表不满——他们一向也决定语言的用法,而他们对迷信,甚至那些“最自由的人”的评价非常低。我们不妨将它视为一种“启蒙运动”的征兆。
第二、一个社会之所以会受迷信的摆布,应该归咎于它自身的“懦弱无能”(effeminacy),譬如对战争的兴趣在这个社会已明显地减小,现在人们渴望舒适的生活就象以前追求军事和体育的荣誉一样。人们习于忽略一个事实,亦即往昔在战场或竞技场上争取辉煌成就的整个民族的精力与热情,现在都已变成无数私人的情欲了。事实上,在“迷信阶段”,人人所使用的精力,就质与量而言,均较往昔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以前所做不到的(意即未能充分发挥)。也就是因为处于“懦弱无能”的状态,以致悲剧在各处此起彼落,激烈的爱与恨也由此产生,知识的火焰炙热燃向天空。
第三、就象在改正对迷信和懦弱无能的非难一样,习惯上人们总认为腐化时期是一个他们显得较柔顺、残酷的行为也比以前大大的减小、更老实与强健的时期,对于这种赞扬一如那些非难我都无法同意。我只能姑且这样说,即残酷现在变得较高尚化,而且它的那套古老形式已逐渐不被接受,但是在腐化时期,它诉诸言语举止所造成的伤害和折磨却是达于极点(这是它目前唯一的缺点,而它自己喜欢这个缺点)。大致说来,腐化时期的人较富于机智,也喜欢造谣中伤,他们现在都用短剑或埋伏之外的其它方式来谋害人——但他们甚获人们的宠信和好评。
第四、当“道德”衰坏时,那些被称为专制者的人,便现身露面,他们是“个人”中的佼佼者,也较为早熟。不过在某个短暂时期,这些水果中的水果还是会好坏相杂地悬挂在树上——就是为了这些水果才让这棵树存在!而当这衰坏达于极点时,那些专制者之间也会引起同样的冲突斗争,结果就兴起一个凯撒,这个最后的专制者,他将人们为争取独立主权而奋斗所得的成就据为已有,并因而断送了这个独立的主权。在他那个时期,个人都普遍的甚为成熟,因此“文化”也丰硕且有很高的成就。但是这并非由于他个人的缘故,虽然在那高度文化中的人喜欢以故作他们的一切皆为他所赐的姿态来向凯撒献媚;事实上是由于社会表面的不安与劳苦,故而他们需表面上的平静。在这个时期,贿赂和叛逆的行为也达于极点,因为人们爱“自我”甚于爱那个陈旧不堪的“祖国”。所以若要维护这项需求便只有一个办法,不然就是起来反抗这个可怕的动荡不定的命运;一旦有财势的富豪表示准备要施舍金钱时,便最好赶紧伸出高贵的手。人们只为眼前而活,对于将来少有确定的展望,每个自欺者都怀着一种心理在玩一种简单的游戏——人当然只有为“眼前”所迫才会去干坏事或行贿,并且还得为自己保留美德与未来。
这些只为自己而活的人,他为人做的事较别人为他做的少,因为他觉得自己就象那不可测的未来一样,终日惶惶不安。同样的,这些人也心甘情愿地听从那些专制者,因为专制者深信自己有能力处理任何状况(他既不以人们所了解的来估计,也不以人们的利益为着眼点)。不过专制者或凯撒即使在胡作非为时,也深深明了个人权力的重要,为了表示个人的道德,他们常会关心地提起,甚至与其相结合。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也希望人们认为他是如拿破仑曾以高尚的语调所说的——“我有权力以不变的‘本我’来回答一切对我的反对和不满,我是超出整个世界的,所以任何人不能与我相提并论,我希望大家也顺从我的想法,并且将它视为是一件单纯的事,假如我在什么地方有所逾越的话。”拿破仑有一次这样对他的妻子说,当他的妻子问起他对她的忠诚时。
腐化时期也就是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的季节——我的意思是指个人,未来的播种者、精神拓殖的开拓者,以及国家与社会之联合架构的创建者。腐化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其丰收时期被咒骂的字眼。
二四、不同的不满
