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多篇

斐多篇

提要

苏格拉底死的时候,他的一位忠诚的学生斐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

事后,斐多把苏格拉底最后的时刻讲给他的许多朋友听。

他告诉他们,苏格拉底并非在临近黄昏时喝下毒药。他整天都在

讨论中度过,就像他以前在狱中和狱外的谈话一样,谈话转向了

灵魂不朽这个问题。各种所谓的证据都提到了,其中主要证据之

一是“我们的出生只不过是一种睡眠和遗忘”,学习就是回忆起在

另一个生命中获得的知识。然而在结尾处,这个论证与其他所有

论证一道被抛弃了。然后,苏格拉底提出一种新的想法:灵魂是

不朽的,因为它能领悟,能分享真、善、美,而这些东西是永恒

的。人能够认识神,因为人在神那里拥有某种与永恒和不死相似

的东西。所有在场的人都接受了这种看法,而苏格拉底则继续宣

称神的公义只有在来生才能显示,并且生动地描述了一幅天堂与

地狱的生动图景。但他告诫他的听众,别把他的描述当作事实真

相,而要当作“与真相必有某些相似”的东西。

漫长的对话结束了。喝下去的毒药起作用了,但这种毒药不会引起剧烈的痛苦。苏格拉底最后的话语比他相信的所有论证更加好。

当他感到毒药的作用正在向心脏延伸时,他说:“克里托,我们必

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奉献一只公鸡。”这是希腊人的习俗,疾病痊

愈以后要向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献祭。对苏格拉底本人来说,他

痊愈了,而不是死亡了。他不是正在进入死亡,而是正在进入生

命,一种“更加丰富的生命”。

正文

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被处死的时候,斐多,你当时与他在一起,

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件事?

斐多:我当时在场,厄刻克拉底。

厄刻克拉底:那么这位大师死前说了些什么,他怎样面对他的死

亡?我非常想知道这些事情。这些日子经常从佛利去雅典的人不

多,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访,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确定的消息,

我们只知道他喝毒芹汁而死。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更多的事了。

斐多:那么你们连他怎样受审都没有听说过吗?厄刻克拉底:有人对我们讲过,所以我们感到奇怪,因为对他的

审判和执行间隔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这样,斐多?

斐多:这纯粹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厄刻克拉底。审判他的前一天,

雅典人刚好结束给派往提洛的船只尾部挂上花环。

厄刻克拉底:那是什么船?

斐多:雅典人说那是忒修斯带着七对青年男女航海去克里特,并

保存了他们和他自己性命的那只船。据说当时雅典人对阿波罗神

发誓,如果这些年轻人能活着回来,他们将每年派使团去提洛朝

圣,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信守对这位神的诺言。有一条法律也就是

从那个时候定下的,使团去朝圣期间,城邦必须保持洁净,在朝

圣船只抵达提洛并返回雅典之前不能处死罪犯,有时候如果风向

不对,朝圣船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阿波罗的祭司一给朝圣船

挂上花环,朝圣的使命也就被认为正式开始了,而我说过了,这

件事正好发生在审判的前一天。这就是为什么从审判到处决,苏

格拉底在狱中要度过那么长时间。

厄刻克拉底:他死亡时的真实情景如何,斐多?他说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这位大师的同伴中有哪些人与他在一起?或者说,看守不让他们进去,所以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守在他身旁?

斐多:噢,不,有些同伴在他身旁,实际上还不少。

厄刻克拉底:我希望你能仁慈地把详细情况都告诉我们,除非时

间不允许,你急着要走。

斐多:不,我不急。我正想把情况告诉你。回忆苏格拉底给我带

来的快乐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无论是我自己讲还

是听别人讲。

厄刻克拉底:那太好了,斐多,你会发现你的听众也会有同样的

感觉。那么现在就把所有细节详细告诉我们吧。

斐多:首先,我想说说我当时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特别,我竟

然没有为他感到难过,而你们可能会想我会有那种面对临死前的

亲密朋友的那种感觉。苏格拉底当时的行为和语言都显得相当快

乐,厄刻克拉底,他高尚地面对死亡,视死如归。我禁不住想,

甚至在他去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都有神的旨意在指引,如果人可

以去那里的话,那么他到达那里时一切都会很好。所以我一点都

不感到难过,而你们会认为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应当感到难过,但

同时我也没有体会到我们在平常的哲学讨论中会有的快乐,我们的谈话采用的就是这种形式。当我想到我的朋友再过一会儿就要

死去时,我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快乐与痛苦奇异地交织在一

起。我们这些在场的人全都这样,有一种间于欢笑与哭泣之间的

感觉。我们中间有个人尤其如此,他是阿波罗多洛,你知道他长

什么样,对吗?

厄刻克拉底:我当然知道。

斐多: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其他人也都心烦意乱。

厄刻克拉底:到底有哪些人在场,斐多?

斐多:干嘛要问这个问题,本地人有阿波罗多洛、克里托布卢和

他的父亲,还有赫谟根尼、厄庇革涅、埃斯基涅、安提斯泰尼。

噢,对了,还有培阿尼亚的克特西普、美涅克塞努和其他一些本

地人。我相信柏拉图当时病了。

厄刻克拉底: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吗?

斐多:有,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克贝和斐冬得斯,还有来自麦加

拉的欧几里德和忒尔西翁。厄刻克拉底:阿里斯提波和克莱俄布洛图为什么不在那里?

斐多:他们显然在伊齐那。

厄刻克拉底:还有别人吗?

斐多:我想在场的就是这些人了。

厄刻克拉底:好吧,你们的讨论采用什么样的形式?

斐多:我想从头开始把这场讨论的情况告诉你。我们的讨论就像

我们平常探访苏格拉底时所作的讨论一样,甚至可以说我们从前

就在进行这样的日常练习。我们曾经在黎明时聚集在举行那场审

判的法庭旁,因为那个地方离监狱比较近。当我们等候监狱开门

时,我们也总是在进行讨论。监狱开门决不会很早,等门开了,

我们就进去看望苏格拉底,在那里和他一呆就是一天。在这个特

别的日子里,我们聚集得比平时还要早,因为我们在头一天离开

监狱时听说从提洛返回的那艘船已经到了,所以我们相互约定第

二天尽可能早的在老地方聚会。我们到那里后,监狱的看守没有

像平常那样让我们进去,而是让我们等着,直到他来通知我们。

他说,行刑的刽子手正在除去苏格拉底的镣铐,并告诉苏格拉底

今天就要处死他了。过了一会儿,看守回来让我们进去。我们走到里面,看到苏格拉

底刚刚卸去镣铐,克珊西帕坐在他身边,你们知道她是谁,膝上

还坐着他们的小儿子。克珊西帕一看到我们进去,禁不住大声哭

泣起来,“噢,苏格拉底,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你的朋友在一起谈话

了!”你们可以想象得出来,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苏格拉底看着克里托,他说:“克里托,最好有人把她送回家。”

克里托的仆人把她带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苏格拉底盘腿坐在

床上,按摩着双脚说:“我的朋友们,真是件怪事,这种感觉一般

人称之为快乐!值得注意的是它与痛苦,它的通常的对立面,有

着多么密切的联系。它们不会同时来到某个人身上,但是如果你

追求其中的一个,而且捉住了它,那么你也几乎总是会同时拥有

另一个;它们就像附着在一个脑袋上的两个身子。我敢肯定,假

如伊索想到这一点,那么他会就此写一个寓言,就好比说,神想

要制止它们不断的争吵,但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把它们的

头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来,其中的一个无论在哪里出现,另一个

也会跟着出现。我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情况。长时间带脚镣使我的

腿很疼,但是现在我感觉到除去脚镣后随之而来的快乐了。”

这个时候克贝插话说:“噢,对了,苏格拉底,我很高兴你提醒我。厄文努斯一两天前问我,还有此前其他一些人也问我,你最近采

用伊索寓言和致阿波罗神的‘序曲’的风格创作的抒情诗。他想

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诱使你进监狱之后写下这些诗歌,而你在此之

前从来没有写过类似的东西。我敢肯定,厄文努斯肯定还会问我,

如果你希望我能回答他的问题,请告诉我该怎么说。”

苏格拉底说:“把实情告诉他,我创作诗歌并不是想去与他或他的

诗歌竞争,我知道这不是一件易事。我这样做是为了发现某些梦

的意义,借此纯洁我的良心,我总是得到告诫要实施这种技艺。

你瞧,情况就是这样。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我经常做相同的梦,

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但总是说相同的事情,‘苏格拉

底,实施和培养这些技艺吧。’我过去曾经认为,这是要驱使和鼓

励我做我实际上正在做的事;我的意思是这些梦就像运动场上的

观众在鼓励赛跑运动员那样敦促我继续做我已经在做的事,也就

是说,实施这些技艺,因为我正在实践的哲学是各种技艺中最伟

大的。但是自从我受到审判,而这位神的节日又使处死我的时间

推延,我感到那个梦要我实施的技艺可能是指写诗这种通俗的技

艺,我必须加以练习,不能不服从。我想在我离世之前服从那个

梦,通过写诗来纯洁我的良心,这样可能就比较安全了。我开始

写下一些诗句来荣耀那位神,那个节日就是属于他的。颂歌写完

之后,我反复思量,我想一个诗人要配得上这个名称,必须写想

象性的主题,而不是描述性的主题,而我并不擅长虚构故事。所以我就利用手头能找到的和熟悉的伊索寓言,信手将其中的第一

个故事改写成诗歌。克贝,你可以把这些情况告诉厄文努斯,嘱

咐他来跟我说声再见,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可以尽力学我的

样。我好像今天就要去死了,这些都是我的祖国的法令。”

西米亚斯说:“苏格拉底,给厄文努斯的这个建议真是妙极了!我

过去和他打过许多交道,据我所知,他不太像是会服从你。”

“为什么?”他问道,“厄文努斯不是一名哲学家吗?”

“我也这样认为。”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他会情愿的,就像其他任何有恰当哲学根基的人。不

过他决不会对自己施加暴力,因为他们说这样做是不合法的。”

这个时候苏格拉底把他的腿伸到地上,在此后的讨论中他一直这

样坐着。

克贝问他:“苏格拉底,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对自己施暴是不合

法的,那怕一名哲学家愿意追随一名朋友去死?”

“你问我为什么,克贝,你和西米亚斯与菲罗劳斯在一起时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吗?”

“我们没有听到什么确定的东西,苏格拉底。”

“啊,连我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但我不在乎把我听说的都告诉

你。我想,对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来说,没有比谈论来生,想象来

生是什么样更适宜的事情了。太阳下山那一刻人还能做什么事

呢?”

“那么告诉我吧,苏格拉底。为什么说自杀是不合法的?我以前

听到的看法都像你一样认为自杀是错误的行为,我们和菲罗劳斯

呆在一起时听他这样说,别的人也这样说,但我从来还没有听到

过任何关于自杀的确定的解释。”

“好吧,你一定不要失去信心,”苏格拉底说,“你以后可能会听

到的。然而,你无疑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会成为一个没有适当答

案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自杀从来与生死无关,就像与其他

事情无关一样,而有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说是生不如死。你可能也

会感到奇怪,死亡对有些人来说肯定会给他们带来好处,但为什

么他们若是自杀就是不正确的,而应当等着别人来处死他们。”

克贝温和地笑了,不知不觉地说起他自己的方言来。他说:“哟,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格拉底说:“对。如果以这种方式来理解,那么这样说当然不合

理,尽管可能好像有几分道理。秘仪中有这么一种说法,我们人

类就像是被关押的囚犯,不能解放自己,也不能自行逃跑,这在

我看来是一种高级的教义,其涵义很难弄清。不过,克贝,我相

信这样说是对的,诸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人类是他们的一种财

产。你认为如何?”

克贝说:“我也这样看。”

“那么以你为例。如果你想要你的某个财产去死,但它在没有

得到你的通知的时候就自我毁灭了,那么若还有办法,你岂不是

要对它表示愤怒而惩罚它吗?”

“确实如此。”

“所以,如果你以这种方式看问题,那么我想说我们在得到神发

出的某种推动之前一定不能自尽,这样说并非不合理,就像我们

现在正在面对的情况一样。”

“我承认似乎如此,”克贝说。“假定我们刚才说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是他的财产,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你前面说哲学家应当情

愿去死,苏格拉底,这样说似乎是不合理的。如果这种看护是由

诸神提供的,而诸神又是最好的主人,那么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最

聪明的人在摆脱这种看护以后不会感到悲伤,因为这样一来,在

他得到自由的时候他就不能得到比原先更好的供养了。另一方面,

愚蠢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以为逃离他的主人对他有好处。他可

能想不到不应当离开好的主人,而应当尽可能长时间地与主人在

一起,于是就不假思索地逃走了。聪明人希望总是与比他优秀的

人呆在一起。如果你按这种方式看问题,苏格拉底,那么所得出

的结论可能正好与我们刚才的结论相反。因此,聪明人死的时候

感到悲伤是自然的,而愚蠢的人在这种时候感到快乐也很自然。”

听了这席话,苏格拉底似乎被克贝的固执逗乐了。他环顾四周对

我们说:“你们大家知道的,克贝总是要考察论证,决不愿接受各

种论断的表面价值。”

西米亚斯说话了:“苏格拉底,我认为克贝这一次说的有点意思。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为什么要去摆脱一位比他自己更加优秀的主

人,轻率地离开他们呢?我想克贝的批评意见指的是你,因为你

正在轻率地离开我们,也离开诸神,你承认他们是好主人。”

苏格拉底说:“你和克贝说的话相当公正。我想,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对这种批评作出正式的辩解。”

“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让我来作一番更加令人信服的申辩,胜过我在审判

时所作的。如果我并不盼望首先成为其他一些聪明善良的神灵的

同伴,其次成为那些比现今仍旧活在世上的人更加优秀的已经死

去的人的同伴,那么我在死亡之时不感到悲伤就是错误的。你们

可以肯定我确实期待在好人中间找到我自己。我并不特别强调这

一点,但另一方面我肯定你我都会最强烈地坚持,我能够在那里

找到至善的神圣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感到沮丧,为什么我

坚定地希望在那里有某些东西为已经死去的人储藏着,就像我们

多年来一直被告知的那样,这些更加好的东西是为好人准备的,

而不是为恶人准备的。”

西米亚斯问:“好吧,苏格拉底,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把这种知

识只留给自己,而你现在就要离我们而去,还是愿意与我们交流?

我认为我们也一定要分享这种安慰,此外,我们如果对你说的感

到满意,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你的申辩。”

苏格拉底回答说:“很好,我试试看。但是,克里托似乎有话要说,

等了好一会儿了。在我开始之前,让他先说吧。”克里托说:“只有一件小事,那个把毒药拿给你的人要我对你说,

你要尽可能少说话。说话会使你全身发热,你一定不能做任何事

影响毒药的作用。否则的话,说不定还得给你喝第二次,甚至第

三次。”

“那是他的事,”苏格拉底说,“让他去准备,需要几副毒药就准

备几副。”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克里托说,“但是他烦了我很长时间了。”

“别理他。”苏格拉底说,“现在我要对你们,我的法官,解释一

下为什么在我看来一个真正把一生贡献给哲学的人在临死前感到

欢乐是很自然的,他会充满自信地认为当今生结束以后,自己在

另一个世界能发现最伟大的幸福。西米亚斯和克贝,我要清楚地

告诉你们,这种事如何可能。

普通民众似乎无法理解,那些以正确的方式真正献身于哲学的人

实际上就是在自愿地为死亡作准备。如果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

他们实际上终生都在期待死亡,因此,如果说他们在这种长期为

之作准备和期盼的事真的到来时感到困惑,那么倒确实是荒谬

的。”西米亚斯笑了。他说:“苏格拉底,你对我的话作出的回答使我发

笑,尽管我在这种时候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愿意笑。我敢肯定如果

他们听了你的话,大多数人会这样想,我们国家的同胞也会衷心

地同意,说哲学家是半死的人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打击,普通民

众非常明白死亡会把哲学家们服伺得很好。”

“他们的说法也许相当正确,西米亚斯,除了说他们‘非常明白’。

他们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明白在什么意义上真正的哲学家是半死的

人,或者说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应当去死,或者说他们应当

得到什么样的死亡。但是让我们把普通民众的意见排除在外,只

在我们中间谈论。我们相信有死亡这回事吗?”

西米亚斯担当起回答问题的角色,说:“当然可以肯定有死亡。”

“死亡只不过是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对吗?死亡无非就是肉

体本身与灵魂脱离之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和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

以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对吗?除此之外,死亡还能是别的什么

吗?”

“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了,死亡就是这么回事。”“那么好吧,我的孩子,来看看你是否会赞同我的意见。我想这

会帮助我们找到问题的答案。你认为一名哲学家关心与饮食相关

的所谓快乐是否正确?”

