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绪弗洛篇
提要
苏格拉底和欧绪弗洛在法庭的入口处相遇。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
出现在这里表示惊讶,他问:“什么事使你离开你经常逗留的吕克
昂?”苏格拉底回答说,有人起诉他,说他犯了腐蚀雅典青年的
大罪,那个起诉他的人声称知道事情的经过,知道苏格拉底怎样
腐蚀青年。接着,苏格拉底反问欧绪弗洛为什么到这里来。欧绪
弗洛回答说,他的父亲犯了杀人罪,他正在起诉他的父亲。苏格
拉底对此事的惊讶并没有使他产生困扰。他对苏格拉底说,他自
认为是一名宗教解释家、神学家,尤其能够洞察什么是正确的,
什么是错误的,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出于一种真正虔敬的精神。
然后,当苏格拉底问他什么是虔敬时,他作出的回答代表了当时
的普遍看法。他实际上认为,“所谓虔敬就是像我现在所做的这种
事”。他的真诚就像他的自负一样一清二楚。他坚信必须起诉他的
父亲,尽管他的父亲肯定不是杀人凶手,而又不是完全没有过失
的。
后续的对话主要试图给虔敬下定义,但没有获得结果,但在对话
过程中苏格拉底在推论中作出一个根本的、但又经常被忽视的区别,善之为善并非因为诸神的赞许,而是因为它是善的诸神才赞
许它。
然而,这篇对话真正有趣的地方是苏格拉底在上法庭受审之前的
图景。他无疑明白自己面临危险,但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了解
他的柏拉图把苏格拉底描述成进行了一场幽默、讥讽、热忱的讨
论,而置其自身处境于不顾。只有在结尾处,他说,只要欧绪弗
洛愿意开导他,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虔诚,他就会告诉他的原告
自己成了一名伟大神学家的学生,将过一种更好的生活。但是,
这个时候欧绪弗洛已经没有心思给任何事物下定义了,他放弃了。
他说:“下次再说吧,苏格拉底”,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正文
欧绪弗洛:是你,苏格拉底,有什么新鲜事吗?什么事让你离开
经常逗留的吕克昂,在这王宫前廊耗费时间?你总不至于要像我
一样,在执政官面前打官司吧。
苏格拉底:我的事不是雅典人说的那种法律上的民事案,欧绪弗
洛,而是刑事诉讼。欧绪弗洛:怎么会这样?你的意思是有人起诉你吗?如果是你起
诉别人,我决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苏格拉底:确实不会。
欧绪弗洛:那么是有人起诉你,对吗?
苏格拉底:确实如此。
欧绪弗洛:起诉你的人是谁?
苏格拉底:我对此人不太了解,欧绪弗洛。对我来说,他是个无
名小辈。不过,我想他们叫他美勒托,是皮索区的人,也许你碰
巧正好认识他。他长着一只鹰钩鼻,长长的直发,胡须不多。
欧绪弗洛:我想不起来了,苏格拉底。但请告诉我,他为什么要
控告你?
苏格拉底:他的控告?这实际上不能算控告。因为像他这样年纪
的人要解决如此重要的问题实在是非同小可。实际上,他说他知
道腐蚀年轻人的方法,知道是谁在腐蚀青年。他很有可能是个聪
明人,察觉到我由于无知而去腐蚀他们这一辈的青年,于是就像小孩向母亲哭诉那样向城邦起诉我。在我看来,他是惟一正确地
开始他的政治生涯的人,因为从政的正确道路就始于关注青年,
尽可能使他们学好,确实就像一位能干的农夫首先要关注幼苗,
然后及于其他。所以,美勒托无疑要从清除我们这种人开始,因
为如他所说,我们想要摧残柔嫩的秧苗般的青年。等完成了这件
事,他显然就会关心年纪较大的人。这件事将会成为国家利益的
源泉,可以最大程度地造福于国家。有如此高尚的开端,他获得
成功的可能性可以看好。
欧绪弗洛:但愿如此,苏格拉底,但我担心事情会走向反面。他
一旦开始伤害你,在我看来就像是从根本上动摇国家,是祸国殃
民之始。但请告诉我,他说你腐蚀青年是怎么说的。
苏格拉底:听起来非常稀奇古怪,我的朋友,如果你是第一次听。
他说我是诸神的创造者,指控我创立新神,不信老神。他说,这
些就是他起诉我的根据。
欧绪弗洛:我明白了,苏格拉底。那是因为你不时地说你拥有神
灵的告诫!所以他指控你把新奇的事物引进宗教,上法庭诬告你,
大家都知道向大众曲解这类事情有多么容易。我自己就是这样,
我在公民大会上谈论宗教事务或未来之事,他们就嘲笑我,把我
当作疯子,而我的预言从来就没有落空过。事实上,他们妒忌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不必为他们烦恼了,还是去见他们吧。
苏格拉底:亲爱的欧绪弗洛,如果我们只是受到嘲笑,那倒没什
么关系。但在我看来,如果这些雅典人认为某某人很能干,但只
要这个人不把他的知识传给其他人,那么他们并不在乎。但若他
们怀疑这个人正在把他的本事教给别人,他们就会生气,无论是
像你所说出于妒忌,还是由于其他原因。
欧绪弗洛:关于这个问题,我并不十分想要考察他们对我的态度。
苏格拉底:你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可能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愿
把智慧传给别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担心他们会认为我很好心,
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传给每个人,如果有人被我吸引,愿意听
我谈话,那么我不仅不要报酬,而且乐意奉献。好吧,像我才说
过的那样,如果他们要嘲笑我,就像你说他们嘲笑过你一样,那
么在法庭上听到戏弄和玩笑并没有什么不愉快。但若他们对此事
是严肃的,那么我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只有你这样的预言家能
够知道!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伤害,不过
你还是要按照你的意愿去打好这场官司,我想我也要打好我的官
司。苏格拉底:你的官司,欧绪弗洛?你的官司是什么?你在起诉别
人,还是要为自己申辩?