无力和柔弱常使人感到不满,但却能巧妙地美化人生并增进其深度。而使人大为不满的——对那些不满者之中较有丈夫气概的人而言——则能巧妙地改进和保护人生。前者显示出他们的弱点和柔弱的性格,即他们心甘情愿让自己暂时受骗,甚至忍受一时的狂热与忘形。不过,大致说来,他们是永远不会满足的。而且也一直为这无法医治的不满所苦恼。还有,他们也是那些想要用鸦片或镇静剂来获得慰藉者的赞助人,由于这个缘故,他们也厌恶那些把医生看得比牧师(他们会助长痛苦的延续)重要的人。
如果从中世纪以来在欧洲要是这种不满的人没有剩余,那么欧洲人的不断“应变”的显著能力就一点也不会产生了。由于大为不满者的要求太广泛,而且实在太谦卑以致无法抗拒其最后的静默。中国便是一个例子,在这个国家里有极大规模的不满,而且其应变能力已经消失了好几世纪。以中国人对生活的改进和保护的尺度,倘若他们能首先根绝过于病态的、虚软的和柔弱的不满,以及在我们身上也仍然极为浓厚的浪漫精神的话,则欧洲的社会主义者和城邦政治的崇拜者便可以轻易地为中国的现况引进一些东西,为中国人带来“快乐”。
欧洲是一个病弱者,他应该为好在有为它的不治及不断应变所受的苦痛而感激。而由于这些延续不断的新形势,以及这些同样延续不断的新危险、痛苦与代用品,最后终于引发出一种对天才同样会有,总之也是所有天才之母的知性敏感。
二五、知识并非先天注定的
在这世界上有不少愚钝的谦卑,当一个为其所苦,他就永远没有资格作一个知识的门徒。事实如此——当这种人一旦理解到任何惊人的东西时,他转身就跑,并对自己说:“你一定是欺骗了自己!你聪明到那里去了!这不可能是真的!”接着,他又不多加注意地去看、去听,像遭受恐吓似的一味逃离这个惊人的对象,并且设法尽可能将它忘掉。因为他的基本法则是:“我不愿看见那些与我们平常的观点背道而驰的东西!难道我是为发现新的真理而创造?那早已有太多的前人作了。”
二六、什么是生存
生存——它一直不断地从我们身上排除任何会趋向死亡的东西。
生存——对我们自身变成病弱、衰老的一切是冷酷无情的,而且不只是对我们自身。
生存——它的意思是对将死的人、可怜的人和年老的人毫不留情?也就是一种持续的谋害?
而古代摩西曾说过:“你不应杀害!”
二七、自我舍弃者
自我舍弃者将要作什么呢?他努力朝向一个更高的世界,他要比所有肯定的人飞得更高、更远、更久——他扬弃了许多会阻碍他飞行的东西,而有些东西对那人来说并不是无价值的,可是他却不喜欢,他因渴求提升的欲望而牺牲、这个扬弃,正就是于他将变成有形的东西。因为这个缘故,有人称他为“自我舍弃者”,而他就如此这般地站在我们的面前,身体包裹在带头巾的僧袍里,仿佛是披着粗毛衬衣(粗毛织成的衬衣,为苦行者的一种穿着——译注)的灵魂。他相当满意于自己给予我们的影响,他要继续对我们隐藏他的欲望、他的骄傲和他要逾越我们的企图。是的,他比我们所想象的聪明,而且对我们如此谦恭有礼——这个肯定者!这就是他,即使在他自我舍弃时仍喜欢我们。
二八、为最好的特质所伤
我们的强烈观点有时会引导我们如此迢迢向前,以致我们无法再忍受我们的弱点,结果我们因那些观点而亡。或许我们已预知会有这种结果,不过我们还是不愿稍改初衷,接着我们会更加努力面对那个乐于自我们身上免去的东西,还有我们的冷酷无情(也是我们的伟大处)。像这样的体验——最后必定会花费我们的一生——是那些伟大的人物对别人以及他们的时代所产生之共同影响的一种象征。由于他们尽了最大的能力,也由于那只有他们能做到,故而他们破坏了许多虚弱的、不安的、进化的和“自愿”的东西,而且自身也受了伤害。事实上,也许他们会打倒整个弱点,当然那也只能造成伤害而已,因为它们之中最好的将被接受,并且视其为单独的加以吸饮,而因为它是一种太强烈的饮料,以致他们喝了之后失去了理性和利己之心。由于他们的大醉,而在醉梦的引导下走向整条错误的歧途,以致落得头破肢断。
二九、危险的说谎者
当人们开始在法国斗争亚里士多德的三一律①时,跟着当然也有人为它辩护,而我们便再度看见时常见到而又不愿见到的一幕——
——–
①三一律,亚里士多德所提倡之古典戏剧构成的法则,即时间、地点和剧情三者缺一不可,在戏剧学上称为“三一律”。
为了他们的法律应该存在,人们就常用虚假的理由强迫自己服从,只因为他们不愿承认自己已习于接受法律的权威性,而且也不希望所有的一切再有任何变动。人们对每个流行的道德观念和宗教都采同样的态度,而且一向如此。当人们开始要斗争习惯并寻求理智和意图时,隐在习惯背后的理智和意图便只有在暗中增添。这里一直隐藏着保守主义者伟大的欺瞒——他们是危险的说谎者。