“肯定不正确,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关心性事方面的快乐又怎么?”

“这样做不对,不可能正确。”

“我们会关注的身体的其他方面需要吗?你认为一名哲学家会强

调这些需要的重要性吗?我指的是穿漂亮衣裳和鞋子,以及其他

身体的装饰品,你认为哲学家会看重这些东西还是轻视这些东

西?我指的是在他并非真正需要的范围内去追求这些东西。”

“我想真正的哲学家会轻视它们。”西米亚斯说。

“那么这就是你的基本看法,哲学家并不关心他的身体,而是尽

可能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体引开,指向他的灵魂,对吗?”

“对,是这样的。”“所以事情很清楚,在身体的快乐方面,哲学家会尽可能使他的

灵魂摆脱与身体的联系,他在这方面的努力胜过其他人,对吗?”

“似乎如此。”

“西米亚斯,许多人会想,在这些事情中找不到快乐或者根本没

有身体快乐的人不配活着,从来不想要身体快乐的人已经有一只

脚伸在坟墓里了,对吗?”

“完全正确。”

“现在以获得知识为例。如果某人带着身体进行考察,身体会成

为考察的障碍吗?我的意思是,人的视觉和听觉有没有确定性,

或者说它们就像一直在我们耳边轰鸣的诗歌那样,我们既不可能

听到,也不可能看到任何确定的东西,是吗?如果这些感觉是不

清晰的和不确定的,那么其他感觉也几乎不可能是清晰、确定的,

因为其他感觉比视觉和听觉还要低劣。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当然同意。”

“那么灵魂在什么时候获得真理?每当它在身体的帮助下想要对

某事物进行考察,身体显然就会把它引向歧途。”“没错。”

“当灵魂能够摆脱一切烦扰,比如听觉、视觉、痛苦、各种快乐,

亦即漠视身体,尽可能独立,在探讨实在的时候,避免一切与身

体的接触和联系,这种时候灵魂肯定能最好地进行思考。”

“是这样的。”

“藐视和回避身体,尽可能独立,所以哲学家的灵魂优于其他所

有灵魂。”

“似乎如此。”

“还有其他一些问题,西米亚斯。我们承认有绝对公正这样的事

吗?”

“我们确实承认。”

“也有绝对的美和善吗?”

“当然有。”“你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东西吗?”

“肯定没有。”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你曾经用身体的其他任何感官感觉到它们吗?这里

说的‘它们’,我指的不仅是绝对的高、健康、力量,而且是任何

既定事物的真实性质,亦即它到底是什么。我们难道不是通过身

体来获得对它们的最真实的感知吗?在任何研究中,你对某个对

象越关注,你所获得的关于这个对象的知识也就越准确,你也就

越能理解这个对象本身,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难道不认为,进行这种尝试,最成功的人就是那个尽可能接

近每个对象的人,他使用的理智没有其他感官的帮助,他的思考

无需任何视觉,也不需要把其他任何感觉拉扯进来,这个人把他

纯洁的、没有玷污的思想运用于纯洁的、没有玷污的对象,尽可

能切断他自己与他的眼睛、耳朵以及他的身体的其他所有部分的

联系,因为这些身体器官的在场会阻碍灵魂获得真理和清理思

想?西米亚斯,如果有人能够抵达真实的存在,那么能实现这一

目标的不就是这个人吗?”“你说的绝对正确,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苏格拉底说:“上述考虑必定会推动严肃的哲学家以这样的方式考

察一下自己的立场。这种方式看起来像是通往正途的一条旁径。

只要我们还保留着不完善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满

意地达到我们的目标,亦即被我们肯定为真理的东西。首先,身

体在寻求我们必需的营养时向我们提供了无数的诱惑,任何疾病

向我们发起的进攻也在阻碍我们寻求真实的存在。此外,身体用

爱、欲望、恐惧,以及各种想象和大量的胡说,充斥我们,结果

使得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进行思考。发生各种战争、革

命、争斗的根本原因都只能归结于身体和身体的欲望。所有战争

都是为了掠夺财富,而我们想要获取财富的原因在于身体,因为

我们是侍奉身体的奴隶。根据这些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几乎

没有时间从事哲学。最糟糕的是,如果我们的身体有了某些闲暇,

可以进行研究了,身体又会再次介入我们的研究,打断它,干扰

它,把它引上歧途,阻碍我们获得对真理的观照。我们实际上已

经相信,如果我们要想获得关于某事物的纯粹的知识,我们就必

须摆脱肉体,由灵魂本身来对事物本身进行沉思。从这个论证的

角度来判断,只有在我们死去以后,而非在今生,我们才能获得

我们心中想要得到的智慧。如果有身体相伴就不可能有纯粹的知

识,那么获得知识要么是完全不可能的,要么只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因为仅当灵魂与身体分离,独立于身体,获得知识才是可能

的。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要继续接近知识,我们要尽可能避

免与身体的接触和联系,除非这种接触是绝对必要的,而不要允

许自己受身体的性质的感染,我们要洗涤我们自己受到的身体的

玷污,直至神本身来拯救我们。通过拒绝身体的罪恶使自己不受

污染,以这种方式,我们有可能获得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为伴,

得到纯洁无瑕的知识,亦即真理。不纯洁的人若能抵达纯洁的领

域无疑是违反普遍公正的原则的。

“除此之外,西米亚斯,我还想说,一切爱好学习的人都必须思

考他们自己,并且相互谈论。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这一点非常重要,苏格拉底。”

“很好,”苏格拉底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任何抵达这一旅程

终点的人就有很好的理由希望在那里达到目的,这个旅程现在就

在我的面前展开,我们过去所作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

的。所以我命中注定要踏上的这个旅程将会有幸福的前景,对其

他任何人来说也一样,只要他的心灵已经准备好接受净化。”

“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至于这种净化,我们前不久在讨论中说过,包括尽可能使灵魂

与身体分离,使之习惯于脱离与身体的所有接触,集中精力,在

可能的情况下,在现在和将来,拥有自己独立的居所,摆脱身体

的桎梏。可以这样说吗?”

“没错。”西米亚斯说。

“我们不是把死亡称作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和分离吗?”

“确实如此。”他说。

“灵魂解脱的愿望主要,或者只有在真正的哲学家那里才能看到。

事实上,哲学家的事业完全就在于使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和分离出

来。不是那么回事吗?”

“显然如此。”

“那么好,像我开头所说的那样,如果某人一生都在训练他自己

在尽可能接近死亡的状态中生活,那么当死亡到来时他反而感到

悲哀岂不是很可笑吗?”“当然可笑。”

“事实上,西米亚斯,真正的哲学家为他们的信念而死,死亡对

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以引起恐慌。请这样想,如果他们对身体完全

不满,想使他们的灵魂独立于身体,而当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了却

又感到惊慌和悲哀,那岂非完全不合理吗?如果能够出发前往某

处,在那里能够获得他们终身期盼的东西,亦即智慧,能够逃离

一种不受欢迎的联系,他们难道不会自然而然地感到高兴吗?世

上确实有许多人按照他们的自由意志选择了追随他们死去的情

人、妻子、孩子去另一个世界。如果这种情况存在,那么一名真

正的智慧爱好者拥有同样坚定的信念,认为自己只有在另一个世

界才能获得有价值的智慧,这样的人难道会在死亡时感到悲哀

吗?在走上这一旅程时他难道会不高兴吗?如果他是一名真正的

哲学家,我们必须认为他会高兴的,我亲爱的孩子,因为这样才

能表明他坚定地相信在别的地方决不可能发现纯粹的智慧。所以,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说这种人会害怕死亡是极不合理的。”

“确实不合理。”

“所以,如果你们看到某人在临死时感到悲哀,”苏格拉底说,“那

就足以证明他不是智慧的热爱者,而是身体的热爱者。实际上,

我假定他还热爱财富和名誉,爱其中之一,或两者都爱。”“对,你说得很对。”

“西米亚斯,”苏格拉底继续说道,“由此可见被我们称作勇敢的

美德主要不就是这种哲学气质吗?”

“是的,这一点不容怀疑。”他说。

“还有,即使从通俗意义上来理解,自制就是不受欲望的驱使,

对欲望保持一种体面的冷漠。这种品质不是只有那些极端漠视身

体、终生献身于哲学的人才拥有吗?”

“确实如此。”他说。

“但你们若是考虑一下由其他人实践的勇敢和自制,”苏格拉底

说,“你们会认为这些品质是不合理的。”

“怎么会呢,苏格拉底?”

“你们知道,除了哲学家,每个人都把死亡当作一种大恶,不是

吗?”“是的,确实如此。”

“一个人勇敢地面对死亡是因为他害怕落入某种更加糟糕的境

地,不是吗?”

“是这样的。”

“尽管说害怕和胆怯使人勇敢是不合理的,但是除了哲学家,每

个人的勇敢都可以归于害怕和恐惧。”

“好像是这样的。”

“那些有节制的人又如何?按相同的方式,不是可以说正是由于

某种自我放纵在使他们自我节制吗?你可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

那些实践这种自我节制的简单形式的人的情况都和我刚才描述过

的情况相似。他们害怕会失去他们想要的某种快乐,而他们又无

法放弃这种快乐,因此他们就约束自己的另一种快乐。尽管他们

把自我放纵定义为受快乐的统治,而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无法抗拒

某些快乐,因此就抗拒另一些快乐,这就与我刚才讲过的情况相

似了,他们对自己实施控制的原因在于自我放纵。”

“对,这样说好像是对的。”“我对你的理解表示祝贺,西米亚斯。不过我担心,从道德标准

来看,用一种程度的快乐、痛苦、恐惧替换另一种程度的快乐并

不是一种正确的方法,就像交换不同面值的硬币一样。只有一种

货币我们可以拿来与其他东西交换,这就是智慧。实际上,使勇

敢、自制、诚实,总之一句话,使真正的善得以可能的是智慧,

有无快乐、恐惧之类的感觉出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建立在相

对的情感价值之上的道德体系只是一种错觉,是一种粗俗的观念,

找不到任何健全的、真实的内容。真正的道德理想,无论是自制、

诚实,还是勇敢,实际上是一种来自所有这些情感的涤罪,而智

慧本身才是一种净化。那些指导这种宗教仪式的人也许离此不远,

他们的教义底下总有那么一层寓意,凡是没有入会和得到启示的

人进入另一个世界以后将要躺在泥淖里,而那些涤过罪,得到启

示的人到达那里后将会与诸神住在一起。你知道那些主持人会仪

式的人是怎么说的,‘佩戴标记的人很多,但为什么信徒这么少?’

而在我看来,这些信徒就是那些按照正确的方式过着一种哲学生

活的人,我乐意尽力与他们为伴,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今生今世

凡我能做的事决不留下不做。如果神愿意的话,当我们到达另一

个世界时,我们肯定能知道这种雄心是否正确,我们能否得到些

什么,我想,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这就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辩护,西米亚斯和克贝,为的是表明我离开你们和我的尘世统治者是很自然的,没有任何悲伤或痛苦,因

为我相信在那边我将找到好的统治者,我的好朋友不会比这里少

如果我对你们作的辩白比我对雅典法官作的辩白更加令人信服,

那我就满意了。”

苏格拉底说完这番话后,克贝作了答复。他说:“苏格拉底,你这

番话在我听来说得好极了,除了你关于灵魂的说法。你说灵魂离

开时一般的人都非常害怕,灵魂从肉身中解脱以后也许就不再存

在于某个地方,而可能就在人死的那一天被驱散了或毁灭了,也

许就在离开肉体的那一刻,它一露头就像气息或烟雾那样消失得

无影无踪。苏格拉底,如果灵魂仍旧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整体存

在,摆脱你刚才描述过的各种罪恶,那么我们当然就会有更加强

烈、更加荣耀的希望,你说的也就是真的。但是我想,我们几乎

不需要什么信心或保证就会相信,灵魂死后仍旧存在并且保持着

某种积极的力量和理智。”

“你说得很对,克贝。”苏格拉底说。“但是我们现在怎么办?你

希望我们继续思考这个主题,看一看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吗?”

“我本人非常乐意听听你的想法。”克贝说。

“无论如何,”苏格拉底说,“我也不认为有人听了我们现在的谈话,哪怕是一名喜剧诗人,会说我正在浪费时间讨论与我无关的

问题。所以,如果这也是你的感觉,那么我们最好继续探讨。让

我们从这个观点出发来解决问题。离开身体的灵魂存在还是不存

在于另一个世界?

我们还记得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讲的是灵魂离开这里以后确实存

在于另一个世界,还会返回这个世界,从死者中复活。如果死者

能够复活,那么不就说明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吗?如果

灵魂不存在,那么它们就不能再次产生,如果灵魂确实是从死者

中复活的,而不是来自别的地方,那就足以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

的。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么我们还需要别的论证。”

“你说得对。”克贝说道。

“如果你想更加容易地理解这个问题,”苏格拉底说,“那么不要

只想到人,而要想到所有的动物和植物。让我们来看,一般说来

一切有世系的事物是否总是以这样的方式产生,而不是以别的方

式产生,凡有对立面存在之处,对立的事物产生对立的事物,例

如美是丑的对立面,正确是错误的对立面,还有无数其他事例。

让我们考虑一下,这是否一条必然的法则,凡有对立面的事物必

定从其对立面中产生,而不会从其他来源中产生。例如,当某个

事物变得比较大的时候,那么我想它在变得比较大之前先要变得比较小,对吗?”

“对。”

“同样,如果它要变得比较小,那么它先要变得比较大,然后才

会变得比较小,对吗?”

“没错。”克贝说。

“较弱从较强中产生,较快来自较慢,对吗?”

“当然如此。”

“再举一个例子。如果某个事物变坏了,那么它来自原先较好的

事物吗?如果某事物变得比较公正了,那么它来自不那么公正的

事物吗?”

“那当然了。”

“那么我们对此表示满意,”苏格拉底说,“一切事物均以相反相

成的方式产生,是吗?”“你说得好极了!”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些事例表现了另一种性质,每一对相反

的事物之间有两个产生的过程,一个过程是从首先到其次,另一

个过程是从其次到首先,对吗?一个较大的物体和一个较小的物

体之间有一个变大和变小的过程,我们不是称之为增加与减少

吗?”

“对。”克贝说。

“分离与结合、冷却与加热,以及其他许多例子,不都是一回事

吗?哪怕我们有时候不用这样的术语,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遍的

事实,一事物产生于它事物,有一个产生的过程,对吗?”

“没错。”克贝说。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就像睡的对立面是醒一样,活有没

有对立面?”

“当然有。”

“是什么?”“是死。”

“那么活与死是对立的,它们相互产生,它们之间的产生有两个

产生过程吗?”

“当然有。”

“好极了。”苏格拉底说。“我来陈述刚才提到的一对相反的事物,

说出这对事物本身和它们之间产生的过程,你来陈述另一对相反

的事物。我的对立面是睡与醒,我说醒产生于睡,睡产生于醒,

它们之间的过程是去睡觉和醒过来。我的这个陈述你满意吗?”

“很好。”

“现在轮到你了,”苏格拉底继续说,“请用同样的方式陈述生与

死。你承认死是生的对立面吗?”

“我承认。”

“它们相互产生吗?”“对。”

“那么从生中产生的是什么?”

“是死。”

“从死中产生的是什么?”苏格拉底问道。

“我必须承认是生。”克贝说。

“所以,克贝,活的东西和活人是从死的东西中产生出来的

吗?”

“显然如此。”

“那么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似乎如此。”

“我们刚才讲的两个过程在这个事例中,有一个是非常确定的,

我指的是,死是相当确定的,是吗?”“是的。”克贝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省掉另一个补充性的过

程,给这条自然法则留下一个缺陷吗?或者说我们必须提供另一

个与死相对应的过程?”

“我们当然必须提供。”克贝说。

“这个过程是什么呢?”

“复活。”

“如果有复活这回事,”苏格拉底说,“那么它必定是一个从死到

生的过程。”

“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在这一点上也有了一致看法,生出于死,就像死出于

生一样。但是我想,如果我们肯定了这一点,那么足以证明死者

的灵魂一定存在于它们再生之处。”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从我们达成的一致看法中可以必然地推

论出这一点来。”克贝说道。“我想也还有另一种方式,克贝,使你可以看到我们达成的一致

看法并没有错。如果两套对立的事物之间的产生没有连续对应的

过程,即循环轮回,如果产生是直接地走向对立的终点而没有任

何向起点的回复或偏转,那么你会明白最后万物都会具有同样的

性质,处于同一状态,也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不难理解,”苏格拉底答道,“举例来说,如果有‘睡眠’,那

么‘苏醒’并不能凭借使某些事物脱离睡眠而与‘睡眠’达成一

种平衡,你一定要明白,恩底弥翁最终会成为一切事物的笑柄。

他会一无所得,因为到那时整个世界都会处于相同的睡眠状态。

如果万物都是结合的,没有任何事物是分离的,那么我们马上就

会拥有阿那克萨戈拉所说的那种“万物一体”。以同样的方式,我

亲爱的克贝,如果拥有生命的事物逐渐死去,而死者在死后就保

持死的状态不再复活,那么万物最后不可避免地都是死的,没有

活的了,对吗?如果说有生命的事物从其他有生命的事物中产生,

而有生命的事物要死去,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止它们的数量由

于死亡而最后灭绝呢?”