欧绪弗洛:起诉别人。
苏格拉底:起诉谁?
欧绪弗洛:我要告的这个人会使别人把我当作疯子来攻击。
苏格拉底:怎么会这样?他有翅膀能在天上飞吗?
欧绪弗洛:他绝对不可能在天上飞,他已经老态龙钟了。
苏格拉底:他到底是谁?
欧绪弗洛:我的父亲。
苏格拉底:你要告你的父亲,我的好朋友?
欧绪弗洛:没错。苏格拉底:罪状是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起诉他?
欧绪弗洛:杀人罪,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天哪,欧绪弗洛!普通民众肯定不会深明大义。我想,
任何普通人都不会认为控告自己的父亲是对的,而只有那些拥有
极高智慧的人才会这样想。
欧绪弗洛:我向天发誓,你说的对,苏格拉底。只有大智者方能
如此。
苏格拉底:你父亲杀的那个人是你的亲戚吧?他一定是的,否则
你不会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死了而去控告你的父亲,对吗?
欧绪弗洛:你在跟我开玩笑,苏格拉底。你认为死者是否家庭成
员会使行为有区别,而不是只需要注意杀害他的那个人的行为是
否正确。如果他的行为是正确的,那么就放过他;如果不正确,
那你就不得不起诉他,而不论杀人者与你是否使用同一个炉台,
或者吃饭坐一张桌子。如果你的亲属犯了杀人罪而你不去告发他,
那么你们的罪过相同,不仅不能洗脱你自己,而且也不能洗涤他
的罪过。这个案子中的死者是我家的一名雇工,我们在那克索斯
开垦时雇他在农场里干活。有一天,他喝醉了酒,与我们的一名家奴发生争执,盛怒之下割断了他的喉咙;而我的父亲把他捆绑
起来扔在沟渠里,然后派人去雅典问巫师该怎么处置这个杀人凶
手。由于那个被捆绑起来的人是个杀人凶手,哪怕死了也没有什
么大不了的,因此我的父亲一点也不在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饥寒交迫,再加上手足皆被捆绑,结果他在派去雅典的人回来之
前就一命呜呼了。我控告我父亲杀人,但是我父亲和其他亲属对
我怀恨在心。他们说我父亲没有杀那个人,被杀的那个人自己是
个杀人犯,对这样的人不需要多加考虑,但是我父亲确实杀了人。
他们说儿子控告父亲是不虔敬的,就像杀人一样。苏格拉底,你
瞧他们对神圣与虔敬、不虔敬的关系的理解有多么贫乏!
苏格拉底:可是你,天哪!欧绪弗洛,你认为自己拥有关于神圣
事物的精确知识,懂得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因此在你讲
的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控告你的父亲,对吗?你并不害怕自己这
样做是不虔敬的吗?
欧绪弗洛:为什么要害怕,苏格拉底,如果我并不拥有这方面的
精确知识,那我欧绪弗洛也就一无是处,与他人无异了。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尊敬的欧绪弗洛,我现在最好能成为你的
学生,这样我在审判开始之前就能挑战美勒托。让我告诉他,我
过去就认为认识神圣的事物是最重要的。他说我错误地提出这方面的看法,并在这方面标新立异,而现在我成了你的学生。我可
以说,来吧,美勒托,如果你同意说欧绪弗洛拥有这方面的智慧,
那么你就必须承认我也拥有真正的信仰,你一定不能起诉我。如
果你不愿放弃,那么你必须控告我的老师,而不是控告我。你应
当控告他腐蚀老人,腐蚀我和他自己的父亲,他对我进行教诲就
是对我进行腐蚀,他对他父亲进行矫正和惩罚也就是对他父亲的
腐蚀。如果他不愿投降,既不肯放弃对我的控告,也不将控告转
向你,那么我到了法庭上也会说这些向他挑战的话!