三○、名人的喜剧
有名的人都需要声望,例如所有的政治家,他们不经深思便舍弃了他们的伙伴和朋友——从某个人身上他们想要获取一份他的道德的光彩的反映,从另一个人的身上,他们则要得到那种每个人都知晓,而且他身上尚不明显的引起恐惧的力量;为了能舒舒服服地在太阳下取暖,他们从第三者身上窃取他的声望,因为那对他们想暂时轻率和偷懒一下的目的是有利的——事实是他们已坠入陷阱而不自知。
在他们的邻居里,他们一会儿支使空想的人,一会儿支使老练的人,一会儿支使沉思的人,一会儿又支使喜欢夸张的人,就好象他们在支使自己一样。不过,一转眼他们就不再需要那些人了!而当他们的环境和外界不断地消失时,似乎所有的东西便挤进这个环境里来,并且想要成为里面的一个特色,在这方面来说,他们很像大都市。他们的声望一直不断地在变,就像他们的性格一样,因为他的变动方式需要这种变动。他们在实际行为上或在假扮贵人的舞台上时而展露这个、时而炫耀那个,而我们在前面说过,他们的那些伙伴和朋友便等于是这场戏里面的道具管理员。
在另一方面,他们所指望的必定还保留许多在远处更加坚定与辉煌的东西——而这个有时候也需要喜剧和舞台表演。
三一、商业与高尚
就像读书和写作的艺术一样,买卖在现在来说是件很平常的事,每个人都在接受它的训练,即使他不是一个生意人,也是每天在练习这种艺术。正如同在从前人类还没有开化的时期,每个人都是,而且每天都在练习打猎的艺术,打猎成了一件普通的事情。不过,当它最后演变成为权贵们的一项特权时,(经由使它成为一种高级的嗜好而日常必需的活动的手段),也就失去了它的平易与普遍的特色。所以或许将来有一天买卖也会落到同样的命运,我们可以想象到日后社会上不会有买卖的行为,而这种艺术在社会上也将完全失去它的需要性。如此一来,可能会有一种现象发生,即不受普通一般法律支配的人会视买卖为一种高尚的情趣而耽迷于其中。届时便只有商业取得崇高的地位,而那些贵族们就会如同一向在战场或政坛上所表现的那样敏捷地争夺商业;同时在另一方面,政治的价值也许就完全改变,甚至它将不再是属于有地位的人的事业。可能有朝一日,大家会发觉我们所造成的一切竟是如此粗俗,就象所有标题为“知识的堕落”的政党文艺和日常文艺一样。
一○八、新的奋斗
自从佛陀寂灭后,人们在一处山洞中展示他的形象达数世纪之久——一个非常可怕的形象。
上帝死了,但是人类会构筑一个千年不坏的山洞,在山洞里人们会展示他的形象。
而我们——我们仍然必须克服他的形象!
一○九、让我们留心
让我们留心,不要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活的实体。究竟它自身能扩延至何处?它用什么来给养自身?如何成长与茁壮?我们十分清楚有机体是什么,并且想要将地球表面上我们知道显然是派生的、迟缓的、稀少与偶然的一切重新论释为本质的、普遍的与永恒的,一如他们称这个宇宙为有机体,那真令我恶心。
让我们留心,不要相信宇宙是一部机器,无疑的,它并非只是为了某一目的而构建的,我们赋予“机器”这个字眼太过于崇高的意义了。
让我们留心,不要假设宇宙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日月的运行般那么有规律。事实上对银河的蓦然一瞥,常会引起我们的怀疑,在那里,是否甚少较天然或较对冲的运行,甚至那些一直被重力吸引而以直线绕行轨道的众星球也是?我们生存于其中的天体排列是一个殊例,这种排列以及为此排列所限定之相对的永久性,又可能成为殊例中的殊例与有机体的构成因素。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世界的一般特性,便是予所有的永恒以混沌,这并非由于缺少必然性,而是因为缺乏秩序、架构、形式、美丽、智慧以及其他称之为美学上之人类属性的一切。以我们的理智来判断,不幸的特征反而愈发是法则,殊例并不是那个秘密的意图,而整个音乐盒一再地重复它那绝不能称之为旋律的调子——最后,这“不幸的特征”的表达已然是卷入非难中的人格化了。不过,我们又怎能擅自非难或赞美宇宙!