“我看没有办法,苏格拉底,”克贝说,“你说的似乎完全正确。”“对,克贝,”苏格拉底说,“如果世上有正确的东西,那么我相

信这就是正确的,我们的一致看法并没有错。复活是一个事实,

生出于死是一个事实,死者灵魂的存在是一个事实。”

“苏格拉底,”克贝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你经常说给我们

听的理论,我们所谓的学习实际上只是一种回忆。如果这种说法

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现在回忆的东西肯定是从前学过的,除非我

们的灵魂在进入人体之前在某处存在,否则这就是不可能的。所

以按这种方式来理解,灵魂也好像是不朽的。”

“克贝,这种理论是如何证明的?”西米亚斯插话说,“提醒我,

因为当时我没记住。”

克贝说:“以人提问为例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如果提问的方式

是正确的,那么人们就能作出完全正确的回答,这种回答只有当

他们对主题具有某些知识并有了恰当的把握以后才有可能作出,

否则就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向人提出一个作图问题或类似的问题,

那么他们作出反应的方式就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个理论是正确

的。”

“西米亚斯,”苏格拉底说,“如果这种方式不能令你信服,那么

就来看这样做是否有用。我假定你认为所谓学习就是回忆的说法很难理解,是吗?”

“一点儿也不难,”西米亚斯说。“我想要的只是想对我们正在

讨论的东西,回忆,有所帮助。从克贝提到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

法中,我已经回忆起很多,足以令我满意,但若能听到你如何解

决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非常乐意。”

“我是这样看的,”苏格拉底说,“我假定我们同意,如果说某人

回忆起什么东西来,那么他必定先要在某个时间或其他时间认识

它,对吗?”

“很有道理。”

“当知识以某些具体方式出现时,我们不也同意把它称作回忆

吗?我会解释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假定某人看见或听到,或以别

的方式注意到某个事物,不仅意识到这个事物,而且还想起另一

个事物是一个不同类型知识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我们说

他想起的那个对象提醒了他是不对的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我举个例。我假定你会同意,一个人和一件乐器是知识的不同对象。”

“没错。”

“那好吧,当情人们看到他们所爱的人的乐器、衣裳,或她的其

他任何私人物品,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

一认出某样东西,心里就幻想出它的主人的形象。这就是回忆。

以同样的方式,看到西米亚斯也经常使人想起某个克贝,这样的

例子举不胜举。”

“对,这样的例子当然很多。”西米亚斯说。

“所以说到回忆,我们指的是我刚才描述过的这种体验,尤其是

当我们已经长时间没有见过某些事物,已经把它们给忘了的时

候。”

“是这样的。”

“那么,当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马的图画能想起一个人来吗,或

者说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能想起克贝来吗?”

“完全能够。”“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能想起西米亚斯本人来

吗?”

“当然能。”

“从所有这些事例中不是可以推论出,回忆可以由相同的或不同

的事物引起吗?”

“对。”

“当相同的事物引起你的回忆时,你肯定也意识到这种相同是完

全相同还是部分相同,对吗?”

“对,肯定会意识到。”

“我们现在可以再前进一步了,”苏格拉底说,“我假定我们承认

有这么个事物叫相等,不是砖头与砖头、石头与石头的相等,而

是没有任何差别的绝对相等。我们承认这一点还是不承认?”

“承认,完全承认。”西米亚斯断然说道。“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

“我们从哪里得到这种知识呢?从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具体事例

吗?尽管我们说的相等的砖头、相等的石头或其他相等的东西与

这个相等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不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事物的相等

才得到相等这个观念的吗?请这样想。相等的石头和砖头自身不

变,但有时候看起来与一个人相等,而和另一个人不等,难道不

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

“好吧,那么你是否曾经想过,绝对相等的事物是不等的,或者

相等的事物是不相等的?”

“没有,从来没有过,苏格拉底。”

“那么这些相等的事物与绝对相等不是一回事。”

“我现在认为根本不是,苏格拉底。”“然而,尽管不是一回事,但却是这些相等的事物使你有了关于

绝对相等的知识,它们向你提出建议,并把它转达给你,对吗?”

“完全正确。”

“那么这个相等本身与这些相等的事物是相同的或者不同的,对

吗?”

“确实如此。”

“相同也罢,不同也罢,这倒没什么区别,”苏格拉底说,“只要

看到一样事物会使你想起另一样事物,那么它肯定是产生回忆的

原因,无论这两样事物相同或是不同。”

“是这么回事。”

“好吧。”苏格拉底说,“现在我们从刚才讲的相同的砖头和其他

事例中能发现什么呢?它们在我们看来是绝对相等意义上的相等

吗?或者说它们缺乏绝对相等,因为它们只是接近相等?或者说

它们完全缺乏相等?”

“它们与绝对相等差远了。”西米亚斯说。“假定你看到某个事物,你对自己说,我能看出这个事物像另一

个事物,但它缺乏相等,不能真的相同,而只是有点儿像。在这

种情况下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任何接受这种印象的人从前必定有

过关于他说的那个有些相同,但并不完全相同的事物的知识吗?”

“他肯定有过。”

“很好,那么这就是我们关于相等的事物与绝对相等的看法吗?”

“确实如此。”

“那么在我们第一次看见相等的事物,明白它们在努力追求相等,

但又缺乏相等之前,我们一定拥有某些关于相等的知识。”

“是这样的。”

“我们同时也同意,除了通过视觉、触觉,或其他感觉,否则就

不能拥有这种相等的观念。我把它们全都当作相同的。”

“苏格拉底,从我们想要证明的目的来看,它们是相同的。”“所以,我们必须通过这些感觉才能明白,一切可感的相等都在

追求绝对的相等,但是缺乏相等。这样的看法对吗?”

“对,是这样的。”

“所以,在我们开始看和听,以及使用其他感官之前,我们必定

在别的地方获得过这种知识,即有绝对相等这么一个事物。否则

我们就决不会明白一切相等的感性物体都想要与绝对相等相同,

用绝对相等作标准来比较,这些感性物体只是不完善的模仿。”

“这是一个合理的结论,苏格拉底。”

“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不就开始了看与听,以及使用我们的其

他感官吗?”

“当然是的。”

“但是我们承认,在我们获得这些感觉的对象之前,必定已经获

得了我们关于相等的知识。”

“对。”“所以我们必定是在出生之前获得这种知识的。”

“好像是这样的。”

“假如我们是在出生之前就获得了这种知识,当我们出生时拥有

这种知识,那么我们既在出生前又在出生后拥有这种知识,不仅

拥有平等和相对大小的知识,而且拥有所有绝对的标准。我们现

在的论证不仅适用于平等,而且也适用于绝对的美、善、正直、

神圣,以及所有在我们的讨论中可以冠以‘绝对’这个术语的事

物。所以,我们必定是在出生前就已经获得了有关所有这些性质

的知识。”

“是这样的。”

“除非我们在获得知识以后永久地遗忘了,否则我们必定在出生

时就是‘知道’的,并且整个一生都继续‘知道’,因为‘知道’

的意思就是保有某人所获得的知识,不丢失。我们所说的遗忘不

就是失去知识吗,西米亚斯?”

“确实如此。

“如果我们真的是在出生前就获得了我们的知识,而在出生那一刻遗失了知识,后来通过我们的感官对感性物体的作用又恢复了

先前曾经拥有的知识,那么我假定我们所谓的学习就是恢复我们

自己的知识,称之为回忆肯定是正确的。”

“确实如此。”

“没错,因为我们看到,通过视、听或其他感官对感觉的提示可

以获得对一个事物的感觉,通过某种联系可以想起遗忘了的事物,

而无论这两个事物是否相同。所以我认为有两种选择。要么说我

们全都生来拥有关于这些标准的知识,并终生持有;要么说当我

们谈到人们的学习时,他们只是在回忆以前的知识。换言之,学

习就是回忆。”

“对,必然如此,苏格拉底。”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西米亚斯?我们生来就有知识,或者

说我们出生以后回忆起我们在出生前拥有的那些知识?”

“苏格拉底,要我马上就作选择,我不知该怎么说。”

“那好,有另一个选择请你考虑。你认为怎么样?一个人知道某

样事物,他能对之作出详尽的解释吗?”“他一定能。”

“你认为每个人都能解释我们刚才谈论的这些问题吗?”

“我想要肯定这一点,”西米亚斯说,“但是我非常担心到了明天

这个时候世上就有一个人能够对这些问题作出恰当解释了。”

“所以,西米亚斯,你并非认为每个人都拥有关于这些问题的知

识,是吗?”

“我绝不这样认为。”

“那么他们只是在回忆他们曾经学到的知识。”

“这才是正确的回答。”

“我们的灵魂是什么时候获得这种知识的?不会是在我们的尘世

生活开始以后吧?”

“当然不会。”“那么一定是在我们的尘世生活开始之前。”

“对。”

“那么我们的灵魂在获得人形之前就有一个在先的存在,西米亚

斯。它们独立于我们的身体,也拥有理智。”

“你说的没有什么问题,除非我们也许可以说我们在出生那个时

候获得关于这些事物的知识,苏格拉底。这样的一个时间还是存

在的。”

“没错,我亲爱的朋友,但是请告诉我,遗忘这些知识又是在什

么时候呢?我们刚刚才同意我们出生时并不拥有知识。难道是在

我们获得知识的同时又失去知识吗?或者说你还能建议其他时

间?”

“当然提不出,苏格拉底。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毫无意义

的。”

“好吧,我们现在该进到哪一步了,西米亚斯?如果所有这些绝

对的实体,比如我们老是在谈论的美和善,真的存在,如果被我

们重新发现的我们从前的知识是关于它们的,我们把我们身体的所有感觉的对象都当作是对它们的范型的摹本,如果这些实体存

在,那么由此岂不是可以推论出,我们的灵魂甚至在我们出生之

前也必定存在,如果它们不存在,我们的讨论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个观点是合理的,说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就像说这些

实体是存在的一样确定,如果一种说法不可能,那么另一种说法

也不可能。对吗?”

“我完全清楚了,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同样合理的必然性

适用于两种情况。你的论证依据的是这两个立论要么都能成立,

要么都不能成立,一个是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另一个

是你说的这个等级的实体是存在的,这很合我的胃口。我无法想

象还有任何事物的存在能比绝对的美、善,以及你刚才在完全可

能的意义上提到的其他实体的存在更加能够不证自明。在我看来,

证明已经相当充分了。”

“克贝会怎么看?”苏格拉底说道,“我们也必须能说服克贝。”

“我完全相信他也感到满意,”西米亚斯答道,“没错,在抵制论

证的时候,他是世上最顽固的人,但是我想,就我们的灵魂在出

生前就已存在这一点来说,他不再需要什么东西来使他信服。至

于我们死后灵魂仍然存在,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感到已经得到了证

明,苏格拉底。克贝的反对意见仍然成立,人们普遍害怕人的灵魂会在他死的那一刻崩溃,这可能就是灵魂存在的终结。假定灵

魂有出生,它的构成来自某些源泉,在进入人体前就存在。那么

在它进入人体后,有什么理由会使它在得到解脱的那一刻走向终

结,并毁灭自己呢?”

“你说得对,西米亚斯,”克贝说道,“看来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

想要证明的一半,灵魂在出生前就存在,如果要完成我们的证明,

我们现在还需要证明灵魂在死后也像它在出生前一样存在。”

“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苏格拉底说,“如果你们把这个最

后的论证与我们前面达成一致意见的论证,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

是从死的东西中产生出来的,结合起来,那么实际上另一半也已

经得到证明。如果灵魂在出生前就存在,如果它开始趋向生命并

且被生出来,那么它必定是从死的东西或死的状态中出生的,如

果灵魂肯定会再生,那么它死后肯定存在。所以你们提到的论点

已经得到证明。尽管如此,我相信你和西米亚斯仍旧想延长讨论。

你们像儿童一样害怕灵魂从肉身中出来时会被大风刮走和吹散,

尤其是当人死的时候不是无风的天气,而是刮大风。”

克贝笑了。他说:“苏格拉底,就算我们害怕,那么试试看如何让

我们信服。或者倒不如不要假定我们害怕。也许我们中间会有人

像小孩一样有这种恐惧,但让我们试着说服他不要害怕死亡,别把死亡当作一个妖怪。”

“你该做的是像一名巫师那样每天对他念一通咒语,”苏格拉底

说,“直到你赶走他的恐惧。”

“但是,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我们现在该上哪儿去找到一

名懂得这些咒语的巫师,因为你就要离开我们了?”

“希腊是一个很大的国家,”他答道,“一定有很多好人,外族人

中间也有许多好人。你们必须彻底搜查,把这样的巫师找出来,

不要害怕花冤枉钱,也不要怕麻烦,把钱花在这个方面比花在其

他方面要适宜得多。你们也必须靠你们大家的力量去找,因为也

有可能找不到任何人适宜完成这项任务。”

“我们明白了,”克贝说道。“不过,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还是让

我们回到刚才岔开的话题上来。”

“我当然不反对。我干吗要反对?”

“那就谢谢你了,”克贝说道。

“我想,”苏格拉底说,“我们应该向自己提问。哪一类事情会自然而然地落到个消散的命运?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害怕这种命

运,而为什么样的事情我们不害怕这种命运?回答了这些问题,

我们接下去就会考虑灵魂属于哪一类事物,然后我们就能知道自

己对我们灵魂的命运是充满信心还是充满恐惧。”

“你问得好。”

“难道你不认为合成的物体或自然的复合物会在它组合之处破裂

吗?而任何一个真正非合成的物体必定不会受这种方式的影响,

对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克贝说。

“非复合的事物极为可能总是永久的、单一的,而复合的事物则

是非永久的、多样的,对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

“那么让我们回到我们前面讨论过的那个例子上来。我们在讨论

中界定的绝对实体是否总是永久的、单一的?绝对的相等、绝对

的美,或其他任何真正存在的独立实体会接受任何种类的变化

吗?或者说每个这种单一、独立的实体永远保持原状,绝对不会有任何方面,任何意义上的变化?”

“它们必定是永久的、单一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好吧,美的具体实例又如何,比如人、马、衣服,等等,或者

说绝对相等的例子,或任何与某个绝对实体相对应的那一类事

物?它们是永久的,或者正好相反,它们绝不会在任何意义上,

对它们自身也好,它们相互之间也好,具有这种关系?”

“苏格拉底,提到这些事物,那么正好相反,它们从来都没有失

去过多样性。”

“你们能够触、看,或用你们别的感官察觉到这些具体的事物,

但那些永久的实体,你们无法感觉到,而只能靠思维去把握;对

我们的视觉来说,它们是不可见的。”

“完全正确。”克贝说。“所以你们认为我们应当假定有两类事物,

一类可见,一类不可见,对吗?”

“我们应该这样假定。”

“不可见的是单一的,可见的决不可能是单一的,对吗?”“对,我们也应该这样假定。”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我们不是一部分是身体,一部分是

灵魂吗?”

“那当然了。”

“那么我们说身体与哪一类事物比较接近或关系比较密切?”

“显然是与可见的事物。”

“灵魂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

“苏格拉底,它至少对人来说是不可见的。”克贝说。

“我们讲的可见和不可见的事物当然是对人的性质而言。你认为

我们在谈这一点时还想着别的什么事物的性质吗?”

“没有了,仅对人的性质而言。”

“那么我们关于灵魂该怎么说?它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它不是可见的。”

“那么它是不可见的,是吗?”

“对。”

“所以灵魂更像不可见的事物,而身体更像可见的事物,对吗?”

“这是不可避免的推论,苏格拉底。”

“我们前不久说过灵魂把身体当作工具来进行探究,无论是通过

视觉、听觉或是任何别的感官,因为使用身体包含着使用感官,

这样一来,灵魂就被身体拉入多样性的领域而迷了路,在与那些

具有相同性质的事物接触时它感到困惑而不知所措,就好像喝醉

了酒似的,对吗?”