欧绪弗洛:对天发誓,你说的对,苏格拉底!如果他把我告上法
庭,那么我想我会很快找到他的劣迹,听了我们在法庭上的谈话,
人们很快就会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苏格拉底:对,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希望成为
你的学生。我发现这位美勒托,还有其他人,都好像忽视了你,
而对我却好像过分热心,以至于要控告我不虔敬。所以,以上天
的名义,请告诉我你刚才感到非常肯定、完全了解的事情。说一
说你对与凶杀以及其他案子有关的虔敬和不虔敬怎么看。虔敬在
所有行为中都是相同的吗?不虔敬总是虔敬的对立面,始终保持
自身同一吗?不虔敬是否总是具有一种基本的型,可以在各种不
虔敬的事情中找到吗?欧绪弗洛:是的,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告诉我,你如何定义虔敬和不虔敬?
欧绪弗洛:行。我认为所谓虔敬就是像我现在所做的这种事,起
诉杀人犯或偷窃圣物的盗贼,或者任何类似的罪犯,无论犯罪的
是你的父母,还是其他任何人。不控告他们就是不虔敬。苏格拉
底,听清楚我将给你提供的决定性的证明,这个证明就是法律。
这种证明我已经告诉过别人,我对他们说,正确的法律程序一定
不能宽容那些不虔敬的人,无论他是谁。人类不是相信宙斯是诸
神中最杰出、最公正的神吗?也就是这些人不也承认,宙斯把他
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用铁链捆绑起来,因为他不公正地吞食
了他的其他儿子,而克洛诺斯也曾由于同样的理由阉割了他的父
亲(乌拉诺斯)。但是这些人现在却对我发火,因为我控告我父亲
的罪恶,所以他们自相矛盾,对诸神是一种说法,对我又是另一
种说法。
苏格拉底:欧绪弗洛,你道出了我受到指控的原因。因为每当人
们谈论起这样的诸神故事,我总是表示厌恶,这就使得他们要坚
持说我有罪。好吧,如果你对这些事情烂熟于心,与他们一样拥
有这种信仰,那么看起来我必须让步了,既然我们承认对这些事
一无所知,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但是,看在我们的友谊的份上,请告诉我,你是否真的相信这些事情?
欧绪弗洛:是的,苏格拉底,甚至还有更加令人惊讶的事情,而
多数人对这些事情是不懂的。
苏格拉底:你实际上相信诸神之间会发生战争、仇杀、殴斗,还
有其他各种可怕的事情,对吗?这些事情就像诗人讲述的、优秀
的画家绘在神庙里的那样,对,就像在泛雅典娜节送往卫城供奉
的绣袍上的图画一样,是吗?我们的看法是什么,欧绪弗洛?我
们说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吗?
欧绪弗洛:不仅这些事情是真的,苏格拉底,而且我刚才说过,
如果你想听,那么我还可以告诉你其他许多诸神的故事,你听了
以后肯定会惊叹不已。
苏格拉底:我不会再犹豫了。等下次我们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把
这些事都讲给我听。不过现在还是更加清楚地回答我刚才向你提
出的问题,我的朋友,因为我在提出这个问题时,你说得不太清
楚。什么是虔敬?对这个问题你只是说你现在做的事情是虔敬的
行为,亦即起诉你的父亲,罪名是杀人。
欧绪弗洛:苏格拉底,我说的是真话。苏格拉底:可能是真话。但是,欧绪弗洛,还有许多事情你会说
它们是虔敬的。
欧绪弗洛:那是因为它们是虔敬的。
苏格拉底:好吧,请你注意,我的问题不是要你从无数的虔敬行
为中举出一两样来,而是要你告诉我,使一切虔敬行为成为虔敬
的基本的型是什么。我相信你知道有一类完美的型,它使不虔敬
的事物成为不虔敬的,使虔敬的事物成为虔敬的。你记得这种说
法吗?