让我们留心,不要把无情和无理归因于它自身或与它相对的一边,它既不完美,也不美丽、高贵,亦不企求近似这些的一切,它完全不想模仿人!它完全不受我们的美学与道德上之判断的影响!它既没有任何自卫的本能,也没有其他的本能,甚至也不知道律则。
让我们留心,不要说大自然中自有律则,其中只有必然的事:没有发命令的人,没有遵从的人,也没有逾越的人。你知道,没有意图,就没有机会,因为只有在有意图构想的情况下,“机会”这个字才有意义。
让我们留心,不要说死与生相对。生只不过是死的一种,而且是非常少有的一种。
因此,让我们留心,不要认为这世界永远不断地在创造新的事物。并没有永久不灭的实体,物质正有如伊里亚特之神(the God of the Eleaties),是另一个误解。但是我们应该在什么时候以我们的留心与谨慎作一了结?所有这些上帝的阴影要到何时才不再遮蔽我们?我们要到何时才会有完全不被敬如神明的本性?何时才能以纯粹的、新近发现与挽回的本性,还我本来的面目?!
一一○、知识的起源
从来知识分子只是在制造错误,而有些错误经事实证明对于人类是有用的。他或者与那些错误采取一致的步调,或者承袭它们,以更进一步的成功为自己与后世子孙而奋斗。那些被遗留下来,并且几乎已成为人类的财产与绊脚石的信念,其错误的教条,诸如:有永久不朽的东西,有相等的东西;有物体、实体、肉体等,我们所见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们的意志是自由的,只要是对我们有益的就是绝对好的。只有在最近,才有否认与怀疑这种观念的人应之而起;也只有在最近,真理使自身变成好象是知识的最弱形式。看起来,想要和真理一致仿佛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的有机组织体都被弄反了,所有其较高的功能、各种一般的感觉,以及对感觉的认知能力,均与其最初之具体且基本的错误(更甚者,那些观念)变成了据以断定通过纯粹逻辑的整个领域之“真”与“假”的知识标准。因此,概念的“力量”并不依其真实的程度,而端赖其古老的傅袭、具体的表现,以及生活的特色。
在生活与知识似乎将起冲突之处,绝不会有严重的争论,因为否认和怀疑一直被视为是疯狂的,例外的思想家,比如伊里亚特人(The Eleaties),他们则不顾这些,一直保持着与自然的错误相对的一面,并且相信使这些相对的东西存在是可能的:他们认为哲人是具有不活与普通性之直觉洞察力的人,由于对那种颠倒之知识的特殊能力,他们遂深信其同时也是生活的准则。为了肯定所有的一切,他们必须欺骗自己的一切:他们将不具人格的性质与不变的永恒性归于自己,误解了哲学上的个人之本性,否认在认知作用中刺激所能发挥的力量,并把理性看成是一种完全自由与自创性的活动;他们没有留意到,即使不用正确的方法,他们一样能自圆其说。纯真与怀疑论二者更一步的发展,终于造成这些人的难堪,而他们也不得不依赖原始的本能和凡有感情知觉的人都会犯的基本错误来生活与判断。
只要有两句格言都显得适合人生的地方,就会有更敏感的纯真与怀疑论产生,因为两者都能同时适应基本上的错误,所以对于生活应该采取怎样的功利态度便会时有争执;同时,也证明了新的格言虽然不见得有用,但至少也是无害的,就象是在一场纯粹娱乐的游戏中,双方各显其智性的反应罢了。人类的脑子里逐渐充满了这种看法与信念,于是在混乱之中乃导致权力的酝酿、贪图和斗争。为“真理”而奋斗,不仅是发自实事求是与享受喜悦的心,而且其中还羼有许多其他的动机,这个纯粹智性的追求,往往会变成是一种吸引、一种召唤、一种责任或一种荣誉——认知并追求真理,最后使得自身也成为众多要求中的一项要求。从这时起,不仅是信念,即连审察、否定、不信与反对也都形成了一种力量;一切附属于知识的“邪恶”本能均各归其位,并要求赋予认可、有益和尊崇的美名,最后乃以善的姿态呈现。
如此一来,知识乃成为生命自身的一部分,而生命则变成一种不断成长的力量,直到最后,认知作用便和那些原始、根本的错误发生相互冲突,同样的冲突也落在生命、权力,以及同一个人的身上。追求真理的动机和那些求生的错误在思考者的身上造成第一次的冲突(现在,这个动机也证明了本身将成为一种求生的力量),而和这冲突的重要性相形之下,其余的一切就显得不足轻重了。在这里,提出关于生命的最后一个问题,而首次的意图乃被迫要以尝试来回答这个问题。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