“对。”

“但当灵魂自我反省的时候,它穿越多样性而进入纯粹、永久、

不朽、不变的领域,这些事物与灵魂的本性是相近的,灵魂一旦

获得了独立,摆脱了障碍,它就不再迷路,而是通过接触那些具有相同性质的事物,在绝对、永久、单一的王国里停留。灵魂的

这种状态我们称之为智慧。”

“你说得好极了,完全正确,苏格拉底。”

“好吧,那么在我们刚才和前面说过的所有这些话的启发下,你

们认为灵魂与哪一类事物比较相似,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

“苏格拉底,我想,哪怕是最愚昧的人也会依据这一连串的论证

同意灵魂完全可能更像是单一的事物,而不像是多样的事物。”

“那么身体怎么样?”

“身体与另一类事物相似。”

“让我们再按另一种方式来考虑。当灵魂与身体都处在同一地方

时,天性让它们一个做服从的奴仆,另一个进行统治。在这种关

系中,你们认为哪一个与神圣的部分相似,哪一个与可朽的部分

相似?难道你不认为统治和指挥是神圣事物的天性,而服从和服

侍则是可朽事物的天性吗?”

“我是这样看的。”“那么灵魂与什么相似?”

“苏格拉底,灵魂显然与神圣的事物相似,身体与可朽的事物相

似。”

“现在,克贝,”苏格拉底说,“让我们来看这是否就是我们从我

们说过的所有内容中得出来的结论。灵魂与神圣的、不朽的、理

智的、统一的、不可分解的、永远保持自身一致的、单一的事物

最相似,而身体与凡人的、可朽的、不统一的、无理智的、可分

解的、从来都不可能保持自身一致的事物最相似。我亲爱的克贝,

我们还能提出任何相反的论证来说明事实并非如此吗?”

“不能,我们提不出来。”

“很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肉体迅速地分解不是很自然吗?而

灵魂是非常平静的,或者说几乎不会分解,对吗?”

“确实如此。”

“你当然知道,当一个人死的时候,尽管对他的可见的、肉体的

部分来说这是很自然的,我们称他的这个部分为他的尸体,躺倒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腐烂,化成碎片,消散,但这些事并不是

在一瞬间发生的。即使死亡发生在温暖的季节,而尸体又富有营

养,它仍旧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原形。当尸体被干化和涂上

香油防腐时,就像在埃及那样,那么在难以置信的长时间里,尸

体保持不变;即使尸体腐烂了,其中有些部分,比如骨头、肌腱

或其他相似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永久保留下来。情况就是这样,

不是吗?”

“你说得对。”

“但是不可见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像灵魂自身一样

辉煌、纯粹、不可见,那才是真正的哈得斯或不可见的世界,如

果神愿意的话,灵魂会出现在善的和智慧的神面前,我的灵魂一

定很快就会去那里。如果灵魂具有我才描述过的这些性质,那么

它还会像流行看法那样,在从肉身中解脱的那一刻被驱散和摧毁

吗?远非如此,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事实真相倒不如说是

这样一回事。灵魂从肉体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是纯洁的,没有带着

肉体给它造成的污垢,因为灵魂在今生从来没有自愿与肉体联合,

而只是在肉体中封闭自己,保持与肉身的分离,换句话说,如果

灵魂按正确的方式追求哲学,并且真正地训练自己如何从容面对

死亡,这岂不就是‘实践死亡’的意思吗?”“你说得非常准确。”

“好吧,如果这就是灵魂的处境,那么灵魂动身前往那个与它自

身相似的不可见、神圣、智慧的地方,到达那里时,幸福在等待

着它。它摆脱了不确定性和愚蠢,摆脱了恐惧和无法控制的欲望,

以及其他所有人间罪恶,就像那些人在秘仪的入会仪式上说的那

样,灵魂真的将要在那里与神一道度过余下的时光。我们应当接

受这种观点,克贝,或者是采用别的说法?”

“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点,”克贝说。

“但是我假定,如果灵魂在得到解脱时已经被玷污了,是不洁的,

因为它总是与肉体联系在一起,关心肉体,热爱肉体,并且被肉

体及肉体的情欲和快乐所诱骗,以为只有这些可以摸、看、吃、

喝,可以用于性生活享受的肉体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如果灵魂已

经习惯于仇视、畏惧、回避那些我们的肉眼看不见,但却是理智

的、只能依靠哲学来理解的东西,如果灵魂处于这种状态,那么

你认为它能保持独立性,不受污染地逃离吗?”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克贝说。

“我想,正好相反,灵魂会被有形体的东西渗透,通过持久的联系和长期的实践,会与肉体往来而结成同伴。”

“当然会。”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必须假定有形体的东西是沉重的、压制的、

属土的、可见的。所以被肉体玷污了的灵魂变得沉重,如他们所

说,由于害怕哈得斯或不可见的世界,而被拉回可见的世界,在

坟墓和坟场里徘徊。能被人真正看见的、影子般的幽灵就是这些

还没有消失的灵魂,它们仍旧保持着某些可见的部分,这就是它

们能被看见的原因。”

“你说的很像是那么回事,苏格拉底。”

“是这么回事,克贝。当然了,它们不是善的灵魂,而是恶灵,

它们被迫在这些地方漫游,这是对它们以往恶行的惩罚。它们一

直在游荡,通过对肉身的不断追求,最后再次被禁闭在肉身中。

像你会预期的那样,它们投靠的那些肉身具有和它们在前世养成

的相同的某一类性格或性质。”

“你指的是哪一类,苏格拉底?”

“那些不去努力避免而是已经养成贪吃、自私、酗酒习惯的人极有可能会投胎成为驴子或其他堕落的动物。你看会吗?”

“对,很可能会。”

“那些自愿过一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无法无天、使用暴力的人,

会变成狼、鹰、鸢,除非我们还能提出其他性情更加相似的动物。”

“不,你提到的这些动物就很准确。”

“所以,按照灵魂今世的行为,很容易想象它们将会进入什么样

的动物。”

“对,确实很容易。”

“我假定那些最幸福的人,那些到达了最佳终点的人,是那些养

成了普通公民的善的人,这种善被称作自制和诚实,通过习惯和

实践来获得,而无需哲学和理性的帮助。”

“为什么说他们是最幸福的呢?”

“因为他们可能会进入某种过着社会生活,受纪律约束的动物体

内,比如蜜蜂、黄蜂、蚂蚁,甚至可能再次投胎于人,成为体面的公民。”

“完全有可能。”

“但是,未实践哲学的灵魂在离开肉身的时候不是绝对纯洁的,

这样的灵魂没有一个能够获得神圣的性质;只有智慧的爱好者才

行。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哲学家要禁

止一切身体的欲望,要抵抗欲望而不是向它们投降的原因。这样

做不是因为担心耗费金钱和财产,那些把金钱放在头一位来考虑

的普通人会这样想,也不是因为他们害怕丢丑,担心这样做会招

来坏名声,那些雄心勃勃想要出人头地和掌权的人会这样想。”

“对,你提到的这些动机都是无价值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这些动机确实没有什么价值,”苏格拉底对克贝的说法表示同

意。“因此,克贝,那些关心他们的灵魂,不愿使灵魂屈从于肉体

的人,坚决地割断与其他人的联系,拒绝和他们一道进行那种无

计划的旅行。由于相信哲学能提供解放和洁净,反对哲学是错误

的,因此这些人回过头来追随哲学,而无论哲学会把他们引向何

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格拉底?”“我会解释给你听,”苏格拉底说。“每一个寻求智慧的人都知道,

当哲学接管灵魂的时候,他的灵魂是一个无助的囚犯,手脚被捆

绑在身体中,只能透过灵魂的囚室间接地看到实体,在无知的泥

淖中打滚。哲学知道这个囚犯自己主动的欲望在狡猾地影响着这

种监禁,对灵魂的监禁来说,使灵魂进监狱的首先就是灵魂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哲学接管了灵魂,试图用温和的劝说来使灵魂自

由。她向灵魂指出,用眼睛、耳朵以及其他所有感官作出的观察

完全是一种欺骗,她敦促灵魂尽可能不要使用感官,除非迫不得

已,她鼓励灵魂要精力集中,相信自己对物体的独立判断而不要

相信别的东西,不要把灵魂间接得来的服从于多样性的东西当作

真理,因为这样的物体是可感的和可见的,而灵魂自身看到的东

西是理智的和肉眼不可见的。此时,真正哲学家的灵魂会感到一

定不能拒绝这个解放的机会,因此灵魂尽可能节制快乐、欲望和

悲伤,因为灵魂想到放纵快乐、欲望和悲伤的结果不是像人们所

设想的那种微不足道的不幸,例如由于自我放纵而生病或浪费钱,

而是一场受害者不知道的最可怕的灾难。”

“那是什么灾难,苏格拉底?”克贝问道。

“当每个人的灵魂感到一种强烈的快乐或痛苦时,它就必然会假

定引起这种最强烈的情感的原因是最清楚、最真实的实体,而实际上并不是。会产生这种结果的主要是可见的事物,不是吗?”

“是这样的。”

“不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灵魂最彻底地落人身体的束缚吗?”

“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看法来的?”

“因为每一种快乐或痛苦都像有一根铆钉,把灵魂牢牢地钉在肉

体上,使之成为有形体的,把被身体肯定的任何东西都当作真实

的来接受。我想,灵魂与身体一致,在相同的事情上寻找快乐,

由此产生的结果是灵魂必定会变得在性格和训练上与肉身相同,

这样它就决不能逃往不可见的世界,而是习惯于和肉身在一起,

于是它在离开肉身后很快就又回到另一个肉身中,在那里扎根和

生长。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它成为纯洁、单一、神圣事物的同

伴的可能性就被完全排除了。”

“对,苏格拉底,你说得完全正确,”克贝说。

“克贝,真正的哲学家表现出自制和勇敢是由于这些原因,而不

是由于人们一般假定的那些原因。或者说,你认为那些流行的看

法是正确的吗?”“不,肯定不正确。”

“确实不正确。哲学家的灵魂会接受我说的这种看法。它不会起

先是期待哲学来解放它,然后又允许快乐和痛苦使它再次成为囚

犯,从此承担起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就像那拆除自己织物的珀

涅罗珀。不,这个灵魂通过追随理性和做哲学的永久同伴来免除

欲望,它通过对真实的、神圣的、不可推测的事物的沉思来从中

吸取灵感,因为这样的灵魂相信这是它生活的正确方式,当肉身

死后,它可以到达一个与它自身性质相关和相同的地方,在那里

可以永远摆脱凡人的疾病。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经过这样

一番训练,灵魂绝对没有理由害怕在与肉身分离的时候被大风刮

散,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不再存在。”

苏格拉底这番话说完后,有好长一阵子沉默。从他的样子来看,

苏格拉底本人好像还在回味他刚才作的论证,我们中间大部分人

也在这样做,而西米亚斯和克贝在那里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说起

话来。

苏格拉底回过神来,注意到他们。他说:“你们怎么了,认为我的

解释不恰当吗?如果你们想要详细考察我的解释,那么当然会有

一些疑点,也会有反对意见。如果你们俩正在考虑别的事情,那么请别在意,但若你们对我们的讨论感到有什么困难,那么请直

截了当地把你们的看法说出来,也请你们指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改

进我的解释。如果你们认为我能对解决这些困难有什么帮助,那

么就尽管说好了。”

“很好,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对你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们俩都感到有些困难,几次催促对方提问。我们渴望得到你的

回答,但我们又不想麻烦你,怕给你当前的不幸带来更多的烦恼。”

听了此话,苏格拉底温和地笑了。他说:“西米亚斯,你的话使我

感到奇怪。我不认为我当前的命运是一种不幸,如果我不能说服

你们相信这一点,那么我肯定会感到难以说服世人,而你们担心

我会比过去更加烦恼。你显然认为我的预见性比天鹅还要差,因

为,当这些鸟儿感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它们会比此前一生更加

大声、更加甜蜜地歌唱,它们对自己就要去神那里感到快乐,而

它们是神的仆人。人们错误地把天鹅的临终绝唱理解为表达悲哀。

持这种说法的人被他们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所误导,没想到鸟儿在

饥饿、寒冷和其他窘境中是不会歌唱的,那怕是夜莺、燕子、戴

胜,它们的歌声被视为挽歌。在我看来,这些鸟儿也好,天鹅也

好,都不是因为悲哀而歌唱。我相信天鹅属于阿波罗神,拥有预

见力,它们歌唱是因为知道在那个不可见的世界有好东西在等着

它们,那一天它们会比从前更加快乐。我想我现在和天鹅一样,忠心侍奉同一位神,我的主人赋予我的预见力并不比天鹅差,在

告别今生的时候也不感到烦恼。至于你们关心的这种对死亡的恐

惧,只要雅典的法官们允许,你们想怎么说,怎么问都可以。”

“谢谢你,”西米亚斯说。“我会把我的困难先告诉你,然后克贝

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他发现你的理论是不能接受的。我想,苏格

拉底,如你所说,尽管在今生要获得有关这些问题的确定答案不

是不可能,而是非常难,但同时如果我们不尽一切努力去考察各

种现有的理论,或在我们已经从多方面作了考虑以后放弃谈话,

那是非常软弱的表现。我们的责任是做好以下两件事情之一,要

么是寻求指导或是依靠个人的发现来确定事实,要么如果这是不

可能的,那就选择人类理智所能提供的最优秀、最可靠的理论,

以之作筏在生命的海洋中前进,也就是说,假定我们不能抱着更

大的自信心和由神的启示带来的更大的安全感去作生命之旅,我

们就这样做。所以现在,在你已经说过这些话之后,不再有任何

胆怯妨碍我提出自己的问题,以后也不会后悔为什么现在不敞开

心灵。苏格拉底,事实上在和克贝议论了一番之后,我感到你的

理论有严重缺陷。”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我亲爱的孩子,”苏格拉底说,“但请告诉

我,你认为这些缺陷在什么地方。”“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西米亚斯说。“你可以针对给一件乐器调

音说出同样的话来,调好的音是不可见的、无形体的、极好的、

神圣的,存在于定好了音的乐器中,而乐器本身和它的弦是物体

的、有形的、复合的、尘世的,与可朽的东西密切相连。现在假

定这件乐器坏了,弦被割断了或者绷断了。按照你的理论,这个

时候定好的音仍旧存在,是不可能被摧毁的,但若说琴弦断裂时,

具有可朽性质的乐器和琴弦本身仍旧存在,而分有神圣与不朽事

物性质的定好的音却不再存在,比它的可朽的对应物还要早死,

那是不可理解的。你会说定好的音必定像过去一样存在于别的某

个地方,而制作乐器的木头和琴弦却会腐烂。苏格拉底,我之所

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毕泰戈拉学派,如你所知,有一种与此大体

相应的灵魂理论。肉体由于热与冷、干与湿,以及其他对立面的

某种张力组合而成,而我们的灵魂就是当这些对立面按正确的比

例结合起来的时候对这些对立面所作的调和或调整。好吧,如果

灵魂真的是一种调整,那么显然我们身体的张力一旦降低或减少

到一定限度,这个时候尽管灵魂是神圣的,但也一定会被摧毁。

这就像在其他任何调整中一样,在音乐或其他任何艺术和工艺的

创造中,尽管在每个例子中,事物的物体部分会长时间延续,直

到它们被焚毁或腐烂。如果有人坚持灵魂作为对事物的物理构成

的一种调和,是最先被毁灭的,我们称之为死亡,那么就请对这

个论证作出回答。”苏格拉底睁大了双眼,笑了,这是他常用的一个谋略。他说:“真

的,西米亚斯的批判相当公正,如果你们中间有人比我还要能够

更加从容地有所准备,那么最好先出来作答。在我看来,西米亚

斯根本就没有把握这个论证。然而在我们作出答复之前,我想我

们应当聆听克贝会提出什么批评,而我们也可以有时间决定该说

些什么。听了他的批评,如果这些批评有理,那么我们必须表示

赞同,如果无理,那么我们就必须开始捍卫我们的理论。来吧,

克贝,告诉我们,令你感到困惑的是什么?”

“很好,”克贝说。“在我看来,这个论证恰到好处。我指的是它

要接受我们前面作出的同样的批判。以此来证明我们灵魂的先前

存在是完全令人满意的,我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信服的。对此我并

不改变立场。但要说我们的灵魂在我们死后仍旧存在于某处,那

么我想这个证明有失误之处。请你注意,我并不赞成西米亚斯的

反对意见,他说灵魂并不比肉身更加强大和更加持久,而我认为

灵魂在各个诸如此类的方面都要比肉身优越得多。你的理论可以

这样提问:当你看到人死之后,连他的较弱的部分都会继续存在,

那么你还会怀疑灵魂继续存在吗?你不认为人的更加持久的部分

也一定会合理地长久存在吗?