欧绪弗洛:我记得。
苏格拉底:那么请准确地告诉我这个完美的型是什么,让我能用
眼睛看到它,拿它来作标准衡量你的行为或其他人的行为,凡与
之相同的就是虔敬的,凡与之不同的就是不虔敬的。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如果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那么我
肯定可以告诉你。
苏格拉底:这确实是我想要得到的。欧绪弗洛:行,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虔敬的,凡不能令诸神喜
悦的就是不虔敬的。
苏格拉底:好极了,欧绪弗洛!这正是我想要得到的。我不知道
它是否正确,但你显然将会证明你的说法是正确的。
欧绪弗洛:我确实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来吧,现在让我们对说过的这些话作一番考察。诸神
喜欢的事情和诸神喜欢的人是虔敬的,诸神痛恨的事情和诸神痛
恨的人是不虔敬的。虔敬和不虔敬不是一回事,虔敬与不虔敬是
直接对立的。这样说对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这就把问题说得很清楚了。
欧绪弗洛:我同意,苏格拉底,说清楚了。
苏格拉底:欧绪弗洛,我们不是还得说诸神之间是不一样的,他
们相互反叛、相互敌视吗?欧绪弗洛:这是我们已经说过的话。
苏格拉底:仇恨与愤怒,我的朋友,什么样的分歧才会产生仇恨
与愤怒?让我们按这样的方式来理解这个问题。如果你和我对两
个数目中哪一个较大有不同看法,这样的分歧会使我们仇视对方,
成为死敌吗?难道我们不应该通过计算来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吗?
欧绪弗洛:对,应该这样做。
苏格拉底:同理,如果我们对长短问题有分歧,难道我们不会拿
一把尺来,迅速地结束争执吗?
欧绪弗洛:我们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所以我想对重量问题我们可以用秤来解决,对吗?
欧绪弗洛:当然对。
苏格拉底:那么什么样的事情会使我们无法解决分歧而相互仇恨,
成为敌人呢?你可能对这个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所以请听我说。
看是不是下面这些事情:正确与错误、高尚与卑鄙、善与恶。这些事情使我们产生分歧,莫衷一是,相互交恶,无论你我还是他
人莫不如此,对吗?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就是在这些问题上我们产生分歧。
苏格拉底:那么诸神的情况如何,欧绪弗洛?如果他们确实有意
见分歧,那么也一定是在这些问题上,对吗?
欧绪弗洛:必定如此。
苏格拉底:我尊贵的欧绪弗洛,按照你的说法,有些神把一件事
当作正确的,有些神把另一件事当作正确的,在高尚与卑鄙、善
与恶的问题上也同样。如果他们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分歧,他们相
互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差异了。对吗?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每个神喜欢的是他认为高尚的、善的、公正的事物,
相反的东西是他痛恨的,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苏格拉底:但你说过,同样的事情有些神认为是正确的,有些神
认为是错误的,诸神因此发生争执而产生差别,相互之间发生战
争。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是的。
苏格拉底:如此看来,同样的事物既是神喜爱的又是神仇恨的,
同样的事物既使他们喜悦又使他们不喜悦。
欧绪弗洛: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欧绪弗洛,按照这种论证,同样的事物既是虔
敬的又是不虔敬的。
欧绪弗洛:也许是吧。
苏格拉底:尊敬的朋友,这样的话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
是要你告诉我什么事情既是虔敬的又是不虔敬的,但似乎使诸神
喜悦的事物也是诸神痛恨的事物。如此看来,欧绪弗洛,如果你
现在要做的惩罚你父亲的事会使宙斯喜悦而使克洛诺斯和乌拉诺
斯痛恨,赫淮斯托斯会对此表示欢迎,赫拉会对此表示厌恶,那
么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如果其他神灵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有些表示满意,有些表示厌恶,我们也不必感到奇怪。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在这一点上诸神的看
法是一致的,他们全都认为,错杀了人就得抵罪。
苏格拉底:还是以人而论,好吗?你难道从未听到有人说过,错
杀人或对他人行不公正之事不必抵罪吗?
欧绪弗洛: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关于这些事情的争论从未停息过,
到处都有人争论这些事,甚至在法庭上还在争。有人作恶多端,
然而为了逃避惩罚,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会去做的,也没有什么
话是他们不会去说的。
苏格拉底:他们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吗,欧绪弗洛,在认错以后他
们才拒绝抵罪吗?
欧绪弗洛:不会,他们决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苏格拉底:那么他们还是有些话不会说,有些事不会做。除非我
错了,否则他们不敢说或不敢争辩作了错事也不必抵罪。他们只
会否认做错事。对吗?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因此他们不会争辩做错事的应当抵罪。不会,他们争
论的是谁做错了事,他做错了什么,在什么时候做的。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如果诸神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争论什么是正确的,什
么是错误的,那么这不就是诸神中发生的事吗?有些神会认为另
一些神做错了,而另一些神则加以否认,对吗?至于说做错事不
必抵罪,亲爱的朋友,我想无论是神还是人都不会这样说。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你说的基本上是对的。
苏格拉底:我想,欧绪弗洛,如果诸神也曾进行争论,那么参与
争论的人和神所争论的是个别的行为。他们对某个行为有不同看
法,有些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有些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是这
样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来吧,欧绪弗洛,开导开导我,让我变得更加聪明。你有什么证据表明诸神全都认为你的奴仆之死是不公正的?
你雇了他,他杀了人,被主人捆绑起来,在捆他的那个人从巫师
那里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之前死去。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儿子控告
父亲,以杀人罪起诉他是正确的?说吧。帮我解除这些困惑,为
什么诸神一定全都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行为是正确的。如果
你能作出恰当的证明,我一定会对你的智慧赞不绝口。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要做出证明可不容易,不过我确实已
经对你说清楚了。
苏格拉底:我明白。你认为我比法官愚蠢,你显然已经向他们证
明你父亲的行为是错误的,诸神全都痛恨这样的行为。
欧绪弗洛:如果他们愿意听我的话,苏格拉底,我绝对能够作出
证明。
苏格拉底:如果他们认为你说的很好,他们当然愿意听。刚才你
在说话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问自己,假如欧绪弗洛
相当清楚地向我证明诸神认为这样的死是不公正的,那么我是否
也成了像他那样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我
们正在讨论的这种行为似乎有可能令诸神厌恶,但我们已经看到
你不能以这种方式给虔敬和不虔敬下定义,因为某个既定事物既可以令诸神不喜悦也可以使诸神喜悦。所以在这一点上,欧绪弗
洛,我会放过你的,如果你喜欢的话,诸神全都会认为这个行为
是不公正的,他们全都会痛恨它。但是假定我们现在纠正我们的
定义,说凡诸神全都痛恨的就是不虔敬的,凡诸神全都喜爱的就
是虔敬的,而有些神喜爱有些神痛恨的事物就是既是虔敬的又是
不虔敬的,或者既不是虔敬的又不是不虔敬的。你同意我们现在
用这种方式定义虔敬和不虔敬吗?
欧绪弗洛:有什么能阻碍我们这样下定义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我,欧绪弗洛。至于你,还
得看你若是接受这个定义还能否很好地开导我,这是你答应过的。
欧绪弗洛:对,我确实会肯定虔敬就是诸神全都热爱的,而虔诚
的对立面就是诸神全都痛恨的,就是不虔敬。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也得考察一下这种说法,看它是否健全?或
者说我们得放过它,接受我们自己的或别人的这种说法,并同意
这种说法仅仅是因为有人这样说?我们是否一定不要考察谈话者
说些什么?
欧绪弗洛:我们一定要考察。然而在我看来,我把当前的这个陈述当作正确的。
苏格拉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它是否正确了,我的朋友。现在请
这样想。虔敬事物之虔敬是因为诸神赞许它,还是因为它是虔敬
的所以诸神赞许它?
欧绪弗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好吧,让我试着说得更加清楚一些。我们讲被携带的
与携带者,我们不是还讲被引导的和引导者、被看见的与看者吗?
你懂得所有这些都是有区别的,也知道它们为什么有区别?
欧绪弗洛:对,我认为我懂。
苏格拉底:同理,被爱的是一个事物,爱者是另一事物?
欧绪弗洛:当然。
苏格拉底:现在请告诉我,之所以有被携带的是因为有携带者,
还是由于有别的什么原因?
欧绪弗洛:就是因为有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苏格拉底:还有,之所以有被引导的是因为有引导者,对吗?之
所以有被看见的是因为有看者,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并不是因为有事物被看见才有某事物在看它,而
是正好相反,由于某事物看它,因此它才被看见。同样,并非有
事物被引导才有某事物在引导,而是由于某事物在引导才有事物
被引导。同样也不是有事物被携带才有携带者,而是由于有携带
者才有被携带的事物。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欧绪弗洛?事情
就是这样。每当有一种效果产生,或某事物受到影响,这种效果
并不是由受到影响的事物产生的,而是先有原因,然后才产生效
果。也不是因为有了受动的事物才有了这种影响,而是先有使某
种效果产生的原因,然后才产生这种效果。你同意吗?
欧绪弗洛:我同意。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当某事物被爱的时候,它由于别的某些事
物而处在变成某事物的过程中,或者说是在承受某事物,对吗?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这个例子与前面的例子同样是对的。那些事物爱
某个被爱的事物并非由于它被爱,而是因为这些事物爱它。
欧绪弗洛:必然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关于虔敬我们该怎么说,欧绪弗洛?按照你的论
证,虔敬的事物不是受到所有神的喜爱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他们喜爱虔敬的东西是因为这个事物是虔敬的,还是
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欧绪弗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由于该事物是虔敬的所以它被神喜爱,而
不是因为它被神喜爱所以才是虔敬的。
欧绪弗洛:似乎是这样的。苏格拉底:另一方面,该事物被爱和被神喜欢正是因为神爱它,
对吗?