“好吧,这就是我的回答,我希望你们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中有没

有什么合理的成分。像西米亚斯一样,我也必须举例说明。假定一位年老的裁缝刚死。你的理论同样会说这个人没有死,而是仍

旧安全健康地存在于别的某个地方,你还会拿他为自己缝制的上

衣还没有腐烂,他穿在身上的衣服仍旧保持原样这一事实来证明

他没有死。如果有人表示怀疑,我假定你们就会问他什么东西会

延续得更长久,一个人还是一件经常被穿着和磨破的上衣,当他

回答说前者会延续得更长久,那么你们会认为自己已经得出了结

论,那个人是安全健康的,因为连那个不太持久的东西都没有灭

亡。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西米亚斯,因为我也想要听到你的看

法。任何人都会把这种观点当作荒谬的。那位裁缝制作和穿破了

任何数量的衣服,尽管他比其他衣服都活得更长,但他可能会在

最后一件衣服腐烂前死去,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比一件衣服还要

低劣,或者一个人拥有生命的能力比一件衣服还要弱。我相信这

个比喻也可以用来说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以同样的方式说明灵

魂的生命力很长,而身体的生命力相对较短或较弱,我认为这样

说是合理的。我们可以承认每个灵魂都像穿衣服一样穿过许多肉

体,尤其是当灵魂长久地活着的时候,尽管肉体在一生中不断地

发生变化和分解,但是灵魂决不会停止更换已经穿破了的肉身,

尽管当灵魂死的时候,肉体才会最后揭示出它天生的虚弱和易于

腐烂的性质,我们仍旧必须假定灵魂死的时候仍旧拥有它最后一

件外套,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才真的死去。如果你们接受这种观点,

那么我们认为灵魂在死后仍旧存在于某处这个观点仍旧没有得到

证明。“假定有人比你们更加强调灵魂不朽,不仅肯定我们的灵魂在我

们出生之前存在,而且还承认它们中有一些可以连续存在或死后

再生,死去活来好几次,灵魂拥有这样天然的生命力,可以经历

连续的肉体化,只有承认了这一点,才能进一步断言灵魂不会在

它多次的再生中受到坏的影响,所以灵魂不会在它的某一次‘死’

中完全死亡。如果他必须承认无人知道这些‘死’或灵魂与身体

的分离哪一次对灵魂来说是终结性的,因为我们中任何人都不可

能拥有这样的预见,那么苏格拉底,没有人,只有傻瓜才会充满

自信地去死,除非他能证明灵魂是绝对不朽的、不可毁灭的。否

则,每个人都必然会感到死亡在逼近,担心在这一次灵魂与肉身

的分离中,他的灵魂可能会最终完全毁灭。”

听了西米亚斯和克贝的反对意见,我们全都感到非常沮丧,这是

我们后来相互交谈时得知的。在这场讨论的前半段,我们本来都

已经非常相信了,可是这个时候我们感到他们把我们的信念颠覆

了,把我们的自信心摧毁了,不仅涉及已经说过的内容,而且涉

及后来的内容。我们也许缺乏作判断的能力,或者说可以证明这

些事实本身是不可靠的。

厄刻克拉底:斐多,我完全同情你。听了你的解释,我发现自己

也面临同样的悲哀。经历了这样的讨论以后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吗?苏格拉底的论证是绝对令人信服的,但此刻又变成完全不可

信的了。把我们的灵魂看做某种音调的理论对我总是格外有吸引

力,我刚才在听的时候回想起我自己先前也有这样的看法。但我

现在真正需要的是另一种证明,直接从头开始,能使我相信人死

后他的灵魂不会随他一同死去。告诉我,苏格拉底是怎样再次重

新作出证明的?他有没有像你们这些人一样表现出困惑,还是平

静地挽救这个论证?他的挽救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尽力而为,

把你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们。

斐多:我可以向你保证,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经常让我大吃

一惊,但我从来没有像在这个具体场合那样更加崇拜他。他会从

容对答,我想这并非不寻常,但使我惊讶的是,首先,他愉快、

温和、赞赏地接受了两位青年的反对意见,然后马上承认讨论的

这种转折对我们会产生的影响,最后他又用娴熟的技艺治疗我们

的伤口,鼓励我们振作精神,与他一道继续探讨。

厄刻克拉底: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斐多:我会告诉你的。我当时正好坐在他的床右边的脚凳上,他

比我高许多。所以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抚摸我的卷发。他从来

不放过机会拿我的卷发开玩笑。他说:“斐多,我假定明天你会剪

去这头美丽的卷发。”“我会的,苏格拉底,”我说道。

“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建议,那你就不会了。”

“为什么不会?”我问道。

“因为我今天就要剪去我的头发,而你必须做同样的事,”苏格拉

底说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让我们的论证死去,而又不能让它

复活,我们就不要再留头发了。再说,假如我是你,如果让真理

从我面前逃走,那么我就会像阿吉威斯一样发誓,不打败西米亚

斯和克贝在论战中的反扑,就让我的头发不要再长出来。”

“但是,”我反对道,“连赫拉克勒斯也不能一次对付两个敌人。”

“那么你最好请我做你的伊俄拉俄斯,趁现在天还亮。”

“很好,”我说道,“但我是要请赫拉克勒斯帮忙的伊俄拉俄斯,

而不是要请伊俄拉俄斯帮忙的赫拉克勒斯。”

“结果反正是一样的,”他说道。“但是有一个危险我们必须首先

加以提防。”“什么样的危险?”我问道。

“变得厌恶讨论,”他说道,“这是在人们变得厌恶人的意义上说

的。对任何人来说,没有比厌恶论证更大的不幸了。厌恶讨论和

厌恶人是以同样的方式产生的。厌恶人的产生是由于不加批判地

相信某人。你假定某个人绝对诚实、忠心、可靠,而后又发现他

是虚伪的、不可靠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由于

对这些被认为是你最亲近朋友的反复感到失望,你和他们的友谊

均以可恨的结果而告终,这种情况会使你厌恶任何人,认定在任

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到真诚。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种现象吗?”

“我注意过,确实有这种事。”

“你不感到这种事应当受到申斥吗?这样的人不是显然想要建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又对人性不做任何批判性的理解吗?否则

他就肯定会认识到这样一个真理,世上非常好的人和非常坏的人

都不多,大部分人都处在好与坏之间。”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我问道。

“我们可以用事物的大小来作比喻,”他说道。“想一想超乎寻常的个子很大或个子很小的人,或者狗,或者其他事物,你能想得

到吗?或者非常快和非常慢,非常丑和非常美,非常白和非常黑?

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极端的事例是稀少的,而中等的事物则多得

很?”

“当然如此。”

“所以你认为,如果有一场恶的比赛,也只有很少人能在那里出

人头地?”

“可能吧。”

“是有可能,”苏格拉底说。“不过你使我离题了。论证与人之间

存在的相似不是我刚才讲的那种相似,而是我前面说的那种相似,

如果一个人相信某个论证是真实的,但没有对之使用逻辑的技艺,

稍后在决定对错时说它是错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

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对那些花费时间为争论

的双方作论证的人来说,——最后他们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

要聪明,因为只有他们发现在事实中和在论证中,没有任何事物

是稳定的、可靠的,一切事物均像定时涨落的渠中流水一样波动

起伏,不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停滞不动。”“完全正确,”我说。

“那么好,斐多,”他说道,“假定有一个论证是真实的、有效的、

能够被发现的,然而有人由于通过他自己以往的论证感到它们对

相同的人有时候真、有时候假,这个时候他不去追究自己的责任,

责备自己缺乏技能,而是到了最后在绝望中想要把怒火发泄到论

证头上,此后一生中老是在抱怨和斥责论证,由此错过了认识关

于实体的真理的机会,这岂不是一桩可悲的事?”

“确实可悲,”我说道。

“很好,”他说道,“这就是第一件我们必须提防的事情。我们一

定不可在心中认为不存在有效的论证。正好相反,我们应当承认

自己在理智上仍然是残缺的,但我们必须打起精神来,尽力成为

健全的。你和其他人部分地想着你们的余生,而我直接想着我的

死亡,因为我此刻正处在危险之中,这种危险不是哲学地看待死

亡,而是过分自信地看待死亡。你知道,在论证中,那些没有真

正接受教育的人如何关心的不是事实本身,而只是急于使他们的

观点被听众所接受?我感到此刻我就像那些人一样糟糕,区别仅

在于我的焦虑不是为了使我的听众信服,除非偶然有人会信服,

而是为了使我自己最大可能的信服。我的同伴们,这就是我的立

场。你们瞧,我有多么自私!如果我的理论确实是对的,那么就相信它,哪怕死亡是一种灭绝,但不管怎么说,在我死之前我不

会由于对此感到遗憾而使我的同伴们困惑,我决不会变得那么蠢,

这将是一场灾难,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我进行这场讨论的精神。至

于你们,如果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少想一些苏格拉底,多想一些

真理。如果你们认为我说的全是真的,那么你们必须表示同意;

反之,如果是假的,那么就用你们拥有的一切论证来反对它。你

们一定不要利用我的热情而允许我在我和你们之间作决定,免得

我飞走时留下我的螫针。

“好吧,我们必须前进了,”他继续说道,“首先,如果你发现我

的记忆不准确,那么就告诉我你说过些什么。我相信,西米亚斯

被一些疑点所困惑。他担心,即使灵魂比肉体更加神圣和高贵,

但不管怎么说,灵魂像某种定好的音调一样会先遭到毁灭。另一

方面,克贝似乎同意我的看法,认为灵魂比肉体更持久,但认为

无人能够保证,灵魂会不会像人穿衣服一样,在穿破了许多肉体

之后最终灭绝,而抛下最后穿的那个肉体。他还认为死亡就是灵

魂的毁灭,因为身体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衰亡。西米亚斯和克贝,

我说得对吗,这就是我们必须加以考察的反对意见吗?”

他们对此表示同意。“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你们拒斥我们前面所作的全部论证,

还是只拒斥某些论证?”

“我们只拒斥其中的某些论证,”他们说。“我们肯定过学习就是

回忆,如果学习就是回忆,那么我们的灵魂必定在它们被监禁在

肉体之中以前就在某个别的地方存在,你们对这个推理怎么看?”

“只代表我自己说话,”克贝说,“我认为它极为令人信服,我坚

持这个观点,反对其他说法。”

“对,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道,“我的看法也一样。如果我连这

个观点也改变了,那我会感到非常惊讶。”

“我的底比斯朋友,”苏格拉底说,“如果把定好的音调看做是一

个组合的事物,灵魂是在某种给定的张力下为我们的身体成分创

作出来的音调,那么你不得不改变看法。我想连你自己也不会接

受一种复合的音调在它为之创作的身体成分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

这种观点。会吗?”

“暂时不会,苏格拉底。”“你难道看不到这种观点与你刚才说的观点正好相合,灵魂在进

入人的形体或肉体之前就存在,在它为之创作的那些成分还不存

在之前就存在,对吗?定音肯定与你拿来作比喻的对象不同。先

有乐器、琴弦和它们未定音的音调,定音是最后出现的而又是最

先被毁灭的。这种解释怎么能够与另一种解释和谐呢?”

“确实不和谐,”西米亚斯说。

“然而,”苏格拉底说,“如何任何解释都必须和谐,那么它应当

是一种对定音的解释。”

“对,应当是,”西米亚斯说。

“好吧,”苏格拉底说,“这种解释与你的观点不和谐。请决定一

下,你喜欢哪一种理论,学习就是回忆,还是灵魂是一种定好的

音调。”

“苏格拉底,毫无疑问,我喜欢前者,”他说,“另一种说法在我

看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而是依靠似是而非的比喻,这也是

大多数人发现它有吸引力的原因。但我明白立足于似是而非的论

据的理论是一种冒名顶替,除非你提高警惕,否则它会让你上当

受骗,在几何学中和在其他地方都一样。另一方面,回忆的理论和知识来源于假设的理论值得接受。我们的灵魂在进入肉体之前

就存在的理论正确与否取决于灵魂是否拥有关于实体的最终标

准,这个看法我完全相信,也是我正确地加以接受的。因此我一

定不能接受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的说法,无论这个观点是我自

己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西米亚斯,还有另一个考察它的办法,”苏格拉底说,“你认为

一种定好的音调,或者别的复合事物,应当处在一种与它的构成

元素不一样的状况下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

“它的作用与被作用,我假定,也会与它们不同吗?”

西米亚斯表示同意。

“所以一种定好的音调不应当控制它的构成成分,而应当跟随它

们,对吗?”

西米亚斯表示赞成。

“无疑它也会与它们发生冲突,在运动、声音,或其他任何方面。”

“确定无疑。”

“很好。那么,各种被定好的音调的性质就其被确定的范围内来

说,不就是一种定好的音吗?”

“我不懂。”

“当然,”苏格拉底说,“如果再作调整,也就是说,把音再定高

一些,假定这是可能的,那么它是定得比较高的音,如果把音定

的不足,也就是定得低一些,那么它就是定得比较低的音。”

“是这么回事。”

“灵魂不也是这种情况吗,一个灵魂与其他灵魂会有程度上的差

别,无论这个差别多么细微?”

“没错,不管差别有多小。”

“现在请密切注意,”苏格拉底说道。“我们说过一种灵魂拥有理

智和善,这种灵魂是好的;另一种灵魂拥有愚蠢和邪恶,这种灵魂是恶的。对吗?”

“对。”

“那么一个人拥有作为定好的音调的灵魂,他该如何解释灵魂中

出现的善与恶呢?把它们说成是另一种音调,还是没有定好的音

调?善的灵魂是定好的音调,不仅自身是一种定好的音调,而且

包含另一种定好的音调,而恶的灵魂没有定好音,也不包括另一

种定好的音,那个人会这样说吗?”

“我真的不知如何说是好,”西米亚斯回答说,“但若有人持这种

观点,那他必须作出回答。”

“但是我们已经有了一致的看法,”苏格拉底说,“一个灵魂不会

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就像我们同意过一种定好的音调不会比

另一种定好的音调在比较大的程度上更加是定好的音调,或在比

较小的程度上比另一种定好的音调更加是定好的音调。是这样

吗?”

“当然如此。”

“一种既非在较大程度上又非在较小程度上定好的音调在定音方面也不会较大或较小。对吗?”

“对。”

“不大不小的、定好的音调包含定音时较大或较小的部分,还是

包括相等的部分?”

“包括相等的部分。”

“由于没有灵魂会或多或少地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所以它也

不会或多或少地更像调好的音调。”

“是这么回事。”

“如此说来,它不可能包含一个较大比例的不和谐或较大比例的

定音。”

“肯定不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假定恶就是不和谐,善就是定好的音,一

个灵魂能够比另一个灵魂包含更大比例的善或恶吗?”“不能。”

“西米亚斯,通过严格的推理,我倒不如假定,如果灵魂是一种

定好的音调,那么没有灵魂会包含任何份额的恶,因为定好的音

是绝对的音调而不是别的什么,它决不会包含任何份额的嘈杂

声。”

“不会,确实不会。”

“由于灵魂是绝对的灵魂,它同样也不会包含任何份额的恶。”

“按照我们说过的这些,它不会。”

“所以按照这种理论,假定一切灵魂的本性都是相等的,它们都

是灵魂而不是别的什么,那么每一生灵的灵魂都同样是善的。”

“我想这个推论能够成立,苏格拉底。”

“你也认为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吗?如果我们的假设,灵魂是一种

定好的音调,是正确的,那么从论证中能够得出这个结论来吗?”

“有可能。”“好吧”,苏格拉底说,“那么你认为支配人的是人的某个部分,

而不是灵魂吗,尤其是当这个部分是有智慧的时候?”

“不,我不这样看。”

“灵魂抗拒肉体的感觉,或者压制它们吗?我的意思是,举例来

说吧,当某人发烧和口渴,灵魂以另一种方式推动他,不让他喝

水,当他感到饥饿时,不让他吃东西,有成千上万的方式我们看

到灵魂压制身体的本能。不是吗?”

“确实如此。”

“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同意过,如果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那么

它决不会发出与它的构成要素相冲突的声音,无论这些要素处于

什么状况,是紧张、松弛、颤动,还是别的状态,它一定会追随

这些要素,但决不会指引它们,对吗?”

“对,我们同意过,那当然了。”

“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灵魂确实在以相反的方式起作用。灵魂在

指挥所有构成要素,一生都在压制它们,实施各种方式的控制,有时候用严厉的、令人不快的方法,就像体育训练和医术,有时

候用温和的方法,有时候进行指责,有时候进行鼓励,灵魂与欲

望、情欲、恐惧进行交谈,就好像灵魂与它们是分离的、有区别

的。正如荷马在《奥德赛》中所说,奥德修斯‘捶打胸部,内心

自责地这样说,我的心啊,忍耐吧,你忍耐过种种恶行。’你认为

当写下这些话的时候,他认为灵魂是一种调好的音调,会因为身

体的情感而动摇吗?他确实把灵魂当作一种会动摇,但又能控制

情感的东西,灵魂由于太神圣了,以至于不能列为一种调好的音

调。”

“在我看来也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好。由此看来,我们说灵魂是一种调好的音调是不合理的。我

们既不能同意荷马的看法,又不能坚持我们原来的意见。”

“是这样的。”

“好吧,”苏格拉底说,“我们现在似乎已经安慰了那位底比斯妇

女哈耳摩尼亚,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但是该怎么对待卡德摩斯呢,

克贝?我们该如何安慰他,我们该用什么样的论证?”