欧绪弗洛: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使诸神喜爱的东西与虔敬的东西不是一回事,欧
绪弗洛,按照你的说法,虔敬的东西与诸神喜爱的东西也不一样。
它们是两种不同的事物。
欧绪弗洛:怎么可能这样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因为我们同意过虔敬的事物得到喜爱是因为它是虔敬
的,而不是因为它得到喜爱才是虔敬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而使神喜爱的事物之所以得到神的喜爱是因为诸神爱
它,因此该事物具有了这种性质,神的爱是它的原因。它被神所
爱并非它被爱的原因。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苏格拉底:亲爱的欧绪弗洛,假定诸神喜爱的事物和虔敬的事物
不是两个分离的事物,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虔敬的事物得
到喜爱是因为它是虔敬的,那么使神喜欢的事物被喜爱也是因为
该事物使诸神喜爱。另一方面,如果使诸神喜欢的事物被诸神喜
欢是因为诸神喜爱它,那么虔敬的事物之所以是虔敬的也是因为
诸神喜爱它。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正好相反,这两个事物之间是
绝对不同的。一个事物(诸神喜欢的事物)因为被神喜爱才成为
一种被喜爱的事物,而另一个事物(虔敬的事物)被神喜爱则是
因为它是虔敬的。所以,欧绪弗洛,你似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的是虔敬的性质,而你并不希望解释它的本质。你只告诉我
它的属性,也就是说,它是所有神都喜爱的。至于什么是虔敬,
你并没有说。所以如果你高兴的话,别对我隐瞒了。不,让我们
从头开始吧。请说,什么是虔敬,别在乎诸神是否热爱它,也别
在乎它有无其他属性,我们不必为此争吵。来吧,大声说。解释
虔敬和不虔敬的性质。
欧绪弗洛: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苏格拉底。
我们提出来的一切都像是在围绕着我们不停地旋转,没有
什么是固定不变的。苏格拉底:你的论断就像我的祖先代达罗斯的作品,欧绪弗洛,
如果这些论断是我提出来的,那么它们就是我的立足点,你无疑
会对我开玩笑,你会说,瞧啊,这个代达罗斯的后代用言语塑造
的形象也会飞走,就像代达罗斯的雕像一样,不肯呆在我们安放
它的地方。由于这些论断是你界定的,所以我们得笑话你,就像
你自己说的那样,这些论断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这个玩笑在我看来对你倒很合适。
我们的论断是在不停地打转转,不肯呆在一个地方,但是把它们
放在那里的并不是我。在我眼里你就是代达罗斯,把这些论断放
在那里的是你,而由我提出来的论断是确定不移的。
苏格拉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朋友,那么我对代达罗斯的这
种技艺比他更在行,他只能把他的作品造成能转的,而我不仅有
能力使自己的作品能转,而且似乎还能使其他人的作品转动。关
于我的才能最稀罕的事情是我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艺术家,因为我
宁愿看到我们的论证能够可靠,能有坚实的依据,胜过代达罗斯
的技艺,此外再加上坦塔罗斯的所有财富。不过关于这一点已经
讲够了。在我看来,你已经倦怠了,我要和你一道勇敢奋进,这
样你才能教我什么是虔敬。不要没精打采。想想看,你是否认为
凡是虔敬的必然是公正的。欧绪弗洛:对,我是这样想的。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凡是公正的也一定是虔敬的吗?或者说,
假定凡是公正的一定是公正的,而公正并非全都是虔敬的,而是
一部分公正是虔敬的,另一部分公正是不虔敬的,可以这样认为
吗?
欧绪弗洛:我跟不上你的意思,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然而你在智慧方面超过我,并不亚于你比我更年轻。
我重复一遍,你由于智慧充裕而变得倦怠了。来吧,我幸运的朋
友,尽力去做!我所说的并非那么难以把握。我的意思正好是诗
人这两句诗的反面:“创造万物的宙斯使之生长,你无法叫出它的
名字,因为有害怕之处也有敬畏。”在这个问题上我与诗人的看法
不同。要我解释为什么吗?
欧绪弗洛:当然要。
苏格拉底:我不认为“有害怕之处也有敬畏”。因为在我看来有许
多人害怕疾病、贫穷等等可怕的东西,但并不敬畏他们害怕的东
西。你不这样认为吗?欧绪弗洛: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然而,有敬畏之处必有害怕。有敬畏感和对某个行为
感到可耻的人难道不会同时感到害怕和恐惧恶名吗?
欧绪弗洛:对,他会感到害怕。
苏格拉底:所以说“有害怕之处也有敬畏”是错误的。不对,你
可以说凡有敬畏之处也有害怕。我想,害怕的涵义比敬畏广。敬
畏是害怕的一部分,就像奇数是数的一部分,你在没有奇数的地
方仍然可以拥有数,但在你拥有奇数的地方你必定拥有数。我想
你现在跟得上我的意思了,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我的问题与此相同。我问你是否有公正之
处也有虔敬,或者说假定凡有虔敬之处也有公正,那么是否有公
正之处也总是能发现虔敬。如果是这样的话,虔敬就会是公正的
一部分。我们是否应该这样说,或者你有不同的看法?