“我想你会有办法的,”克贝说,“你提出的这个反对音调理论的论证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西米亚斯解释他的困难时我就在想无

人能够否定他的论证,所以他的论证不能抵挡你的初次进攻令我

感到非常惊讶。如果卡德摩斯的论证碰上同样的命运,那我不会

感到有什么奇怪。”

“我亲爱的同伴,”苏格拉底说,“别吹捧我,否则不幸会降临我

的论证,颠覆它。不过,还是让神来决定它的命运吧,我们的任

务是按照荷马史诗的方式进入结论性的部分,考察你的意见的有

效性。”

“概括地说来,你的要求是这样的。你认为,一名将要死去的哲

学家相信死后会更好,因为他按哲学的方式生活并按哲学的方式

结束他的此生,而非以其他任何方式,这种自信心是一种盲目、

愚蠢的自信。灵魂是不可毁灭的,不朽的,这一点必须加以证明。

为了证明这一点,你说灵魂拥有很大的生命力,具有神一般的性

质,甚至在我们出生前就存在。你说,所有这些都能很好地表明

灵魂不是不朽的,而只是活得很长,它在一个相当长的周期内先

存在于某个地方,享受着大量的知识和活动。但这些并不会使灵

魂成为不朽的。它每次进入人的身体就像得了疾病,是它毁灭的

开始,每次过这种生活都使它精疲力尽而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

死亡。你还说,对我们个人的恐惧来说,一次还是经常进入肉身

并没有什么差别。任何人只要是不知道或不能证明灵魂不朽,一定会感到害怕,除非他是个傻瓜。

“我相信,克贝,这就是你的反对意见的主旨。我不止一次精心

加以复述,不想遗漏任何东西。如果你想再增加或者减少什么内

容,现在就请说出来。”

克贝说:“我现在不需要增加或减少什么,我确实就是这么看的。”

想了一会儿,苏格拉底说:“克贝,要想满足你的要求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这里涉及到整个出生与毁灭的原因。如果你愿意,我会

描述一下与此相关的我本人的经历,然后,如果你发现我的解释

有什么帮助,你可以取来加强你自己的反对意见。”

“我确实想听你的解释,”克贝说,“我很喜欢你的办法。”

“那么就请注意听,让我来告诉你。克贝,年轻的时候,我对那

门被称作自然科学的学问有着极大的热情。我想,要是能知道每

一事物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那就好了。我不断地反复思考,

对这样一类问题困惑不解。如有人说,当热与冷引起发酵时,生

灵就滋生出来,是吗?我们借以思想的是我们体内的血、气、火

吗?或者这些东西都不是,而是脑子给我们提供了听、视、嗅这

些感觉,从这些感觉中产生记忆和意见,记忆和意见确立以后,又从中产生知识吗?然后我又去考察这些能力是怎样失去的,去

考察天上和地下的现象,最后我得出结论,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

作这种类型的研究。我在下面会充分说明我的意思。按照我自己

和其他人的评价,我以前对某些事情理解得很清楚,但是现在经

过这番沉思,我竟然连这些过去认为自己知道的事情也迷惑不解

了,尤其是关于人生长的原因。我从前认为这个原因很清楚,人

的生长显然是因为吃喝,也就是说,是由于我们消费的食物,我

们吃下去的东西变成肉,肉长到骨头上,骨头又连到骨头上,以

同样的方式,身体的其他部分由于得到适宜它们的东西而增强,

过去较小的体积现在变大了,以这样的方式,一个小孩长成大人。

这就是我曾经相信过的,很合理,是吗?”

“对,我想是这样的,”克贝说。

“我们还是想远一点。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满足于这样的想法,当

我看见一个高个子站在一个矮个子旁,我想那个高个子之所以比

矮个子高一头是因为他的头;以马为例也一样。在我看来,十比

八大甚至更加明显,因为十比八所包含的数多二。二尺比一尺大,

因为二尺超过一尺的长度是它自身长度的一半。”

“你现在对这些事又怎么看呢?”克贝问道。“我说的这些话就已经表明,我决不认为在我假定自己知道的这

些事情中有任何一件事情的解释是成立的。我甚至不能使自己信

服,当你在一上面再加一时,第一个一或第二个一就成了二,或

者说它们都通过加一而变成了二。我发现难以相信,尽管它们在

分离的时候各自都是一,而不是二,但现在加在一起使它们变成

二的原因只是由它们的并置所引起的结合。我现在也不能相信,

当你对一作划分时,这一次它变成二的原因是划分,因为这次使

一变成二的原因与前面使一变成二的原因正好相反。前一次的原

因是通过一加一使之结合,但这一次的原因是通过从一中间取下

一部分或使之分离。简言之,我现在也无法说服自己,认为按照

这种研究方法自己已经明白事物如何变成一,明白其他事物的产

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所以,我把这种方法完全抛弃了,模模

糊糊地琢磨出一种自己的杂乱的方法。

“然而,我听某人说,他读了阿那克萨戈拉的一本书,书上断言

产生秩序的是心灵,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这种解释使我感到高

兴。在某种意义上它似乎是正确的,心灵应当是一切事物的原因,

我想如果心灵是原因,那么心灵产生秩序使万物有序,把每一个

别的事物按最适合它的方式进行安排。因此,如果有人希望找到

某个既定事物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那么他必须找出对该事

物的存在、作用或被作用来说是最好的方式。对这个观点来说,

人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既涉及人也涉及其他任何事物,即最优秀、最高尚的善,尽管这一点必定包含知道较不善的事物,因为同一

种知识就包含着这两者。

“这些想法使我高兴地假定,在阿那克萨戈拉那里我找到了一位

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关于原因问题的权威。我以为他会先告诉我

们大地是平的还是圆的,然后具体解释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和逻

辑上的必然性,说明为什么这样最好,为什么它应当如此。我想,

如果他断定大地处在中心,那么他就会具体解释为什么处在这个

位置对它较好;如果他把这一点说清楚了,我就不打算再去寻找

其他原因了。我还以同样的方式准备接受他对这些事物的解释,

太阳、月亮、其他天体,它们的相对速度、运行轨道,以及与之

相关的所有其他现象,还有以什么样的方式作用或被作用对它们

各自来说是最好的。我从未想过,一个断言事物的秩序在于心灵

的人会给这些事物提供其他任何解释,而不是去说明什么样的存

在状态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我想,通过分别确定每一现象的原

因,并进而确定作为整体的宇宙的原因,他能把每一事物的最佳

存在状态和什么是宇宙之善完全说清楚。无论出多少钱,我都不

会把我的希望给卖了。我一刻也不耽误地搞来了那些书,开始尽

快地阅读,以便尽可能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和较好的。

“我的朋友,这个希望是多么美妙啊,但它马上就破灭了。当我

读下去的时候,我发现心灵在这个人手中变成了无用的东西。他没有把心灵确定为世界秩序的原因,而是引进了另一些原因,比

如气、以太、水,以及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看来,他

的前后不一致就好比有人说,苏格拉底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原因是

心灵,然后在试图解释我的某些行为时,起先说我躺在这里的原

因是我的身体是由骨头和肌肉组成的,骨头是坚硬的,在关节处

分开,但是肌肉能够收缩和松弛,肌肉和其他肉一道包裹着骨头,

而皮肤把它们全都包起来,由于骨头能在关节处自由移动那些肌

肉,通过收缩和松弛使我能够弯曲我的肢体,这就是我能盘腿坐

在这里的原因。还有,如果他想按同样的方式解释我和你谈话的

原因,那么他会归之于声音、空气、听觉,他可以指出成千上万

的其他原因,但就是不提起真正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雅典人

认为最好宣判我有罪,而我也认为最好坐在这里,更加正确地说

是呆在这里接受雅典的任何惩罚,无论这种惩罚是什么。为什么

这样说呢?凭神犬的名义发誓,因为我想,如果我不认为呆在这

里接受雅典的任何惩罚比撒腿就跑更加光荣,如果我的这些肌肉

和骨头受到何种状态对它们最好这种信念的推动,那么它们早就

去了麦加拉或波埃提亚这些邻邦!把这些东西也称作原因真是太

荒唐了。如果说没有这些骨头、肌肉,以及其他所有东西我就不

能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情,那么这样说是对的。但如果说我做了

我在做的事的原因在于它们,尽管我的行为受心灵支配,但并没

有经过对最佳事物的选择,那么这是一种非常不严格、不准确的

表达法。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不能区别事物的原因和条件,没有这种条件,原因就不成其为原因!在我看来,有许多人在黑暗中摸

索,把条件称作原因,给条件加上这个并不正确的名称。由于这

个原因,有人说一道漩涡围绕着大地,诸天使大地固定在原处;

又有人说空气支撑着大地,尽管大地是一个很大的浅盘。至于在

任何特定时刻以有可能最好的方式安排事物的力量,他们从来就

不去寻找,也不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他们幻想有一天能够发现

一个更加伟大的、不朽的、包容一切的阿特拉斯,而不认为万物

实际上是受到善或道德义务的约束才结合在一起的。对我来说,

我乐意向任何人学习这样一种原因如何起作用,但由于我已经拒

绝去认识它,既不能自己去发现它,又不能从别人那里学到,所

以我想出了自己解决原因问题的权宜之计。你想要我给你演示一

番吗,克贝?”

“非常想。”

“好吧,”苏格拉底说,“在对研究自然感到精疲力尽以后,我想

一定要提防一种危险,就好像人们在观察和研究日蚀,如果不是

通过水或其他同类的媒介物观察太阳反射出来的影子,而是直视

太阳,那么肉眼真的会受到伤害。我感到类似情况也在我身上发

生了。我担心,由于用肉眼观察对象,试图借助每一种感官去理

解它们,我也有可能使自己的灵魂完全变瞎。所以我决定,一定

要求助于某些理论,在探讨事物真理时使用它们。我的比喻也许不完美,因为我并不承认一种以理论为工具对‘影像’进行的研

究比直接对事实的研究更好。但不管怎么说,我按照这种方式开

始了研究。我在各种场合下首先提出被自己判定为最健全的理论,

然后把与这种理论相一致的任何东西,与原因相关的也好,与其

他事情相关的也好,都假定为正确,而与之不合的就视作不正确。

我应该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清楚,而现在你们未必都能理解。”

“我确实不理解,”克贝说,“而不只是有点不理解。”

“好吧,”苏格拉底说,“我的意思是这些并不是什么新东西。我

实际上一直在阐述这种看法,从来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我们这

场讨论的前半部分。由于我将要向你们解释我自己得出来的关于

原因的理论,我建议从我的原则开始,这些原则是你们熟知的。

我假定绝对的美、绝对的善、绝对的大等等一类事物的存在。如

果你们承认我的假设,承认这些事物是存在的,那么我希望在它

们的帮助下能够向你们解释什么是原因,并且为灵魂不朽找到一

条证据。”

“我当然会承认,”克贝说,“不要浪费时间了,推出你的结论来

吧。”

“请考虑下一步,看你们是否也同意我的看法。在我看来,绝对的美之外的任何美的事物之所以是美的,那是因为它们分有绝对

的美,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你们接受这种观点吗?”

“对,我接受。”

“好吧,这是我预料中的。我无法理解其他那些巧妙的原因理论。

如果有人对我说,某个特定事物之所以是美的,因为它有绚丽的

色彩、形状或其他属性,我都将置之不理。我发现它们全都令我

混乱不堪。我要简洁明了地,或者简直是愚蠢地坚持这样一种解

释:某事物之所以是美的,乃是因为绝对的美出现于它之上或者

该事物与绝对的美有某种联系,而无论这种联系方式是什么。我

现在不想追究那些细节,而只想坚持这样一个事实,依靠美本身,

美的事物才成为美的。我感到,这是一个最保险的回答,对我来

说是这样,对其他人来说也是这样,我一相信了这个观点就紧紧

地抓住它,不愿再失去,我和其他人都可以稳妥地回答说,由于

美本身,美的事物才是美的。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我同意。”

“那么大的事物之所以是大的,较大的事物之所以较大,也是由

于大本身,而较小的事物之所以较小是由于小本身,对吗?”“对。”

“那么你也会像我一样,拒绝接受这样的说法:一个人比另一个

人高一头是‘因为头’,而那个比较矮的人之所以比较矮也是因为

同样的原因。你会抗辩说:你本人接受的惟一观点是,任何事物

比其他事物高的原因只是因为高本身,也就是说由于高本身,任

何事物比其他事物矮的原因只是因为矮本身,也就是说由于矮本

身。我假定,如果你说一个人比另一个人高的原因是他的头,你

会担心遇到这样的反驳:首先,较高的事物之所以较高的原因和

较矮的事物较矮的原因应该是同一个;其次,较高的人因为一个

头而较高,但一个头本身却是矮小的,据此就得说一个人之所以

较高的原因在于一个较矮小的事物,这是不合理的。对吗?”

克贝笑着说道,“对,不合理。”

“那么你会说十之所以大于二的原因在于或由于十是一个较大的

数,而不敢说十比八大二的原因在于二,或者说二是使十超过八

的原因吧!你会说二尺之所以长于一尺的原因是因为二尺是一个

较长的长度,而不敢说二尺之所以长于一尺的原因在于后者是前

者的一半吧!因为这里头隐藏着同样的危险,对吗?”

“的确。”“假定下一步我们做一加一。你一定会避免说增加是我们得到二

的原因,或者在进行划分的情况下,把划分当作我们得到二的原

因。你会大声疾呼说,你不知道有其他任何方式解释某个具体事

物得以产生的原因,除非说该事物分有了某个具体的实体,而这

个实体的属性是普遍的。以我刚才提到的例子来说,你承认除了

分有二本身,其他并无产生二的原因,无论什么事物要变成二必

须分有二本身,无论什么事物要变成一必须分有一本身。你会丢

下划分和增加一类的美妙的东西,留给那些比你还要聪明的人在

解释中使用,而你自己,如俗话所说,为自己的影子感到着急,

那么还是紧紧地抓住你的安全的假设,据此作出你的回答。如果

有人纠缠这个假设本身,那你就忽略他的意见,拒绝回答,直到

你能够确定这个假设的各种推论是否相互一致。当你不得不陈述

这个假设本身时,你可以按同样的方式开始,作出一个在你看来

更加根本的假设,直到你获得满意的假设为止。如果你想发现真

理的任何部分,那么通过讨论原则和它的结果,你就不会像那些

专门从事摧毁的批判者那样把这两样事情混为一谈。这些人大概

不会关心或在乎这样一个目标,因为他们的能干足以使他们把一

切搅乱,惟独不会打扰他们自己的自鸣得意;而你,我想,如果

是一名哲学家,那么你会沿着我描述的道路前进。”

“你说得完全正确,”西米亚斯和克贝齐声说道。厄刻克拉底:斐多,我向你保证,我并不感到惊讶。在我看来,

哪怕是对一个智力有限的人,苏格拉底也已经把他的意思说得极

为清楚了。

斐多:我们当时在场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厄刻克拉底。

厄刻克拉底:没错,我们这些人当时不在场,现在也是第一次听

到,但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是,那场讨论是如何继续下去的?

斐多:苏格拉底使大家接受了他的这个看法,大家也都同意存在

着各种“型”,与这些型同名的其他事物之所以得名的原因在于它

们分有型。然后,他接着问:“如果你同意这个观点,那我假定当

你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但是比斐多矮的时候,你的意思是

此刻在西米亚斯身上既有高又有矮。对吗?”