欧绪弗洛:我没有异议,我是这样看的。我认为你完全正确。苏格拉底:那么来看从中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如果虔敬是公
正的一部分,那么在我看来我们必须找到它是哪一部分公正。例
如,在我们刚才的讨论中,假定你问我数的哪个部分是偶数,偶
数是什么样的数,我会回答说,偶数是能被二整除的数,不是不
能被二整除的数。你看如何?
欧绪弗洛: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请试着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公正的什么部分是虔
敬,这样我们就能告诉美勒托,停止对我作恶,放弃用不虔敬的
罪名起诉我,因为我们已经恰当地从你这里学到了什么是虔诚和
虔敬,什么是敬畏。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我认为公正的这个虔诚的和虔敬的
部分与诸神的侍奉有关,而剩余部分与人的侍奉有关。
苏格拉底:你所说的在我看来好极了,欧绪弗洛。然而,还有一
个地方我需要更多的启发。我还不太清楚你所说的“侍奉”是什
么意思。我假定你说的侍奉并不是指我们给其他事物某种照料。
诸神的“侍奉”并不像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照料马匹这样的事。
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怎样照料马匹,知道怎样照料马匹的是牧马人,
对吗?欧绪弗洛:对,当然如此。
苏格拉底:我假定这种事是适合于马的对马匹的专门照料。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以同样的方式,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怎样照料猎犬,知
道怎样照料猎犬的是猎人。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猎人的技艺是对猎犬的照料。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牧牛人的技艺是对牛的照料。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同理,欧绪弗洛,虔敬和虔诚意味着照料诸神吗?
你会这样说吗?欧绪弗洛:我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所以,一切照料和侍奉的目标是相同的,对吗?我的
意思是,照料就是为被侍奉的对象提供好处和福益。比如,你瞧,
马如何在牧马人的技艺的照料下得到益处,变得更好。你认为是
这样吗?
欧绪弗洛:对。
苏格拉底:所以,猎犬因猎人的技艺而得益,牛因牧牛人的技艺
而得益,其他莫不如此。除非你也许认为这种照料会伤害被照料
的对象,是吗?
欧绪弗洛: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这样想!
苏格拉底:照料的目的是为了被照料的对象的利益吗?
欧绪弗洛:这是确定无疑的。
苏格拉底:那么虔敬作为对诸神的侍奉,其目的同样也一定是为
了使诸神得益,使他们变得更好,对吗?你会说当你做了一件虔敬的事你就使某些神变得更好了吗?
欧绪弗洛: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我也不敢这样想,欧绪弗洛,你的意思实际上差得远
呢。我刚才问你对诸神的侍奉是什么意思,实际上我已经假定你
并不认为它的意思是某种照料。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苏格拉底。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苏格拉底:好。那么虔敬是对诸神的什么样的侍奉?
欧绪弗洛:苏格拉底,这种侍奉就像奴隶对他们的主人。
苏格拉底:我明白了。对诸神的侍奉似乎就是服伺诸神。
欧绪弗洛:正是这样。
苏格拉底:那么看你是否能告诉我,医生用来侍奉的技艺会产生
什么样的结果?你不认为这个结果是健康吗?
欧绪弗洛:我认为是健康。苏格拉底:进一步问,造船木工侍奉的技艺怎么样?这种技艺的
侍奉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欧绪弗洛:这很明显,苏格拉底,造船。
苏格拉底:那么建筑师侍奉的技艺就是造房子吗?
欧绪弗洛:是的。
苏格拉底:现在请告诉我对诸神的侍奉,我最好的朋友。这种技
艺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你显然是知道的,因为你自认为是最
熟悉神圣事物的人!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我是这样说过,我说的是实话。
苏格拉底:那么我恳求你,请告诉我,诸神在使用了我们的侍奉
以后会形成什么样的最佳结果?
欧绪弗洛:他们会做许多好事和高尚的事,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正如将军们所做的那样,我的朋友。如果要你总结一下他们的技艺会产生什么结果,你不会感到有什么麻烦,你会说
就是在战争中取胜。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当然如此。
苏格拉底:我还要提到农夫也会产生许多好的结果,但他们的生
产的最后结果是从大地中获得食物。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好吧,诸神会产生许多美好高尚的事物,他们产生的
最终结果是什么?
欧绪弗洛:刚才我还对你说过,要准确地知道这些事情并非轻而
易举,苏格拉底。然而我会非常简要地告诉你。如果有人知道在
祈祷和献祭中怎样说和怎样做才能令诸神喜欢,那就是虔敬的,
这样的行为才能使家庭中的个人生活和国家的共同利益得到保
全。与此相反的、不能使诸神喜悦的事则是不敬神的,会使一切
遭到毁灭。
苏格拉底:不错,欧绪弗洛,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够更加简要
地概括我要你回答的内容。但实际上你并不急于指点我。这很清楚。你刚要说到节骨眼上,又偏离了正题。如果你作出了回答,
那么我现在就已经从你这里学到什么是虔敬,会感到满意。没办
法,爱者必须跟随被爱的,无论他走到哪里。再问一次,你怎样
定义虔敬,什么是虔敬?你不是说它是一门献祭和祈祷的知识
吗?
欧绪弗洛:我是这样说过。
苏格拉底:好吧,那么献祭不就是把东西送给诸神,而是恳求他
们恩赐吗?
欧绪弗洛:一点都不错,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按照这种推论,虔敬是一门向诸神乞讨和给予的知识。
欧绪弗洛:完全正确,苏格拉底,你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
苏格拉底:对,我的朋友,因为我敬佩你的智慧,用心听讲,所
以不会错过你的讲话。告诉我,这种对诸神的侍奉是什么?你说
就是向他们乞讨和给予吗?
欧绪弗洛:我是这样说的。苏格拉底:那么正确的乞求应当是向他们索取我们需要的东西
吗?
欧绪弗洛:还能是什么?
苏格拉底:但是另一方面,正确的给予就是用那些他们需要从我
们这里得到的东西回报他们,对吗?我想,把任何人并不需要的
礼物送给他谈不上有什么技艺。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因此,欧绪弗洛,虔敬就是一门诸神与凡人之间相互
交易的技艺。
欧绪弗洛:如果你喜欢这样说,那么它是一门交易的技艺。
苏格拉底:如果它不是这样,那么我不会喜欢这样说。但是请告
诉我,诸神从我们奉献的礼物中能得到什么好处?每个人都能看
到他们把什么东西赐给我们?依靠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他们
又能获得什么益处?我们是否在这种交易中比他们能干,我们从
他们那里得到所有好东西,而他们从我们这里一无所获,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你在说什么,苏格拉底!
你认为诸神从我们这里一无所获吗?
苏格拉底:如果有收获,欧绪弗洛,那么诸神从我们这里得到什
么样的礼物?欧绪弗洛:崇拜、荣耀,还有我刚才说的善意。你
认为是什么礼物?
苏格拉底:那么,欧绪弗洛,虔敬的东西是使他们喜悦的东西,
而不是对他们有用的东西,也不是他们热爱的东西,对吗?
欧绪弗洛:我相信使他们喜悦的东西就是他们热爱的东西。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又得认为,虔敬显然就是诸神热爱的东西。
欧绪弗洛: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现在你该感到愕然了吧,你的论断游移不定,不能停
留在你安放它们的地方。你自己远比代达罗斯更在行,使这些论
断不停地打转转。所以,你还会指责我像代达罗斯一样使这些论断游移不定吗?你不是看到我们的论证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它原来
的起点上了吗?你肯定没有忘记我们在前面发现虔敬和令神喜悦
不是一回事,而是相互不同的。你还记得起来吗?
欧绪弗洛:我记得。
苏格拉底:但是现在你说诸神所爱的就是虔敬的,是吗?这不就
是说诸神热爱的与使诸神喜悦的是一回事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好吧,可见要么前面的结论是错的,要么前面的结论
是对的,而现在的结论是错的。
欧绪弗洛: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必须回到起点,从头开始,去发现什么是虔
敬。对我来说,我决不会放弃,直到我搞清楚为止。啊!不要摒
弃我,请尽心尽力地把绝对真理告诉我。这世上如果有人知道这
个真理,那就是你,我一定不能放你走,你这个普洛托斯,直到
你说出来为止。如果你对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没有真知灼
见,那么你为了一名雇工而去告你年迈的父亲杀人是不可思议的。你会感到害怕,担心自己要是做错了会引起诸神的愤怒,你也会
害怕人们的非议。但是现在我肯定你认为自己完全知道什么是虔
敬,什么是不虔敬。所以告诉我吧,无与伦比的欧绪弗洛,别对
我再隐瞒你的看法了。
欧绪弗洛:来日方长,下次再说吧,苏格拉底,我有急事,现在
就得走。
苏格拉底:你这是在干什么,我的朋友?我抱着满腔热情想要从
你这里学到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以便能够逃脱美勒托的
控告,而你却要把我扔下不管了?我想对美勒托说,我现在已经
从欧绪弗洛那里得到了关于神圣事物的智慧,不会再出于无知而
对诸神作出鲁莽的论断和虚构新神,今后我要好好地做人。可是
你走了,我的希望全都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