“对,是这个意思。”

“但是你同意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这个表述在方式上是

不正确的吗?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的真正原因肯定不是因为他

是西米亚斯,而是因为他拥有一种高的属性。同样,他比苏格拉

底高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苏格拉底是苏格拉底,而是因为与西米亚斯的高相比,苏格拉底拥有矮这种属性。”

“对。”

“还有,西米亚斯比斐多矮的原因不在于斐多是斐多这一事实,

而在于和西米亚斯的矮相比,斐多拥有高这种属性。”

“没错。”

“这就是为什么可以把西米亚斯说成既是矮的又是高的,因为

他介于二者之间,当他肯定自己的高优于另一个人的矮时,他的

矮也可以被另一个人的高超越。”

说完这句话,苏格拉底笑道:“我的叙述似乎有点人为的色彩,但

事实确实如我所说。”

西米亚斯表示同意。

“我说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想要让你们分享我的观点。在我看来,

不仅高本身这个‘型’必定会衰退为矮和高,而且我们身上的高

决不愿意接纳矮,不愿衰退和被超越。它会二者选一。要么是在

矮一一高的对立面——逼近时,高回避或撤退;要么是在矮到达时,高已经停止存在。它无法坚守原位,并按照我自身已经完成

的同样方式接受矮的性质。如果它这样做了,那么它就会与先前

不同,而我并没有因为获得了矮的性质而失去身分,我仍旧是原

来那个人,只不过是矮罢了,但我的高不能忍受被矮取代。同理,

我们身上的矮也会不断地倾向于高,或变成高,而其他性质则不

会,矮在仍旧保持其身分的同时变成或成为其对立的性质,在这

种状态下,矮要么是撤退了,要么是停止存在。”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克贝说。

这时候,我们的同伴中有人插话,但我记不清他是谁了。他说:“你

们瞧,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曾经同意过的看法与你现在的说法正

好完全对立!较大来自较小,较小来自较大,事物不都是来自它

们的对立面吗?而按照你现在的观点,原来的说法似乎是不可能

的。”

苏格拉底转过脸去,注意地听那个人插话。然后苏格拉底说:“你

非常勇敢地唤醒了我的记忆,但是你没有弄明白我们现在说的观

点和以前说的那个观点之间的区别。我们以前说的是,事物从它

们的对立面中产生,我们现在说的是,对立面本身绝不会变成与

其自身相对立的事物,无论这个对立面存在于我们身上,还是存

在于真实世界中。因此,我的朋友,我们原先谈论的是拥有对立性质的事物,用这些性质的名字称呼它们;但是现在我们正在谈

论这些性质本身,由于这些性质出现在某些事物中,这些事物才

由此得名。我们认为对立面本身会完全拒绝容忍变成其对立面。”

苏格拉底看了克贝一眼,说:“克贝,我想他刚才说的话也不会使

你着急,是吗?”

“不会,这一次不会,”克贝说,“尽管我不否认有许多事情会令

我焦虑。”

“所以我们同意把这一点当作一个普遍的原则,某个对立面决不

会与其自身对立。”

“绝对不会。”

“那么请再作考虑,看你是否对下面这一点也表示同意。你承认

有热和冷这样的事物吗?”

“对,我承认。”

“你认为它们与雪和火是一样的吗?”“当然不一样。”

“热与火,冷与雪有很大区别吗?”

“有。”

“按照我们前面所说,我假定你同意,只要雪还是雪,那么它决

不会接受热,而只有热的增加,但它仍旧和从前一样是雪。它必

定要么是在热逼近时撤离,要么停止存在。”

“是这么回事。”

“再说火,在冷逼近时,它必定要么退隐,要么停止存在。它决

不会有勇气接受冷而又像从前一样仍旧是火,此时只有冷的增

加。”

“没错。”

“所以我们发现,在某些与此相似的事例中,型的名称不仅永远

可以用于这个型本身,而且也可以用于别的事物,这些事物不是

型本身,但却多少不等地拥有这种型的特点。也许,另一个例子

可以更加清楚地表明我的意思。被我称作奇数的数必定总是拥有奇数这个名称,不是吗?”

“当然是。”

“现在的问题是,它是独一无二的,还是别的什么与奇数不能等

同的东西,对它我们不仅可以总是用它自己的名称来称呼它,而

且可以称之为奇数,因为它决不会失去它的奇数的性质,是吗?

我的意思可以用三这个数字来表明,其他例子还有很多,但我们

以三为例就可以了。我们不仅可以永远用它自己的名称三来称呼

它,而且可以把三称作奇数,尽管奇数和三不是一回事,你认为

这样说对吗?尽管三、五,以及此后所有间隔着出现的整数是不

同的奇数,都不能与奇数等同,但奇数确实是它们的性质。同理,

二、四,以及其他间隔着出现的偶数都不能与偶数本身等同,但

它们中的每一个总是偶数。你是否承认这一点?”

“我当然承认。”

“那么好吧,请小心注意我想要说的这个看法。对立面本身看起

来并不相互接纳,但就任何事物来说,它们自己虽然不是对立面,

但总是在它们中间拥有对立,这些对立同样也不接纳它们中存在

的对立的型,而是当它的对立一逼近,它就停止存在,或在对立

到达前退隐。我们当然必须断言,三很快就会停止存在或承受任何命运,而不会当它还是三的时候就屈服而变成偶数,对吗?”

“对,”克贝说。

“然而,二和三并非对立的。”

“不对立。”

“所以,不仅对立的型不能面对与之对立者的逼近,还有其他事

物也不能面对与其对立者的逼近。”

“没错。”

“如果我们能作界定的话,让我们来看这些事物是哪一类事物,

要试试吗?”

“务必一试。”

“那么好吧,克贝,我们是否可以把它们说成是受到某些型逼迫

的事物,这些事物不仅拥有它自己不变的型,而且也拥有其他与

之对立的型?”“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刚刚才说过的那个意思。我假定你明白,当三的型拥

有任何一组对象时,三的型就迫使它们成为奇数,同时又是三。”

“那当然了。”

“那么我认为同样会产生这种效果的对立的型决不会进入这样的

一组对象。”

“不会。”

“会产生这种效果的型是奇数吗?”

“是。”

“与这个型对立的是偶数这个型吗?”

“是。”

“所以偶数这个型决不会进人三。”“决不会。”

“换言之,三与偶数是不可和谐共存的。”

“不错。”

“所以三这个数是非偶数。”

“对。”

“我刚才提议要界定这些事物,弄清它们属于哪一类,尽管它们

本身并不直接反对某个给定的对立面,但它们决不会接纳它,就

像我们现在所举的例子数目三一样。三尽管不是偶数的对立面,

但三决不会接纳偶数这种性质,因为三总是与偶数的对立面相伴。

同样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二与奇数、火与冷,以及其他大量的

事例。好吧,现在来看你是否接受这种界定。不仅对立者不会接

纳它的对立面,而且任何与拥有对立面的型相伴的事物也不会接

纳这个对立面,这些事物如果与对立面相遇,那么与之相伴的事

物决不会接纳它们所伴随的型的对立面。让我再提醒你一下,把

我的意思重复几遍并没有什么害处。五不会接纳偶数的型,五的

两倍是十,十这个数也不会接纳奇数的型。两倍自身有对立面,

但同时它也不会接纳奇数的型。一倍半,或其他分数,比如二分之一、四分之三,等等,都不会承认整数这个型。我假定你能跟

得上我的意思,同意我的意见。”

“跟得上,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克贝说。

“那么跟我一起从头再来一遍,你不一定要用精确的术语回答问

题,但要跟得上我的例证。我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除了我

一开始说过的‘保险的回答’以外,作为这场讨论的结果,我现

在看到了保险的另一种意思。例如,假定你问我,要使身体发热,

身体中一定要出现什么。那么我不会作出一个保险而又单纯的回

答,说一定要出现热,而是依据我们讨论的结果作出比较精致的

回答,亦即说一定要出现火。如果你问,要使身体得病,必须在

身体中出现什么,那么我的回答不会说一定要出现疾病,而会说

一定要出现发烧。同理,如果你问,为了使一个数成为奇数,必

须出现什么,那么我不会说必须出现奇数,而会说一定要出现一。

现在来看你是否已经充分把握了我想要你理解的意思。”

“已经相当充分了。”

“那么请告诉我,要使身体活着,身体必须呈现什么?”

“灵魂。”“总是如此吗?”

“当然如此。”

“因此,无论何时灵魂占据了某个身体,它总是给肉体带来生命

吗?”

“是的。”

“生命有无对立面?”

“有。”

“是什么?”

“是死亡。”

“那么,根据我们前面达成的一致意见,岂不是可以说灵魂决不

会接纳与之相伴的那些对立的事物?”

“确实如此,”克贝说。“好吧,再问,我们刚才用来称呼那个不接纳偶数这个型的型是

什么?”

“非偶数。”

“不接纳正义,或不接纳教养的该叫什么呢?”

“一个叫无教养,另一个叫不正义。”

“很好。不接纳死亡的该叫什么呢?”

“不朽。”

“灵魂不接纳死亡吗?”

“不接纳。”

“所以灵魂是不朽的。”

“对,灵魂是不朽的。”“很好,”苏格拉底说,“那么我们可以说灵魂不朽已经得到了证

明吗?你是怎么想的?”

“已经完全证明了,苏格拉底。”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克贝。如果非偶数必定是不可灭的,

那么三也是不可灭的吗?”

“当然。”

“再说,如果不热的东西必然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你把热运用于

雪的时候,雪会退离而又不受侵犯和不融化吗?要知道,一方面

雪既不会停止存在,另一方面它也不会保持原样和接纳热。”

“没错。”

“以同样的方式我假定,如果不热的东西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任

何冷逼近火的时候,它决不会熄灭或停止存在,它会离去,不受

伤害地离去。”

“必然如此。”“我们是否必定要对不朽的东西说同样的话?如果不朽的东西也

是不可灭的,那么灵魂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也是不可能的。这与我

们说过的话一致,灵魂不能接纳死亡,或死去,正如我们说过三

不能是偶数,奇数也不能是偶数,火不能是冷,火中的热也不能

是冷。然而,假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既然奇数在偶数逼近的时

候也不能变成偶数,那么为什么要说当某些具有偶数性质的东西

取代了偶数的时候,偶数也不会停止存在?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

候,我们不会坚持说奇数不会停止存在,因为非偶数的东西也并

非不可灭的,但若我们承认这一点,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坚持,当

偶数逼近时,奇数和三退隐离去了。至于火、热,以及其他所有

这些事物,我们同样也能坚持,不是吗?”

“是的。”

“所以在不朽的事物这个事例中,如果承认不朽者也是不可灭的,

那么灵魂和不朽者一样也是不可灭的。否则的话,我们需要另一

个论证。”

“不需要再作解释了,”克贝说。“如果不朽和永恒的事物都不能

避免毁灭,那么难以看到其他有别的事物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想每个人都会承认,”苏格拉底说,“神、生命的型,以及其他不朽的事物,是决不会停止存在的。”

“确实如此,每个人都会承认这一点,我想甚至连诸神也会承认。”

“既然不朽的事物也是不可灭的,那么如果灵魂真的不朽,它必

定也是不可灭的。”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论。”

“所以当死亡降临一个人的时候,死去的是他的可朽部分,而他

的不朽部分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不受伤害地逃避了,他的不朽部分

是不可灭的。”

“显然如此。”

“那么非常明确,克贝,灵魂是不朽的、不可灭的,我们的灵魂

真的会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那好吧,苏格拉底,”克贝说,“我不再提出什么批评意见,也

不怀疑你的论证具有真理性。但若在这里的西米亚斯或其他人有

什么批评意见,那么他们最好不要有什么保留。因为,对任何想

要就此主题说些什么或听到些什么的人来说,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事实上,”西米亚斯说,“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本人现在也没有

什么怀疑了。尽管如此,但由于这个主题太深奥了,我对人性的

虚弱感到可悲,所以我仍旧感到有些悲哀。”

“你说得很对,”苏格拉底说,“更有甚者,即使你发现我们最初

的那些假设是令人信服的,它们仍旧需要更加细致的考虑。如果

你和你的朋友足够仔细地考察它们,在人的心灵所能抵达的范围

内,我相信你们将获得关于这件事的真理,如果你肯定自己已经

这样做了,那么你就不需要进一步探讨了。”

“没错,”西米亚斯说。

“但是先生们,”苏格拉底说,“还有一点值得你们注意。如果灵

魂是不朽的,那么它要求我们不仅在被我们称作活着的这部分时

间照料它,而且要在所有时间照料它。现在看来,要否定灵魂不

朽是极端危险的。如果死亡是一种摆脱一切的解放,那么它对恶

者来说是一种恩惠,因为借助死亡,他们不仅摆脱了身体,而且

也摆脱了他们与灵魂在一起时犯下的罪恶,然而实际上,由于灵

魂是不朽的,因此除了尽可能变得善良和聪明以外,它不能逃避

恶而得到平安。灵魂在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什么都无法带去,能带去的只有它受到的教育和训练,这些东西,有人说过,在人死

后灵魂开始启程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是极端重要的,会给刚刚死

了肉体的灵魂带来帮助或伤害。

“这个故事是这么回事。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有一个自己的守

护神在支配着。人死的时候,那个守护神会尝试着把他带往某个

所有亡灵都必定会在那里聚集的地方。亡灵在那里接受审判以后,

一定会在某位神灵的看护下被送往另一个世界,这位神灵负有陪

伴亡灵从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的责任。当亡灵在那里经受了必

要的体验,需要呆多久就呆了多久的时候,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以后,会有另一位向导把它们再带回来。

“当然了,这个旅程并非像埃斯库罗斯让他的剧中人物忒勒福所

描述的那个样子。他说通往哈得斯的道路是笔直的,然而在我看

来,它显然既不是笔直的,也不是只有一条。如果它是这样的话,

那么就不需要向导了。因为,如果只有一条路,那就不会有任何

亡灵在任何地方迷路。实际上,根据世上举行的一些葬仪来看,

那里似乎有许多分岔和十字路口。

“好吧,聪明的、守规矩的亡灵跟着它的向导走,路上的景色也

不是陌生的,而那些深深依附着肉体的灵魂,如我以前所说,长

期徘徊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在作了许多抵抗和受了许多痛苦之后,才被迫被它的指定了的守护神领走。当它抵达与其他亡灵同

样的地方时,由于做了许多不洁的事,因此它是不洁的,或者涉

及违法的流血,或者犯下与其他同类亡灵所犯的相同罪行,令其

他所有亡灵对它都惟恐避之不及。没有亡灵愿意与它相伴或给它

引路,它孤独地在荒野中漫游,直到过完某个确定的时期,对它

的行为来说,这是它必然会遇到的事情。但是每个终生过着纯洁、

清醒生活的亡灵有神作伴和护卫,每个亡灵都有恰当的居所。大

地上有许多美好的区域,它本身在性质和大小方面都不像地理学

家们所假设的那样,有些人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我本人听说过大

量关于大地的理论,但从没听到过你这种说法。我很想听听到底

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西米亚斯,我不想用格劳科斯的技艺来解释我的信念,

要想证明它在我看来实在是太难了,哪怕对格劳科斯也太难。首

先是我可能做不到,其次,即使我知道怎么做,西米亚斯,在我

看来我的生命也太短了,以至于无法完成长篇解释。然而,我没

有理由不告诉你我对大地的面貌和大地的区域是怎么看的。”

“好吧,”西米亚斯说,“即使只能听到这些也就行了。”“那么这就是我的信念,”苏格拉底说,“首先,如果大地是球形

的,位于天空中央,那么它既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任何其他类似

的力量来支持它,使它不下坠,天空的均匀性和大地本身的均衡

足以支持它。任何均衡的物体如果被安放在一个均匀的介质中,

那么它就不会下沉、上升,或朝任何方向偏斜,来自各个方向均

等的推动使它保持悬浮状态。这就是我的信念的第一部分。”

“非常正确,”西米亚斯说。

“其次,”苏格拉底说,“我相信它的形体是非常巨大的,我们居

住的位于费西斯河与赫丘利柱石之间的区域只是大地的一小部

分,我们沿着大海生活,就像蚂蚁或青蛙围绕着一个池塘,大地

上有许多人居住在类似的区域。环绕着大地,还有许多凹陷的地

方,地形和大小各异,水、雾、气汇集在这些地方。但是大地本

身就像天弯上的繁星一样纯洁,我们的大多数权威把繁星密布的

天弯称作以太。水、雾、气是这种以太的残渣,不断地被吸进大

地的凹陷之处。我们不知道自己居住在这些凹地上,却以为自己

住在大地的表面。想一想,假定有人住在大海深处,能透过水看

到太阳和其他天体,那么这样的人会以为自己住在大海表面,会

以为大海就是天空。他会非常呆滞和虚弱,决不会抵达大海的顶

端,决不会上升到海面上抬起头来从海上看到我们的这个世界,

亲眼看到或从某些亲眼看到的人那里听到我们的这个世界比他的人民居住的那个世界更加纯洁和美丽。我们现在正好处在相同的

位置。尽管我们居住在大地的凹陷之处,但我们以为自己住在大

地的表面,把气称作天,以为它就是星辰在其中运动的天空。还

有一点也是相同的,我们呆滞和虚弱,以至于不能抵达空气的顶

端。如果有人抵达空气的顶端,或者长着翅膀飞到那里,那么他

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上方的那个世界,就像海中的鱼抬起头来看我

们的世界。如果他的本性是能够看的,那么他会认识到真正的天

空、真正的光明、真正的大地。因为这个大地、它的石头,以及

所有我们居住的区域都已受到损害和侵蚀,就像海中的一切都受

到海水的侵蚀一样。我们不必提起植物,它们鲜有任何程度的完

善,只要看看那些洞穴、沙滩、沼泽,以及大地各处的粘土就可

以知道,按照我们的标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称得上

是完美的。但是上面那个世界的事物远远胜过我们这个世界的事

物。如果现在是一个恰当的时候,可以对上面那个世界作一种想

象性的描述,西米亚斯,那么你值得听一听位于天弯下的那个大

地真的是个什么样子。”

“那太好了,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不管怎么说,能听到这

种描述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快乐。”

“好吧,我亲爱的孩子们,”苏格拉底说,“真正的世界,从上往

下看,就像是一个用十二块皮革制成的皮球,有各种不同的颜色。我们所知的颜色种类有限,就像画家用的颜料,但是整个地球的

颜色比画家的颜色还要明亮和纯洁。一部分是极为美丽的紫色,

另一部分是金黄色。白的部分比粉笔和雪还要白,有其他颜色的

部分也要比我们看见的颜色更加鲜明和可爱。即使大地上的这些

充满水和气的凹陷之处也有颜色,五彩缤纷地闪耀着,看起来就

形成一个五光十色的连续的表面。生长在这个大地上的树木、花

朵、果实之美是适度的。那里的山的坡度是适度的,岩石是透明

的,它们的颜色更加可爱。水晶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非常昂贵,碧

玉、红宝石、祖母绿,以及其他宝石都是这种石头的残片,但它

们都那么美丽,或者更加美丽。这是因为这些石头保持着它们的

天然性质,没有像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沉淀物一样被咸水腐蚀或损

害,咸水是引起石头、泥土、动物、植物残缺和疾病的原因。装

点着大地本身的不仅有所有这些石头,而且有金、银等其他金属,

大地各处都浮现出这些金属的矿脉,能够看到它们的眼睛真是有

福的。

“那个世界上有各种动物,还有人,有些动物住在内地,有些动

物就像我们环绕大海居住一样围绕着空气居住,还有些动物住在

空气环绕的岛屿上,但是接近大陆。简言之,我们有水和大海,

他们有气;我们有气,他们有以太。那里的天气很好,完全不会

得病,生活在那里寿命也要比我们长得多;他们的视觉、听觉、

理智,以及其他所有能力,都远远优于我们,就好比在纯洁度方面,气优于水,以太优于气。

“他们也有圣地和神庙,并且真的住着诸神,还有神谕、预言、

异像和所有各种与诸神面对面的交际。他们真的看见太阳、月亮、

星辰,他们的其他幸福也具有相同的性质。

“这就是那个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事物的性质。大地本身,在它的

所有表面,有许多低洼的区域,有些比我们居住的区域还要凹得

更深,地方更大,有些凹得比我们的区域深但地方较小,有些比

我们的区域凹得浅,地方更大。这些地方都通过各种渠道连在一

起,有些渠道较窄,有些渠道较宽,从一个盆地到另一个盆地,

流动着大量的水,大量的地下河道永不止息地流动着热水和冷水,

还有火,形成火河,河中还流动着许多泥沙,有些河比较清澈,

有些河非常混浊,就好像西西里河在熔岩流入之前比较清澈,而

熔岩本身是混浊的,熔岩流入西西里河以后,河水就变得非常混

浊。由于有这些河流,某些区域就会周期性地被淹没。

“这些反复的运动是由大地内部的震荡所引起的,用一种自然的

方式把震荡的力量携带出来,就像流水一样。

“这个大地有一个洞穴不仅比其他洞穴要大,而且可以从大地的

一端穿透到另一端。诚如荷马所说,‘那地方远得很,是地下的深坑。’而在别处,他和许多诗人都称之为塔塔洛斯。所有河流都注

入这个深渊,又从那里流向各处,各自获得它所流经的区域的性

质。这些河水流进流出的原因在于大量的水没有根基,大地发生

的震荡使它来回流动,依附于河流的气或气息也同样,它随着液

体喷发到大地的另一端,然后又返回到这一端。这就好比我们的

呼吸,不停地呼出和吸入空气,而在这个事例中,伴随着流水经

过会产生可怕的大风,其原因也是呼吸,是液体的震动。当水退

却到所谓较低的区域,河水流到这些部分,充分地浇灌着这些区

域时,当它从那里又以这种方式回归时,河流又充满了水,河床

一满,水又会通过那些地下渠道流走,在到达那些区域时,水会

分开,形成海、湖、河、泉。然后又会渗入地下,有些渗透到更

加遥远的地区,有些则比较近,这样水又流空了,再次进入塔塔

洛斯,有些水落得比原来深,有些水只比它喷发出去时落得较深

一点儿,但总的说来,它们都会比喷发出去时落得深。有些水流

到它流出时所在之处的对面,另一些则流回原来的地方,有些则

在环行,就像蛇一样绕着大地行走,在它们再次喷出水流之前尽

可能下降得更深一些。下降得更深一些是可能的,但不可能变换

流向,因为无论河水怎么流动,塔塔洛斯的四周都是陡峭的。

“众多的大河中有四条主要的河流。最大的一条是环形河,被称

作俄刻阿诺。与之方向和流向相反的大河叫做阿刻戎,不仅流过

其他不毛之地,而且穿越地下抵达阿刻卢西亚湖。死者的亡灵从各处来到这里,或长或短地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被送出去投胎。

第三条河位于这两条河之间,它的发源地燃烧着大火,形成一个

比我们的大海还要巨大的湖泊,里面充满着炽热混浊的泥浆。污

浊的湖水从那里流出来,在大地的内部流淌,最后来到阿刻卢西

亚湖边,但没有与那里的湖水混和,而是在地下涌动多次后注入

塔塔洛斯的一个较低的地方。这条河被称作皮利福来格松,它的

火流涌动着在世界各地产生熔岩。与这条河相对的是第四条河,

有人说,这条河发源于一个广阔的、可怕的地方,灰蒙蒙的一片,

被称作斯提吉亚地区,而作为这条河的发源地的那个湖被称作斯

提克斯,堕入湖中就能获得神奇的力量。这条河在地下流淌,行

进路线与皮利福来格松河相反,与阿刻卢西亚湖的另一端相会。

这条河中的水也不和其他水混和,而是盘旋着在皮利福来格松河

的对面落入塔塔洛斯,诗人说这条河的名字叫考西图斯。

“这就是大地及其河流的形成。当新的亡灵在它们各自的守护神

的引导下抵达那里时,首先要被交付审判,无论它们生前是否过

着一种善良和虔诚的生活。那些被判定为过一种中性生活的亡灵

被送往阿刻戎,在那里登上那些等候它们的船只,被送往那个湖,

在那里居住。在那里它们要经历涤罪,或者因为它们曾犯下的罪

过而受惩罚,或者因为它们良好的行为而受奖励,每个亡灵都得

到它们应得的一份。那些曾犯下大罪的亡灵被判定为不可救药,

例如盗窃圣物、谋杀,以及其他类似的重罪,它们命中注定要被掷下塔塔洛斯深渊,再也不能重现。

“还有一些亡灵被判定为有罪,罪行尽管很大,但仍属可以挽救

之列,例如在一时冲动之下冒犯了父母,但以后忏悔了,又比如

在冲动时杀了人,以后又悔改了。这些亡灵也一定要被掷入塔塔

洛斯,但被掷下去以后,在那里呆够一年,它们又会被喷出来,

杀人犯落入考西图斯河,不孝者落入皮利福来格松河。它们浑身

湿淋淋地经过阿刻卢西亚湖,这个时候它们大声喊叫那些被它们

杀害和虐待的人的名字,请求允许它们穿过河流进入湖泊,乞求

在湖中居住的亡灵能够接受它们。如果成功了,那么它们就进到

湖里,它们的不幸就结束了;但若不成功,它们就会被再次冲进

塔塔洛斯,还得从那里再次返回河中,无法解脱它们的痛苦,直

到它们成功地取得了受害者的宽恕和谅解,这就是审判中给它们

指定的惩罚。

“但是,那些被判定为过着一种极为虔诚生活的亡灵会得到解放,

不必再被监禁在大地的这些区域,而是被送往它们在上方的纯洁

的居所,住在大地的表面。这些亡灵已经通过哲学充分地涤罪,

此后就能过一种无身体的生活,它们的居所甚至更加美好。这一

点不太容易描述,现在也已经没有时间这样做了。但是你可以看

到,西米亚斯,依据我们已经作过的描述,已经有充分的理由表

明我们今生必须尽力获得良善和智慧,因为奖赏是荣耀的,希望是巨大的。

“当然了,有理性的人一定不能坚持说我所描述的情景完全是事

实。但是我的描述或其他类似的描述真的解释了我们的灵魂及其

将来的居所。因为我们有清楚的证据表明灵魂是不朽的,我想这

既是合理的意向,又是一种值得冒险的信仰,因为这种冒险是高

尚的。我们应当使用这种解释来激励我们自己的信心,这就是我

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来讲这个故事的原因。

“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人免除所有对自己灵魂将来命运的担忧,这

就是在生前抛弃肉体的快乐与装饰,对他的目的来说,这些东西

带来的损害大于好处,献身于获得知识的快乐,以此使他的灵魂

不是拥有借来的美,而是拥有它自身的美,使他的灵魂拥有自制、

良善、勇敢、自由、真理,使他自己适宜旅行去另一个世界。你

们,西米亚斯、克贝,以及其他人,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进行这

种旅行,而对我来说,就如一位悲剧人物所说的那样,命定的时

刻已经到来。换句话说,现在是我该去洗澡的时候了。我宁可在

喝下毒药前洗个澡,而不愿给这个女人添麻烦,让她在我死后给

我洗澡。”

苏格拉底说完这番话后,克里托说:“很好,苏格拉底。但是关于

你的孩子或别的什么事情你还没有交待别人或告诉我。我们怎样做才会使你最高兴?”

“没有什么新的事情要说,克里托,”苏格拉底说,“只有我一直

在跟你说的那些事。只要你照顾好你自己,你无论做什么都会使

我高兴,而只要我照顾好我自己,我无论做什么也会使你高兴,

哪怕你现在不同意我的做法。另一方面,如果你自暴自弃,不再

按照我现在和过去确定下来的生活方式去做,那么无论你现在如

何与我一致,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我们一定尽力按你的吩咐去做,”克里托说,“但是我们该如何

埋葬你呢?”

“随你们的便,”苏格拉底答道,“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能把我拎

起来,而我又不从你们的手指缝里溜过去。”

苏格拉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和地笑了,他转过脸来继续说道:

“我无法说服克里托,使他相信我就是坐在这里和你们交谈,仔

细地整理出所有论证来的苏格拉底。他以为我是一个他将亲眼目

击的临死之人,他竟然问我如何埋葬我!我花了那么长时间精心

解释,当我喝下了这碗毒药的时候,我就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

我要启程去天堂里的幸福之国,我想安慰你们也安慰我自己,但

我的努力对他来说似乎都白费了。你们必须为我向克里托提供保证,这个保证与我在法庭受审时他向法庭提供的担保正相反。他

担保我一定会留在这里,而你们必须向他保证我死了以后就不会

在这里了,而是启程去别处了。这样做能帮助克里托比较容易接

受这一事实,使他不会在看到我的尸体被埋葬或者在埋葬我的尸

体时为我感到悲伤,就好像我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或者使他

不会在葬礼上说躺在这里的、被抬去埋葬的是苏格拉底。相信我,

亲爱的朋友克里托,错误的陈述不仅在它们的直接语境中令人不

愉快,而且会对灵魂产生不好的效果。不,你必须打起精神来说

你埋葬的只是我的尸体,你可以随意摆布它,你认为怎样恰当就

怎么做。”

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洗澡,克里托跟他一道

进去,但却让我们在外等。我们在等候时回顾和议论了这场讨论

的内容,或者说是在等待巨大灾难的降临,因为我们感到就像失

去一位父亲那样,我们的余生都将过着一种孤儿般的生活。苏格

拉底洗完澡的时候,他的孩子们被带来见他。他有三个儿子,两

个还很小,一个已经长大,他的妻子,你们知道她是谁,也来了。

当着克里托的面,他交待他们如何完成他的遗愿。然后他让妻儿

离去,又回到我们中间来。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日落,因为他在里屋有好一阵子。他来到我们

中间坐了下来,刚洗过澡使他显得精神焕发,但到那狱卒带着毒药朝他走来之前,他只说了几分钟话。

“苏格拉底,”狱卒说道,“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也像别人一样在

我执行政府命令让他们喝下毒药时对我发怒或诅咒我,我都不认

为你有什么错。我已经知道你在所有到这里来的人中间是最高尚、

最勇敢、最体面的一位。我特别感到,我敢保证你不会对我发怒,

而会对他们发怒,因为你知道他们有责任这样做。所以现在,你

知道我会说什么,再见了,怎样容易忍受就怎样做吧。”

那个狱卒说着话流下了眼泪,转过身走开了。

苏格拉底看着他说:“再见了。我们会照你说的去做。”

然后,苏格拉底对我们说:“他真是个好人!我呆在这里时他一直

来看我,有时候还和我讨论问题,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关心。他是

多么善良,而现在竟为我的离去而流泪!来吧,克里托,让我们

按他说的去做。如果毒药已经准备好,找个人去把毒药拿进来;

如果还没准备好,告诉那个人快点准备。”

克里托说:“苏格拉底,太阳现在肯定还高高地挂在山顶上,时候

还早。另外,在别的案子中,我知道人们会在这种时候一起吃晚

饭,享用美酒,陪伴他们喜爱的人,在接到警告以后很晚才喝下毒药。所以我们不需要匆忙。我们还有很充裕的时间。”

“你说的这些人这样做是很自然的,克里托,因为他们认为这样

做能获得些什么。我不愿这样做也是很自然的,因为我相信迟一

些喝下毒药对我来说什么也得不到。如果我想借此拖延时间,那

么我会抓住这个机会拚命要酒喝,眼中露出想要活命的样子,把

自己弄得十分可笑。来吧,照我说的去做,别再发难了。”

这个时候,克里托向站在一旁的他的一名仆人示意。那个仆人走

了出去,过了很长时间,他与监刑官一起走了进来。监刑宫手里

拿着已经准备好的一杯毒药。

苏格拉底看见他走进来,就说:“噢,我的好同胞,你懂这些事。

我该怎么做?”

“只要喝下去就行,”他说道,“然后站起来行走,直到你感到两

腿发沉,这个时候就躺下。毒药自己就会起作用。”

厄刻克拉底,那个监刑官说着话,把杯子递给苏格拉底。苏格拉

底接了过来,看上去还挺高兴。用他惯常的眼神注视着毒药,他

不动声色地说:“把这玩意儿作奠酒,你看怎么样?这样做是允许

的,还是不允许的?”“我们只准备了通常的剂量,苏格拉底,”他答道。

“我明白了,”苏格拉底说,“但是我想应当允许我向诸神谢恩,

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将从这个世界移往另一个可能是昌盛的世

界。这就是我的祈祷,我希望这一点能够得到保证。”

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镇静地、毫无畏惧地一口气喝下了那杯毒

药。

在此之前,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但当

我们看到他喝下毒药的时候,当他真的喝了的时候,我们再也控

制不住自己了。我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扭过头去掩面悲泣,

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我自己失去这样一位朋友而哭泣。克里托

甚至在我之前就控制不住了,由于止不住泪水而走了出去。阿波

罗多洛的哭泣一直没有停止,而此刻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使屋

子里的每个人更加悲伤欲绝,只有苏格拉底本人除外。他说道:“说

真的,我的朋友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送走,

怕的就是这种骚扰。有人说一个人临终时应当保持心灵的平和。

勇敢些,安静下来。”

这些话让我们有了羞耻感,使我们止住了眼泪。苏格拉底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过了一会儿他说腿发沉,于是躺了下来,这是那个

监刑官的吩咐。那个人,也就是那个监刑官,把手放在苏格拉底

身上,过了一会儿又检查他的脚和腿。他起先用力掐苏格拉底的

脚,问他是否有感觉。苏格拉底说没感觉。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

法掐他的腿,并逐渐向上移,这种方法使我们知道苏格拉底的身

子正在变冷和僵硬。监刑官又摸了一下苏格拉底,说等药力抵达

心脏,苏格拉底就完了。

苏格拉底的脸上被盖了起来,但当他的腰部以下都已冷却时他揭

开了盖头,说出了他最后的话:“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

俄斯祭献一只公鸡。注意,千万别忘了。”

“不会忘,我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克里托说,“你肯定没有别的

事了吗?”

苏格拉底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动了一下。当那个监

刑官揭开他的盖头来看时,他的眼睛已经无光了。克里托说话的

时候,苏格拉底已经合上了嘴和双眼。

厄刻克拉底,这就是我们这位同伴的结局,我们可以公正地说,

在这个时代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人中间,他是最勇敢、最聪明、最

正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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